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自信心
2020-01-14李建
李建
陈强在江南的某城市打工，过年放假时才回到久别的苏北老家。
这天，陈强陪妻子去县城商场买年货，走到商场门口，只见商场内外人头攒动，非常热闹。就在这时，陈强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陈强环顾四周，在人潮中却没看到熟悉的面孔。就在他纳闷时，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子突然走过来，拉着他的衣角，微笑着问他：“陈强，老同学，你不认识我啦？我是乔海燕啊！”
乔海燕？一提起这个名字陈强就想起来了，乔海燕是他高中时的同学，后来考上了上海一所名牌大学。听人说，她如今在上海一家大医院做主任医师呢！
陈强急忙跟妻子介绍起来：“这是我高中时的老同学乔海燕，如今在上海工作，我们有二十多年没见了。”
陈强妻子赶着要去给两家老人置办年货，说了几句客套话后，便留下陈强继续跟乔海燕聊天，自己去商城了。
乔海燕看着陈强妻子离去的背影，说：“没想到嫂子还挺开明的，也不怕咱俩是老相好，说什么悄悄话。”
陈强听后哈哈大笑，说：“事实证明咱俩差距太大，她一看到你，就知道我配不上你。”
乔海燕也笑了，说：“那倒是。”
冬天商场的门口太冷，寒风嗖嗖的，他俩便去了附近一家咖啡店里小坐。
乔海燕如数家珍地讲述起她这些年在上海奋斗的成果：十几年前在市区按揭买了两套房子，如今老公事业有成，孩子也是重点中学里的学霸，将来高考打算报清华或北大。
陈强羡慕地在心里算了算，她家一套一百平方米的房子如今要值一千多万，够在他们老家县城最好的地段买上四套别墅了。
但陈强转念一想，乔海燕家里本来就很有钱。二十多年前，她家就有一辆豪华轿车，当时买一辆轿车的钱，够在他们县城里买上几套商品房的。
陈强说：“老同学里谁能跟你比啊！你家里底子厚，二十多年前在我们县里，除了县政府有一辆轿车，恐怕就只有你家有轿车了。”
乔海燕听后，脸突然冷住了，说：“轿车？是那辆红色轿车吗？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
轿车事件陈强怎么会不记得，高一时，乔海燕在他们班里成绩一般、长相一般、衣着寒酸，还是从农村里来的，他们班里有七十多个学生，要不是因为轿车事件，恐怕没有几个同学能记住她的名字。
陈强依稀记得那还是在一个周五的下午，到了放学时间，校园里突然开进来一辆红得耀眼的高档轿车，比县长的白色桑塔纳不知道要高级多少倍。同学们纷纷涌上前去，那时的小轿车在落后的小县城里可是一个稀罕物，同学们只敢看，却没有一个人敢伸手触摸那油光锃亮的漆面，生怕摸坏了赔不起。
就在他们把轿车围得水泄不通的时候，乔海燕突然拼命地挤了进来，边挤还边嚷嚷：“让开，让开，请大家让开。”
同学们不屑地说道：“你挤什么挤，没见过轿车吗？这是你家的吗？”
这时，从车上下来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手里还拿着一只真皮公文包，朝乔海燕喊道：“海燕，快上车！”
乔海燕红着脸，嗔怒着说道：“爸，你怎么把车开到学校里来了？我不是说过要自己坐公交车回家吗？”
男人满脸堆笑着说：“宝贝女儿，爸这次难得抽空从上海公司里赶回来，急着想见你啊！”
乔海燕的爸爸居然是在上海开公司的大老板，而不是传说中的建筑工人，更没想到的是，她爸爸看起来非常年轻，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
同学们纷纷感叹，有钱人保养得可真好啊！而轿车，就是乔海燕家的。
围观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主动让出了一条路，在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中，红色轿车缓缓驶出了学校大门。
周末两天，乔海燕是大老板女儿的这个新闻在全校师生中迅速流传开了，周一早上做早操，所有同学的目光似乎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一个其貌不扬、极其普通的女生，一夜之间似乎成了全校男生心中的女神。
而乔海燕却并未因轿车事件改变什么，她依旧住在学校简陋的宿舍里，每天还都跟同学们一起去食堂里打饭吃，穿的还是以前极其寒酸的衣服，有几个男同学向她表示爱慕之情，都被她以要认真学习考大学为由一一拒绝了。她也因此成了老师号召同学们学习的艰苦朴素的榜样，并连续三年被评为班级优秀团员。
他俩一起回忆完往事，乔海燕却叹了口气说：“那是我一生中撒过的唯一一次谎，说谎的时候，我的脸火辣辣的疼啊！那三年，我一直想告诉你们真相，但又怕你们不会原谅我，所以就一直犹豫着没敢说出口。”
说着说着，乔海燕居然咬着嘴唇流出了眼泪，她两眼盯着陈强问道：“陈强，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吗？如果我把秘密告诉了你，你和同学们能原谅我犯下的错吗？”
见乔海燕如此激动，陈强有点纳闷了。
陈强在脑海里迅速地搜索着记忆，乔海燕骗同学们什么了？他实在想不出乔海燕这样一个弱女子，能骗到他们什么。于是他便脱口说道：“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骗了我们什么？大不了就是那辆红色轿车不是你们家的，但这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乔海燕流着泪说：“当然有关系。不错，那辆红色轿车真的不是我们家的，是我小舅花了两千块钱从上海租来的，当年的两千块钱，可是我爸爸和小舅两个人在工地上一个月的工资啊！”
