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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话影响下临川方言一级元音的历时变化特征

2020-01-11王鄞

文教资料 2020年25期

王鄞

摘   要: 基于本地走访调查,结合Praat语音实验,对临川本地隔代发音人的方言进行语音对比研究,结果表明,由于受到普通话的影响,年轻发音人的方言音位系统发生了较大改变,几乎正好处于方言和普通话元音音位格局的中间位置,具体表现为[i]的发音相对更靠前,[u]的发音相对更靠后。除此以外,年轻发音人还将方言中部分字的发音与普通话中的发音发生混淆,并且入声韵有逐渐合并或者弱化消失的趋势。

关键词: 临川方言   音位系统   历时变化

一、引言

赣方言共分为八片(游汝杰,2004:15):以南昌话为代表的昌靖片,通行于南昌、高安等地区;以宜春话为代表的宜浏片,通行于宜春、新余及湖南省内某些地區;以吉安话为代表的吉茶片,通行于吉安、井冈山和湖南省的茶陵、攸县、酃县;以抚州话为代表的抚广片,通行于抚州地区;以鹰潭话为代表的鹰弋片,通行于鹰潭、贵溪、乐平、景德镇等地区;以赣县话为代表的赣南片,通行于赣南地区;以长汀话为代表的闽西片,通行于福建西部的汀州地区。临川历代以来一直是郡州府治所在地,为唐宋以来北方移民从鄂、皖、浙等地进入江西境内后再南迁至闽粤的要冲地带,古称“吴头楚尾”。所以临川方言保留了唐宋时期的诸多语音特点,素有“中古汉语活化石”之誉(吴碧宇,2008),因此具有丰富的研究价值。

本文邀请临川区桐源乡两位年龄相差约四十岁的发音者进行录音调查,使用《方言调查字表》①并结合日常交谈收集相关语料,录音数据以“.wav”文件格式保存,然后使用Praat软件对两位发音人的单元音进行切分,提取第一和第二共振峰参数,通过对比分析,探究临川方言语音系统受到普通话影响后发生的变化特征。

二、文献综述

虽然国内最早关于临川方言的研究可以追溯至罗常培先生(1940)撰写的《临川音系》,但是前人对于该方言研究的文献依然十分有限。现有文献大致可以分为语音、词汇和句法三个层面:

语音上,罗常培(1940:58-59)最早提出了临川方言语音的三大特点:(1)保持闭口韵尾;(2)来纽三四等声母变成[t];(3)章昌二纽变成同端透。在此基础上他还总结出临川方言的语音系统一共有19个声母,73个韵母和7个声调。黄志荣和陈志云(2003)在临川方言语音特征的基础上,以唐宋诗词为例,考察对比出临川方言语音与唐宋诗词中平仄和押韵部分的对应关系,由此揭示了临川方言的历史文化内涵。游汝杰(2004)在研究中总结了赣方言的共同特点,认为临川方言保留了古入声-p,-t和-?揲。

词汇上,罗常培(1940:200-218)在《临川音系》中汇总了该方言中与普通话里表达不一致的特殊词汇,并且其中保留了不少古汉语的表达方式。徐新华(1999)通过把临川方言中的部分词汇与《金瓶梅》一书中的部分词汇进行对应比较,探讨了临川方言与北方方言和吴方言之间的关系。方琴(2006)分析了临川方言中比较有特点的几个量词:“间”“厝”“头”“封”“到”和“餐”,探讨临川方言的词汇在发展过程中对古汉语词义的继承和发展。

句法上,左国春和饶娜(2007)对抚州市区居民进行方言调查,通过对收集语料的分析研究,考察了临川方言比较句的语义类型的基本格式,并对各种比较句式的特点和使用条件进行了分析。

综上所述,国内对于赣方言,尤其是临川方言的研究非常有限。更值得一提的是,先前的研究绝大多数为理论研究,极少数涉及对比实验研究。临川方言作为“中古汉语活化石”,国内还未发表对其从历时角度进行的实验探究。大多数对于赣方言的历时研究是将其与中古汉语在语音或者词汇层面进行对比分析,而非考查特定地区方言的历时变化特征。本文通过调查临川区桐源乡地区的两位母语受访者,录音后用Praat软件对其单元音进行切分并提取相关语音参数,从而探究该方言在普通话的影响下四十年间发生的变化特征。

