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社会·自我:人类解放的三重向度
2020-01-11孟凡强
孟凡强
[摘 要]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类解放的思想主要有三重理论向度:第一,于自然,人们通过摆脱自然的“外在强制”,成为自然层面上的“自然我”;第二,于社会,人们摆脱社会压迫与剥削,成为社会层面上的“社会我”;第三,于自我,人们摆脱自我束缚,解放观念、确立主体性,成为自我意义上的“个体我”。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与生产力的提高,人们对自然的认识逐步深入与提升,“自然我”已经走向现实,使之成为可能;伴随着劳动解放、政治解放和经济解放,为“社会我”创造了可能;而要成为“个体我”,则需要每一个“联合体”成员超然于宗教、本性,在实现共产主义的道路上为人的自由与解放不懈奋斗。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人类解放;三重向度
[中图分类号]A8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20)05-0014-08
一百多年前,马克思、恩格斯为共产主义者同盟写下了纲领性文件——《共产党宣言》。他们站在时代制高点,立足历史唯物主义立场,以深邃目光洞察人类发展的桎梏,提出“人类解放”思想,这不仅是马克思主义的终极关怀和理论旨趣,而且是实现共产主义的题中之意。马克思为人类生存与发展刻画了一幅幅自由图景:届时人类将形成一个“联合体”,“联合体”中的每一个人都将是“全面发展的人”,“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
马克思始终没有结束对“人类解放”思想的探讨,这一思想的提出并非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伴随他的理论进步由年轻走向成熟。目前,学界对于“人类解放”思想的大讨论虽然取得了丰硕成果,但也存在着些许不足,因为学界对于“人类解放”思想的解读多数呈现“模块化”。学界通常将马克思主义“人类解放”思想置于政治、经济和劳动的“社会解放”分野之下,即在政治上摆脱压迫与统治、劳动上消灭异化劳动、经济上消灭私有制,但是“人的不自由来自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身的三重矛盾”[2]。传统理解路向不但造成了人类生活的空间与本体缺位,而且尚未厘清“人类解放”思想在不同向度呈现出的不同方面。所以,笔者认为有必要把握马克思主义人类解放的“三重向度”,即从自然、社会和自我三个向度把握“人类解放”的思想内涵,正确理解“人类解放”思想中自然、社会与自我三者之间的辩证关系。
一、“自然我”
人所以为“人”的第一要义,是因其生活于自然之中,人类要解放首先应当摆脱外在自然强加给人类的束缚,把人从自然界的“紧箍咒”中解放出来,使人成为自然意义上的“自由人”。历史上,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大致划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自然界起初是作为一种完全异己的、有无限威力的和不可制服的力量与人们对立的,人们同自然界的关系完全与动物同自然界的关系一样,人们就像牲畜一样慑服于自然”[3]534。人不过是自然界众多附属物中的一种,如果说自然界是“主人”,那么人类则是一种仆人式的卑微存在,客体地位中的人始终处于主体地位上的自然的控制之下。第二阶段,“人类凭借技术赋予的强大力量,在自然面前确证了自己的主体或主人地位”[4],“自然界是一个僵死的无价值的东西。如果说它有什么价值的话,那也是它相对于人的需要、满足人的需要:人类需要它,它就有价值;否则,它就没有价值。自然界不是主体,而是一种纯粹的客体”[5]。人类中心主义视域下,人类成为大自然的“主人”,成为自然的主体与控制力,人的“需要性”造就了自然的“有用性”,自然因人的需要而被置于人的控制之下。但是,无论从哪一个阶段来看,都是在人类与自然的片面发展和谐共生,人与自然、自然与人尚未达成内在的和谐安定。而马克思主义关于自然解放的主要贡献在于其不仅意识到而且用革命的方式打破了人与自然、自然与人的传统对立,由此开辟了人与自然关系的“第三阶段”历史,实现了人与自然关系由敌对向友好、由片面向全面的双重转变,使自然与人和谐共生的统一体。
