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20年针灸治疗溃疡性结肠炎研究进展*
2020-01-13贾文睿苏晓兰甄建华吴小丽李晓璐赵鹏飞王鹤松睢明河黄光瑞
贾文睿,苏晓兰,甄建华,吴小丽,李晓璐,赵鹏飞,张 燊,赵 璐,王鹤松,王 蔚,睢明河,黄光瑞△
(1.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 100029;2.中国中医科学院望京医院,北京 100102)
溃疡性结肠炎(Ulcerative colitis,UC)是一种慢性、非特异性炎症疾病。临床表现为复发性粘液脓血便、腹痛、腹泻或合并不同程度的系统性症状。其发病过程缓慢,严重程度不一且容易复发,病程可长达数年甚至数十年。UC与结肠癌发病密切相关并被WHO认定为难治性肠病。其发病机制未完全清楚,现代医学认为与环境、免疫、炎症、饮食失调、情绪压力及遗传学等因素有关。目前尚未有彻底根治UC的治疗方法。临床上主要使用氨基水杨酸制剂、类固醇激素、免疫抑制剂或者生物制剂,然而这些药物疗效个体差异较大,且有不同程度的毒副作用。已有研究证明针灸可通过多环节、多靶点调控身体生理平衡从而有效控制肠炎,且针灸具有副作用小、复发率低与长期疗效好的特点[1]。从1990年开始,针灸治疗UC的研究就逐步增加。本研究从临床研究与作用机理研究两大方面入手,收集Pubmed、Springer、中国知网(CNKI)、万方(WANFANG)数据库中1998—2018年有关针灸治疗溃疡性结肠炎(UC)的研究文献,检出符合要求的文献共774篇,总结了近20年来针灸治疗UC的临床试验以及动物实验研究,进行归纳概述以期为临床应用针灸治疗UC提供文献支持及科学依据。
1 临床试验研究
1.1 单纯针刺治疗
《灵枢·邪气藏府病形》篇记载:“大肠病者,肠中切痛而鸣濯濯,冬日重感于寒即泄,当脐而痛、不能久立,与胃同候,取巨虚上廉。”《针灸甲乙经·卷十一》曰:“便脓血,寒中,食不化,腹中痛,腹哀主之。”针刺以其疏通经络、行气活血与调和阴阳之功,被古今医家广泛应用于UC的临床治疗中。
2006年德国进行了1项针刺治疗轻中度活动期UC的随机对照试验。研究结果显示传统针刺可明显降低UC肠炎活动指数,提高患者生存质量及总体幸福感,与非穴浅刺治疗相比,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2]。李朝华[3]研究发现对于慢性UC,针刺疗法的总有效率明显高于常规西药治疗(P<0.05),不良反应发生率明显低于西药治疗(P<0.05)。
以上研究证明针刺治疗能有效缓解UC的炎症状态,提高UC患者的生活质量,改善UC的肠道症状,其治疗的总有效率不低于常规西药治疗。
1.2 单纯艾灸治疗
《医学入门·针灸》载:“药之不及,针之不到,必须灸之。”《备急千金要方·热痢第七》载:“泄注五痢便脓血,重下腹痛,灸小肠输百壮。”艾灸具有温经散寒、扶阳固脱、消瘀散结及防病保健之功用。对于阳气不足、瘀血凝滞之证有较好疗效,因此近年来多被用于脾肾阳虚型UC的治疗中。
王旭[4]研究发现对于脾肾阳虚型UC,艾条灸治疗的临床综合疗效、主要症状及肠粘膜病变改善情况均明显优于口服柳氮磺胺吡啶片,且艾条灸可显著降低患者血清IL-6含量,与柳氮磺胺吡啶治疗相比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Huan Gan Wu等[5]研究发现经过隔药灸治疗后UC患者结肠黏膜损伤显著改善,黏蛋白特性发生改变,黏膜炎症明显缓解,炎症细胞浸润减少,中性粒细胞消失,杯状细胞显著增加,总疗效明显优于口服柳氮磺胺砒啶(P<0.05)。En-Hua Zhou等[6]将128例UC患者随机分到隔药灸组和隔麸灸组,两组患者结肠组织形态均较治疗前明显改善,IL-8、细胞粘附分子-1蛋白及mRNA的表达均被抑制,隔药灸疗效较隔麸灸更为明显。
