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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批评视域下解读马克·吐温短篇小说两则

2020-01-09陈婷婷

关键词:坏孩子雅各布吉姆

郑 慧, 陈婷婷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合肥 230601)

马克·吐温(Mark Twain,1835-1910)擅长以幽默的叙事手法来创作讽刺现实小说,在他的作品中,老辣流畅的语言和巧妙连接的结构往往给简单的小说内容带来新颖的阅读效果。作者本人丰富的社会经历使得他的小说和文章充满了诙谐幽默的笔调和尖锐讽刺的立意,对于腐坏黑暗的社会事实也不乏揭露和讽刺。本文所剖析的两则短篇小说,分别讲述了一个坏孩子吉姆的幸福结局和一个好孩子雅各布的悲惨遭遇。本文将运用新批评主义学派所倡导的“细读法”来解读小说中的反讽、悖论与张力特质,探寻故事架构中反讽、悖论和张力之间的协调和统一所带来的文学性和艺术感。

一、善恶观的悖论

马克·吐温在这两篇小说中描绘了一幅荒唐古怪的善恶观:为善者霉运连连,为恶者福运庇护。善与恶的对立秩序被颠倒,故事的结局没有公正严明的处置,而这就构成了小说中善恶失序后带来的荒谬感和矛盾感,小说中善恶的失序笼罩着生活,甚至成了小镇的常理。在《坏孩子的故事》和《好孩子的故事》中,两个故事主人公吉姆和雅各布生活在同一个村镇里,坏孩子吉姆如同书中的反面教材詹姆斯一样,小恶不断,但是却没有一个亲人朋友自我牺牲劝他向善,长大后犯下凶杀案却成了人人称颂的议员;而好孩子雅各布希望成为书中的正面形象,却总是给吉姆这样的坏孩子背锅,亲朋好友也不理解他,最后被市参议员踢死。两相对比之下不难发现,故事内容事件构成了小说中的诸多悖论,描绘了荒诞的善恶秩序的混乱和颠倒画面。它给读者带来了世界观上的强烈冲击,这种扭曲和颠倒就是小说的主旨所在。在小说中,作者以一个个小的事例来表现这种善恶的无序状态,并借由众多细节的小悖论来建构贯穿全文的伦理悖论。传统意义上的悖论,是指一种狡黠的语言技巧,即似是而非之论[1]47。在这部小说中,悖论无处不在,甚至与反讽相互交错,形成了结构上和语言上的统一。布鲁克斯总结说:“悖论是诗歌不可不用的语言……诗人所表达的真理只有用悖论语言来处理。”[2]这一点,对小说创作中也有所助益,悖论和反讽都能够加强小说的中心思想和情感表达,在马克·吐温的两篇短篇小说中这两者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坏孩子的故事》所讲述的就是典型的“恶无约束、恶行善终”的悖论。在小说世界里,主日学校课本是少年们赖以学习为人和做事的标准,因此这个课本中的典型人物和典型事例是吉姆和雅各布做事的参照对比对象。在主日学校课本中,坏孩子典型詹姆斯常常干坏事,比如偷窃、逃学、欺负弱小,吉姆和詹姆斯一样,但是作者却又毫无逻辑和道理地说吉姆和詹姆斯是不一样的。这样的表述在读者看来是矛盾的,明明吉姆和詹姆斯做的事情是一样的,甚至吉姆的言行更恶劣:比如偷吃果酱后,詹姆斯内心冲突不止,甚至跪地忏悔,可是吉姆却是哈哈大笑,把沥青倒在果酱罐里欺瞒母亲。故事最为吊诡之处在于吉姆的小恶无人制止,既缺乏外界的有力约束,也没有内心道德感的自我约束。因此每当坏事被揭露,吉姆却总是顺利逃脱,从没有得到一点教训和规诫。马克·吐温为此不无讽刺:“吉姆什么事都干的稀奇,与课本上得詹姆斯们迥然不同。”[3]77这样的矛盾表述似乎变得合理起来。但是综合上下文来看,恶无约束所带来的不协调感始终充斥全文,这不免使得读者感到疑惑:吉姆到底是不是坏孩子呢?如果按照主日学校课本上的标准来看,吉姆的言行是“恶”,但是吉姆并没有因为恶而被规训或惩罚,甚至一生算得上幸福安康。这就构成了伦理悖论:当恶无约束,那“善恶”的划分是否失去了意义?

