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迁碑》的艺术风格简析
2020-01-09李枝荣
曾 轶 李枝荣
(1. 乌鲁木齐职业大学 师范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00;2. 新疆艺术学院 书法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00)
隶书萌生于战国,发展于秦代,大盛于两汉,基本确定了中国文字的笔画特征和基础形态。创制于东汉末年的《张迁碑》全称为《汉故谷城长荡阴令张君表颂》,是两汉隶书之集大成者和汉隶碑刻艺术的巅峰之作,其方整书体和古雅风格彰显着独具一格的艺术风范,具有出类拔萃的艺术品调,备受文人雅士喜爱。随着清代金石之学的复兴和发展,《张迁碑》愈发受到学者的关注和重视。近代大儒刘咸炘曾把汉代碑刻划为妙、逸、能三类品级,而《张迁碑》就被列入第一类妙品之中。在中国书法史上,《张迁碑》具有跨越时空的深远影响和历久弥新的艺术价值。
一、《张迁碑》的历史评价
自明代《张迁碑》出土以来,文人骚客不断研析其书体风格,挖掘其审美意蕴,逐渐形成了多元化的评价鉴定意见,反映了不同历史时期人们审美标准和艺术情趣的演进与变化。
任何历史都是当代史,任何艺术创作都必然体现具体时代的艺术规范和审美意境。在东汉末年成形的《张迁碑》可谓汉代隶书艺术的收官之作,反映着两汉400 年来的艺术追求和当时人们的审美体验,其间凝聚着雄伟大气、古朴厚重的大汉气象和历史风情。不过,在明一代,《张迁碑》的评价并不太高。随着元代金石碑刻之学的衰落,明代文人的审美情趣随之发生变化,在书法创作上强调复古和习帖,将纯正和典雅作为评价书法作品的根本标准。在明人王世贞看来,《张迁碑》的隶书写体不够工整,不符合当世推崇的纯正标准,但其之典雅隽秀则有古风古意,远远超越了东晋以后的碑刻作品[1]400。王世贞的评价颇具代表性,反映了明代书家对于《张迁碑》的整体认识以及当时的审美取向。
至清初金石复兴、碑学发展,士人们在书法创作上一改前朝的古、雅标准,变为拙、劲追求,《张迁碑》的艺术魅力才得以重新绽放,其艺术意蕴开始得到书家的深入挖掘。例如,《庚子消夏记》就称赞《张迁碑》方整尔雅,在两汉碑刻中极其罕见。《大瓢偶笔》更称《张迁碑》书体古劲质朴,为后世书家力所不能及。到了乾嘉以后,书家不但追求古朴劲力,还把拙实朴茂作为优秀作品的衡量标准,这就使得《张迁碑》具有了更加深邃的艺术内涵。嘉道时期的大儒梁章钜对《张迁碑》极为欣赏,称其朴茂雄浑、世间所奇,不能以寻常标准品评[2]1006。显然,随着入清以来书坛审美标准的变化,《张迁碑》开始大放异彩,被当时书家一致认为 “雄浑朴拙,方劲古雅”,是不可多得的艺术瑰宝。
二、《张迁碑》的风格界定
《张迁碑》成书于东汉末继隶书成熟之际,上承前秦篆体,下启魏晋书风,蕴含着不少独特的风格特征和书体技巧,在中国书法艺术史上具有承前启后的重要意义。
汉字的多种书体都有内在相通性,由篆书演变而来的隶书必然自带篆意,具有篆书的一些特点。《张迁碑》的行文书写之中,既有篆体的滑润圆转,又有隶书的方折体征,堪称篆、隶书体的完美融合。具体从文字的线条结构来看,《张迁碑》大量运用粗平短直的隶书线条,但又在某些环节巧妙地融入篆书的圆润笔调,使得字体方整为本、圆润为补,整体看来方圆俱备、古劲浑厚。刘咸炘认为,《张迁碑》不但体现着东汉书坛隶书的方整标准,还保留了西汉时期篆书的圆润特征,从而避免了东汉碑文的刻板之感,成为承继古风、超越时代的绝佳之作。
《张迁碑》的用笔不但具有明显的隶书方折特征,而且富有刀刻斩截的特点,其中的一些文字体貌已然隐含着楷书意蕴。从这一角度来看,《张迁碑》不但承继前代篆书精义,彰显当代隶书特征,还开启了后世楷书的风尚。晚清书法名家康有为在《广艺舟双辑》中指出:“《张迁表颂》亦可取其笔画,置于真书。”[3]915北宋以后,真书和楷书所指等同,康氏所谓真书即为楷书。由此观之,《张迁碑》的书体方劲凝重、朴实雄强,其笔势兼具篆书、隶书、楷书等三种书体的特点,可谓集当世之长、开后世之风,对于魏碑风格的形成和魏晋楷书的兴起产生了重要影响。例如,曹魏时期的《孔羡碑》和东晋年间的《爨宝子碑》,都明显受到《张迁碑》书体风格的影响。清代碑家伊秉绶也是从《张迁碑》中汲取营养,融会贯通,最终形成了自己简约方劲的书体风格。
三、《张迁碑》的艺术风格特点
