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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乐舞思想与山东海阳秧歌的内隐外现

2020-01-11秦贺

艺术评鉴 2020年23期
关键词:海阳乐舞秧歌

秦贺

摘要:儒家思想作为我国两千多年来的主流思想,可谓入世已久,化人也速。儒家主张乐舞以“礼”为核心,乐舞的本质属性是“感物而动”,评价标准是“乐则韶舞”,政治功能是“乐与政通”,教育意义是“乐以治心”,理想效果是“风乎舞雩”。以“令”为轴心的海阳秧歌表演,程序与动作上呈现出受儒家乐舞思想驱动,儒家乐舞思想与山东海阳秧歌呈现出内隐外现的关系。

关键词:海阳秧歌  儒家乐舞思想  礼  令

中图分类号:J6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0)23-0027-04

儒家是孔子開创的一个学派,冯友兰先生将孔子比作古希腊的“智者”,言其行为及对中国历史的影响“与苏格拉底之行为及其在西洋历史上之影响,相仿佛”[1]。恰如李泽厚先生认为的,“不管是好是坏,是批判还是继承,孔子在塑造中国民族性格和文化—心理结构上的历史地位,已是一种难以否认的客观事实”。山东海阳秧歌的文化基因可溯源至东夷文化,经春秋战国齐、鲁文化相融,儒家思想随秦汉大一统成为主导,海阳秧歌逐渐演变成儒家乐舞思想在山东民间艺术上的外在显现。目前有关海阳秧歌最早的文字记录,海阳市赵家庄《赵氏谱书》载:“乐舞生闻《韶》,率其创练之秧歌,舞唱于庭,其乐融融”[2]。负责乐舞的人根据《韶》的内容和形式,组织群众排演秧歌,而《韶》正是孔子极力主张的典范乐舞。

一、以“礼”为核心的儒家乐舞思想

(一)“感物而动”的乐舞属性

儒家认为思想感情是乐舞的本质属性。《乐记·乐本》载:“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一切声音的产生,都源自于受外界刺激的内心情感的促使,于此生成的声音,按照一定的规律变化,就成了音乐,再拿起盾牌、羽毛、牛尾等表演动作,最终形成乐舞。乐舞体现人们的精神面貌,《乐记·乐象》载:“德者,性之端也;乐者,德之华也。金石丝竹,乐之器也。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器从之”。品德是人性的反映,乐舞是品德的外化。金、石、丝、竹等是演奏的工具,诗词用来抒发心中的志向,唱歌用来吟唱心中的感受,舞蹈用来表现心中的内容。诗词、唱歌、舞蹈都源于人们的内心,然后用演奏的工具进行伴奏。所以,情感深厚才会文彩鲜明,气度恢弘才会变化神奇,和顺的情感聚积在内心,外表才会表现的蓬勃飞扬,也只有乐舞才不可能伪装出来。

(二)“乐则韶舞”的评价标准

儒家认为一部好的乐舞作品,既要在形式上给人以美的享受,又要在内容上给人以向善的引导。孔子在《论语》中多次提倡《韶》,《卫灵公》篇有“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述而》篇有“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八佾》篇有“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孔子如此盛赞的《韶》,相传源于歌颂古圣贤舜的乐舞,是文舞的代表作,周代六大舞之一。有学者认为《韶》是一种图腾舞蹈,表现了舜部族崇拜凤凰的信仰。周代对前代《韶》进行了加工修改,把人扮鸟兽变成了身着礼服、执羽而舞,后历经沿袭,在今山东曲阜的“祭孔乐舞”中有迹可寻。

(三)“乐与政通”的政治功能

儒家认为乐舞与政治紧密相关,礼乐是治理国家的手段之一。孔子在听闻鲁大夫季氏用了“八佾”之后,愤怒急呼:“八佾舞于庭。是可忍,孰不可忍也”。“佾”是周代乐舞表演时的人数单位,一“佾”为8人,天子、诸侯、大夫、士分别严格对应八佾、六佾、四佾、二佾。季氏破坏了用来显示地位等级的乐舞制度,才会招致如此强硬的反对态度,恰证明了孔子礼、乐、法一体的主张。《论语·阳货》篇:“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正由于孔子极力维护国家乐舞的等级制度,才如此的反对用紫色取代红色,痛恶用淫乱非礼的郑国乐舞扰乱礼乐,痛恶用伶牙媚君的语言颠覆国家。从孔子对“诸侯舞八佾”和“郑声乱雅乐”的极大愤怒和厌恶可以看出,孔子主张维护正统的先王礼乐,进而促进有效治理国家,维护社会安定。

