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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通俗小说审美价值的确立与发展

2020-01-09

科教导刊 2020年8期
关键词:市井阶层市民

李 茂

(长江职业学院 湖北·武汉 430074)

1 市民阶层的兴起与中国通俗小说审美价值的确立

在中国传统的文学批评价值体系中,小说一直被视作”小道”,班固《汉书·艺文志》云:“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相比于儒家“修、齐、治、平”的“大道”,小说一直处于被压抑状态,始终游离于中国文化主流意识形态之外而不被重视。然而明代中叶之后,通俗小说作为“一代之所胜”迅速崛起,完成了从“边缘化”到“中心化”的演进。从宏观而言,这固然是中国文学内在规律发展的必然结果,但仅就通俗小说自身的发展而言,市民阶层的兴起与通俗小说审美价值确立恐怕也是一个不应忽视的重要原因。

钱穆先生在《中国文化史导论》中曾经这样说道:“总之,中国在宋以后,一般人都走上了生活享受和生活体味的路子……因此在唐以前,文学艺术尚是贵族的、宗教的,而唐兴以来则逐渐流向大众民间,成为日常人生的”。①确实,任何一种文体的美学价值都应当由具体的特定的文化所规定,宋代之后,中国的社会形态与社会文化与前代相比产生了许多新的变化,其中对小说发展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市民阶层的兴起与市井文化的形成。

唐代以来,随着中国城市经济不断发展,中国的市民阶层开始出现,但由于儒家重农抑商的传统,带有“功利主义的”“见利忘义”等标签的市民阶层总是备受世人嘲讽。相对于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士阶层和封建农民阶层,这时的市民阶层对社会经济文化的影响十分微弱,独立的市民文化与价值观念远未形成。

宋代之后,尤其是明代中叶之后,由于经济、社会的发展变化,市民阶层兴起,并逐渐产生自我意识、独特的审美趣味和积极表达的愿望。市井文化就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应运而生。相比于以贵族自恃的传统雅文化,市井文化的最大不同就在于它的视野总是关注于日常平实的市井生活:它尊重合理的世俗欲望,能够正确的认识个体的自我意识;它推崇真挚专一的男女情感,敢于大胆追求婚姻的自由与美满;它也不讳言人际关系中功利取向的存在,但更尊重轻利重义的友情。市井文化正是以这样一种以其强烈的反叛意识和对日常俚俗生活的强烈关注,展现出与传统的儒家文化价值体系迥然不同甚至是格格不入的特色。

市井文化的出现,是中国文化史上重大的文化事件,它一旦进入到以儒家为主体的中国文化结构中,便产生了剧烈的化学反应,导致了宋元之后尤其是明清两代社会思潮的新变,其中最典型的例证就是李贽的“童心说”的出现。“童心”为何?今人有多种解释,其中陈洪先生从紧密联系当时社会的角度出发,认为“童心”是“指人的基本欲望与不加雕饰的情感状态。”②探究“童心说”的本质,不正是从理论上肯定了当时市民的文化诉求么?因此所谓“童心”从某种意义上说其实就是市民意识,市民之心。

魏晋时期,小说作为“史”的变异逐渐发展,出现了记载流行人物逸闻趣事的志人小说。宋元之后,面对市井文化的强劲冲撞,小说与世俗生活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创作目的也逐渐由与“史”的攀附而直抵娱乐,成为市民阶层的精神代言形式。通俗小说正是在这样变化中,逐步确立了自己的审美价值。通俗小说审美价值的确立,使小说终于冲破传统“小道”观念的封锁,正如马尔库塞所说:“当日常生活的审美化成为一种普遍的审美意识和方式时,它必然会冲击文学艺术的传统规范和审美认知规范。”③对文学领域的直接影响就是明代中叶之后,以诗文为代表的雅文学日益式微,作为“近代市民阶级的史诗”的小说则展现出旺盛的发展势头,到明代中叶后更是呈现出“士大夫、农、工、商贾无不习闻之,以致儿童妇女不识字者亦皆闻而如见之”④的状态。