由上可见艾灸治疗可改善炎症结肠病理组织形态,促进炎性细胞的消失,抑制炎症因子的表达,从而缓解UC患者结肠黏膜炎症。艾条灸疗效优于常规西药治疗,隔药灸的总疗效优于常规西药治疗与隔物灸治疗。
1.3 针与灸结合治疗
《古今医统·针灸直指》载:“下血,隐白宜刺、三里灸、肾俞灸、三十七椎下随年灸。”《针灸大成》载:“患大便下血,愈而复作……于长强穴针二分,灸七枚。”针灸合用能够加强补虚泻实、清热温寒及祛瘀生新之功,提高针灸疗效。
薛丹等[7]研究发现俞募配穴温针灸与口服美沙拉嗪治疗均可使UC患者TNF-α、IL-6、结肠黏膜组织NF-κB/P65蛋白表达下调,C反应蛋白及血清脂肪酶水平降低,两种疗法疗效相近。Ma Xiangming等[8-9]研究发现针刺结合艾条灸治疗UC的总有效率明显高于常规西药治疗(P<0.05),且能明显改善结肠黏膜病理改变、降低Ig-G含量,与常规西药治疗对比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莫太敏[10]也进行了针灸辨证施治与口服美沙拉嗪治疗慢性UC的疗效对比观察研究。结果显示针灸辨证施治总有效率为94.1%,美沙拉嗪治疗为82.4%,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由此证明中医针灸辨证治疗对慢性UC的疗效优于常规西药。
通过以上论述得出结论,针刺结合艾灸治疗能有效降低UC患者血清促炎因子水平,升高抗炎因子含量水平,改善结肠黏膜病理改变。温针灸治疗疗效优于常规西药治疗及普通针刺治疗,针刺结合艾条灸治疗的疗效不低于常规西药治疗。对于慢性UC,根据证型针对性的施以针灸治疗即辨证施治,疗效优于常规西药治疗。
1.4 针灸与药物结合治疗
UC病位在肠道,采用药物内服或灌肠治疗可使药物到达病所,起到抑制炎症、改善肠道局部血运、促进溃疡愈合的作用。针灸结合药物,即内外治法合用,一方面可通过药物治疗使有效成分直达病所消除病灶,另一方面可通过针灸的整体性调节作用促使机体恢复阴阳平衡状态故而有力抗邪,利用针灸疏通经络、行气活血之功还可促进药物被机体吸收并减轻其毒副作用,由此加强疗效。
1.4.1 针灸结合中药治疗 郑丽红等[11]研究发现温针灸配合愈肠栓治疗能显著改善寒热错杂型UC患者的临床症状,促进肠黏膜愈合,疗效明显优于口服柳氮磺胺砒啶治疗。张博等[12]研究发现扶正平溃汤联合针灸治疗能够通过改善肠道菌群失调,促进Th17/Treg细胞免疫平衡,从而明显缓解慢性UC的临床症状体征,抑制患者肠道黏膜炎性损害,疗效优于常规西药治疗。
1.4.2 针灸结合西药治疗 2015年智利进行了1项观察性横断面问卷调查研究,对200名炎症性肠病患者(68%为UC)进行了关于使用补充替代疗法的问卷调查。研究显示15%的患者使用了针刺结合常规西药治疗,并发现此疗法具有减少常规西药使用剂量、避免手术以及减少医疗费用等优势[13]。罗廷威等[14]研究发现章门穴艾灸结合美沙拉嗪治疗UC的总体症状积分在第8周显著低于仅口服美沙拉嗪治疗,且艾灸结合西药治疗可明显降低患者心理状况SAS、SDS评分。吕立群等[15]研究发现在治疗总有效率、细胞炎症因子(C-反应蛋白、IL-6、TNF-α)水平、症候积分(腹痛、腹泻、脓血便)及大肠黏膜病理改善等方面,针灸、中药、西药三者联合使用明显优于仅常规西药治疗(P<0.05)。