(四)“乐以治心”的教育意义

儒家重视乐舞的教化作用。孔子创办私学,用礼、乐、数等“六艺”教学。孔子言必称三代,相传“乐教”始于舜,后代延续。周公“制礼作乐”,统治阶级既用六大舞、六小舞进行祭祀、典礼、宴飨等,也用来教育后代。《周礼·春官》明确记载六大舞和六小舞的学习情况,“大司乐掌成均之法,以治建国之学政,而合国之子弟焉……以乐舞教国子,舞《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乐师掌国学之政,以教国子小舞。凡舞,有《帗舞》、有《羽舞》、有《皇舞》、有《旄舞》、有《干舞》、有《人舞》”。六大舞中文舞四部、武舞两部;六小舞中文舞五部、武舞一部,可见周代偏重“文质彬彬”的培养教化,孔子从之。

(五)“风乎舞雩”的行为养成

儒家看来习演乐舞后的理想效果是由内而外自发守礼。孔子对弟子曾皙的志向大加赞赏,并言二者志向相同。曾皙何志?春秋时期,孔子厌恶的“非礼”之乐泛滥,“礼崩乐坏”局势难以挽回,此时曾皙却说“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四月,适合春天穿的服装已经做好,五六个青年和六七个少年,在沂水中沐浴,而后徜徉于春风中表演《雩》舞祈求降雨,最后心情愉悦唱歌回家。孔子不仅要求弟子“自省”,本人也躬身力行。《论语·乡党》载:“乡人饮酒,杖者出,斯出矣。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在乡饮酒宴完毕,先等长者出去后,自己才能够出去。在看到乡人举行傩祭仪式的时候,自己一定身着朝服,恭敬地站在门外的台阶上目送之。不过,孔子关注的重点仍是通过乐舞的内容和形式来达到“乐”与“礼”的相通相映。

二、以“令”为轴心的海阳秧歌表演

新中国成立前的多数农村,会首或族长在各自村庄范围内,有着很大的威信和势力,一定意义上可看作是宗族影响和传统礼仪的“符号象征”,在没有会首的同意和支持下,组建秧歌表演必然落空。乃至当下的海阳秧歌表演队仍然是在“令”下组建。各村镇、街道的秧歌队一般由党政部门组织村民进行,包括各大公司、集团也会组建职工秧歌队。

传统的海阳秧歌程序完整,体现先祭祀后娱人的“礼”的主张,表演时“拜进”“串街”“大场”“小场”“跑阵”“演场”“拜出”依次进行,顺序不能颠倒。

“拜进”,秧歌队进村前期会派人同会首联系敲定进村的时间和路线,待到约定日期,东道主村的村民在会首的组织下出来迎接,并鸣炮三响作为秧歌队可以进村的信号。听到信号后,乐大夫下“令”乐队奏乐,并挥动拂尘率舞队起舞,向会首行“三进三出”的叩拜之礼,即“见驾必参”。礼毕,会首接过秧歌队的香盘站立于左侧,待秧歌队全部进村之后率村民相随,并将香盘供放于本村家庙内。秧歌队向前舞动一定距离后,集体按路线向后舞动,一次为“一进一出”,往复三次即“三进三出”,每进出一次整体位置前移数步,整体上向前推进。现今香盘仪式已很少见,但“三进三出”仪式则是每个秧歌队必须进行的表演程序。

“串街”,秧歌队与会首行礼后,按照两路纵队进行走街串巷的表演,由乐大夫和秋头分别率领,目的是显示秧歌队阵容强大,吸引村民前去观看表演。“串街”中有一个最重要的仪式需要进行,就是去东道主村的家庙内进行祭神祭祖的仪式,即“见庙必拜”,这也充分体现了秧歌队对东道主村的敬重之“礼”,此时要行规格最高的“三拜九叩”大礼,“三拜九叩”即在“三进三出”的基础上,每次向前后不急于后退,而是由乐大夫单膝下跪,双手作揖拜三次,以示最高的敬意。“九叩”之后,乐大夫再次挥动拂尘进行剩余路线的表演。

“大场”“小场”“跑阵”,是继“串街”后在固定地点进行秧歌表演的程序,类似于“总—分—总”的结构。“大场”又叫“走大阵”,是以走队形为主的表演程序,目的为开辟足够场地,平复观众情绪,等待稍晚观众。“大场”中花鼓角色是开路先锋,他们在乐大夫的“令”下进行击鼓、扑步、跳步等动作,迫使观众退让出场地。“小场”又称“满天星”,是整个海阳秧歌表演特色最浓郁的环节,此时整个秧歌队形成一个大圆按逆时针方向走场,走场时每个角色的表演特色鲜明。同时,货郎、翠花、锢漏匠、王大娘等角色进入圆圈中进行表演,他们的表演性格迥异、个性十足,形成全场“大乱”。现今的“小场”表演,有的秧歌队仍保留大圆套角色的形式,有的秧歌队则舍弃大圆,全部散落到各个角落,增加了娱人色彩。“小场”结束后,乐大夫再次上场,挥动拂尘下“令”乐队变换节奏,此时演员按照事先的排练,走出“二龙吐须”“竹篮开花”“牡丹花开”等阵型,谓之“跑阵”,是海阳秧歌表演气势最浩大的部分。

