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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裔男性气质的演绎与重构
——以伍慧明小说《望岩》为例

2020-01-09张密密王绍平

关键词:华裔支配杰克

张密密, 王绍平

(大连外国语大学 英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44)

华裔女作家伍慧明(Fae Myenne Ng, 1956-)凭借其细腻深刻的文风在亚裔美国文学界备受关注,并曾先后斩获美国全国图书奖(Nation Book Award)、古根海姆基金奖(Guggenheim Fellowship)等文学大奖。《望岩》(SteerTowardRock,2008)是她的第二部长篇小说,该小说一经出版就成功摘取“美国图书奖”。Sherman Alexei高度评价这本小说,称赞它是一部关于忠诚、爱情、孤独、勤奋、身份、移民的诗学研究,让人读完意犹未尽。汤亭亭亦赞誉这本小说真实地反映了华裔移民生活,揭露了那段不为人知的历史,是一部真正有诗意的小说。

亚裔学者陆薇在《望岩》序中,评价伍慧明是亚裔文坛最具勇气的一位女作家。作为“契纸儿子”的女儿,伍慧明将目睹的、亲身感知的父辈经历灌注于小说《望岩》的创作之中。她以男性气质作为媒介,动态呈现主人公杰克徘徊在坦白与隐瞒之间的内心挣扎,将麦卡锡时代华裔“契纸儿子”们在“坦白运动”中的惨痛遭遇重新推到读者面前。伍慧明凭借对唐人街普通华裔男性真实立体的刻画,打破了华裔美国男性的刻板印象。华裔男性是华裔移民的主体,因此男性气质是华裔美国文学性别研究不可回避的话题。社会学家康奈尔(R.W. Connell,1944-)指出,男性气质不是一个全体男性必须遵守的通用范式,它是一个多元因素动态复合的过程,因而要用发展的眼光考察男性气质。中国男性是一个拥有悠久男性历史的性别群体,自从他们踏上美国这片土地起就被剥夺了维持支配性男性气质的权力。在白人文学作品中,华裔男性往往因为被丑化甚至被“阉割”,失去发声的机会进而陷入迷惘的精神困境。在小说《望岩》中,伍慧明则通过塑造一个有温度的华裔男性,撕掉白人文学贴在华裔男性身上的“污名化”标签。本文主要关注伍慧明在小说《望岩》中塑造的理想型华裔男性气质,希望通过对《望岩》中男性气质演绎过程的分析,真实还原华裔男性个体的生活状态,重新审视被陌生化的华裔男性,指出重建华裔合理男性气质的必要性,同时为其他族裔男性气质的建构提供经验。

一、弱化的华裔支配型男性气质

社会学家康奈尔指出,男性气质绝非是一种单一的存在。在其代表作《男性气质》中,他将主流的男性气质划分为支配型、边缘型、从属型以及共谋型四类。在性别权力关系中,支配型男性气质被认为是一种理想型男性气质,占据统治地位,而其他三种男性气质则处于被利用和被边缘化的位置。获得支配型男性气质是男性权力与力量的象征,具体表现为“男性借助文化动力,在某一社会关系中宣称男性的领导权”[1]105。在《望岩》中,尽管司徒一通与杰克并无血缘关系,他们之间仅以一纸契约为纽带,且隐藏在这层“父子关系”背后的是赤裸的金钱与身份的交易,但传统的儒家思想在每一个华裔心中早已根深蒂固,正如伍慧明在小说中感叹“每个人都需要祖宗,祖宗也都需要后代”[2]8。父亲的绝对权威是表现华裔男性支配型男性气质最直白的方式。对于“契纸父亲”,杰克照例尽儿子应尽的孝道,每逢新年他都会带着礼物登门拜访,以此来维护“父亲”的支配型男性气质,装点司徒一通的男性颜面。