什么？那辆红色轿車是她小舅从上海租来的？还花了两千块钱？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那可是一笔大钱。
陈强不相信，笑着说：“乔海燕，你开什么国际玩笑？二十多年前花两千块钱从上海租一辆高档轿车开回来，你当我傻呢？你小舅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给你长面子？”
乔海燕抹了把眼泪说：“这次你又说对了，就是为了给我长面子……”
乔海燕随后的一番话，令陈强瞠目结舌，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当年那辆红色轿车的背后，居然还藏着如此令人心酸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居然还与他有关，这二十多年来，陈强一直被蒙在鼓里。
今天乔海燕说的这番话，在告诉陈强什么呢？
二十多年前，乔海燕考入了县城的重点高中，原本她在乡中学里，成绩名列前茅，升入高中后，她的学习成绩明显跟不上这些城里的孩子。高中生活也令她极不适应，宿舍简陋，离家太远，而且她的长相也很一般，衣着寒酸，经常在女生宿舍被一些其他班级的不良少女欺负，报告给生活老师也无济于事。除了一个跟她同宿舍，又是同一个乡中学来的老同学外，她在学校里几乎没有第二个朋友。
当年，她的父亲、小舅、叔叔都在上海的一家建筑工地上打工，平时也难得回家，母亲又目不识丁，无法在学习上帮助她。
更要命的是，乔海燕还暗恋上班里的一个男生，但因为家里穷，她买不起昂贵的化妆品和漂亮衣裳，所以那个男生从来不正眼看她，老师更不关心她，这都令她伤透了心。
青春期的孩子容易抑郁，心头的困惑自己又无法解脱，导致乔海燕心情低落，不想上学了，周末放假便回家跟母亲说了。
母亲听后心急如焚，她虽然没读过书，但知道读书的重要性，便打电话给在上海打工的小弟，他是家里读书最多的人，所以亲戚家里有麻烦的事都会打电话问他该怎么办。
小弟听后沉思良久，叫乔海燕接电话，劝她要努力学习，一个农村女孩子，除了嫁对人，也只有考上大学，将来才会有好的出路。在电话里小舅对她说，一个人的自信心很重要，她很优秀，只是同学们还没有认识到。他会想办法让老师和同学对她刮目相看，并叫乔海燕配合他演一出戏，帮她找回失去的自信心。
乔海燕说，小舅只比她大十三岁，当年恰好要租车回家定亲，原本小舅和爸爸只打算花一千块钱租一辆普通的红色桑塔纳。但一听到她不想读书的事情，小舅和爸爸都心急如焚，便东拼西凑，凑了两千块钱从上海租了辆高档红色轿车开了回来。
原本她不想撒谎，但小舅对她说车已经开回来了，不能辜负了他们的良苦用心。
乔海燕想了想，最后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了。
那天校园里油头粉面的男人便是她在工地上当技术员的小舅，平时不用干体力活，又不经常晒太阳，所以白白胖胖的，他还特地把自己打扮得老气了些，像个中年油腻男。而乔海燕的爸爸是个一线工人，又黑又瘦，再怎么打扮也不像是一个大老板。
轿车事件后，果然如她小舅所言，老师和同学们对她刮目相看，经常会找理由照顾她，甚至有几个男生还暗地里追求她，一直买好吃的送到她宿舍，不良少女们也因此再不敢欺负她了。
而那个她暗恋的男生也会悄悄地偷看她两眼，这令她信心倍增，学习成绩也突飞猛进。
乔海燕羞涩地告诉陈强，当年她暗恋的那个男生，就是他。
听完乔海燕的故事，陈强久久不敢相信，原来这世上真有信心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而他人平时不经意间的一言一行，居然会打击到人的自信心。
乔海燕说完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陈强说：“这事儿错不在你，那时的我们还都是不成熟的孩子。其实你没有变，你还是你！”
“感谢你能原谅我。”说完，乔海燕便优雅地离开了，留下了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水味。
此时的陈强还沉浸在多年前的故事中，忘记了要她的联系方式。
陈强呆呆地一个人坐在那里，回想起高一新生报到的那天。
那还是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季节，他在教室门口遇到了一个清纯可爱的女孩儿。陈强第一眼看见她，就喜欢上了她恬静的模样，从此便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陈强是城里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而她的父亲是在上海开公司的大老板，陈强家里穷得连一辆自行车都买不起，而她的父亲却开着一辆高档轿车来接她放学。高中三年，许多同学都在谈恋爱，而陈强却因为和她的家庭差距失去了自信，一直到高考结束，也不敢向她表白，只是躲在角落里偷偷看过她两次。
当陈强缓过神来，想告诉乔海燕當年发生的一切时，她已经消失在了过年来商场买年货的人潮中，道路上南来北往的全是轿车。如今的轿车早已走入了寻常百姓家，不再是稀罕物。
年少时失去了一段青春懵懂的爱情，但今天陈强终于找回了自己早已失去许久的自信心。
原本他因为工作上的挫折备受打击，正打算辞职，今天和乔海燕聊完后，他终于想开了，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走出咖啡店，陈强深深地吁了口气，只见妻子正拎着年货开心地向他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