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2019年间我国主旋律电影对观众审美需求的关照
2020-01-11毕航姚啸宇
毕航 姚啸宇
摘要:2014年,徐克导演的电影《智取威虎山》上映,这部影片标志着中国主旋律电影进入了全新的时代。此后,我国主旋律电影创作整体上呈现出百花齐放的良好态势,其中的代表影片通过对观众审美需求的关照获得了票房口碑双丰收。这一阶段主旋律电影完成了叙事载体从“他者”到“你我”的视角转变,深化了主流意识形态与类型元素的融合,弘扬了爱国主义精神,对主流价值进行了多元表达,这些作品的涌现对新时代中国电影尤其是主旋律电影的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新时代主旋律电影 观众心理 审美需求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0)23-0160-04
主旋律电影是指国内有着正确政治导向、充分体现主流意识形态、讴歌真善美和人生人性的以党政军民为主人公,一定程度上反映社会经济发展和人民政治生活的电影。题材可以是重大革命历史题材,如“建国三部曲”等;可以是现实主义题材,如《我和我的祖国》《中国机长》《攀登者》等;也可以是科幻军事题材,如《战狼》系列、《流浪地球》等。主流意識形态是指我国当前和今后一定时期内在社会思潮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意识形态,具体便是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核心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
2014-2019年间我国主旋律电影创作迎来了一个新的高潮。纵观我国主旋律电影的发展历史,从“十七年时期”的初步成熟到改革开放后的复苏发展,再到新世纪以来的类型化探索,都为2014-2019年间主旋律电影的繁荣发展积累了宝贵经验。主旋律电影的创作主旨始终是“弘扬主旋律,传播正能量”,而随着时代发展和人民群众审美水平的日益提高,在创作过程中将观众审美需求前置,充分考量观众心理逐渐成为创作共识和必然要求。
一、叙事载体:从“他者”到“你我”
(一)不拘一格、百花齐放——题材的丰富
早在1958年,时任文化部副部长的夏衍就对“百花齐放”有过一段精彩的论述:“要增加新品种,必须有意识地进行工作。我们现在的影片是老一套的‘革命经‘战争道,离开了这一‘经一‘道,就没有东西。我今天的发言就是离‘经叛‘道之言,为了要大家思想解放,要贯彻百花齐放,要有意识地增加新品种”。百花齐放,就是要丰富影片题材。2014-2019年期间,新时代主旋律电影迎来了百花齐放的创作时期,其丰富的影片题材承载着叙事主体从“他者”到“你我”的转变。
在这一时期,我国主旋律电影从选题内容较为单一、叙事定式化、人物塑造刻板僵化并带有强烈政治宣教意味的重大革命历史片和领袖人物传记片,如《大决战》系列、《周恩来》等,走向了更广泛的创作领域。目前主要包括四类:革命历史还原、重大社会事件再现、人民现实生活反映和红色经典作品改编等。