实现支配型男性气质是体现男性魅力最荣耀的方式。因为它不仅“为其它男性提供自行定位的参照标准,而且还为女性应无条件服从男性寻找到合理的借口”[3]。但是支配型男性气质的实现需要具体的现实载体,这些载体具体表现为社会权力关系、金钱财富、社会地位、物理空间等。具有支配型男性气质的男子通过借助以上载体,以实现对女性或其他男性群体的支配或操控,进而达到展示男性权威的目的。其中,父权是实现支配型男性气质的重要载体。父权制下的男性气质标准要求男性在生活中的某些方面具有绝对的权威。小说中,司徒一通的原配不能生育,尽管他在法律上育有三个儿子,但无一人与他有血缘关系,这些“契纸儿子”只不过以购买司徒一通的姓氏为手段来获取到美国发财的机会,因此他极度希望能有一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借助父亲的权威地位维持其日渐衰落的支配型男性气质。为延续司徒家的香火,他不择手段,背叛自己的结发之妻,并以债务关系逼迫“儿子”杰克,要求他以“妻子”的名分将司徒一通的情人伊琳带入美国为其延续香火,许诺以三年期限为条件还杰克自由。由此可见华裔男性尽管处于美国社会的边缘位置,但父权制赋予他们的性别特权仍允许他们仅因男性身份,在无需特意表示自身的性别对另一性别具有主导作用的条件下,实现对弱势性别主体身体的操控。司徒一通眼中,女性只是被视为为他延续香火的工具,“司徒一通只是租用她的身体而已”[2]136。支配型男性气质是男性气质在遭遇父权时,与男性权威达成的一种理想型的共谋关系,其中男性暴力是维持它的有效手段。在被“儿子”杰克出卖后,司徒一通被遣送回中国。面对背叛,虽远隔重洋,司徒一通仍派人以暴力手段砍下杰克的一只手臂作为警告,以此维护其不可侵犯的绝对权威。

在唐人街,金钱是司徒一通极力维护自身支配型男性气质的另一重要载体。早期的华裔移民在美国非但没有实现他们的美国梦,反而被偿还赴美国债务所困,像杰克一样因债务被迫放弃爱的权力与自由的例子,在当时的华裔群体中不胜枚举。与此同时,整个美国社会充斥着排华的敌意,美国政府抹杀华裔为美国国家建设做出的杰出贡献,普通美国白人认为是华工抢走了他们工作的机会。华裔由最初的“模范少数族裔”沦落为《洛杉矶时报》评价中的华人劳工都是天生的小偷和恶棍的形象。大部分华裔男性迫于生计只能被迫从事具有女性气质的职业,靠打零工过活,例如从事洗衣工、餐馆服务员等。在《排华法案》颁布后,华裔美国人的生存境遇愈加艰辛,他们被贴上“不可同化”的劣等人种的标签,在被剥夺与妻儿团聚的权力的同时,生存空间更是被压缩在唐人街内部,多数华裔只能依靠为华人打工维持生计。尽管在唐人街这一弹丸之地,华裔男性内部也充满着权力的角逐。《望岩》中的环球市场就是当时华裔男性生存空间的真实写照。司徒一通借助金钱的杠杆力量维护他的支配型男性气质。作为环球市场的老板,为充分剥夺华裔雇工的剩余价值,他甚至算出每个屠夫上厕所花费的时间。作为杰克的债主,司徒一通尽极所能地剥夺杰克能为他带来的每一分利益。在为“儿子”杰克和情人伊琳举办婚礼时,他也以酒席为契机,巡视员工对他的忠诚。

