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面团的魔法人生
2020-01-10袁楠
袁楠
烤箱里,那个面团在无声地发酵。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又好像在暗暗积蓄着力量。旁边一碗热水,让烤箱面板亮晶晶的。
要等一小时,一种有点期待有点担心的等。然后那个面团就到了它原先的两倍大,用手蘸面粉按下去,一个小坑,不回弹,也不塌陷,正如盼望的那个样子。把它取出来的时候,仿佛对待幼嫩的婴儿一般不知所措:它那么柔软,拿捏起来到处都是绵软光滑的,生怕不小心就掉了;它还那么香,酵母天然的芬芳,像是经过太阳暴晒的被子,气息那样不可替代,给人一种现世的妥帖感。
大学有个同学说,很喜欢晚上铺床的感觉,因为晒过的被子温暖又蓬松,手抚摸上去,心就定了。发酵后的面团也是这样的感觉吧。质朴的颜色,松软的手感,从丝丝发酵层里,不可阻挡地散发出仿佛是宇宙初开时原始的香味;还有温度,一发建议的28度,适合手捧,温暖得恰到好处。如果把面团放在阳光下,看它圆润安静、憨若稚婴,那种慰藉真的很甜蜜。
不光是发酵的时候,面团给人的美好感觉,还在于把一团黏到让人怀疑人生的面团终于揉到平滑,在于加了黄油后面团被弄成泛亮的水光肌,在于在案板上啪啪摔打它时巨型的声响,在于揉出完美手套膜后满足地舒口气,甚至在于称量面粉克重的小心翼翼和用掌根不断搓拉时它优良的弹性。
你会想到,面团无声地吸收了油分,它正在悄然出筋,手套膜如此平整细腻,让人盼望之后面包美妙的口感。你会有一种用自己的双手踏踏实实做出一点果实的由衷的幸福。
然后它被整形,塑造成你想要的样子,毛毛虫、花瓣、辫子、卷,或者是任何伴随大开的脑洞可能出来的形状。它又经历了二发,在38度和湿度适宜的环境里变成白白胖胖的宝贝,更暄软,更喷香。掂着它的分量,一下子从那个厚实的面团变成轻盈的云朵了。用手按上去,表皮马上微微弹起来,面团上还带着一点娇羞的湿润。
烤箱温度到了150度以上,面团被羊毛刷刷了薄薄一层蜂蜜,或者黄油,或者蛋液,被粉筛撒了奶粉,被锋利的刀片割出漂亮的花纹,它庄重地进入烫乎乎的箱体。见证奇迹的时刻就要到来,耐心等20分钟或者更多。不过,跟发酵时的悄无声息不同的是,精心培育的果实呼之欲出,面团时不时地、急不可耐地在告诉你什么……比如,表面的颜色渐渐变深,它说它在步入成熟期;烤箱里不断透出坚果和椰蓉的香气,提醒你准备好迎接新食物的胃口;烤箱上的时间也在不断地闪烁,每一分、秒的變化,都蕴含了妙不可言的意义。
你也许会在烤面包的过程中再去修饰修饰它,二次刷上蛋液,出炉前三四分钟刷点蜂蜜,让它更加令人心动。
它出来了……它已经不叫作面团,它焕然一新地来到这个世界,已然是一个热乎乎香喷喷的面包了。毫不畏惧、充满自信,因为它的每一朵组织、每一粒酵母、每一颗果仁里,都藏着新生的勇猛的力量。它带着浓郁的扑面而来的香气,它很烫,怡然自得地躺在晾架上。等温度自然降下来,它能成为一个酥软的、适合入口品鉴的果实。就像新木头家具在时光流逝中逐渐出现包浆一样,新面包的油分和糖分慢慢沉淀,各种元素渐渐融合得更加自然细腻,就算在冷却这么短的时间内,它也迅速除去燥热和悸动,变得沉稳安静了。
面团就这样变成了面包,它不再是高筋粉、糖、盐、酵母和黄油这些没有感情的词汇,不再是那个硬邦邦的混合物,不再是那团轻盈的云朵,而成为伴随人类生活的一种“食物”。面包又被叫作“人造果实”,最早的面包起源于几千年前的埃及,一个奴隶在饼还没有烤时就睡着了,等到他醒来,生面团膨大了一倍,奴隶急忙把饼塞回去烤,经过一段时间的温暖,酵母生长并滋润了整个面饼。埃及人中出现了世界上第一代职业面包师。
日式牛奶卷、椰蓉蔓越莓吐司、全麦抹茶软欧、蜂蜜脆底小餐包……它有了各种各样引人垂涎的名字,各种丰富完美的样态。从一开始到现在两个多小时,春风化雨,面团有了新的温度,新的故事。用心去做,期待一种脱胎换骨的全新的改变。这也是自己揉面团做面包的意义吧。
//摘自2020年5月17日《文汇报》,令山一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