如“建国三部曲”是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的代表作品,与同题材影片《大决战》相比,“建国三部曲”聚焦整个大时代的仁人志士,凸显重要历史时刻中的集体主义英雄气魄;如《湄公河行动》是真实社会事件题材的代表作品。这类影片从真实事件中汲取养分,由于故事发生地大多在国外,便能很好地平衡“细节真实”与“创作虚构”间的关系。这类影片积极构建中国在新时代的大国形象,极大激发了观众的民族自豪感和荣誉感;人民现实生活的代表作品《我和我的祖国》,以七组普通人的生活变迁故事映射新中国七十年的风云变幻,让国庆大事与每个人、每个家庭息息相关;徐克执导的《智取威虎山3D》就是红色经典作品改编的代表。
(二)立体、鲜活而生动——人物的“祛魅”
1.人物形象立体化的转变
人物塑造是电影创作永恒的话题。新时代主旋律电影的人物塑造呈现出从“高大全”“伟光正”向鲜活、真实、生动的个体转变的趋势。
传统主旋律电影为了强化政治宣教的功能,多将主人公围绕单一的概念、品质进行塑造。这些主人公的形象往往用一个“好”字就可以概括,脸谱化非常明显。而新时代主旋律电影不落入人物塑造的窠臼,开始聚焦平凡人物,敢于塑造有“可爱的瑕疵”的英雄。这种人物塑造方式不仅有利于倡导个体情感的价值,更契合了新时代观众的审美需求,也为主旋律影片增添了长久的美学感染力。
在《红海行动》中,表现军人克服战场心理障碍的过程就占了不小篇幅,采用这样的处理方式,并不是贬损我军战无不胜的英雄形象,恰恰相反是为了让观众知道军人和我们每一个人一样也是普通人,但正是这样的普通人可以在党的坚强领导下完成不普通的任务、成就不普通的事业。观众亦可以从人物身上看到喜怒哀乐、所思所想,而非过去的“千人一面”。这样的“祛魅”使军人形象的深度和广度都有了质的飞跃,易使观众获得更深的心理认同。
2.人物群像的多层次体现
早在《南征北战》(1952)中,电影便塑造了从师长、师政委到机枪手、通讯员的军人群像。塑造群像,可谓说是中国电影创作的传统。笔者认为,群体英雄的塑造符合社会主义文艺的集体主义要求。在革命年代,想要赢得胜利成果并不是依赖某一个人的英雄主义,而是依靠集体的英雄主义。近年来主旋律影片在塑造群像方面也作出了许多突破,人物群像的多层次体现就是其中显著的特点。
《建军大业》选用与历史人物年龄相仿的新生代演员,在营造历史质感的同时,也凸显出建军时期我军青年军官们勃发的青春豪情;《湄公河行动》的群像设计借鉴香港警匪类型片,通过高刚和方新武两个性格迥异的人物,展现出新时代我国公安的多层次形象;《烈火英雄》塑造了江立伟、马卫国、徐小斌、郑志等消防队员的形象,人物涉及各个年龄段,他们身上既有勇于担当的共性,也有彼此不同的困境:江立伟因为自己的失误,让队友丧生,因此背负沉重的压力;马卫国渴望出人头地,但欲速则不达。人物群像的困境刻画表现出消防英雄们的多层次感,有很好的艺术效果。
(三)“以我观国,则国皆与我息息相关尔”——个体的叙事
《我和我的祖国》作为今年新中国成立70周年三部献礼片之一,大胆采取了分段式的叙事模式,截取了共和國峥嵘岁月中与亿万民众息息相关的七个历史横截面,组成七个短片。七个短片其所思所想既非庙堂之高、亦非江湖之远,而是“以我观国,则国皆与我息息相关尔”,将着力点放在了每一个“我”以及“我”和“我的祖国”的故事中。具体而言,七个短片皆聚焦于重大历史进程中的普通个体,以过往“龙套式”人物为主角。这些“主角”对于观众而言事实上是“间离”的:虽未进入宏大历史叙事中,但正是这些一个个看似彼此毫无关联的“我”最终合成了高度凝练的概念——“人民”。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那何为“人民”?七个短片用其独特的叙述视角回答了这一根本问题:“你”“我”“他”,便是人民,皆为人民!