“演场”是海阳秧歌集歌、舞、戏于一体的反映,又称“小戏”。表现的是海阳当地流传的传说故事、乡野趣事、家长里短等,如弘扬孝道的《跑四川》、妯娌争吵的《妯娌闹》、婆媳关系的《百福图》等,这些秧歌剧戏剧性丰富,情节曲折,但最终都是大团圆结局,暗合儒家主张的“仁”“礼”“孝”“恭”等人伦之道,符合中华民族传统审美习惯。现今“演场”由于时间限制、演员素质、观众需要等因素,基本不再上演。

“拜出”又称“收场”,是海阳秧歌表演的结尾部分。“演场”结束后,乐大夫再次上场致答谢词,下“令”乐队奏乐,命“令”舞队进行“三进三出”表演。礼毕,秧歌队按“串街”的队形向村口行进。会首率村民送至村外,乐大夫再次命“令”舞队表演“三进三出”,此时的“三进三出”与“拜进”时的“三进三出”相比,每进出一次整体位置后移数步,总体上呈后退趋势。随后,会首将香盘奉还,表演全部结束。

三、“令”的遵循是“礼”的内涵

海阳秧歌的舞蹈动作是“令”的象征和表现。现今的秧歌表演,舞蹈和打击乐占据了大部分内容,而舞蹈作为生活审美属性和社会审美理想的存在,将“令”的礼仪遵循与“礼”的乐舞思想展现地淋漓尽致。相较于其他汉族民间舞蹈,海阳秧歌将礼仪动作间接或直接变成舞蹈动作。如“三拜九叩”作为乐大夫的典型动作,是在乐大夫命令下其本人和秋头的规定动作。象征意义明显,用单膝跪表示双膝跪,用双臂的上下移动表示叩头,以右为尊,九为单数的最大值,象征对会首或观众的最高尊敬之礼,这与儒家传统礼仪和乐舞思想相一致。再如男女常用的“齐眉遮阳”动作,收到海阳秧歌专家张荫松教授此动作认为“来源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礼仪和‘托案齐眉的典故”。上行下效的传统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使海阳秧歌形成了处处听“令”、处处遵“礼”的特点,浓郁鲜明地反映在秧歌表演中。

纵观海阳秧歌整个表演过程,会首为同意与感谢而发出的“令”,为秧歌表演提供了时间和空间,乐大夫为仪式与程序而多次发出的“令”,为秧歌内容和形式的呈现穿起了线。无论从客观上还是主观上,海阳秧歌的“令”都与儒家“礼”的乐舞思想相一致。儒家乐舞思想是海阳秧歌流变的主导思想,但传承发展中也掺杂着其他文化的影响。文化的发生衍化从来不是孤立而行的,海阳独特的自然与人文环境,也经历着多元文化的熏陶。如通过场景的大、人物的全、声势的浩,可以感受东夷文化的血脉;通过花鼓使用的螳螂拳、八卦拳的动作,可以看出仙道文化的成分;通过蚌壳精、打渔夫等角色,可以折射海洋文化的影响。在主干和脉络共同作用下,海阳秧歌在齐鲁大地上散发着无穷的魅力。

四、结语

综上所述,儒家思想作为中国传统哲学的主流思想,无论缤纷时代如何更替衍进,无论外来文明如何淋漓渗透,其在中华民族发展史上的地位无法取代,更不可替代,这是不争的事实。儒家对待乐舞文化,包括本质属性、评价标准、政治功能、教育意义、行为养成等方面,均有着自己鲜明的主张。从秧歌队得“令”组建开始,到“拜进”“串街”“大场”“小场”“跑阵”“演场”“拜出”等表演程序,到舞蹈动作本体的研究,均表现出了通过“令”来体现“礼”的内涵特性。总体上,儒家乐舞思想与山东海阳秧歌呈现出内隐外现的关系。当下审视儒家乐舞思想,既不能照单全收,也不能全盘否定,秉持批判继承的原则,辩证认识与实践。海阳秧歌凭借风格特点鲜明浓郁的民间“礼”乐,诉说着风姿流韵的人文情怀,彰显着富足美好的幸福生活。

参考文献:

[1]馮友兰.中国哲学史[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9.

[2]李泽厚.美的历程[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

[3]俞祖华,周霞,王鹏飞.璀璨明珠:烟台市非物质文化遗产概览[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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