恰恰相反的是,《好孩子的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典型的“善无底线、善无善终”的悖论。雅各布梦想成为主日学校课本的好孩子典型,因此做什么都按照书上好孩子的标准来,他对父母的话盲听盲信,不欺负弱小也不偷窃逃学,更不打打闹闹,但是在旁人眼中雅各布却是个难以理解的怪胎。雅各布坚信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如课本歌颂的好孩子,但是他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活人”[3]80,他甚至十分清楚“像书中好孩子那样超凡脱俗,好得出奇,那比害肺病还要可怕”[3]81。在小说中好孩子与导致死亡的肺病成了紧密联系的一体——这是一个不合理的巨大的悖论,而这一点认知显然和正常的善恶观是矛盾的,却与雅各布的结局达成了出乎意料的一致,但是也构成了小说的伦理悖论:做好孩子到底是流芳百年还是“比害肺病还可怕”的事情呢? 再来对比两篇小说中坏孩子的结局和好孩子的结局,其“恶行善终、善行恶果”的结局给读者带来了深深的错位感,这种善恶结局的错位体现了小说中因果上的悖论。《坏孩子的故事》小说叙述结构基本沿袭了“吉姆也做了和詹姆斯一样的坏事——但是吉姆逃脱,而詹姆斯道歉认错/被惩罚”这样一个发展结构。比如吉姆偷吃了果酱,把沥青塞进果酱罐,而书中的詹姆斯却在偷吃果酱后内心自责到跪下忏悔;再比如吉姆偷窃农场主的苹果,不仅没有像詹姆斯那样摔断胳膊、被狗追咬,反而吃够了苹果、打伤了大狗。作者指出:“说也奇怪……吉姆遇到的这种情况,任何一部主日学校的课本都没写过。”[3]77这样的叙述模式善于给读者营造出乎意料的矛盾感,种种矛盾构成了一连串的悖论:坏孩子吉姆和书中定义的坏孩子有什么区别?虽然他们行为一样坏,可是吉姆却在成为横行乡里、心狠手毒的坏蛋之后,转变成受人敬重的议员,并没有如詹姆斯一般“景况凄凉、孤苦无助”[3]78。这样的矛盾和悖论带来的荒谬感充斥全文,并随着叙述的进行而逐渐加深。

《好孩子的故事》的叙述结构基本沿袭了“雅各布学习书上的好孩子做好事,结果倒霉……雅各布再做好事,又倒霉”模式。雅各布很明确地意识到做好孩子并非好事情,因为“不知怎地,这个好孩子老是倒霉,他碰到的事情和书中好孩子所碰到的总是两样……做啥事情都适得其反”[3]81。比如当《坏孩子的故事》中的坏孩子吉姆去偷苹果时,雅各布站在树下给吉姆读书中坏孩子掉下苹果树的故事,结果吉姆真的从树上掉了下来,却砸断了他的胳膊;当坏孩子们欺负瞎子时,他去阻止却被瞎子当成了坏孩子;当他试图阻止逃学的坏孩子们扬帆划船时,他却失足落水导致感冒卧床;当他试图阻止坏孩子们欺负狗时,他却被市参议员麦斯威尔当成作恶者,一脚使之身殒。作者的描述极尽夸张,因此也就更凸显出如麦斯威尔这般有权利惩罚作恶者却不辨是非地暴力执权者的可笑可恨。这种种恶果全是出自雅各布的“善行”和旁人的误解,可是围观者们并没有给予雅各布解释的权力,而是直接采取了粗鲁的方式来报复。显然这是个矛盾的故事:虽然是好孩子和善良的行为,但雅各布就是频遭不幸。

结合以上细读分析,可见在两篇小说的上下文中充满了重重矛盾和冲突,这构成了笼罩整个故事的巨大悖论:恶行并没有像主日学校的书中那样自食恶果或者被公正地处罚,而善行也没有得到合理的奖赏和赞同。世界对于善恶的容忍和认知到底是理想的“善恶有报”还是悖论的“善恶不分”呢?作者没有直接地提出这样的疑问,只用看似轻松幽默的语言讲着不值一提的小人物的故事,实际上却是在表达关于善恶失序的荒谬悖论。这种悖论以幽默的方式深刻地传达了小说的中心思想和情感,增强了小说的文学性和艺术性。

