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利少阳、宣畅肺气在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治疗中的应用
2020-01-10福建中医药大学福州35022汪舒云汪海飚
福建中医药大学(福州,35022) 汪舒云 汪海飚
2019年12月起,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COVID- 19,以下简称“新冠肺炎”)迅速蔓延。疫情肆虐之下,举国同心,中西医联合共同抗疫,使得不断攀升的确诊和死亡病例呈现出控制态势。随着中医药疗法在不同阶段的参与,新冠肺炎治愈率不断提高,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大众焦虑和担忧的情绪。目前,我国多地针对该病推出有关新冠肺炎的中医治疗方案,体现了“三因治宜”的治疗思想,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治疗策略。
笔者温习中医经典,学习各家学术思想,认为本次疫情的病机以温毒燥伤津血兼夹寒湿为主,主要表现为肺气蕴闭,治疗当疏利少阳、宣畅肺气。现不揣浅陋,简述如下。
发病特点
此次新冠肺炎发病的最大特点是发病迅速、传播很快、传染性极强。其次,病人大多具备相同主症:发热、咽痛、咳嗽、咯痰,继而胸痛、气喘。虽然初始仅以发热、咳嗽或兼有消化道症状,但病情变化迅速,很快进入重症期,常表现为壮热、神昏或烦躁、暴喘甚至有呼吸衰竭。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发布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六版)》中也指出,重症患者多在发病1周后出现呼吸困难和低氧血症,严重者快速进展为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脓毒症休克、难以纠正的代谢性酸中毒和凝血功能障碍及多器官功能衰竭等[1]。这些特点与历代医家记载的“疫病”“瘟疫”等十分相似。《素问》强调疫病具有强烈的传染性,《素问·遗篇·刺法论》载:“五疫之至,皆相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伤寒论·序》记述:“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明代吴又可在《温疫论》中论及:“疫者,感天行之疠气也……此气之来,无论老少强弱,触之者即病。”清代吴鞠通在《温病条辨》中言:“疫者,疠气流行,多兼秽浊。” 这些论述在今天仍有极强的指导意义。
致病因素
《素问·遗篇》对于疫病的发病有深刻论述,强调了自然因素、人体因素、毒邪因素,即天、人、邪三个方面的因素。其中自然因素指“天”气交失守,为“天虚”,人体因素指人体正气因素,脏腑亏虚,神失守位,为“人虚”,毒邪因素指具有传染性的疫毒之气,此三者合而生疫病。
1.“天”气交失守
中医认为,人秉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人乃道器合一之物。自然环境和节气的变更给人们提示了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养生规律。叶天士所说的“春月受风,其气已温”,及吴鞠通所说的“风温者,初春阳气始生,厥阴行令,风夹温也”,都是指此而言。若春季过暖或过寒,气候变化失常或冬季应寒反暖等,都可导致风热时邪形成。正如吴坤安《伤寒指掌》中所说:“凡天时晴燥,温风过暖,感其气者,即是风热之邪。”指出了本病的发生是在温风过暖的条件下形成的,感受冬春季节的风热时邪是本病的主要病因。2019年,中国农历己亥岁末,阴土运,上半年厥阴风木司天,下半年少阳相火在泉。至2020庚子年初,阳金运。上半年少阴君火司天,阳明燥金在泉。冬春之交,相火与君火交替,湿土转阳金,易导致痰火互搏,肺脾受害。
2.“人”正气亏虚