以上研究表明针灸结合药物治疗能够调控UC患者肠道菌群,促使免疫系统平衡的恢复,显著抑制促炎因子生成,促进抗炎因子生成,修复肠黏膜损伤,改善UC患者的肠道及肠外临床症状及患者的焦虑抑郁状态。针灸结合药物治疗的总有效率优于单独针刺治疗或单纯药物治疗。
1.5 腧穴特殊治疗
腧穴特殊治疗包括了穴位贴敷、埋线、注射及头针、火针、三棱针等其他刺激形式。穴位埋线疗法可持续刺激腧穴,以“激发经气,疏其血气,令其调达”。穴位敷贴通过药物和腧穴的共同作用治疗疾病。穴位注射将针刺与药物对穴位的双重刺激作用相结合。头针治疗可疏通头部经络,促进脑部气血运行,加强脑肠轴运转从而可调节胃肠紊乱。火针具有温经散寒、通经活络、祛腐生新之功用。电火针可激发经气、温阳散寒,以达热壮阳、驱邪补虚之功。
1.5.1 穴位贴敷、埋线及穴位注射 黄磊等[16]研究发现自制溃结宁膏穴位贴敷治疗脾肾阳虚型UC疗效不低于柳氮磺胺砒啶,在改善中医证候及提高机体免疫力(降低血清 IFN-γ含量,增加血清IL-4含量)方面亦优于后者。闻永针将120例患者随机分为针穴序贯组与美沙拉秦组。针穴序贯组采用活动期针刺治疗、缓解期穴位埋线治疗,美沙拉秦组采用口服美沙拉秦,均治疗12周。针穴序贯组的中医症状评分低于美沙拉秦组,总有效率明显高于美沙拉秦组,复发率明显低于美沙拉秦组(P<0.05)。赵先亮等[17]研究发现黄芪注射液穴位注射治疗UC的临床有效率高于普通针刺治疗。
1.5.2 火针、头针、梅花针等其他针刺方式 韩淑凯等[18]运用头针治疗慢性UC,取头针胃区和肠区,治疗总有效率达100%。吴成华[19]研究发现对于肾阳虚衰型UC患者,电火针治疗的总有效率明显优于补脾益肠丸及普通针灸疗法(P<0.05)。纪岳军[20]研究发现揿针治疗UC的症状积分显著低于针刺治疗(P<0.05)。认为揿针的疗效优于普通针刺。杨振辉等[21]将78例患者随机分为治疗组(针刺夹脊穴配合梅花针叩刺拔罐放血治疗)与对照组(西药保留灌肠治疗)。治疗30 d后,治疗组总有效率明显高于对照组(P<0.01),1年后复发率明显低于对照组(P<0.05)。由此提出针刺夹脊穴配合梅花针叩刺拔罐放血治疗UC,能有效提高该病的治愈率,降低复发率。
通过以上论述,可以看出多种腧穴特殊疗法已应用于UC的临床治疗中并取得了较好的疗效。这些疗法能够降低UC的炎症水平,改善临床症状,其疗效并不低于常规西药治疗或普通针灸疗法。
2 作用机理研究
2.1 保护UC结肠黏膜
肠道上皮屏障在维持肠道免疫稳态中发挥重要作用,UC的发病机制与肠道黏膜受损,上皮屏障失去完整性有关。大量研究证明,针灸可恢复UC患者或者UC动物模型的肠道屏障功能[22-25]。张丹等[26]研究发现隔药灸能促使UC大鼠结肠损伤修复(表现为黏膜愈合、炎性反应减轻、损伤评分明显降低),促进结肠腺体黏蛋白分泌,并可改善对结肠蛋白硫酸化程度的调节效应。UC发病过程中存在结肠上皮细胞凋亡异常现象,而针灸对其具有抑制作用,这可能是针灸治疗UC的主要作用机制之一[27-29]。
2.2 纠正UC免疫功能失常及缓解炎症
大量研究证明针灸治疗UC的作用机制与其调整异常的系统免疫功能有关。在肠道局部免疫功能中,针灸能够抑制局部炎性细胞因子产生,降低免疫细胞对炎症的反应性作用,从而促进炎症消除及受损组织修复[30]。Haifeng Jin等[31]研究发现电针配合迷走神经刺激可通过自主神经机制抑制前炎症细胞因子(血浆TNF-α、IL-1、IL-6及髓过氧化物酶(Myeloperoxidase,MPO)从而改善IBD大鼠的炎症状态。陈艳萍[32]研究发现隔药灸和电针通过下调结肠组织中INF-γ、IL-12水平,上调IL-4、IL-10水平,保持Th1/Th2细胞间平衡,进而改善结肠局部免疫功能。针灸干预对UC大鼠肠黏膜炎症反应和免疫应答具有调节作用,通过调节结肠促炎与抗炎细胞因子的平衡,控制UC已启动的炎症和免疫级联反应,从而促进溃疡愈合[33-35]。
