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伴水仙归去(四)
2020-01-13Rumex
Rumex
?4?
长久的陪伴会让人变得习惯,你已经不想再去改变什么。但是在细节处的微小改变可能会引发蝴蝶效应,在海岸刮起一阵飓风,然后所有东西都受到反噬的作用,偏离原来的轨道。等你回首去看的时候,樱花树下站着的少女早已消失不见。原来认为小小的城市,一瞬间陡然扩张,连偶遇都没有过。
很快就要期中考试,一直奔走在各大教室检查卫生的司涵变得更加忙碌了。除了每天中午去图书馆温习外,她还报名了年级的培优班。虽然是别的老师开课,但是培优的地点就在靠近校门的那栋实验楼里,倒也还方便。吴晓溪没有报名,她说晚上要去做兼职,没有时间。再说她最近还要忙校园漫展节,整天都在琢磨怎么画出一幅轰动校园的巨作。司涵忙着备考,忙活自己的工作和学习都来不及,便没有过多关注她。
到了夜晚,教学楼和实验楼都灯火通明。寄宿的学生在教学楼里自习,培优班的学生在实验楼里上课,走读的学生则早早地散学回家了。已经是暮春时节,走道两旁的四季青开着紫红色的花朵。这种花颜色艳丽,却没有香气,根茎和叶片断口处流出的乳白色液体有毒,校园里的学生们谁也没有去采摘它们。在夕阳的一点余晖里,它们斜伸着脑袋,站成了孤寂的卫兵。
吴晓溪在下课铃响的时候就火速拎起书包出去了。司涵坐在座位上默默地把历史作业做完,等到校园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才站起身来。她喜欢听路灯亮起的声音,像是花朵“嘭”地绽放一样,清脆迅速,充满张力和希望。每当走在路灯温暖的黄色光影下,整个人都变得浪漫起来,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才难得地得到舒展。她不喜欢和很多人挤在一起去吃饭,尤其是夜晚,校园外的小吃一条街热热闹闹、熙熙攘攘,大家都是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只有她一个人形单影只,显得分外落寞。她不想要那样的衬托,所以干脆晚一点出去,等到人群差不多散去,她再去买食物,拿到教室边吃边等待上课。你看,她其实是这样一个害怕孤寂的人。她所有的热闹都是吴晓溪给她的。她甚至可以说是自己的小太阳,照亮着自己,让自己羡慕和嫉妒。
顺着楼梯一级一级走下去,脚步很轻,楼道里的感应灯没有亮起来。有时候下了晚自习,她需要用力跺脚才能让它们亮起来。但是大部分时候感应灯都没有亮,应该是不灵敏吧,就像执着倔强愚笨的自己一样,需要很努力,才能看起来毫不费力。
可是今天的地面却是湿润的。路灯的清辉被地面的水渍反射出去,倒是颇有种郭沫若所描写的《天上的街市》那样的感觉。又是一场春雨。她站在一楼的走廊上抬头看天,银针般的雨丝斜斜地落下来,落在额上有一点凉意。
“你没带伞?”一个清朗的声音问。
她惊讶地转头:“你还没走?”