(一)规律并非不可认识,认识规律,使规律服务于人
每个人既生活于活生生的社会环境,又处于复杂多样的自然界,自然与社会共同造就了人类历史的存在前提——有生命的个人。而人的“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3]531。因而,物质资料的生产成为人的“第一个历史活动”,造就了“人的生存的第一个前提”。人类的存在虽说以每一个“现实的个人”存在为前提,但是单个个体的存在应当以物质生活资料的极大富足为前提。面对物质资料匮乏,如何权衡和协调生存与发展之间的关系,始终是人类发展的桎梏和难题。千百年来,人类始终被束缚和困扰于物质资料匮乏这一大历史性难题之中。“洪范八政,食为政首”,虽然“超级水稻”等在很大程度上帮助一些国家和地区摆脱或缓解了粮食危机,但是,仍有许多国家和地区饱受粮食问题和饥饿问题的困扰。住房、医疗、养老等社会问题也数见不鲜。我们曾经一度高喊:“发展就是硬道理”发展的如何?“知识就是力量”的力量体现于何处?“在生产力水平和科学技术水平极端低下的情况之下,人在外化自身对象性的本质力量的过程中,主要是被对象所设定,甚至压制,人自身固有的本质力量的主体性根本无法施展”[6]。但是,科学技术和生产力的快速发展,为我们开辟了“自然解蔽”的现实之路。人类利用科学进步和生产力发展的强大赋能、工业文明所创造的物质文明,实现了人的本质力量和主体地位的自我确证。但是大自然的背后始终有一股神秘力量,以一种隐匿的方式束缚人类发展的自由,把控人类发展的方向。那么,究竟如何才能突破限制,实现彻彻底底的解放,由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呢?答案在于认识、把握和利用大自然的這股“神秘必然性”。
中国传统文化也含有许多探讨自由与解放的思想,譬如,道家的“忘世”、佛教的“唯识无境”、儒家的“从心所欲不逾矩”……解放虽然意味着自由,但自由绝不意味着“从心所欲”。恰恰相反,应当以自然的必然性为“矩”,以“矩”为规范、为规定、为规则,以对自然必然性的把握为基础而做到“不逾矩”,并将这种意识升华为行为上的顺应,在这种认识与顺应之间,遵循普遍必然,自觉按照必然规定来行事。因此,人类对自然必然性认识得越透彻,人类也就越自由。从中似乎可以领悟到马克思的心境:为什么他一生贫困潦倒却自得其乐而又不改其志,原因何在?或许就在于他获得了真正自由。列宁也曾说:“一旦我们认识了这种不依赖于我们的意志和意识而起作用的事物,如马克思千百次反复说过的那样规律,我们就会成为自然界的主人。”[7]
(二)谋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
历史上,资产阶级革命起到过掀天斡地的作用,比如,创造出巨大的生产力、变革社会关系、开辟世界市场、变革人们的传统观念……资产阶级将资本主义的大旗直插封建制度的心脏,待资本主义如浪潮般一波又一波涌来之时,尤其是当“知识就是力量”的口号一遍又一遍被喊出的时候,资本主义国家高歌猛进,大踏步地踩碎了充满宗教色彩的限制,无情地瓦解了封建制度的束缚,用人本主义的伪装,对大自然进行了疯狂的剥削和掠夺,科技革命和产业革命作为其助推器,加速了这种剥削和掠夺的步伐。但是,这场轰轰烈烈的向大自然进攻的运动具有二重性:科学技术和生产力的发展既是“精灵”又是“妖魔”,一方面随着科技和生产力的飞速发展,人们享受到颇多红利,提升了人类的幸福感、刷新了人类的存在感;另一方面,人们在享受物质财富带来的甜蜜果实的同时,也愈发品尝到过度掠夺自然带来的苦果,工业革命的衍生物破坏了生态平衡,造成了环境污染,引发了一系列危机与动荡……恩格斯在其著作中也为我们敲响了警钟:“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都对我们进行报复。每一次胜利,起初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往后和再往后可能会发生的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结果,常常把最初的结果又消除了。”[8]559-560