三、实验设计

本节主要分为三个部分:首先介绍发音人的基本信息,其次选择研究对象及实验参数,最后说明整个实验的步骤,包括数据的收集和分析过程。

(一)发音人信息

两位发音人均来自临川区桐源乡,发音人A几乎一直生活在本村里,离开当地前往其他城市的总时间不超过一个月,因此所说方言纯度很高,非常具有代表性。发音人B小学之前一直住在村里,11岁时随父母迁至江苏读书,平时和家人交流一直是用方言,除此之外则用普通话,因此成长过程中受普通话影响较大。不过,在离开方言地区前,发音人的方言语音系统已经基本形成。两位发音人(姓名采用名字首拼字母的大写缩写形式)的具体信息如下表②所示:

(二)实验对象及参数选择

本研究只选择临川方言中非入声的单元音作为切分对象,这些音素是方言语音系统构成的基础,并且这部分声音在praat软件上成像清晰,便于提取和分析。

本实验提取第一和第二共振峰(F1,F2)作为研究参数。“共振峰是指在声音的频谱中能量相对集中的一些区域,共振峰不但是音质的决定因素,而且反映了声道(共振腔)的物理特征。一切元音都有一个基音,并有至少两个语音加强频带,亦即有两个共振峰;一般用F1、F2等表示。共振峰在频谱图上显示为水平方向的黑带,而在线性频谱(spectrum)上则体现为特定频率的振幅峰”③(246-247)。

(三)数据收集和分析

笔者使用录音软件,按照《方言调查字表》书中声调、声母和韵母的顺序在足够安静的环境下对发音者进行录音,在此基础上进一步结合日常交谈,获得更丰富全面的素材,所得数据以“.wav”格式保存。录音结束后,在praat软件上对单元音(除去入声)进行切分,提取共振峰参数F1和F2。所得参数数据按照声调进行分类,同一元音的同一声调取平均值。最后将所得数据进行对比分析,得出相应结论。图1例示了对发音人A汉字“祖”的数据提取过程。

图1   发音人A汉字“祖”在Praat上的声学特征显示

如图1所示,自上而下第一层中的线为基频(fundamental frequency),第二层显示的是所分析的汉字,第三层是语音的切分层,左侧为辅音/ts/,右侧为元音/u/。切分后Praat软件能够提取元音部分的第一和第二共振峰参数。

四、实验结果及分析

本章节主要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简要概括临川方言的声韵调,第二部分主要分析praat实验所得结果。

(一)临川方言的声韵调概况

包括零声母在内,临川方言一共有19个声母,其中p、t、ts、t?揶和k分清浊,成五对,其余9个声母为m、l、s、?捱、?耷、f、?揶、x和?尴。有7个单字声调,除了上声以外,平、去、入声都分阴阳。表2简要描述了临川方言的声母和声调系统,调查结果与左国春(2013)的研究一致。

臨川方言共有68个韵母,包括两个自成音节的[m]和[?耷]。这与罗常培(1999:399)和陈昌仪(1991:68)所记的73个韵母不完全一致,所记韵母有所区别。左国春(2013)记录的韵母为67个,与本调查唯一的区别在于少了韵母[y]。不过[y]这个韵母在本次临川方言的调查中极少碰到,在与发音人的日常交流中也很少出现,并且每次出现大多与普通话发音相似,因此推测可能是从普通话中迁移而来。但他们对该韵母为本方言中所有的还是从普通话里迁移而来均不确定。这一现象表明发音人A因为经常与当地年轻后辈交流,受到了普通话间接输入的影响。在以下的语音实验中,由于样本量太少,因此剔除了韵母[y]。表3为本次方言调查所得韵母的概括,除了多了单韵母[y],结论几乎与左国春(2013)一致,由此可见普通话对临川方言的语音系统的输入影响。

关于抚州各地(包括临川)方言的声韵调的特征,在先前的文献中已有详述,而本研究的重心并非在此,因此不再赘述。由于受到普通话的影响,发音人B的入声韵有合并的现象,因此表3中的入声研究素材主要来自发音人A。这也是在以下实验中剔除入声韵母的主要原因。

(二)实验结果分析

除去有待进一步考证的[y],临川方言中的单元音韵母一共有7个:?尢, o, a, e, u, ?奚, i。由于该研究主要基于《方言调查字表》进行录音,因此部分单韵母数据来源缺乏完整的阴平、阳平、上声、阴去和阳去五个声调。表4为各个单韵母的各声调的共振峰F1和F2的平均值,以及每个单韵母的总平均值。