少年走过来和她并肩而立:“刚在办公室问老师问题,一回教室大家都走了。”
“什么问题?”她有点好奇。
“民族大融合的问题。我们中国为何民族这么多。我看其他国家种族就比较单一,讲究血统。比如说日本的大和民族,英国的英格鲁-撒克逊人等。但是我国有56个民族。”
“可能是因为我们疆域广大,而这一片又很适合人类居住吧。”少女歪着头想了一会儿。
“这是其中的一点。其实文化输出的力量是很强大的,你看北魏孝文帝,本身是鲜卑族,但是他大胆改革,迁都洛阳,学习汉族的很多治国理政的政策,喜欢穿汉服,还说汉语,连自己的名字都改成‘元。还有匈奴人刘曜,认为中原文化好,在家里祭拜的先祖居然是汉朝的几位开国皇帝,刘邦、刘秀、刘备都在他祭祀的牌匾中占有一席之位,可见文化浸染之深刻。”
侧脸看过去,看得见少年星子般闪烁的眼眸和棱角分明的侧脸。她其实并不认识什么刘曜,对孝文帝也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她依旧感慨似的说:“是啊。”
在想着要不要跑回宿舍吃泡面的时候,男生已经体贴地撑开蓝白条纹的格子伞递了过来。很大的一把伞,可以完全将她罩住,伞柄上似乎还留有他手上的余温。她躲在这把伞下,没有受到任何雨点的拍打。正不知所措该说些什么时,男生已经戴上深蓝色卫衣的帽子走进了雨中。她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犹豫着是否要同撑一把伞。如果将伞伸过去的話,会不会显得太突兀?如果就这么沉默地走在身后,会不会更加让人觉得不近人情?毕竟这是他的伞。
“哎,其实我不太需要伞,我买个东西很快就回去了。你还要走很长的路吧?”少女开口问。她知道他住在日报社。某天无意间看到班长统计的人员信息,只不过轻轻扫了一眼,便记住了。
“这点雨不算什么。我身体可比你要好得多。感觉你……怎么说呢,娇滴滴的。”他放慢了脚步,等她一起。
她终于慢慢地将雨伞伸过去,状似轻松地调侃 :“说起来这还是你的伞,理应要分你一半。不然我真的太过意不去了。”
从没感觉从教室走到校门口花费的时间居然这么短暂,临要走出校门,她放慢了脚步。
男生说:“好啦,你拿着伞去买晚饭吧,我也走了。”虽然不明显,但是她依旧看到男生的左肩留下了一片水渍。刚刚他一直撑着伞,却偏向她。她站在校门口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去买鸡肉卷,又去果鲜生买了一杯果汁。粉红色的西柚果肉、西瓜果肉,漂浮在大大的塑料杯里,从杯底不断地冒气泡上来,摇摇晃晃漂浮到半空又黏附在那里,满满都是气体,似乎随时都要胀裂开来。她插入吸管喝了一口,才感觉呼吸得到平复。只是毫不起眼的小事,却衍生出无数的幻想。幻想像是小星星喧哗在空中,只是看看都觉得很幸福。原来这就是幸福,它如此简单,和以前用华丽的文字勾勒出来的产物全然不同。
实验楼外有一棵巨大的栀子树,可能是因为传播香氛的路径被雨水切断,在靠近的时候香气愈发馥郁,几欲将人醉倒。
培优班的人都来自不同的班级,有一个女生来自七班,总是坐在靠窗的位置。第一次上课的时候,司涵迟到了,匆匆扫了一眼,前排就只有那个女孩旁边空了一个座位。她也没有多问,猫着腰过去就坐下了。听课的过程中一直觉得旁边有一道视线注视着自己。下了课后,女生问她:“你为什么会坐在我旁边?”
司涵差点扶额,虽说还有很多座位,但这个离门口最近啊,难不成还要大摇大摆地在教室里找位子。她本不想搭理,但看对方的眼神并不是想要刁难,而只是纯粹的好奇。
她想起班上另一个女生,相貌姣好,人却十分傲娇,坐在窗边的时候只会给自己开窗户,丝毫不给后座透氣的空间,说话也很尖刻。两相对比,这位似乎更好相处,于是全身都松软了下来。
“你为什么这么问?”