马克思说:“通过批判旧世界发现新世界。”[9]过去,我们从未将批判的锋芒指向自己,反思自己究竟对环境做了些什么;现在,我们的目光之所及已不再是心中向往的和谐。聚焦几十年来我国的发展与进步,我们虽然取得了颇多建树,从“鹊桥计划”到“地钻一号”,从“中国天眼”到“天问一号”,从“武直十”到“C919”,但是我们也愈发认识到科学技术的二重性,在我们享受科技带给我们的红利与便利的同时,也将我们的目光转向隐藏在科技成就背后“带血带泪的GDP”:工业污染的任意排放、乱砍滥伐、物种的灭亡和濒临灭绝……使人类安逸与祥和的生活成为一种奢求。特别是自2020年新冠疫情爆发以来,我们愈发认识到人与自然的和谐是多么可贵。因此,谋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是实现“人类解放”的必经之路。
(三)变革资本主义生产关系
实现人类的自然解放,谋求人与自然的和谐一致,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意识问题,更是一个现实性问题。人类对自然规律的认识本身就极为复杂性,而在其现实性上,认识社会规律比认识自然规律更加困难:自然规律与社会规律之间是否能够如同榫和卯般达成内在契合,契合的程度与内容也不为人所知。人不仅是实实在在、拥有形体、可感可触的自然存在物,同时人类的各样需要也推动了人类创造历史的进程。在资本主义社会里,资产阶级作为社会财富的代言人,依靠自身的“购买力”与占有权,以实现私利最大化为最终目标,调节社会生产与分配过程,其价值追求本身的自发性与生产过程中的无政府主义使得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难以达成内在一致。“为此需要对我们的直到目前为止的生产方式,以及同这种生产方式一起对我们的现今的整个社会制度实行完全的变革。”[8]561这也就意味着,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资本主义生产制度才是人与自然矛盾冲突的根源,只有对生产关系与生产制度实施变革,才能从根本改变人与自然的关系,最终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稳定。只有这样,人类才有可能成为支配生产活动、调节生产过程的主体,使生产关系由利益中心化向人类中心化转变,这样不仅使“人类”这一族群独立于物种关系,还突出了“人”在繁复多样的社会关系中的主体性,使人成为自然界和社会的主人,实现了从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飞跃。同时,恩格斯始终主张人与自然和谐统一,达成“人身”如同“自然身”的内在一致,坚决反对“那种关于精神和物质、人类和自然、灵魂和肉体之间的对立的、荒谬的、反自然的观点”[8]560。
二、“社会我”
自然解放只是人类解放的未完成,人的真正自由与解放,不仅表现在自然向度,还体现在社会向度。人们的生存发展环境正遭受着颇多桎梏,如政治压迫、经济剥削和异化劳动,这些无异于一副副无形的枷锁,将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每个人镣铐于此。马克思关于社会向度的解放就是要摆脱经济、劳动、政治束缚,冲出桎梏、打破封闭,实现由压迫向自由、由异化向自主、由片面向全面的三重转变,把人从社会的桎梏和束缚之中解放出来,使人在社会意义上成为“自由人”。因此,人类解放的社会向度便呈现出三层“自由义”:劳动自由、政治自由和经济自由。
马克思曾这样写道:“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3]501交往的扩大使“你”“我”“他”的个体关系逐步变成“你们”“我们”和“他们”之间的社会关系,人作为社会关系的集合体,形形色色的社会关系,如劳动关系、阶级关系、生产关系……与社会发展水平、人际交往程度息息相关。在资本主义时期,工人阶级出于生存的目的与资产阶级达成“结社”的需求,这就开启了资产阶级编密网、树藩篱的历史,资产阶级对工人阶级政治上的压迫、经济上的剥削以及劳动的无形异化,使工人阶级划开压迫的密网、砸碎压抑的藩篱、寻求社会解放的呼声日益高涨。因此,实现人类社会向度的解放,就是要使人从各种社会关系编织的密网与藩篱中解脱出来,从备受压迫的政治、備受剥削的经济中解脱出来。所以,当我们从马克思主义的视角审视马克思关于实现“人类解放”的伟大思考,消灭对人的正当权利的不正当束缚或许是实现人类社会向度解放的必经之路。在资本主义社会,无产阶级及劳苦大众备受私有财产和异化劳动的剥削与迫害。因此,实现政治自由、经济自由和劳动自由,才是实现人类社会解放的最终出路。
(一)摆脱政治压迫,实现政治解放