人之病,多在于体质禀赋、饮食劳倦、七情六欲。随着国人生活水平的提高,饮食结构发生很大改变,荤素失调,嗜食肥甘厚腻,以致痰浊内生,阻碍气机,气机不畅,正气不足,故卫外之力弱。综观新冠肺炎之成因,亦与人体正气不足有关。正气不足,素体不强,或病后体弱,如肾精不足、经脉气血不足,或有基础病的中老年人是这次新冠肺炎的高危人群。
3.“毒”由外入侵
“疫疠”又称“疫毒”。隋代巢元方《诸病源候论》谓疫疠病“皆由一岁之内节气不和,寒暑乖候”。明代吴又可《温疫论》认为:“夫寒热温凉,乃四时之长,因风雨阴晴,稍为损益,较之亦天地之常事,未必多疫也,……疫者,感天地之戾气,……此气之来,无论老少强弱,触之者即病。 邪从口鼻而入,则其所客,内不在脏腑,外不在经络,……是为半表半里。”以上论述都指出,疫毒是发病的重要条件。此次新冠肺炎的发生就是由新型冠状病毒导致的呼吸道传染疾病,病位明确。叶天士《温热论》开宗名义讲:“温邪上受,首先犯肺,逆传心包。”“肺主气主卫,心主血主营。”外感温热之邪,未能及时表散,邪蕴于肺,肺气蕴闭,气不布津,聚液生痰。
主要病机
分析全国多地对新冠肺炎制定的三因治宜中医治疗方案,可看出各阶段新冠肺炎的主要症状如下:(1)多伴发热。虽然患者以发热为主要症状,但大多身热不扬,多不伴恶寒,无壮热或烦热,也有部分病例不发热;(2)干咳,痰少,咽喉不利;(3)乏力、倦怠突出;(4)多伴消化道症状,食欲差,甚至出现一些恶心、大便溏泻等消化道症状;(5)口干,口苦,不欲饮;(6)舌质多暗或边尖稍红,80%的患者舌苔表现为厚腻[2]。这说明两阳外袭之下,太阳表证则迅速化火化热,不但更易肺气蕴闭,还易内陷心包,邪扰肝经,出现急性心包膜炎、肝实质性损害。
1.肺气蕴闭是新冠肺炎重要的病机特点
本次疫情国内始发于江城武汉,又届冬令,湿邪易与寒合,疫毒、风温、饮食不当及正气不足等因素导致疾病侵袭肺卫,肺失清肃,则炼液为痰,痰热壅肺,肺络瘀阻更加重肺气蕴闭,极易内陷心包,甚至邪扰肝经,可快速进展为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脓毒症休克、难以纠正的代谢性酸中毒和出凝血功能障碍及多器官功能衰竭等[1]。诸多医家总结临床观察的确诊病例的四诊信息,发现本次疫疠之邪病因以湿邪为主,病位以上焦为主,核心病机为“湿、热、毒、瘀、虚”,在疾病演化过程中表现出湿毒淫肺、壅肺、闭肺,存在发病的阶段性规律。笔者认为,以上结论对新冠肺炎的病机分析总结很准确,但在此基础上,尤其要重视“肺气蕴闭”这一病机。
2.肺气蕴闭以致少阳枢机不利
肺主气,司呼吸,邪毒入侵,首先犯肺。初期可表现为寒湿疫毒,郁阻于肺,多以发热、干咳、咽痛、乏力为主要表现。肺气蕴闭,气机不能升降,导致气滞血瘀,阳气虚脱,而出现感染性休克。严重后,将使气不达肾,气失所根,则肺气欲绝;肺朝百脉、主治节,肺气滞则血脉瘀,心主血脉,心血瘀阻,久则势必出现心阳虚衰,两者相重叠,很快就出现急性呼吸衰竭和心力衰竭。热毒与气滞胶结损伤血脉,导致血不循经,出现瘀血症,即为弥散性血管内凝血(disseminated intravascular coagulation,DIC)。
随着疾病的不断演化,肺气不足,正气必虚,此时病邪已离太阳之表,又未到阳明之里,即在半表半里之间,可出现正邪交争、枢机不利的少阳病证。从病位而言,《伤寒论》已明确指出,太阳主表,为外邪初受之处,少阳为枢机,司里外之开阖,阳明主里。可知,太阳后是少阳,少阳后方是阳明,少阳为太阳与阳明之枢机,因外邪炽盛,若能疏利少阳,使气机开阖条畅,则治疗举重若轻,抑或可称太阳与少阳并重。从脏腑功能而言,胆与肝互为表里,同司疏泄,邪犯少阳胆腑病证与肺关系密切。肺与肝的生理联系体现在气机升降的调节方面。肝主升发,肺主肃降以调和全身气机,若肺气不足,则肝肺升降制约失常,既可因肺失清肃燥热内盛伤及肝阴,又可因肝气郁结化火或肝气上逆而耗伤肺阴,使肺气不得肃降。这样正邪纷争,形成往来寒热。痰热内扰之下,痰瘀亦容易化热,热灼阴液,阴液不足,毒邪内陷,必将加快病情恶化。邪陷厥阴,则肝、脑损害加重,出现中毒性脑病、急性肝功能损害,以致出现内闭、惊风而使人失明、失聪,甚至死亡。另外,肺与大肠相表里,轻者可出现乏力和胃肠功能紊乱等胃肠道不适症状,重者则可出现腑实证或脾阳衰微的中毒性肠麻痹。目前研究表明,肺和肠道菌群有着同步变化规律[3]。本病后期,正不胜邪,则必致肺脾气虚、正虚邪恋之症,而使病情迁延难愈,使病邪容易快速入里致心包炎等危重病症而导致死亡。由此可见,少阳枢机不利在新冠肺炎病程演化过程中扮演重要角色。