对方的皮肤是近乎病态的雪白,头发有着板栗般的光泽。她暗暗想,好像特别白的人发色都会很浅,也不知是营养跟不上还是整体的黑色素很少。
女生很高挑,一双长腿在课桌下缩着,显得十分委屈。应该有一米七吧。
她回答:“一般没有女生想和我坐在一起,我看起来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倒是十分坦诚。
她的脸部线条十分流畅,几乎看不到下颌角,从耳朵一直到下巴线条十分明显地滑下来,下巴很尖。眼睛虽然不大,但是胜在悠远和疏离的神韵。让司涵想起了《我是爱》中饰演上流社会太太的蒂尔达·斯文顿。电影中的气氛烘托和情绪晕染都十分到位,每一帧图画都可以当作壁纸使用。尤其是蒂尔达·斯文顿穿着Jill Sander设计的一系列面料优质、裁剪精细的素色时装,把性冷淡的高级感诠释到了极致。即使没有高级时装的衬托,蒂尔达·斯文顿的整体外貌都是司涵十分欣赏的类型。而眼前的邓文正好长着那样的脸,有着那样的身材。
司涵笑了一笑,说:“其实我也是很不好相处的那一类型呢。”
邓文果然笑了,她说:“那我们就一起坐在这里制造低气压吧。”
看似冷漠不好相处的人,其实都有一颗柔软的内心。与她们相处需要良好的时机,需要一定的耐心,需要足够的勇气。时机对了,一切都会顺水推舟。
离上课还有一定的时间。她走进教室的时候,邓文又是趴在课桌上睡觉。她用另一只手里提着的饮料冰了一下女孩露出来的洁白脸颊。邓文皱着眉醒来,颇不情愿地说:“司涵,你干什么呀?冻死我了。”
“你还知道冷啊。冷的话就不要趴在这里睡。”
“因为我觉得挺无聊的。”
“那你还过来上课?你可以选择在宿舍看小说、看剧。”
“就是无聊我才来上课的。我不太喜欢自己的舍友。”
“喔,那你可每天都挺难过的。”
“她们成天在宿舍打游戏,吵得我心烦。我和她们就没好过。”
“或许你可以去图书馆。”
“图书馆有一种很重的灰尘味道,我对灰尘过敏。”
“……我不知道怎么继续这个话题。”
“我说了我是卧室话题终结者吧。”邓文插入吸管喝了一口,“谢谢啊。”
“哇,我这么大老远给你买了杯饮料,你轻飘飘一句‘谢谢就完了?”
“你想怎么样,说。”
“你是大佬,我不敢怎么样。”
说实话,对于美人,司涵向来没什么抵抗力。和吴晓溪一起逛街的时候,从来都是她拎着大包小包立在一旁等,就像一个小跟班。她自己买衣服从来都是,需要一件卫衣了,直接过去买一件,也不试,因为她瘦,都穿得进去,买S码就好了。为此她曾被吴晓溪大肆嘲讽了好一番:“你是个男人吗?女孩子逛街的乐趣在你那里丝毫都没有。对真正的女孩来说,逛街并不一定要买,而在于试。穿上不同的衣服拍照,让朋友帮忙参考,这本身就是一种乐趣,是一个不断尝试的过程。只有不断尝试了,你才能找得到真正适合自己的风格啊。”司涵连连点头,却并不知悔改,依旧故我。所以吴晓溪评价她说 :“你看着憨憨的,其实还挺倔犟的。自己认定的事情,别人说再多也听不进去。”
司涵想起吴晓溪也超级喜欢喝果汁,今天买了一份给邓文,明天也要买给她一份才对。她默默地记着这件事情,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生怕第二天会忘了。记单词背历史背文言文的时候这一招屡试不爽。只要头天晚上她能够背出来,在睡觉前没有被其他的事情打断,那么第二天的抽查她肯定会完美通过。老师往往因为她背得太快而不得不打断她:“我知道你背得很熟练了,但是你的语速可以稍微放慢一点,这样别人听起来才更加舒服一点。古诗文讲究的是雅致风韵,你这样着急,从基点上就错了。”可是如果不按照那个语速来的话,她就要费力地去想接下来是什么。在那样的语速里,什么都像是本能似的从脑海中喷薄而出,接着嘴唇形成上下联动机制,不受限制地倾吐出话语。
下了培优班,雨水依然在继续。这个时候果鲜生早就关门了。她握着伞走在雨中,却看见校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并没有穿校服,如果不是那张莹白的脸,黑色的阿迪卫衣几乎将他隐没在黑暗中。他举着一把纯黑色的雨伞,看见她出来也不躲避,目光穿越雨帘,落在她这个方向。她的手不自觉用力握住伞柄,整个身体绷紧如一支蓄势待发的利箭。如果他敢轻举妄动,她肯定会控制不住自己说出难听的话,全然不顾母亲交待的要做一个淑女。
可是直到自己走到他身边,他都没有任何动作,依旧站在原地,只在她擦身而过的瞬间低垂了眼帘。