然而,“支配型男性气质的统治地位并不是牢不可破,它会不断地受到外界因素的威胁与挑战”[1]105。因此,支配型男性气质的获得与历史文化语境息息相关。康耐尔指出,“当维持支配型男性气质形成的主导文化氛围发生改变时,它的统治地位也会发生动摇”[1]105。建立支配型男性气质几乎是所有男性努力奋斗的目标,但随着男性中心地位的不断瓦解,男性气质的支配性地位呈现出危机状态。当具有支配型男性气质的男子无法找到正确的出路以缓解因失势而产生的心理焦虑感时,这些男性将最终陷入迷茫的精神困境。司徒一通精心维护的支配型男性权威在杰克和伊琳发生关系后受到了挑战,更在杰克参加“坦白运动”后彻底瓦解。他受到了情人和“儿子”的背叛,被遣送回国,其精心维护的支配型男性气质也随之土崩瓦解。娶妻生子对一个男人性别身份的建构至关重要,华裔男性大都内化了这种传统观念。华裔男性在来到美国后普遍面临着支配欲得不到满足,男性权威受到威胁的困境,男性自尊接连遭受毁灭性的打击。杰克就处于这样尴尬的局面:“我爱的女人不爱我,我娶的女人不是我的女人”[2]3。杰克虽是传统的中国男性,但他从一开始就不具备支配性的男性气质。从债务关系角度讲,杰克是司徒一通财产的一部分,他甚至无法操控自己的人生,但杰克一直没有放弃对支配型男性气质的追求。他渴望像正常的男人一样与爱人乔伊丝步入婚姻,延续自己的血脉。于是杰克选择了背离“儒家诅咒”,加入坦白行列。但事与愿违,杰克不但没有得到乔伊丝的心,还被剥夺了美国国籍,他倾尽所有,换来的却是幽灵身份与幽灵记忆对他无尽的折磨[4]。“坦白运动”极度蚕食着杰克的男性自信心。

继心灵受到创伤后,杰克又遭遇司徒一通对他身体上的报复。司徒一通派人砍掉杰克一只手臂。手臂作为身体的一部分,对男性气质的建构起着关键性作用。康耐尔指出:“身体在男性气质的建构中充当着实践的对象及行动者的双重角色,而实践本身则型塑了定义与约束身体的结构”[1]84。 在身体残缺后,杰克再也无法追求理想的男性气质。一系列不幸的遭遇对他的打击是致命的,杰克的挫败感使他陷入神经质的病态循环中:夜晚他会感激黑暗的保护;清晨他会沮丧地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蝙蝠;他开始喜欢和肉上的记号说话,享受对动物和动物尸体的支配;喜欢重复单调的劳动。杰克所有关于幸福的建构功亏一篑,他认清了冷酷的现实。作为一个求爱失败的传统华裔男性,他不再渴求得不到的东西,放弃对支配型男性气质的追逐。

二、陌生化的华裔边缘型男性气质

“性别概念的内涵,包括描述男性和女性生理、心理、行为等的所有术语的内涵,都是在某一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出现的,也因此必须回到历史环境中加以还原”[5]401。这意味着在考察华裔男性气质时,有必要关照男性气质形成的历史语境。回顾美国早期移民史,华裔男性在男性气质塑造上完全处于被动状态。塑造华裔男性形象及男性气质的主动权掌握在美国主流社会的白人手中。白人社会通过湮灭华裔男性气质的手段,进而达到使华裔男性消音的目的。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之前,白人媒体将华裔宣传成“黄祸”或“模范少数民族”,如厄尔·德尔·比格斯(Earl Derr Biggers)刻画的娘娘腔侦探陈查理(Charlie Chan)和萨克斯·罗默(Sax Rohmer)虚构的穷凶极恶的傅满洲(Fu Manchu),这些非属实的刻画加深了美国大众对华裔男性不进取、不坚强、不勤奋、不冒险的刻板印象。五六十年代之后,华裔男性对社会地位有所关注,开始追求美国主流社会流行的“男性气质 ”。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他们很难如愿,相反陷入了被边缘化的窘境。