治法方药
关于本病的治疗,初期以辛凉透表、清热解毒为法,进展期治以芳香化浊宣肺、清营凉血解毒,极期为内闭外脱,肺化源已绝,属危重症,急则治其标,治以开闭固脱、解毒救逆。各期虽然转化迅速,但依然有迹可循,是以疏利少阳枢机显得尤为重要。
1.疏利少阳、宣畅肺气与清肺排毒汤
少阳为三阳之枢,一旦邪犯少阳,徘徊于半表半里之间,外与阳争而为寒,内与阴争而为热。少阳是必守之地,稳少阳则内安。少阳稳,则里邪与外邪不能搏结,势则弱三分。
治疗新冠肺炎并发症的关键是宣畅肺气。少阳是枢机,枢机利则升降存,有升降则肺气蕴闭之症就不会或延迟出现。少阳开阖有度则可避免肺气蕴闭进一步发展。其后危重病症就不易出现,诸症渐解。在开宣肺气的治疗中,痰热作为病理产物也须兼顾,加强清泻痰火,痰去则邪无所依,痰火清则肺气利。
清肺排毒汤作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治方案(试行第六版)》的主要推荐方剂,适用于轻型、普通型、重型患者,在危重型患者救治中可结合实际情况合理使用。基础方剂为麻黄9g,炙甘草6g,杏仁9g,生石膏15~30g(先煎),桂枝9g,泽泻9g,猪苓9g,白术9g,茯苓15g,柴胡16g,黄芩9g,姜半夏9g,生姜9g,紫苑9g,冬花9g,射干9g,细辛6g,山药12g,枳实6g,陈皮6g,藿香9g[1],与上述思考路径吻合。
小柴胡汤和解少阳。柴胡疏木,轻清升散,疏邪透表。黄芩苦寒清火,善清少阳相火。柴芩合用,共解少阳之邪。半夏和胃降逆,散结消痞,能开结痰,豁浊气以还清,助柴芩攻邪为用。党参能补久虚,滋肺金以融木。甘草和之,加姜枣助少阳生发之气,使邪无内向性也。稳少阳后,急当清泄肺中痰热而宣肺气。肺气宣则咳喘渴热自退。方用麻杏石甘汤。麻黄宣肺而泄热,是“火郁发之”之意。配伍辛甘大寒之石膏使宣肺不助热,清肺不留邪,肺气肃降有权。
2.清肺排毒汤的临证加减要点
有部分地区用药指南在清肺排毒汤加减时采用了桔梗、丹参,笔者非常赞同,桔梗为舟楫之药,禀天初春稚阳之木气,入足少阳胆经,味辛有小毒,得地西方阴惨之金味,入手太阴肺经。气味俱升,阳也,该药开宣肺气,祛痰,排脓,专疗肺疾。《药性论》言:“桔梗消痰涎,主肺气,气促咳逆。”《神农本草经》言其主治胸胁痛如刀刺,腹满,肠鸣幽幽,惊恐悸气。陶弘景《本草经集注》指出,桔梗主治胸胁痛如刀刺,腹满,肠鸣幽幽,惊恐悸气。利五脏肠胃,补血气,除寒热风痹,温中消谷,治喉咽痛,下蛊毒。李中梓《雷公炮制药性解》言其主肺热气奔,痰嗽鼻塞,清喉利膈,能载诸药入肺。胸者肺之分也,胁者胆之分也,胆气不升,肺气不降,则滞于胸胁,痛如刀刺矣。桔梗辛温,则扶苏条达,遂其生发之性,复其果敢之职,而惊恐悸自平也。肺与大肠为表里,桔梗辛以益肺,肺通调水道,则湿热行而肠鸣自止,可见开宣肺气,调畅少阳对该病治疗的重要性。
丹参一味,功同四物,它有活血化瘀的作用,而痰瘀同源,自然能化瘀而祛痰,针对肺炎的痰瘀是有的放矢。同时,现代药理研究又表明,丹参有类似儿茶酚氨及酮替芬类作用,可减少支气管分泌物,改善通气及换气功能。同时,丹参有明显清除氧自由基、抗氧化、稳定细胞膜及线粒体膜的作用,因此,对抗组织缺氧有明显作用,而这正是支气管肺炎引发并发症的主因[4]。两种医学对药品选择也如此的吻合,这是少见的。
总之,该病始于感受疫疠之气,属于中医“疫病”“瘟疫”范畴。从运气理论看,己亥岁末少阳相火在泉,庚子之初少阴君火司天,阳明燥金在泉。值此冬春之际,君相交替,痰火互搏,易致肺脾受损。同时,城市化大量人口密集,亦是疫病发生蔓延迅速的重要因素。此时若外有非时之感流行,内有正气不足之內虚,则外邪易侵人体。邪正相搏,首先犯肺,痰热互结而致肺气蕴闭,甚则逆传心包,而见心包膜炎或多器官功能衰竭等。在本病的治疗方面,讲究理法方药一脉相承,又当遵循缓急之法。早期当以预防为主,“不治已病治未病”。轻症以中医治疗为主,疏利少阳、宣畅肺气为大法。少阳稳,则内热外邪不易搏结而出现并发症。若病情加重出现并发症,以中西医联合治疗为主。在整个治疗过程中,要把疏利少阳、宣畅肺气、护阳为本、平衡阴阳的思想贯彻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