她原本如一只刺猬般竖起了全身的刺。那些刺在终于走过的瞬间又软软地趴附在身上,变成光滑柔软的皮毛,握在雨伞手柄上的力道也慢慢撤去。在这漫天的雨水中,这小小的雨伞覆盖的空间就是一个安全的岛屿。
七点钟,她爬起来洗漱。一边刷牙,一边看悬挂在宿舍墙壁上的那幅地图。其实她在宿舍住的时间不多,只不过在快要考试的时候才住回来,集中沉静一段时间,安心备考。妈妈怕她在学校吃不好,老是让她回家吃饭回家住。她对于吃穿确实不是很讲究,两套校服来来回回穿,如果要做题,连吃饭都会忘记。忘记了以后也觉得没什么,干脆一边看书一边吃饼干。久而久之,肠胃就不太好。每次回到家,妈妈总是推门进来劝她出去看看电视,不要老是看书。她爸爸倒是引以为豪,认为乖女儿遗传了自己爱读书的良好基因。她的爸爸是20多年前的大学生。听说那个时候大学生的含金量很高,录取的人很少。虽然她爸爸只是考取了农业大学,但也是全村的骄傲。在一众兄弟中,他是最早走到城市来的,也谋求了一个公职,体面又威望,算是兄弟里头混得最好的。
已经陆续有学生走入校门。她先是去买了一杯果鲜生,又在店里买了两笼饺子:“一份多放萝卜,一份多放辣椒。”
一边走一边给吴晓溪发短信:“快点来,买了饺子,别冷了。”
可是她等了一上午,吴晓溪都没有来。饺子放在桌子上已经冷掉了。
下午第一節课是英语课。司涵正在老师的带领下听写单词。当她写到“thunder”时,有人走到了自己面前。抬起头,站在面前的美少女眼眶发红,看起来泫然欲泣。她忙站起来让出空隙,看着她走进去,自己也跟着坐下。何老师还在继续念“upset”。她只能用眼睛的余光担忧地看几眼吴晓溪,手上的水性笔却不敢停。
听写完单词以后就是背诵课文,现场抽查。
Do you want to have a friend whom you could tell everything to, like your deepest feelings and thoughts?Or are you afraid that your friend would laugh at you , or just cant understand what you are going through?……
司涵是班内少数几个能够流利地背出全文的人,有时候连颜淇也比不过她。大家都说她天生记性好,甚至有别班的人跑来问她到底是怎么背课文的。其实只是熟读而已。理解了课文,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自然就能背出来了。如果别人和她也是同等程度的,却不能很快背出来,那才能说明她的记性足够好。因为太多人羡慕她记性好,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要以为自己真的记性很好。但是她很明白,那只是大部分人为了不那么努力找的借口而已。
可能是因为顾及吴晓溪的情绪,老师并没有点她起来抽背课文。明明上节课说的名单里有她。司涵侧眼去看吴晓溪,悄声问:“Whats wrong with you?You can tell me .”豆大的泪珠从吴晓溪的眼眶里流出来,滚落到桌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形成长着很多个棱角的水渍,像是摔烂的西红柿。更多的泪水争先恐后地从眼睛表面跃出,覆盖在原来的泪滴上,又慢慢地移开距离,形成更多的水渍。她鼻音浓重:“你帮我挡着点。”司涵很听话地替她挡着斜后方的视角。看着她飞速地抹去泪水,紧紧抿着嘴唇,竭力控制住自己。她仰着头用力眨眨眼,把眼泪憋回去,很快就收拾干净,看不出任何异样。她说:“快学习吧。”
晚上,她们没有上晚自习,而是去了咖啡馆。这个小城吃东西的地方很多,但要想找到一个安静的能说话的地方,只能想到这里。
有低柔的音乐传来,听不太真切,似乎是法文。清瘦的少女拿着小勺子,顺着杯沿,挤破咖啡的泡沫,一个又一个,乐此不疲。对面的女生扎着高高的马尾,面容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艳丽。
吴晓溪放下手中的小勺,盯着专心挤泡泡的司涵,道:“哎,我说你别装作没听见啊。就我看那个江一翟挺好的。”说着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你看,他长得帅,首先这基因问题就不用考虑了。再者,听说他家里住别墅,经济条件也不用愁。你说这样的你以后上哪儿找?”