《我和我的祖国》将时代背景作为既存的叙事空间或者将重大历史事件后置为叙事背景,选取其中一个个清晰可见、触手可及的个体,建立起个人与国家之间似“弱”实“强”的关联。这种宏大历史叙事和微观个体叙事间的平衡和统一,增强了情节上的吸引力和情感上的亲近度,有效唤起了观众潜藏的家国意识,强调了二者间相互成就且不可分割的真实联系。
二、类型化:主流意识形态的类型化表达
(一)类型电影的普适性及其本土应用
这一时期的主旋律电影一个重要特征和创作方向便是借鉴、采取好莱坞的类型化表达。“好莱坞生产的电影之所以能在全世界范围内被广泛接受,除了其优秀的叙事技法外,还因其底层隐含的是一种普世的、符合大众基本伦理和人之常情的价值观”。好莱坞电影能够在全球范围内广受拥趸,不仅仅是借助于其庞大的全球发行体系,更是通过对观众心理及其审美需求精准的把握。同时,好莱坞电影在表现形式乃至审美欣赏上是平民化、低门槛的,是面向大多数普通观众的,而非迎合少数知识分子或精英群体,这种市场定位也决定了其在创作时必须尽可能谋求不同观众间喜好的最大公约数。故主旋律电影若想获得发展和市场,其艺术形式乃至价值观若要被大众接受,必须在商业属性与价值言说间架构起意义的联结。
如以《湄公河行动》《战狼2》《红海行动》为代表的作品便是好莱坞类型电影本土化改编的典范:这些作品均采用了好莱坞的创作模式,以紧凑的剧情、快速的剪切和炫目的特效给观众以强烈的感官冲击,进而赢得市场。实践表明,类型化可以有效克服以往主旋律电影叙事僵化、政治过于先行的弊病,完成对主流意识形态具有时代特征的、符合观众审美的新的表达。可以说,类型化是新时代主旋律电影发展的必由之路。
需要强调的是,这些作品并非是对好莱坞电影的一味模仿和简单复刻,而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是将我们的主流意识形态包裹进类型电影外壳后的产物,是剔除异质后自我表达的本土创新。当然,目前与好莱坞已成熟的电影工业相比,我国的电影工业尚处于发展阶段,还缺乏一个旗帜鲜明、组织严密、运转良好、类型明确、分工精细、满足人民群众审美需求的流水化电影生产体系,故难以从体制上保证这些成功案例可以进行批量创作、规模化生产。
(二)类型叙事下的人物认同塑造
人物塑造是电影创作的核心,是价值观的载体,而什么样的人物能够引发观众最广泛的认同是类型电影或者说类型叙事中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
解决这一问题,必须先对电影的目标市场进行研判。如好莱坞电影,虽是全球发行,但其主要市场很长一段时间集中于欧美等发达国家,故其主人公往往为中产阶级,符合当地的经济发展水平和社会结构。
但中国却并非如此。我们目前尚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之中,中产阶级群体虽在不断扩大,但在整个社会中却并非主体。所以有些电影照搬好莱坞的创作模式,虽不至于“水土不服”,但难以引起观众的广泛共鸣。
而若以同样的思路,从我国发展水平和社会结构入手,也不会得到答案。因为我们目前的发展还是非常不平衡、不充分的,社会结构也在急剧变化和不断调整之中,尚未实现西方发达国家相对均衡的发展和较稳定的社会结构。
据此,创作者更应当从历史文化角度入手,才能够摸清观众心理底色,把握观影审美需求。
事实上,在中国大银幕上只有具有“侠义精神”的人才能得到观众跨身份、跨阶级的认同,因为“侠义精神”是根植于我们历史文化传统的,是我们优秀传统文化的代表和象征,这也是我们在尚未完全实现电影工业化的情况下仍能拥有并有效输出一种电影类型的根本原因。当然,具有“侠义精神”的人物往往是有瑕疵的,但瑕不掩瑜。
在主旋律电影尤其是新时代主旋律电影中,具有“侠义精神”的主人公在职业上往往是军人或退伍军人(包括消防救援官兵等),这是基于我国社会现实的:一直以来,无论是抗震救灾还是抗洪抢险,只要人民群众需要,人民军队始终义无反顾地冲在第一线,而人民群众也对人民子弟兵有着近乎绝对的信任和先天的好感。“紧紧地和人民站在一起,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这支军队的唯一宗旨”。