一般而言,章法、字法和笔法是书法创作的基本元素。书家的任何一件传世精品,都必然在这三方面具有过人之处和独特魅力。《张迁碑》之所以名垂千秋,正是在于其在章法、字法、笔法方面的艺术感染力和影响力。
(一)章法:错落有序,妙趣天成
《张迁碑》正文部分计有15 行文字,每行计42 字。从行间布局来看,横看为行,纵观为列,规整严谨,秩序明确;从字体间隔来看,字距超过行距,二者都不甚大,文字明晰可辨,摆列齐整严实。正文部分整体上明了庄重,营造出一种静态美感和肃穆氛围,同碑刻主题和表达内容相一致。不过,在这种规整布局之下,又有许多灵动机巧之处,赋予碑刻文字别样的生机和活力。尽管碑文纵列极为齐整,但在横行上却有一些错落起伏之势,主要是在字形字态上呈现出疏密有致、正侧相和、大小相应的对比与呼应,从而在规整中见参差、在统一中见变化,使得整篇章法寓动于静、寓变于整,严谨而不刻板,轻灵而不轻浮,将雄浑古劲和灵动生机融为一体,进一步衬托出书体的古雅浑厚。
(二)字法:大巧若拙,方正灵动
《张迁碑》作为东汉末年的书法作品,必然具有汉隶书方整平稳的结体特点,而其间蕴含的篆书和楷书笔势又使其呈现出灵动稚拙、活泼机变、疏密交互、错落有致的结体妙趣。
一是横向结体、方整谨严。方整平展是隶书的结体特点,《张迁碑》的书体写作都是横向展开,文字个个方整,字型无不严密,大都呈现出方形和扁方形的结构。在碑文书写过程中,为保持隶书字体的扁平结构,采取了收缩竖向线条、扩展横向笔画的方式,实现了碑面文字的方整谨严。
二是疏密有致、映衬自如。一张一弛,方是文武之道。《张迁碑》在保持整体方整的前提下,对文字内部的点画结构进行了一些微妙处理,呈现出外紧内松、外收内动的结构特点,增添了碑刻的生气和活力。在文字内部点画的收放处理上,似是一气而成、顺意而行,疏处能行马,密处不漏风,上密下疏却不显得重心偏离,往往以雄强笔锋和灵动笔势别开生面、化险为夷,使文字排列非但没有高低失衡、左右突兀之感,反而带来错落有序、放敛自如的审美享受。在文字笔画线条的处理上,并不遵循常规的大小长短要求,而是按照 “头重脚轻” 的方式构型,呈现出上放下收、上松下紧的结体造型,使得文字顺畅通达、张弛相合,如同稚嫩孩童站立眼前,平添一些稚拙巧灵的意趣与生机。
三是错位穿插、灵动天成。《张迁碑》的结体造型没有遵行常规的汉字笔画标准,在具体的文字写作中笔画常有穿插、线条频繁错位,表现出一种正斜交互的错落之感,使文字稳中生变、方中有圆、正中出奇,全篇静中有动、整中有错,达到了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艺术效果。例如,碑中“懿” 字就将本在右侧的 “心” 字一点穿入左侧部位,虽改变了文字的既有结构,但不影响文字的辨识,并以此保持了文字的方正和平衡。
(三)笔法:雄伟刚劲,质朴浑厚
《张迁碑》没有固守单一的隶书笔法走势,而是以开放的胸襟吸取篆书之长,突破书体界限,形成了沉穆古拙的笔法特点。
一是用笔斩截、刚劲雄强。《张迁碑》基本是以方笔写作,点画有序,起止规整,用笔常以铺毫,入笔强调方正,过笔多用方折,走势注重横向,配以绞转手法,总体上形方神灵、方圆兼得。尤其在过笔之处,笔势遒劲和缓,收笔干脆利落,力注笔端,断枪折戟,刚猛稳壮,气可拔山,撇捺之间同样丰圆平润、力道自生。
二是寓巧于拙、变化万端。《张迁碑》笔势沉稳厚重,注意外收内放、重心向下,文字线条多般变化,常有神来之笔。例如,碑文在大横笔画的收笔部位上采取了上翘的处理方式,使本来单调的线条呈现出轻灵舞动的生命旋律,可谓藏巧于拙的生动表现。而且,碑文还交替使用笔画之中的迟速、藏露等书写技法,赋予文字线条千般变化和无穷生趣。
三是自然朴真、浑厚敦实。作为隶书作品的《张迁碑》具有鲜明的厚重之感和丰满之美,但又有别于同一时代的隶书石刻《西狭颂》那样的圆融体态,其在用笔的铺毫、切锋、提按等方面有着许多变化。隶书作品通常要求竖粗而横细、捺重而撇轻,但《张迁碑》里的横竖撇捺等线条都没有明显的粗细变化,似乎是率性而为、随意而成。在一些主笔部位上,切锋宽厚却又粗而不拙,显得朴实可爱、雄厚朴茂。
结语
汲取古人之妙法,可开今人之生面。我们要认真了解《张迁碑》的历史背景和文化底蕴,深入学习其间精妙绝伦的书体风格和审美意蕴,以之滋养自己的书法理念和创作实践,创作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书法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