昂贵的黄豆

魏炜

河北村里有个叫刘三娃的后生，心地善良，心眼儿也多，乡亲们遇到了难处，都愿意找他来讨主意。

这天，几个后生找他。原来，这几个后生都在财主王大发家当长工，过了大秋，地里没啥活儿了，王大发就打发他们回家，却说手头儿上太紧，原来商定要给付每人五两银子，却只给了三两，另外二两就打了欠条。大伙儿都是穷人家，指望着拿到银子过生活呢。

刘三娃忙着安慰他们：“别急，等我想个主意来整治整治他，帮你们讨回银子。”王大发是村里最大的财主，却还要坑穷乡亲，刘三娃很生气。他转着眼珠儿想了想，一拍手道：“有了！”几个后生忙问他是什么主意。刘三娃说，哄着孩子们到王大发家的地里去捡黄豆吧。

那几个后生分头一说，闲来无事的半大小子们就仨一群俩一伙儿地奔了王大发家的黄豆地。王大发家地多，大多种了粮食，还有百十亩种了黄豆，他家开着豆腐坊，卖豆腐更能多赚些银子。那黄豆熟了，太阳一暴晒，很多豆荚都裂开了，黄豆就掉落到地上了。这原是没人注意的，现在经过那几个后生一说，乡亲们就想起来了，捡多捡少都是白落呀。

王大发见乡亲们呼三喝四地往地里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好奇地跟着走。出了村才发现，乡亲们是到他家地里捡黄豆呢。他急了，跑进地里，拦住乡亲们，喊道：“这是我家的黄豆，不许你们捡！”乡亲们谁听他的，仍然捡。他拦了这边，那边捡。他拦到那边，这边又捡。他跑了几个来回，累得快瘫了，却一个人都没拦住。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喘着粗气。

刘三娃一边捡黄豆，一边观察着王大发的动静。他见王大发虽然累了，但还没想着要叫回长工们，就决定再给他添把火。他大声喊道：“大伙儿多捡点儿，自家做豆腐，就省得买啦，能省下银子啊！”

王大发一听这话可急了。没人买他家的豆腐，他家的财路就断了呀。他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几个后生，马上大声喊道：“大来，二路，快拦住他们呀！”大来不阴不阳地说道：“东家，收完了秋，你就把我们遣回家了，我们现在不是你家长工了吧？”二路也说：“你还欠着我们工钱呢，我们凭啥还听你指使？”王大发急忙喊道：“我这就付你们工钱！”

王大發跑回家，取来了银子，把几个人的欠银都付清了，然后大声说道：“我付清了你们一年的工钱。现在还在一年里，你们还是我家长工。你们赶快把这些人赶走，再有人捡我家黄豆，我就扣你们的工钱！”

几个后生拿到了工钱，就开始赶人。乡亲们不愿让他们为难，就都退到了黄豆地外。刘三娃忽然仰天长笑：“要说这人傻吧，还真是傻！可惜呀，好好的一块地，明年就没收成啦！”他背起手，大咧咧地走了。

王大发心里发毛，他知道刘三娃聪明绝顶，脑瓜子灵，主意多，而且他还不乱说话，说话就很准。他说这块地没收成，是看出了啥玄机？王大发忙着追上去，急切地问道：“大侄子，你这话是啥意思？”刘三娃摆摆手说：“天机不可泄露啊。”

第二天，王大发仍然让那几个长工看着黄豆地。他还怕他们看不过来，又特意让他们把家里的两条看家狗都带到了地里。有几个半大小子想捡黄豆，但有人看着，还有大狗，不敢过来，就在一旁看着。

这时，王大发看到几位乡亲正赶着毛驴过来，毛驴背上驮着沉甸甸的大布袋。他觉得好奇，就凑过去问，这是买的啥。一位乡亲说，买的黄豆种子。王大发惊奇地问道：“你们买黄豆种子干啥？”那位乡亲说，刘三娃讲啦，明年王大发家的黄豆地里打不了多少黄豆，豆腐坊就会高价收购，他们若是种了黄豆，定能卖个好价钱。王大发气得直跺脚：“刘三娃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咋就断定我家地里打不出多少黄豆？”那位乡亲说，我就不该跟你讲。于是他们赶着毛驴进村去了。