二、幽默中的反讽

反讽是西方文学术语中最为古老的概念之一, 其基本性质是“对假相与真实之间的矛盾以及对这矛盾无所知:反讽者是装作无知,而口是心非,以假指真;而被反讽者则信以为真,一心以为真相即所言,不明白所言非真相”[1]148。而这样一个基本性质所组成的基本格局在所有反讽的变体中都存在,瑞恰慈(Richards)认为“反讽性观照”是诗歌创作的必要因素,因为“通常互相干扰、冲突、排斥、抵消的方面在诗人手中结合成一个稳定的平衡状态”[4],而这种平衡状态下暗藏的风波就形成了文学阅读过程里的阅读快感,所以相应的风俗化、市民化的小说也可以拥有这样的特质。马克·吐温的短篇小说多借幽默的语言反应和讽刺现实中的阴暗面,这在《坏孩子的故事》和《好孩子的故事》这两篇兄弟小说中都有具体的体现。

首先,综观两篇小说,马克·吐温所讲述的不仅仅是两个孩子的故事,而是用反讽的语言讽刺了愚弄人的权威者的冷漠旁观和被愚弄者的自欺欺人。在两篇小说中,好孩子雅各布受到主日学校课本的愚弄始终在自欺,旁观者们始终在欺人,坏孩子们也始终在愚弄无辜者。

雅各布对于做一个好孩子的行为准则的认同就是他的自欺欺人的表现,而作者描写雅各布的做“好事”的心理和行为看似同情,实则嘲讽雅各布的自欺欺人和无知,这也是小说最为反讽之处。作者看似肯定雅各布“孝顺”,实则讽刺雅各布的愚钝无知和主日学校课本的误人子弟:“他对父母总是惟命是从……从不撒谎”[3]80,他对课本深信不疑,坚持按照书上的好孩子的标准来规范自己的行为,并常常幻想“妈妈为此高兴地老泪横流”[3]81等等。但同时雅各布并没有愚蠢到对现实浑然不知,他明知“那些好孩子是永远见不到的,因为他们总是在最后一章里死去……像书中的好孩子那样好得出奇,那比害肺病还要可怕”[3]81,因此雅各布决定“平安活着,能捱多久捱多久”[3]81——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看似高尚,然而观其行为可知雅各布并不是出于高尚的道德情操而行事,而是因为被愚弄至以虚假为真实,这种自欺欺人的思维方式已经深深根植于雅各布的思维方式中。

截然相反的是,对于坏孩子吉姆而言,他并不信主日学校的课本中所讲述的坏孩子遭报应的故事,因此幼时吉姆无所约束地调皮捣蛋,长大后也无所畏惧地作恶,不仅仅是吉姆这样的“坏孩子”不信主日学校课本的宣扬,大部分人也不信从主日学校课本的善恶故事,因此对于吉姆的“恶”,并没有人来约束,而作为引导未成年人树立正确善恶观的学校没有尽到应有的职责,而接受主日学校课本教导的成年人也没有对吉姆的言行加以约束,“吉姆的母亲……也不敬重上帝,此外对吉姆也毫无疼爱之情”[3]76,因此对于吉姆这样的坏孩子而言,主日学校课本只是个毫无意义的摆设,因此在这种围观者冷漠旁观的环境下吉姆从小恶到大恶过渡得毫无阻滞,甚至最后借由恶而得到了人人称羡的结局。

在这两篇小说中,有一个元素始终存在——主日学校课本,它在两篇小说中里占据了重要的地位,它是故事的矛盾和悖论起源点,因为它承担着约束坏孩子和鼓励好孩子的教导职责,但是根据故事发展来看,它既没有正确地引导雅各布,也没有合理地约束吉姆。在《坏孩子的故事》中,主日学校课本所讲述的坏孩子形象与吉姆一致,但是他却因两人结局截然相反而生出了悖论。在《好孩子的故事》里,雅各布立志做一个能够媲美主日学校课本中的典范的好孩子,但是他却总是因为他的循规蹈矩而被伤害,显然这个善恶无序的悖论源头之一在于主日学校的课本。因此借坏孩子吉姆和好孩子雅各布的错位结局,既能够突出“恶而不加约束,又能够突出善而难得善终”这样两点极为讽刺的故事主旨,也将两篇小说的反讽特质统一起来。