司涵抬起头来看她,眼睛明亮璀璨,可是转眼间就如同冬日里的炭火,微弱的火星子忽隐忽现,继而化为灰烬,迅速黯淡了下去。吴晓溪看着她的嘴唇开开合合,声音微不可闻,似是叹息。
“你到底怎么回事?需要踩着我你才高兴是吧?如果是这样,你尽管。我等你。”
吴晓溪看向窗外,似乎又下雨了,有大片大片的绿色梧桐叶子被打落在地,软软地趴伏着,被雨水浸润后可以看见清晰的脉络。明明已经快要到夏天,却感觉有丝丝的凉意从四周包裹过来。吴晓溪不禁抱着胳膊,双手在手臂上搓了搓。
她翻开手机,短信栏里依然只躺着那几条10086的话费查询。明明知道短信会有提示音,却还是机械式地每每怀着期待看短信。快没费了,立马就跑到移动营业厅去交。如果不能及时接到信息怎么办?说不定他的电话在停机期间就打过来了呢?可是等待了许久,收到的都是失望。
昨晚见面时,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她歪着脑袋瞅着他,看了半天,才惊叫出声:“我想到了!原来是树袋熊!”他侧过头睨着她,一副啼笑皆非的样子。
她麻木地重复着当时的场面,描摹他说话时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眉眼干净,笑起来眉眼都舒展开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像个小孩子,轻易就能触碰到吴晓溪心底的柔软。喜欢他什么呢?其实也不是她所说的那些房子、车子、权力,而是他的温柔、干净和正直,这才陡然认识到,原来自己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他。可是他对所有人都很好,那温柔不只属于自己。早就知道的,只是心还是会疼,如同被细小的钢丝拉扯住,越挣扎,越是血肉模糊。他将她不远不近地搁着,忙时没有音信,闲时聊一聊人生理想、哥德巴赫猜想和肖邦的钢琴曲,就像是普通朋友,可以畅所欲言。他的温柔,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牢牢地牵扯着她。她有种将要窒息的错觉,却舍不得离开。
还是和以前一样,遇到烦心事儿找他诉说,听到有趣的笑话也讲给他听。开始他还会回信,简短的几个字,或者只是一个笑脸。他或许很忙吧,要忙学业,还要学习公司管理。白天洗脸、看书、吃东西时,也会想起他以前说的话,一遍一遍地重复,每一个字都很清晰,如此可悲。有时候无缘无故地掉下泪来,就闭上眼睛假寐。难过的时候,想把有关他的一切都删掉,电话、邮箱、QQ、微信,统统都删掉。可最终还是做不到。她在那个人面前,就是一粒卑微的尘土。
司涵不知道,原来背后还发生了这么多事。司涵感慨晓溪隐藏得深,也为自己之前怀疑她只是为了钱而感到愧疚。
“所以你昨天和他告白了?”