2.3 防治UC结肠纤维化
在UC的发病过程中会出现肠壁纤维化现象。UC大鼠结肠成纤维细胞(Conlonic fibroblast,CFB)增殖率显著增高,CFB内Ⅰ、Ⅲ、Ⅳ型胶原合成增加,促使肠壁纤维化形成。谭琳蓥等[36]研究发现隔药灸与温和灸可明显抑制UC肠纤维化大鼠CFB内Ⅰ、Ⅳ型胶原的合成,由此认为艾灸通过调节CFB细胞内胶原合成抑制UC肠纤维化。刘慧荣等[37]研究发现艾灸能抑制UC大鼠CFB分泌促细胞外基质细胞因子胰岛素样生长因子Ⅰ、转化生长因子β1,减少细胞外基质的积聚,从而起到防治肠纤维化的作用。
2.4 调控UC神经系统
迷走神经支配大部分的胃肠道并通过其副交感作用在内脏稳态的调节中发挥重要作用。已有研究证实针灸可通过迷走神经介导的胆碱能抗炎通路、脾交感抗炎通路及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3条抗炎通路进而影响免疫反应,起到治疗UC的作用[22]。杨璐佳[38]研究发现电针能降低UC大鼠结肠溃疡评分,减少血清TNF-α含量,上调血清中乙酰胆碱转移酶、结肠组织中烟碱型乙酰胆碱受体α7的表达,说明电针对UC的治疗作用可能是通过调节胆碱能抗炎通路来实现。
2.5 调节UC肠道微生态
UC患者伴有肠道菌群失调,主要表现为菌群多样性的减少及优势菌群丰度的变化,从而导致肠道机械屏障损伤、免疫失衡而发病[39-40]。侯天舒等[41]研究发现电针对UC模型大鼠肠道菌群的多样性、有益菌群的表达及尿液中的关键代谢物均具有良性调节作用,电针促进细胞对能量物质的利用可能是针刺影响肠道微生态的主要机制。大量研究表明针灸对肠道微生态-宿主代谢表型及其共变效应具有良性调整作用,能够促进肠道菌群多样性的恢复[42-44]。
3 小结
根据UC的临床症状,可将此病归属于中医的“肠辟”“泄泻”“痢疾”“肠风”“便血”等。发病主要由于感受湿邪、饮食失节、情志失调及脏腑虚损所致。病位主要在大肠,发病与脾胃密切相关并涉及肝肾。针灸疗法具有疏通经络、调和阴阳及扶正祛邪之功。本研究通过对近20年针灸治疗UC的临床试验和动物实验研究进行总结,得出结论:针灸作为一种中医外治法,其治疗形式多种多样,对于UC腹痛、腹泻及黏液脓血便等主要症状有较好的改善作用,其作用机理为保护结肠黏膜、纠正免疫功能失常并缓解炎症、防治结肠纤维化、调控神经系统以及调节肠道微生态。针灸作为一种辅助性治疗手段在UC的临床应用中占据重要地位且具有一定的推广价值。但笔者认为针灸治疗UC的研究仍存在以下问题:①临床试验设计不严谨,治疗方案不规范,不能提供符合循证医学思想的有效性证明;②疗效评价标准不一,且多为近期疗效观察而缺乏长期随访;③部分试验缺少辨证论治,在选择治疗方法及进行处方配穴时未能体现中医诊疗之特色;④部分试验未进行UC疾病活动性评估及UC病变分期,可能会降低针灸治疗的有效性;⑤作用机理研究较大,但研究深度不够。针对以上问题,在后期研究中需要开展设计严谨的RCT临床试验,规范治疗方案,统一疗效评价标准,根据辨证论治以处方配穴及选定针灸治疗方法,并限定疾病严重程度及病变分期,还应以神经-免疫-内分泌网络为依托,以菌-肠-脑轴为主线,深入研究针灸治疗UC的作用机制,为其临床应用提供科学有力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