阶级存在,压迫就存在。所以,“政治解放”是指无产阶级通过社会革命、阶级斗争等形式,摆脱资产阶级的阶级压迫与统治,打破资产阶级制度的传统信条,争取政治权利,实现政治自由与独立,使人成为政治“自由人”。政治本身代表经济过程的需求与统治阶级的意志,享有最高权威和支配力。因此,统治阶级一直着力打造“政治铁腕”,试图运用政治力量化解阶级冲突、处理阶级矛盾。如此,在充满压迫与剥削的资本主义社会,人类的政治解放何以可能?资本主义造就人类文明的同时,造就了资产阶级的掘墓人——无产阶级。无产阶级作为众多受压迫、受剥削阶级的代表,马克思始终将其作为实现人类解放的决定力量,其先进性与革命性,不仅决定了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与历史站位,也决定了无产阶级宽阔无私的革命胸怀:无产阶级对于“人类解放”的思考与实现,始终是站在全人类的高度。全人类的解放作为实现人类解放的最终归宿,并不仅仅是无产阶级或某一阶级的使命,但是无产阶级主动将其作为自身的历史任务,希望通过解放全人类,最终实现自己的解放。同时,实现人类解放的政治任务也对无产阶级自身提出了严峻的政治要求:首先,要提高认识,要充分认识与深刻把握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在认识规律、利用规律的基础上,借助阶级斗争、社会革命,推翻阶级对立,消灭财产私有;其次,要做足准备,阶级斗争总是充斥着难以言说的长期性和复杂性,无产阶级只有始终“不间断地进行革命”,才能消灭阶级,实现向无阶级社会过渡,最终实现共产主义;再次,勇于“自我革命”,无产阶级“只有在革命中才能抛掉自己身上的一切陈旧的肮脏东西,才能胜任重建社会的工作”[3]543,斗争的长矛不应仅仅指向资产阶级,而且应当指向无产阶级本身,在改造备受剥削与压迫的客观世界的同时,使无产阶级积极抛弃陈腐、肮脏的观念,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
历史上,不同阶级与不同阶级之间虽然也曾爆发过争取解放、自由的革命和起义,如奴隶暴动、工人运动……其“胜利果实”本质上也是建立在私有制基础上的社会制度。但是,无产阶级政治解放的真正目的“不在于改变私有制,而在于消灭私有制,不在于掩盖阶级矛盾,而在于消灭阶级,不在于改良现存社会,而在于建立新社会”[10]292。在“破”与“立”、“改良”与“革命”之間,无产阶级的革命长矛必然要对准资本主义所有制,消灭财产私有,以实现社会主义。
(二)消除异化劳动,实现劳动自由
劳动创造了人,人们也只有在劳动中才能实现本质力量的自我确证,所以马克思主义极其重视劳动于社会发展和人类解放的重要性。达尔文解决了“人由何而来”的问题,而马克思则解决了“人如何而来”的问题——“劳动创造了人本身”[8]596。劳动本应是“人同其他动物最后的本质的区别”,人能“通过他所做出的改变来使自然界为自己的目的服务,来支配自然界”[8]559。但是,资本主义时代,劳动对于无产阶级而言,并没有使工人生活得多么美好,相反,他们的生存境地着实令人担忧:工作日的延长、劳动强度的加强……劳动对工人而言,仅仅是一种谋得生计、维持生存的手段,迫于生存的需要与生活的压迫,劳动者始终从事着背离自己的本质与意愿的异化劳动,仅仅“外化于形”,尚未“内化于心”,“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3]159。异化劳动如同一条沉重的锁链,无产阶级的人身自由和劳动自由不仅随着劳动过程逐渐消弭,而且也将他们无情地束缚在了资产阶级剥削的十字架上,工人的存在样态也只是“工具式”,他们的贫困造就了资产阶级的财富,他们创造出本该属于他们,但却被资本主义无情占有的剩余价值。因此,异化劳动相当于实现人类解放的社会“窠臼”,无产阶级也只有脱离社会的“窠臼”,才能恢复劳动本身的功能,实现生存由“谋生”到“乐生”、由“手段性”到“目的性”的根本转变,使劳动成为享乐,成为你情我愿,成为“人们生活的第一需要”,无产阶级也就在寻求自主劳动的道路上找寻到了实现劳动解放的途径。
其实,早在柏拉图和傅立叶时期就业已提出了对劳动的教育性和目的性的相关探讨。柏拉图在《理想国》中,主张通过教育和劳动塑造“全面发展”的统治者,以求管理国家事务,以实现城邦正义,但却忽视了其他阶级的可塑性以及劳动和教育对其他阶级的重要性。傅立叶发现并继承了柏拉图的遗绪,将劳动的观点扩大至所有人,并积极设计“法郎吉”与“法伦斯泰尔”这种以人的劳动为切入点的和谐社会来替代资本主义制度。傅立叶作为“社会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其理论虽具有空想色彩,缺乏现实基础,却也有其难能可贵之处:他已经认识到劳动本身,并以位居统治阶级之下的其他阶级为出发点和立足点。同时,这充分体现了马克思思想兼收并蓄的包容性和渊博的知识底蕴:法国空想社会主义是马克思的思想来源之一,马克思的“自主活动”正是对傅立叶“劳动乐生”思想的传承。