康耐尔认为,“边缘性是指性别与其他结构,如在阶级和种族的相互作用中发展出的男性气质之间的进一步关系”[1]110。华裔男性作为美国社会被边缘化的少数族裔群体,他们以白人男性为楷模,以期完成身份的同化,获取更大的生存空间。但事实上,由于政治、经济、文化及种族差异等原因,白人不可能允许美国华裔男性获取“支配型男性气质”,他们粗暴地忽略华裔男性的阳刚气质,以一种极其简单且不负责任的戏剧化方式将华裔男性女性化。在白人眼中,华裔群体并不拥有族裔化的男性标准。他们以一元的认知方式将华裔男性归为阴柔且男女不分的异类。在美国,华裔移民的地位甚至比其他有色民族更加低微。白人之所以通过女性化的描绘掩盖华裔男性真实品质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华裔超强的生存韧性和忍耐力对白人造成了潜在威胁,他们以此为手段来缓解自己的不安情绪。正如艾勒克·博埃默(Elleke Boehmer)在《殖民与后殖民文学》中指出:“丑化其它族裔形象是美国惯用的自保伎俩”[6]。美国政府先后通过了诸如《排华法案》《佩琪法》等法案阻碍华裔家庭的正常团聚,同时又以法律条文的方式明令禁止华裔男性与白人女性通婚。“虽然男性气质在不同历史时期呈现的特征有所差异,但自始至终异性情欲都是男性气质的核心”[5]405。对于被“阉割”的华裔男性,爱情注定是奢侈品,杰克感叹“我差点就得到别人的爱,爱情差点就在我这里成为现实”[2]6。华裔学者令狐萍指出,“在美国华裔的早期移民史中,能抵达美国的华裔女性可谓凤毛麟角。在男女比例不均衡的情况下,美国华人社会被长期冠以“‘单身汉社会’(bachelor society)的称号”[7]15。令狐萍将阻碍中国女性移民美国的原因大致归为以下三点:“第一,华工有限的经济能力,难以支付女伴的赴美开销;第二,中国传统思想对女性的行为具有严格的约束力;第三,美国当局针对华人颁布的具有歧视性和限制性的法令”[7]15。从这些措施中可以看出,无论从生理层面还是心理层面,华裔男性遭受的影响都是致命的。在白人的迫害下,华裔男性的基本人性得不到保障,只能通过用脏话或俚语以相互咒骂或开玩笑的方式来宣泄情欲。在传统的两性关系中,男性理所应当地拥有性话语的先行权,对性的谈论被认为是体现男性气质的方式之一。根据萧振鹏对芝加哥地区男性华人洗衣工所作的研究显示,许多的脏话或俚语都和性行为、性器官、母亲、妓女有关[8]。 由此可见,在杰克婚宴上,满高和胖老齐对女性的调侃不能简单地归为华裔男性下流粗俗的表现。华裔男性在被剥夺了通过肉体征服女性以获得满足感和对女性身体的统治权的情况下,不雅的玩笑成为他们维持男性颜面和宣泄情欲的另一出口。华裔男性的情感世界呈现一片“荒原”,他们被剥夺了爱的能力,在孤独与迷惘中找不到未来的方向,使得处于边缘地带的男性气质难以体现。

华裔男性被边缘化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的权威地位受到女性崛起的挑战。康耐尔分析19世纪后男性气质演变的动因之一,就是女性因意识觉醒而对性别秩序发起挑战。“女权运动在全球的快速发展,不仅使女性在政治、经济上赢得了更多的话语权,她们以独立的姿态向男权制发起冲击,促使男性对自己的现实进行反思”[5]402。起初,华裔女性是作为男性的附属品来到美洲这片新大陆的。为了生存,华裔妇女不得不将自己柔韧的根须深扎于华人男性的生活圈。但在陌生的环境中,被束缚的华裔女性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渐渐卸下传统观念的枷锁,在旁观男性文化战争的同时,抓住机会展示属于她们独特的内心体验。“她们身上先天具有的文化适应性及它与严苛且保守的文化之间的矛盾,使华裔女性的际遇充满了戏剧张力”[9]。台湾学者王秀慧从男性气质的具体的实质定义出发,将家庭男性角色细分为三类,“使受孕者、保护人、供养者(Impregnator, Protector, Provoder)”[8]57。其中,对家庭的供养是证明男性气质的最重要方式之一。“男性通过工作实现社会声望的积累,同样借助工作履行对家庭供养的责任”[10]。但在美国社会,“工作可以拯救我们所有的人”[2]138。女性的社会角色不只局限于贤妻良母、家庭主妇,挣钱养家不再仅是男性的专利。伊琳新婚不久就跑到环球市场叫嚷着要找点事做,“我要干最血腥的活儿,就从肉铺开始”[2]84。经过不断努力,她从一个提不动刀的弱女子蜕变成了“挥舞着菜刀,像舞蹈演员舞动丝带一样”[2]86的专业屠夫,成为众多华裔女性走出家庭的代表。伊琳凭借自身努力获得了在中国无法获得的就业机会,甚至依靠自己的力量提高女性的社会地位。当司徒一通在市场被捕时,做工的男性乱成一团,而只有女屠夫伊琳淡定地举起菜刀,提高嗓音大喊:“这不是拍电影,生意就是生意,开门营业”[2]108。这一举动使具有明显男权特征的华裔男性形象瞬间崩塌,男性同胞再也无力对女性的生活作过多的干涉。