其次,马克·吐温的这两篇小说,借悖论和反讽手法,讽刺的不仅仅是愚人者和被愚弄者的悲哀,还讽刺了形成这个“愚者环绕”的社会环境。更为讽刺的是,小说中的这种善恶结局的错位并不仅仅限于小说世界,在现实生活中也存在,甚至是社会黑暗之处的本质所在:世界上的人们有时候会被恶所控制。

在《坏孩子的故事》中,马克·吐温几次三番强调生活中的坏孩子吉姆和书本中的坏孩子詹姆斯是“迥然不同的”,但是这种不同是人们赋予两人在社会身份上的不同:“……几乎所有的坏孩子都叫詹姆斯……但是这一位就叫吉姆!”[3]76并且书中的坏孩子詹姆斯有一个温柔敦厚、虔诚信教的母亲和柔弱温柔的妹妹,而恰恰相反的是吉姆的母亲脾气暴躁,动辄打骂,“对吉姆毫无疼爱之情”[3]76,妹妹也体格健壮得很,“没有头痛不止,过夏就死,留下宽恕温柔的话语劝哥哥向善”[3]78。但是本质上吉姆和詹姆斯作为坏孩子都是一样的:调皮捣蛋、坏事做尽——偷吃果酱、偷苹果、偷小刀、欺负动物、偷玩猎枪,等等。从这一点来看吉姆和詹姆斯也没什么“迥然不同的”。鉴于书上的坏孩子的悲惨结局,读者们往往会以为吉姆和詹姆斯其实没有区别,他们都是坏孩子,都会受到公正的处罚,但是作者又调转话锋,在描述了吉姆和詹姆斯的恶行后反复指明“吉姆和詹姆斯完全是另一码事”[3]77,随之作证的则是吉姆每一次做了坏事都逃之夭夭,而詹姆斯则受到了严厉公正的惩罚这样的结局为对比事例,作者指出“吉姆遇到的这种情况,任何一部主日学校的课本都没写过”[3]78,这样一种出乎意料的转折和对比正形成了一种真相和假象之间的冲突和矛盾:同样是坏孩子,仅仅是名字不一样,为什么结局却天差地别?这种无解的悖论以一种轻松到惬意的话语叙述出来,悲剧感油然而生,并随着小说的层层递进而逐渐堆积,最终以吉姆成为心狠手辣的恶人却进入议会受到敬重的结局,给予读者们致命一击——真实和假象之间的反差愈来愈大,最终形成了不公的现实和公正的假象之间巨大的裂缝和反差,从而把小说推上了悲剧的巅峰,并深化了吉姆和詹姆斯这两个虚构的坏孩子形象价值,表达出深刻的反讽意义。

最后,在《好孩子的故事》中,雅各布每一次做好事的结局都是陷于不幸,但是实际上造成他不幸的原因却有一半是因为人们不识善恶。比如雅各布看见几个坏孩子把盲人推到泥坑里,他扶起盲人,却反被打,原因是盲人认为“雅各布是想把他抓来重新推倒”[3]82;再比如雅各布收留了一只流浪狗,却反被撕破衣服;最后雅各布制止坏孩子们欺负狗群,却被市参议员麦威尔特狠揍,乃至无辜丧命。在雅各布这些荒诞滑稽的经历中,有两点极为荒谬:其一是雅各布自欺欺人的程度之深;其二则是人们对待好孩子的态度——雅各布试图做好事,却总是被人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当作是作恶者严惩,而真正的作恶者早已逃逸甚至在享受人生。这种善恶不分的荒诞极具讽刺感,这也是小说主旨的反讽所在。

三、小说的张力

张力是艾伦·退特提出的一个不同于前人的新见解,他认为“诗既倚重内涵,也要倚重外延,也就是说既须有丰富的联想意义,又要有概念的明晰性,忽视外延将导致晦涩和结构散乱”[5]52。在他的见解中,“诗应当是所有意义的统一体”[5]52,此见解是新批评主义流派对于诗歌文学的共同认知之一。