2 中国传统通俗小说审美价值的内涵与特征

悲剧是西方艺术精神的核心内涵,它最根本审美特征就是通过巨大的痛感和冲突来体现一种崇高的追求。中国传统的艺术精神则在一开始就显现出与西方艺术精神迥然不同的美学追求,早在春秋时期,孔子就在《中庸》就提出了“道不远人” 的哲学文化命题。如果从美学角度理解这一命题,其核心意义就是认为“美”其实就在我们日常现世的体验和生活中,不论是儒家追求的“人格理想”,还是道家推崇的“生命境界”本质上其实都只是在探寻这样一个问题,即人究竟该如何在现实世界中获取一种富有意趣、充满福气、享受快乐的生活形式。这就使中国的传统美学成为一种充溢着现实性和生活味的“人学”。从整个中国古典文学的发展来看,这样的一种美学传统,导致了现实主义传统一直成为中国古典文学发展的主流,尽管其中也存在浪漫倾向,但始终没有发育出真正意义上的浪漫主义。这就使得中国古典文学的审美很少孤立于日常生活之外,使他们成为一种完全脱离生活实践,完全无所凭藉的美学狭隘化自足行为。而只就通俗小说自身发展而言,这样的一种美学传统也同样影响了其审美价值的核心内涵。王国维在《红楼梦评论》中指出:“吾国人之精神,世间的也,乐天的也,故代表其精神之戏曲小说,无往不著此乐天之色彩”。为了迎合市民阶层的审美趣味,通俗小说(包括戏剧)不惜掩盖社会对人的、美的毁灭而追求大团圆结局,这自然与追求崇高的悲剧是格格不入的。这种世俗的“乐感”文化,决定了中国的文艺总是会带有一定的世俗气息,只不过在不同的时代,这种气息的强弱程度不同而已。

此外,如同我们前面所谈,宋元以后,由于社会生活的近代化及市民阶层的兴起,向市民阶层世俗的审美意识靠拢已成为当时文化艺术的必然选择。通俗小说审美价值的形成自然也体现了这样一种进程。从这时小说发展实际来看,“以世俗之笔描写世俗之情”成为这一时期小说创作的主流。通过逼真的再现平凡市井中的众生万态,力图在读者面前展现出一种平凡的人情、世情之美,一种对欲望人性的自然裸露之美。所以,这一时期的通俗小说中,《水浒传》《金瓶梅》《西游记》、三言二拍等后世留名的著作无不因为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状,而受到了广泛的欢迎。在创作目的上,“适俗”和“导愚”也成为核心要义。具体而言就是在肯定合理欲望的价值起点下,通过创作令人拍案惊奇的故事来满足世俗社会各阶层对于娱乐性和趣味性的强烈需求,并且注重从平凡普通的市井万象中提炼出深刻的人生经验,来教导世人如何面对现实生活和实现自我价值。

值得注意的是,在确立传统通俗小说审美价值内涵的时候,我们还需要注意下面两个问题:其一,通俗小说创作目的是为了休闲娱情,但实际在传播效果上却无形达成了对社会风气的正面导向作用。基于市民阶层文化修养水平和审美需要,不少通俗小说中都会存在低俗化桥段和倾向。事实上,这种属性并非只属于通俗小说。有些正统的文学作品也会为了迎合社会审美趣味而在淫秽色情方面打诸多擦边球,倒是《三言》、《二拍》中的大量作品,通过真实的再现光怪陆离的市井百态,深刻揭露了世态人心的复杂,其警策力量与讽诫效果比起“烟粉”小说要严肃正经得多,至于其中一些歌颂妇女解放、推重真挚情感,鼓励商业经营的故事更是反映了当时社会上进步思想的倾向;其二,虽然通俗小说备受封建正统文人的鄙视乃至排斥,但通俗小说其实也能“通雅”的这样一个事实却不容否认。事实上,从明清两代通俗小说的接受情况来看,不仅一般的市井百姓爱看通俗小说,那些声称鄙视小说的传统士大夫对通俗小说也并非一概简单地加以排斥,必要时也会对之加以利用、改造、甚至将其纳入“载道”的轨迹,就连《金瓶梅》这部明显带有强烈近代意识的市井小说,也被附会上一些儒家的伦理劝戒意义。而明清文人对小说的阅读、传播和追捧,也是其时通俗小说出现空前繁荣局面一大重要原因。

传统通俗小说审美内涵的确定,是对传统审美意识和审美形式的解构。作为市民阶层精神代言形式的小说在宋代以后的迅速崛起的事实,不仅是当时社会经济发展到一定水平的体现,也反映了市场化、市民化、世俗化对文学创作的影响。传统文学中“文以载道”“诗以言志”的主流文艺观开始被打破,从创作到批评,从阅读到传播,整个文化传播链条关注的中心都开始回到作品的本质即小说的文学性上,并将娱乐性提到了无以复加的地位,审美趣味上也逐渐走向现代化,这是市民阶层、市民文化崛起的结果,也是中国社会经济从封闭走向开放的必然结果。

注释

① 钱穆.中国文化史导论(修订本)[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6:251.

② 陈洪.中国小说理论史[M].安徽: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68.

③ 马尔库塞.作为现实形式的艺术[J].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724.

④ 钱大昕.潜研堂文集.四部丛刊初编稿本.卷十七:160-161.转引自顾炎武《日知录集释》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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