在国家大力提倡开设劳动课、发扬劳动精神的今天,马克思主义的劳动观点,于本体论,实现“人由何来”到“人如何来”的动物进化与人类生存的观察视角之转变、从“受动”式到“创造”式的生存样态之转变,从“自然之客体”到“社会之主体”的属从地位之转变,皆是源于劳动的介入与造就。于认识论,认识从实践中来并向实践中去。劳动作为实践的最基本形式,使得认识不仅发端于劳动并发展于劳动,使得劳动成为检验认识真理性的唯一标准,使得劳动成为“改变世界”的决定力量。于价值论,共产主义的实现之时便是人们“自主活动”的开启之时,共产主义的实现,也就意味着私有制的终结、对生产力的全部占有,以及每个人自由而全面地发展。正如马克思所说:“只有在这个阶段上……各个人向完全的个人的发展以及一切自发性的消除相适应的。同样,劳动向自主活动的转化……私有制也就终结了。”[3]582
(三)摆脱经济剥削,实现经济自由
阶级的产生,源于一定的经济和社会关系。资本主义社会,因为人们在社会生产关系、经济社会结构以及对社会财富掌握的程度中所处的地位不一致、扮演的角色不同,使整个社会自然而然地划分为两大对立阶级: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无产阶级始终作为受压迫阶级寄居于资产阶级的“帐下”。但是,历史上无产阶级也曾作为一个“自由人”而存在,因为他拥有“出卖”的自由,恰恰正是这种所谓的“自由”,造就了无产阶级最终的不自由。出于解决温饱、获得维持家庭生存开支的需要,工人出卖自己的劳动,这样就使工人自己将自己葬送在了资产阶级压迫和剥削的车轮之下:资产阶级凭借其掌握的大量生产资料以及“购买力”,享有最高的“谈判控制权”,迫使工人只能听从于他、顺从于他、屈服于他,并一度利用劳动分工造成了工人的畸形与片面发展。虽说资产阶级付给了无产阶级工资,但是也仅够甚至不够维持工人的生存、教育和繁衍,特别是在工人的温饱尚未得到保证的时候,机器作为自然力的改造形式运用于资本主义大生产,随着机器生产效率的提高无形中增加了工人的劳动强度,延长了工人的劳动时间,变相加剧了工人的贫困,使工人生活得更加捉襟见肘,更不必说享受生活的乐趣,工人丧失了作为人最起码的尊严,弱小的如同蝼蚁一般。所以,工人如果想要生活得体面,想要获得作为人最起码的尊严,就必然要摆脱经济剥削,实现经济自由。值得注意的是,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经济剥削,本身发端于资产阶级“求利”与“致富”的个人欲望,也就意味着,是资产阶级私有制造就了这种不平等。因而,要想使工人摆脱经济剥削、实现经济自由,就必须将斗争的矛头对准资产阶级私有制。
三、“个体我”
回望人类社会的历史,社会形态演进代表着历史的进步,而人作为历史的主体始终与社会形态的变革息息相关。使人成为独立的个体,获得个体解放,成为“个体我”,必然要了解社会发展形态的生成。在《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手稿》中,马克思提出了关于人类社会演进的三个阶段:一是“人的依赖关系(起初完全是自然发生的),是最初的社会形态”;二是“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是第二大形态”;三是“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生产能力成为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11]。并以此作为评价人类解放程度的标准。与“三阶段”相对应的社会形态分别是前资本主义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也就是说,社会形态的演进与人类解放的程度具有内在同一性,这两条路径既不相互排斥,也不各自独立,相反,恰如并驾齐驱的两辆马车,相互平行与渗透。所以,“努力为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的过程也就是人类不断争取解放的过程,两者是同一进程的两个方面”[12]。但是,追求人类的自由与幸福只有进行时,没有完成时,自然解放、社会解放作为实现共产主义社会的两大前提,并不完全意味着人类受压迫与被剥削的终结,人们要获得真正的自由与解放,还要从狭隘的自我中解放出来,将实现个体本身的解放作为人类解放的理论内涵,作为实现共产主义社会的应有之义。