首先,在两篇小说中,张力建构于好孩子和坏孩子这两个殊途同归的群体形象的矛盾之中。新批评主义理论家兰瑟姆提出“本体论”,他认为“诗自身是本体存在,同时诗的本体性来自它能完美充实地复原世界的存在状态”[1]15,对此韦勒克解释为本体论是作品的“存在样式”,而这种样式其实就是“文学作品自成一类的、有本体地位的、有认知力的客体”[6]。而对于小说来说,马克·吐温所构建的小说世界虽然在善恶秩序上进行了无序处理,但是它仍然可以看作是对现实世界的部分真实反映。书中好孩子群体形象和坏孩子群体形象既是小说中虚构的人物形象,也是现实中可寻找典型原型的人物形象,因此在本体论指导下,小说内部的善恶关系造成的张力关系得以延伸至小说文本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张力关系,这样一来小说的阅读价值和文学意义就得以体现。

其次,小说的张力在故事的虚构性和内涵的真实性之间的对抗关系中得以体现。瑞恰慈说过:“重要的不是诗所云,而是诗本身。”[7]新批评理论中的张力论不仅仅适用于诗歌文本分析,对于小说而言,同样具有分析的价值和意义。小说可以看作是世俗化的诗歌,同样用语言和话语来传达作者的情感和对世界的认识。马克·吐温这两篇小说所讲述的故事虽然荒诞不稽,但是其中所传达的荒谬和悖论却反映了现实中的黑暗和荒唐,因此小说所建构的善恶失序的小镇是介于想象与现实之间的区域,它有可能存在,也有可能不存在,它的存在与否取决于读者对于世界和善恶的认识,取决于读者能否领悟到作者对社会黑暗极力嘲讽的意图,而这就构成了文本本身的虚构与真实之间的张力。在马克·吐温的这两篇小说中,其故事内容和故事人物都只承担了作为链接现实和文学之间的桥梁,是引起读者和文学、和作者之间的共鸣的介质。布鲁克斯的“戏剧性原则”认为“诗的结论是各种张力的结果——统一的取得是经过戏剧性的过程,而不是一种逻辑性的过程。”[8]很明显,通读小说就会发现小说主人公吉姆和雅各布所经历的一件件事情并非符合逻辑的事件,他们的经历充满了黑暗的讽刺和荒诞的古怪,并且他们所经历的每一件事情都充满了戏剧性的矛盾冲突感和张力感。甚至在这两个既独特又普遍的人物形象身上也存在着现实的投影,因此对于读者而言,作者所描写的坏孩子不仅仅指名为吉姆和詹姆斯的孩子,好孩子也不仅仅指名为雅各布,他们还延伸到了现实和虚构中其他拥有不同情况却做了相似事情和类似结局的人物形象上去,给读者形成了善恶人物形象的印象认知,这就达到了在“坏孩子/好孩子”形象上内涵与外延的统一。但是善与恶的无原则和无遏制却造就了不堪的结局,雅各布无原则的善最终造成了被误解和被伤害的结局,而吉姆无遏制的小恶最终成了无所顾忌危害社会的大恶,因此小说中的“坏孩子/好孩子”的形象在想象与现实中达成了错位结局上的形象重叠和共鸣意义,读者从善恶无序的认知和故事结局的善恶颠倒的认识中领悟到作者的创作意图,认识到善恶失序的恐怖,因此也就成功达到了借由文学共鸣延伸到对现实认知的、更加犀利深刻的阅读意义。

第三,两则故事的对比带来了明显的张力效果。一方面是真实的罪恶和堕落,却面临着无人约束管教的过度自由;另一方面的虚假的善良和愚蠢,却面临着人皆指责和斥骂的局面,强烈的对比带来了讽刺效果的同时也加剧了故事的矛盾效果,也因此造就了小说的张力特质。两篇小说中最不可忽视的存在就是主日学校的课本。课本是孩子们学习的文本基础,其中承载了道德教育和文化教育的责任,但是无论是好孩子雅各布还是坏孩子吉姆,都是主日学校课本教育下的失败品。课本对于好孩子的定义局限为“做好事最后牺牲自我唤醒坏孩子”,而做坏孩子却被定义为“做坏事没有关系因为最终会有人教化他们承担后果”,这样的教导却把一心想要做好孩子的雅各布教导得做好事毫无原则,对于父母的话盲听盲从,把课本的教化故事当成现实的行事准则,而坏孩子吉姆却完全不相信课本,总是逃课,把课本当成是摆设一般——因此作为课本,它既没有对好孩子雅各布和坏孩子吉姆起到应有的教育和引导作用,反而使得雅各布因无原则的善良失去了性命,使得吉姆因无约束的小恶走向了真实的罪恶这样的堕落结局。