在带有灾难性质的主旋律电影中,“拯救世界”的人也基本是拥有军人身份的人物,如《流浪地球》中的刘培强中校,其子刘启也是带有军属的身份底色;《战狼2》中的退伍特种兵冷锋;还有《烈火英雄》中的消防救援官兵等。这种身份设置和好莱坞是泾渭分明的,如“复联”中最后拯救世界的是钢铁侠,但钢铁侠的身份背景是资本家,这在我们的主旋律电影中是绝不能出现的,这是政治底色的问题。虽然一些好莱坞军事题材电影往往是美国大兵承担拯救的功能,但其价值导向却基本是宣扬武力,和我们的主旋律电影天差地别。
三、时代性:爱国主义精神与主流价值的多元表达
(一)直观可触的爱国主义情怀
黑格尔说,“艺术永远采取直观的方式”。爱国主义承载了人们对祖国的深厚感情,在新时代主旋律电影中,弘扬爱国主义精神已经成为创作者们的广泛共识。
弘扬爱国主义精神,需结合电影艺术的本体特性。正如黑格尔所说:“文艺艺术的美,它一方面是感性的,另一方面却基本上是诉之于心灵的,心灵也受到了感动,从而得到某种满足”。只有把电影艺术的本体特性和爱国主义相结合,才能使影片直击人心。在极具感染力的视听氛围下,人们自然就会“触景生情”——情感的宣泄与诗意的表达本就是艺术的本质。
与好莱坞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时期的主旋律电影虽然同样追求视听语言的表现力和震撼力,但十分鼓励导演进行风格化的表达和尝试,力求以导演最擅长的方式来完成作品。如《红海行动》中战斗场面占了很大篇幅,包括众多近身格斗,观众能最大限度在生与死的搏杀中体会战争的残酷与无情,这是林超贤过往十分擅长的港片创作手法。此外,林超贤还大量采用好莱坞大片的拍摄技法,将尖端科技与团队协作引入到创作中,使作品极具科技感,最终效果也是撼人心弦;以徐克导演的《智取威虎山3D》为例,导演徐克与《阿凡达》的视效总监Chuck·Comisky合作,引进国际顶尖CG技术,并采用了航拍、慢动作、影像合成技术等尖端技术,大大丰富了故事的视觉体验。同时影片也通过杨子荣、少剑波等英雄人物充分展现了中国共产党人拳拳爱国之心。
(二)主流价值观的多元化表达
传统主旋律电影主要承担政治宣教的任务,叙事线单一,内容偏于刻板说教,如电影《焦裕禄》,为了弘扬主流价值观而过高、单调地表现人物“克己奉公、无私為民”的光荣事迹和高尚精神,忽视了主流价值的多元化表达与探索。
当下新时代主旋律电影摒弃了这种宣教化的思路,开始注重在深度上的挖掘、内容上的丰富和表现形式上的多样。如《湄公河行动》中我方人员在面对孩童射击时,果断将其击伤但并未直接击毙,在打击毒贩、自卫反击和保护未成人间把握了平衡。这种道德困境在以往的主旋律电影中是难以见到的,甚至是创作者极力回避的,但在新时代主旋律电影中就很好地得到了解决,如《攀登者》中,珠峰登山队竭力登顶珠峰,不仅是为了宣誓主权、为国争光,还潜藏着一种征服自然、挑战自我的非凡精神,这是对主流价值观在政治之外内容的拓展与丰富;再如《战狼2》中,借冷锋这一退伍军人角色,通过战乱时这种极端危险的处境下对普通民众一视同仁的保护,优先撤离妇女儿童,宣扬了高尚的国际人道主义精神。
主流价值观应当进行多元化表达,也更需要多元化表达。只有多元化,才能使其生机勃发,才能更好地占领舆论制高点。
四、展望
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中国电影作为社会主义文艺事业的一部分也自然随之进入了新时代。但中国电影人要主动跟进而不能被动进入,更不能“身体”进入了新时代,但思想还停留在过去。2014年至2019年间涌现出的这一批优秀的主旋律电影是全新的、不同以往的,尤其是党的十九大之后的电影,我们可以称之为“新时代主旋律电影”。
新时代主旋律电影的涌现标志着中国电影迈入了全新的发展阶段。一代之文艺,乃一代之气象。历史和事实告诉我们,抱残守缺、墨守成规的创作方式终究是不可取的,老少边穷也最终会落入历史的故纸堆,新时代中国电影人应变自发为自觉,不拘一格创作出更多、更好、更能体现时代发展、反映人民心声的作品,这样方能使文艺繁荣。只有文艺繁荣,方能不负盛世气象!
参考文献:
[1]周汉杰,曲玮婷.新主旋律电影的创作特征与思想价值研究[J].电影文学,2019(05):26-28.
[2]孙世宽.从革命图景到“英雄神话”:主旋律电影的“祛魅”与类型重构[J].电影文学,2020(06):1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