华人社区中,中国传统教育的不断衰落致使大多数华裔女性缺乏男性英雄主宰世界的思想传统。与此同时,美国的社会环境也为华裔女性的崛起助力。由于美国是一个发达国家,生产力的高度发展使社会对体力的需求变小,这样的社会现实为华裔女性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在家庭中,女性的自我中心意识得到稳固,决策权力不断提高,也因此获得更多的话语权,女性甚至可以直接或间接地对男性的生活进行干预。纵观杰克一生,女性在他每一次命运节点上都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生母因生存所迫,将他以“契纸儿子”的形式卖与司徒一通家,改变了杰克一生的命运轨迹;为给予乔伊丝和女儿完整的爱,杰克加入“坦白计划”,痛失手臂和美国国籍;最后几经周折,杰克在伊琳的鼓励下重拾生活信心并在女儿维达的帮助下恢复美国公民身份[11]。诸如此类,可见华裔女性社会地位的提高加剧了华裔男性气质的边缘化。

三、文武型男性气质的重塑

被白人贴上陈查理或傅满洲等污名化标签的华裔男性在西方文化霸权的凝视和华裔女性地位崛起的双重冲击下,对于“我是谁”这一问题的认识愈发模糊。这种模糊感加剧了华裔男性的焦虑,为缓解此种焦虑情绪,构建独属华裔的男性气质就显得尤为必要。

何为理想的华裔男性气质,学者们给出了不同的答案。以赵健秀为代表的激进派学者从父权制出发,以极端的方式排斥女性,具体表现为在作品中通过塑造具有反抗精神的“关公”等传统中华民族英雄男性形象,以打破西方对东方男性具有种族歧视色彩的定型化认知。此种做法被评价为“以认同西方男性主义为前提,以牺牲女性利益和权力为代价”[12],是过于极端的男性观。亚裔学者张敬珏(King-Kok Cheung)以寻求新型华裔男性形象为目的,推崇建构具有儒雅气质的“书生”型男性气质,并称赞此种男性气质为“最难以抗拒的中国男子形象之一”[13]。她的男性观被认为“依然没有摆脱特质类型化的局限性”[12],也是不可取的。

亚裔学者凯姆·雷金庆(Kam Louie)给出了合理答案。他认为,华裔男性移民的特殊文化背景决定华裔男性不能照搬西方模式的男性气质。鉴于此种情境,他提出“文武型”男性气质这一概念并指出具有“文武双全”品性的男子是中国男性的理想类型。他试图在“知识分子和劳动英雄等当代现实人物类型中探寻这两种主要男性气质的流变”[5]405。学者续静也认为,“文武特征被看作是中国男性所特有的。‘文’与‘武’的传统是男权社会对以主人翁姿态崭露头角的男性群体在政治、伦理方面的要求,也是一种至高人文理想的提炼”[14]。雷金庆在专著《男性特质论:中国的社会与同性别》中,就“文武”概念做出了系统性的阐释:

“文武”是指“文化修养和勇武之气”,“文华”和“武英”是“文武型”男性气质的核心,“文华”指文化素养,有教养的举止和教育水平等属性,而“武英”则指强健的体魄,勇敢无畏的精神和精湛的武艺等特质。“文武型”男性气质可以依靠学习进而获取“文”“武”的相关技能来实现。“文武双全”自然是中国男性气质的理想状态,但两者之一发展到极致都不失为真汉子[15]。