最后,小说内涵与外延之间带来的理想与现实的强烈对比,比如善恶结局的错位所营造的张力。梵·奥康纳认为张力存在于“个别与一般之间;具体与抽象之间;比喻,哪怕是最简单比喻的两方之间;反讽的两个组成部分之间”[9]。显而易见小说中反理想的小镇与理想的桃源形成了反差,而小说的善恶失序与现实的善恶秩序也形成了反差,在这两个反差中的张力则升华了小说的主题。放在读者的视角来看,吉姆和雅各布是小说中的现实人物,而詹姆斯和书中的好孩子则是小说虚构的假象人物,吉姆和书上的坏孩子之间、雅各布和书上的好孩子之间在结局上的错位带来的悖论和反差能够引起读者共鸣和深思。

在小说中,吉姆作为小镇现实中的坏孩子,而詹姆斯作为主日学校的书中的坏孩子,两者形成了对比。詹姆斯往往是“恶有恶报”,最后在善的引导下走上正途,而吉姆却是“准是有符咒庇佑他……任何事也伤害不着他”[3]78,他总能把恶果嫁祸到其他人如雅各布身上去,故事最终都以善恶错位为结局。在作者轻松诙谐的叙述中,利用话语和含义的反差塑造了巨大的悖论和矛盾,例如有符咒庇佑等夸张的感叹句等,其简洁的文字所构成的冲突则突出了作者所描述的环境中现实和理想之间的落差,在善无善报、恶无昭彰的混乱失序的环境里,本应该合乎读者的道德和法律失去了应有的奖惩约束效力,有的仅仅是人们对恶的忽视和对善的无原则。这样的错位带来的冲击感和不协调感构成了小说中深刻的反讽和张力,加深了小说的艺术性和文学性。

在两篇小说中有一个共同的悖论关系,那就是“失序的规则”。因为规则失序,小恶失去了约束变成大恶,善良失去了原则变成了死亡推手,所以才导致了吉姆做尽坏事也能逍遥法外,甚至得到一个“完满的结局”,也因此导致雅各布无原则地行善却最终被冤枉死去。而这种善恶失序的恶性循环映射到现实中来也能够找到真实的案例佐证,这就加深了读者与作者之间的情感共鸣,大大地发挥了作品对于现实的讽刺价值,并且小说中吉姆和詹姆斯之间的联系的悖论和反讽性也能够被延伸到现实中来,更大程度地引起读者和作者、读者和作品、作品与世界之间的共鸣,加深了读者对于作者创作意图的认识和对小说的理解。

新批评主义所倡导的文本细读在短篇小说阅读中极有助益,通过对细枝末节和文本的内涵和外延的探索,能够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和认识小说的主题和价值。《坏孩子的故事》和《好孩子的故事》虽然叙述很短,但是无论是在语言叙述、形象构造和文本结构建构上,都充满了文学性和艺术性。讽刺——如马克·吐温《坏孩子的故事》和《好孩子的故事》这两则“荒诞故事”,虽然只是讲述了两个较为普通的孩子的故事,但是根据坏孩子吉姆和好孩子雅各布的荒谬结局来看,理想与现实相距甚远、反差强烈,美好与罪恶却是一线之差。通读小说后,读者不免会产生对“恶”的批判,可是事实却是“恶”被轻轻放过,而“善”却频遭不幸。这样的矛盾感和荒谬感始终贯穿全文情感,引起了阅读体悟的矛盾和讽刺,种种矛盾带来的张力却又支撑起了文本内外的情感共鸣,使得读者和作者达成了情感和思想上的一致,那就是对现实不公的揭露、批判和讽刺。通过新批评主义的理论运用和细读法解读,对反讽、悖论和张力等特质的探析,我们将作者隐晦于幽默诙谐的语言表层之下的本意予以揭露。犀利的反讽语言和结构以及悖论中的矛盾和冲突,加重作品反讽特质的同时也建构了小说的文学张力,帮助我们更清楚地认识到马克·吐温是如何尖刻而婉转地讽刺时人和社会的荒唐,同时也使我们更好地认识小说的文学性和艺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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