(一)撕碎“虚幻的花朵”,超然于宗教
西方世界的历史文化传统造就了宗教与现实、人性与神性、理性与信仰的交流激荡,而这又是哲学家始终无法回避的焦点。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多次提到“宗教的苦难”在于人的本质不能得到现实的关照,但马克思并没有过多地着墨于此,毕竟费尔巴哈已经将“神”从天国拉回了人间,实现了从“神”到“人”的復归。宗教只是一枝“虚幻的花朵”,其本质无非就是人的本质,上帝无非就是人的“自我异化”,所以,“上帝之意识,就是人之自我意识;上帝之认识,就是人之自我认识。你可以从人的上帝认识人,反过来,也可以从人认识人的上帝;两者都是一样的”[10]42-43。这样就建立起了“宗教”与“人”的同构逻辑。宗教以及现实对宗教的信仰与热忱造成了现实的人与人的本质的割裂,彼岸世界僭越此岸世界的根源就在于人在现实世界中本质的缺失,人们对于宗教的热忱与虔诚使人们无法脱胎于“自我异化”的泥潭,“此岸世界”的“人”因此而缺失。诚然,人在此岸世界所丧失的,都可以借助“宗教感情”寻求心灵上的慰藉和“彼岸世界”的观照。但是,宗教世界只是“彼岸世界”,“彼岸世界”中的幸福也只是“虚幻的幸福”,“虚幻的幸福”只能盛开“虚幻的花朵”,结出“无果之花”,既不能、也不会给人们带来现实的幸福。所以,宗教在,信仰就在,信仰在,则禁锢就在。苦难中的人渴望通过对宗教的虔诚信仰获得救赎,但恰恰是这种“救赎”给人戴上了无形的枷锁,使人堕落于精神的囚牢。因此,历史的任务“不是要人依旧戴上没有幻想、没有慰藉的锁链,而是要人扔掉它,采摘新鲜的花朵”[3]4。若要实现人类解放,就必然要求人解放其本身,而要解放其本身,就必然需要“废除作为人们的虚幻幸福的宗教”,打破“宗教感情”带来的思想上的禁锢与制约,追求现实的幸福。
(二)树立主体意识,超然于本性
恩格斯在阐释共产主义时曾提到“我们谈的是为所有的人创造生活条件,以便每个人都能自由地发展他的人的本性”[13]。在这里,恩格斯提到了“本性”一词。我们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么“本性”是什么呢?就是人的“自觉的自由活动”,就是人的能动性。而这“难移”的本性为我们寻求人类自身解放找到了突破口。
对此,我们不得不重提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的论述,马克思提到“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1]53。这无疑凸显了现实生活中的单个人,突出了人在社会生活中的主体性。从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到康德的“人为自然立法”,再到黑格尔的“理性主宰世界”,历史一步一步地唤起了人们的主体性意识。但是,马克思向来驳斥这种形而上学的传统,他断言:“这种形而上学将永远屈服于现在为思辨本身的活动所完善化并和人道主义相吻合的唯物主义。”[3]327同时,他将求索的视野聚焦于“自己时代的现实世界”,“把人们的全部注意力聚焦到自己身上”,既坚持唯物主义的立场,又高扬了人的主体性大旗,由此实现了哲学史上划时代的变革。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科学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当他把目光转向现实世界、人类世界时,他其实也在找寻把握这个世界的科学方法,而人的实践活动无疑就是这种科学方法的最佳答案。