为了大致确定各个单韵母发音在坐标轴中的位置,将韵母的各个声调之间的平均值再求平均值——如果一个单韵母只有一个声调数据,则直接将其作为最终平均值,汇总所有数据得到以上共振峰值总表。根据以上数据,以F1为纵坐标,F2为横坐标,可以绘制出发音人A和发音人B的单韵母音位格局图,如图2所示。

从图中可以看出,总体来说发音人B的元音三角格局明显大于发音人A,具体表现为[i]更靠前,以及[u]更靠后,不过[a]的位置非常接近,发音人B稍稍靠上靠后一点。两位发音人元音[e]的位置十分接近,发音人B稍稍前上一点。除此之外,其余几个单韵母的位置,差距较为明显——发音人B的齿龈音[?尢]的位置比发音人A靠上很多,且更靠后一点。发音人B的后元音[o]的位置相比发音人A要靠后很多,距离大约相当于两位发音人[u]的位置间距。值得注意的是元音[?奚]的位置,发音人B的舌位与其发[o]的位置高度一致,稍微靠前一点;发音人A的舌位横向在其[i]和[u]之间,高度与[u]接近。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发音人B受到普通话的影响,忘记了[?奚]的正确发音,将其与[o]的发音完全混淆。

对比李爽和熊子瑜(2013)研究中男性普通话元音[i],[a],[u]的最佳共振峰均值与本研究中两位发音人的共振峰均值如表5所示。

由此数据可以绘制出两位发音人及普通话元音这三者的[i][a][u]的三角格局,如图3所示。

从图中可以明显发现,发音人B的三角格局基本正好处于发音人A和普通话之间,由此可以总结得出发音人B的方言语音系统一定程度受到了普通话的影响,使得[i]相对更靠前,[u]相对更靠后。

五、结语

这次研究通过实地走访调查结合语音实验的研究方法,简单概括了临川方言的声韵调,通过实验充分证明了普通话对于临川方言语音系统的影响之大,主要表现为音位发生较大变化——年轻一代发音人[i]的发音相对更靠前,[u]的发音相对更靠后。除此之外,发音人B的入声韵越来越趋向于合并甚至消失,并且对于本地方言中的部分字(尤其入声字)的发音逐渐生疏,或与普通话的发音混淆。

必须承认,本研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一是样本数量需要增加,以增强发音人的代表性;二是未能对部分单元音的各个声调进行完整录音并调查,在以后研究中可以将其完善。

如今越来越多的本土家庭抚养小孩只教其普通话,再加上外出务工人员带来的普通话输入影响,使得能说纯正临川方言的人越来越少,处于方言与普通话之间的中介语迅速发展起来。笔者希望通过此研究抛砖引玉,呼吁越来越多的人关注临川或抚州方言,进一步丰富其在词汇和句法层面的语音研究,也希望社会各界更加重视对本地方言的保护和传承。

注释:

①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方言调查字表(修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

②该表格内容改自《方言调查字表》合作人信息页(ix)。

③中国社会科学院文献情报中心,重庆出版社,合编.汝信,主编.社会科学新辞典[K].重庆:重庆出版社,1988.

④“k~别人”在方言中意思为通过欺骗或者耍赖等方式占别人的便宜。

⑤“s~”在方言中意思为蠢、傻。

⑥“t~”在方言中意思为吮吸。

⑦“好k~”在方言中意思为让人很懊恼。

参考文献:

[1]方琴.临川方言中的几个特殊量词[J].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2006(1):75-76.

[2]黄建荣,陈志云.临川方言和唐宋诗词格律对应举偶[J].抚州师专学报,2003(6):19-23.

[3]李爽,熊子瑜.普通话单元音的共振峰数据测量方法研究[C]//第十二届全国人机语音通讯学术会议(NCMMSC2013),2013.

[4]罗常培.临川音系[M].北京:商务印书馆,1940.

[5]吴碧宇.临川方言研究综述[J].晋中学院学报,2008,25(2):5-7.

[6]徐新华.临川方言与《金瓶梅》部分词语对应拾零[J].抚州师专学报,1999(4):23-25.

[7]游汝杰.汉语方言学教程[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

[8]左国春,饶娜.江西抚州方言种的比较句式探析[J].现代语文,2007(5):9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