“文武型”男性气质为缓解男性气质危机,提供了有效的应对策略。这也呼应了亚裔学者杰钦森·陈(Jachinson Chan)所强调的“华裔男子建构一个具有多样性、模糊性及不确定性甚至是矛盾的‘男性话语’是十分必要的”[16]的主张。如此,才能与西方的支配型男性气质的霸权地位抗衡。

小说中,虽然杰克在美国社会被排挤为边缘型男性气质,但伍慧明最终将其塑造为典型的、拥有“文武型”男性气质的理想男性形象。杰克拥有化解生活苦难的智慧,尽管少年时被生母出售,成年时被契纸父亲压榨,又遭恋人抛弃,但他没有就此向命运屈服,自怨自艾,而是以达观的心态拥抱生活。他从苦难中汲取生活的哲学,清楚地认识到幸福的脆弱,用爱温暖周遭,在平凡中感知幸福。杰克深谙“一个人的两只手做什么最能体现他的价值”[2]8。即使作为一个屠夫,他也精益求精,控制好刀的力度和方向,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对于自己的朋友,他真情付出,劝导伊琳“以宽容之心关上仇恨的大门”[2]139,帮她打开心结,放弃仇恨,开启崭新生活。在朋友路易重病时,杰克想方设法地减轻他的痛苦,体贴地按照路易的口味烹饪小蛋糕,为挚友在病痛中送去莫大的精神慰藉。对于自己的女儿,杰克更是展现他慈父的一面。在女儿无助的时候,杰克给予维达人生的引导:“孩子,自己的路要自己走,但只要你需要,父亲会给你面对一切困难的勇气”[2]176。在得知女儿和一个“浪荡仔”做朋友后,他没有横加干涉,刨根问底,而是适度地侧面引导,采取放手而不放任的教育模式。虽然杰克一生颠沛流离,受尽欺凌,但他仍保持初心,成长为一个有温度有智慧的华裔男性。

杰克还兼具“武英”的品质。他希望自己活成一只公鸡,因为公鸡有它自己的尊严,英勇无比,敢于直面自己的敌人[2]9。在工作中他任劳任怨,挣血汗钱,靠本事吃饭。为了谋生,杰克在老庄店里做着给包裹做记录等诸如此类的琐碎工作。虽然这些工作半大的小子就能胜任,但杰克没有丝毫怨言,尽职尽责。他对待爱情严肃认真,唐人街上的女性对他频频示好,称他为桃花之王,但是自他遇到乔伊丝那天起,这些女人在他眼里就都不存在了。朋友们建议他不要去招惹洗尸工的女儿,可杰克敢于抗拒世俗偏见放手追爱。与此同时,他还是一个责任感极强的男人,在得知乔伊斯怀孕后,他主动承担责任,为能够给女友和即将出生的女儿一个完整的家,杰克甚至牺牲重金购买的美国公民身份,诚实地向移民局坦白自己用虚假身份入境的事实。当白人警察调戏珍珠时,杰克和路易勇敢挺身,保护弱小,用暴力手段教训了白人警察,彰显了华裔男子的正气。

总之,在《望岩》中,伍慧明聚焦早期华裔移民,将大的历史矛盾压缩进唐人街“契纸儿子”这一特殊群体之中,通过对杰克的个人命运和历史碎片的书写,多维、立体地呈现了“沉默”华裔男性的真实形象,借此帮助华裔男性在理性话语中重构性别主体意识,以达到为隐忍的华裔男性正名发声的目的。作品中,杰克“文武型”男性气质最终得以建立。这说明,唯有在尊重少数族裔历史及文化传统的基础上,建构符合各少数族裔男性特质的男性气质,才能完全打破美国种族主义者别有用心地强加在少数族裔男性身上荒谬而虚假的刻板印象,为实现种族平等提供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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