马克思关于主体性的论断突出表现在《关于费尔巴哈提纲》第一条:“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而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3]499。马克思深刻地批判旧唯物主义,无疑是在告诉我们认识世界的方法——“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和唯物主义相反,唯心主义却把能动的方面抽象地发展了,当然,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3]499他认为,主体性所包含的内涵就是“能动的方面”。另一方面,对于主体的行为方式,马克思提出了基于现实的“实践”方法。马克思既立足于“活动中的人”,又立足于“人的活动”,从“人的类本质”的劳动,到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再到“现实的个人”的实践,在一步步凸显并确立人的主体性地位之余,也使“改变世界”的形式逐步由抽象过渡到具体,并由此实现了哲学结构由“思维—存在”二级结构向“思维—实践—存在”三级结构转变。
总之,对于马克思“人类解放”思想三重向度的解读,既不能脱离人所处于的自然,也不能脱离人所生活的社会,更不能排斥人所拥有的自我,其三者具有紧密的内在关联与逻辑递进关系。首先,人类要获得解放,应当有实现解放的主体力量,外在自然的限制与不确定性对主体来说是“外在强制”,因而实现“人类解放”需要正视人与自然的关系,在认识自然规律的基础上,谋求人与自然的和谐一致与内在统一,使人成为“自然我”;其次,社会进步与历史演进造成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变革,特别是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实现“人类解放”的动力,但是其背后的经济剥削、政治压迫以及异化劳动,又是一种潜在限制,因而实现“人类解放”需要实现经济解放、政治解放以及劳动解放,摆脱社会层面对主体的各类限制,使人成为“社会我”;最后,人们对于宗教的虔诚信仰以及能动性的缺失,是人的自我限制,因此实现“人类解放”需要超然于宗教与本性,使人成为“个体我”。自然、社会和自我的三位一体共同构成了实现“人类解放”的全方位,既不可忽视现实追求,也不可造成理论缺位,在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我的关系中,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参 考 文 献]
[1]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3.
[2] 魏长领.马克思人类解放思想与社会形态理论的内在统一[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6):84.
[3]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 刘同舫.人类解放何以必要——马克思以人类生存境遇为着眼点的论证[J].社会科学家,2015,(10):23
[5] 孟宪清.人类中心主义与现代实践论的生命哲学[J].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6):92.
[6] 陈艳波.自然·社会·个人——论马克思“人的解放”思想的三个层面[J].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2):6-7.
[7] 列宁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53.
[8]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9]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7.
[10] [德]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基督教的本质[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11]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2.
[12] 高英杰.工人阶级自我解放思想的理论内涵与当代价值[J].马克思主义研究,2019,(2):47.
[1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626.
〔责任编辑:田丹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