王大发找到刘三娃家，却惊奇地发现刘三娃正在院里晒黄豆呢，看来真要种黄豆啦。他怒气冲冲地问道：“刘三娃，你凭啥说我家的地里打不出多少黄豆？”刘三娃白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家地里打多少黄豆，跟我有关系吗？我们愿意种黄豆，赔了活该！”一句话把王大发噎了个半死，跺跺脚，走了。

王大发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儿。刘三娃平白无故咋会说那话？若成了真，他可就惨啦。琢磨来琢磨去，他觉得还是把事情弄清楚才好。他赶到集上，买了两包点心，一斤猪头肉，两坛烧酒，又封了个一两银子的红包，来到刘三娃家，笑嘻嘻地说：“三娃，叔给你赔礼来啦！”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都在一个村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不能成为仇人。刘三娃就引王大发到屋里坐了，又炒了两个菜，两个人就喝上了。

半坛烧酒下肚，两个人热络起来，王大发凑近了刘三娃，问道：“大侄子，你咋说我家地里明年打不了多少黄豆呢？到底咋回事儿，你给我透个底。”刘三娃使劲摆手：“叔啊，泄露了天机，我是要遭报应的。”王大发说：“那你也不能看着叔倒霉不是。”说着，他暗暗咬咬牙，又掏出一两银子，推到刘三娃跟前。刘三娃收了银子，说道：“叔啊，那我就跟你说吧。”

王大发往前凑了凑，聚精会神地听着。刘三娃说，今年黄豆成熟的时候，赶上太阳太过暴烈，豆荚裂得多，黄豆也掉落得多，埋进地里，明年天暖了就会发芽，长出来就是野黄苗，结出的野黄豆粒不仅个小，而且硬得跟石头一样，磨面不易碎，一块一块的，做出来的豆腐都不好卖。更可怕的是野黄豆苗长得壮，会压下正经的黄豆苗儿，收成就会少一大截呀。

王大发愣了半晌，庆幸自己来找刘三娃问明白了。确实是这么个理儿呀。他心下一慌，就乱了方寸，忙着找刘三娃讨主意。刘三娃笑着说，这好办，让乡亲们去捡黄豆啊，他再按豆种价钱收。王大发一拍大腿说：“好主意！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出了大价钱，就不信地里的黄豆捡不干净！”

王大发丢下酒坛，出去敲起了锣，召来了乡亲们，说了愿意出高价买黄豆的事，请大伙儿快去他家地里捡黄豆。乡亲们一听有这好事，纷纷往他家地里赶去。

几天之后，地里的黄豆捡得差不多了。王大发一算账，又花了不少银子，他心疼啊。更让他糟心的是，他花钱买了自家地里的黄豆。

这天，他在街上遇到了刘三娃，就想挤兑挤兑他。他喊住了刘三娃，笑着说：“三娃，乡亲们都说你聪明，我看未必。”刘三娃笑了：“叔，你有啥指教？”王大发得意地说：“听说好几个乡亲听了你的话，明年要种黄豆，想着大赚一笔。我也准备再多种几十亩。我把价钱压低了，他们就赚不到钱了，会不会找你算账啊？先不说算不算账，他们肯定是不会再信你啦。”

刘三娃忽然狡黠地笑了：“叔啊，我也跟你说个事。”

王大发说：“你说吧，我听听。”刘三娃这才说，王大发家地多，种的黄豆多，打下来的黄豆也多，想把邻近几个村种黄豆的乡亲打垮，让他们以后不敢再种黄豆，他就可以随意定价了。可他压低了价钱出卖，导致那几户人家的黄豆都卖不出去，赋税都交不上，衙门都要抓人了。刘三娃实在看不过去，就答应帮他们卖一部分。那日乡亲们用毛驴驮来的那些黄豆种子，就是那几户人家的。王大发高价收黄豆以后，他已把那些黄豆分散，托乡亲们散乱出手，卖给了王大发，救了那几户人家的急。

王大发怔怔地望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