吴晓溪轻轻喝了一口咖啡:“昨天我们几个约好一起去游戏厅玩。其实我平时并不会去,但是知道他也去后,就跟着去了。你也知道,林思思那些人十分喜欢热闹,通常一去市中心就是十几个人一起,他也经常在邀请之列。不过你放心,那些人只是我的狐朋狗友,对我来说你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能这么顾及自己的感受。
“我们在游戏厅里玩了很久。他喜欢投篮,我就和他一起比赛,看谁投中得多。我当然比不过他。但是他看到我能投进球也很惊讶,甚至还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当时我觉得气氛特别好。九点多从游戏厅出来,我们顺着江边散步,他一直站在我身边,为我撑伞,还特别体贴地站在江的那边,生怕我被风吹到。我们两个和别人离得远,只是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他腿那么长,走起路来本应该很快的,可他一直顺着我的脚步走得很慢。我觉得一切都很顺理成章啊,如果那种情况下还不表白我就是只猪了。于是我和他说,我觉得他很好,很适合我。然后他就停下来没走了,前面的人继续走着,也没有发现我们。直到他们走得很远了,听不到我们说话了,他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学习。他之前成绩不好,但是从今以后他真的要努力了。他想把心思全部花在学习上,还说我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
“唔,这听起来就像是偶像剧里渣男的借口。”
“不,我是真的相信他。我相信他说的一切,他不会对任何人撒谎。虽然你看他平时吊儿郎当的,但是他是一个很有担当的人,绝不屑于欺骗别人。他把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我也没有过多言语。只是后来他说要送我回家的时候,我拒绝了。他们散步完都各自回家。我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甚至还可以勉强笑出来,只不过我笑得一定很难看,就像是最劣质的面具盖在脸上,稍微动一动可能就会支离破碎。”
“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你直到今天都一直表现得很好。”司涵搅了搅面前的咖啡,轻声说。
“也不是不难过,可能更多的是觉得丢脸吧,毕竟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我在男生面前什么时候这样狼狈过,从来都只有他们上赶着来巴结我的份儿。我当时特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所以就没有坐公交,而是沿着马路一直走。从市中心走回家,这么长的一段路,足够我哭了。他一直跟在我身后,坚持要把我送回家。我当时差点没忍住,在眼泪掉下来之前我背过身子去了,任他跟着我。一起走过长长的一段路,就当作最后的告别好了。他心里觉得愧疚,那我就要让他愧疚,让他弥补。我知道他不会追上来,就一个人走在前面,默默地流眼泪,也不去用手擦。因为我一抬手,他肯定就会发现我在哭。我不想让他知道。流着流着,最后居然再也流不出眼泪,脸上的泪也都被风干了。”
当司涵去完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吴晓溪正蹲在地上捂着胃。司涵连忙跑到前台要了一杯温水,扶她起来到沙发上坐着。
“你这是怎么了?哪里痛?”
“胃一抽一抽的。今天没吃早饭,也没吃中饭。”
“吴晓溪,不是我说你,你不为自己也要为你父母想想,再痛苦也要好好吃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啊。你这样,他们该多伤心。”
吴晓溪把身子埋进沙发里,懒懒道:“知道了,知道了,比我妈还啰嗦。我可早就领会了你的精神世界观。”
“嘿,敢情你还能比我更了解我的精神世界?”
“你上次不是说,你的灵魂只是寄住在自己的躯体里?为这要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她坐起来,把脑袋放在司涵的颈窝里,继续道,“可是呀,你看我根本照顾不好她。不过幸好有你嘛。”
司涵推开她的脑袋:“一边儿去!可别赖着我。我事儿多着呢。学生会的事情就够我忙的了。”
吴晓溪继续贴上来撒娇。司涵刚开始还推搡着,可是不一会儿,她不敢动了。脖颈上缓缓滑过温凉的液体,像是被蛇信子轻轻舔着,蜿蜒而下。她不再说话,把手放到吴晓溪背上,轻轻安抚。
少女闷闷的声音从肩头传来:“司涵,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你的家庭条件那么好,想要的东西父母都会满足你,就算是要星星可能都会摘给你。我父母就不一样了,他们从来都不管我。我要什么都没有,只能自己争取。”
司涵扶住她的肩膀,正色道:“我说大小姐,你哭哭也就算了啊!不就一个余庆,你犯得着这么要死要活的吗?这种玩暧昧的最是可耻。某作家说什么来着,甜言蜜语,大抵是说给不相干的人。”
吴晓溪“噗”的一声笑出来:“姐姐,我好不容易这么梨花带雨一回,你就不能让我装到底吗?”说着搂过司涵的脖子,痞痞道:“我说小妞,长这么正,要不咱两凑一对儿呗。”司涵拍掉她的手,嫌恶道:“得了吧,我可伺候不起您这大爷。”
時光的洪流冲击着我们,在大地上蔓延成错综复杂的形状。
年少时老爱把“永远”挂在嘴边,却不知道,我们已经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到从前。
那个爱笑爱闹、没心没肺的你呢?
那个眼睛明亮、沉静内敛的你呢?
那些五彩斑斓、烂漫无邪的碎片呢?
命运的齿轮无情地碾压着我们年轻的躯体,越独立,越体会到孤独的自由。而这自由里的沉寂,却是很多人都想逃离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