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哲学视域下的语言与意识
2020-01-09杨柳絮
杨柳絮
(大连外国语大学 英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00)
近千年来,人类围绕着语言与意识问题展开思索。尽管现代科技的进步以及相关学科的发展慢慢地揭开了语言的“面纱”,但很多问题仍然争论不休:语言是如何形成的?语言与意识有何关系?动物是否有语言?针对这些问题,不同学科给出了不同的回答,本文将通过语言哲学的视角对上述问题进行阐述。
一、语言哲学的发展
20世纪初期,哲学在发展过程中越来越意识到语言的重要性,因此哲学史上发生了“语言性转向”。经历此次转向之后,语言哲学渐渐占据了“第一哲学”的位置。哲学的语言性转向有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哲学家尤其是数学家尝试建立起一套清晰、抽象的形式逻辑系统,以此来确定语言意义,此阶段最具代表性的是弗雷格、罗素、维特根斯坦(早期)和乔姆斯基。第二阶段,哲学家抛弃了形式主义的固定模式,研究焦点不再是形式化语言,而是日常语言,他们认为只有在语言的使用过程中才能辨识并捕捉到语言的意义,维特根斯坦(后期)、格莱斯与奥斯汀是该阶段较为著名的哲学家。20世纪60年代,语言哲学发展进入鼎盛阶段。在研究过程中,语言学家意识到解释语言现象与分析、阐释我们的思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20世纪90年代语言哲学被心智哲学取代,成为“第一哲学”。尽管研究的对象一直都在变化(从语言形式、语言运用到人类心智),但殊途同归,最终的目标是通过对语言的研究来认识人类、认识世界。
二、语言的形成
自从人类习得了语言,一些颇具争议、具有挑战性且不可避免的问题便随之出现,语言的形成便是其中之一。有关语言形成的最早记述出现在《圣经》中,上帝将亚当创造出时,亚当已具备语言能力,好似是上帝在利用言语启导人类。然而,随之学者对这一假设提出了质疑,其中一派提出了“劳动创造论”的观点,即语言是劳动的产物。卢梭认为,正是通过捕猎、畜牧等生产发明活动,才推动了人类野蛮人向文明人的进化。在此问题上,恩格斯也提出过类似观点,即“人是劳动的产物”。可是,鸟儿会毫不费力地聚集树枝筑巢,蜜蜂会从花中提取蜂蜜,甚至猴子也可以用工具(也许是树枝)把栗子从果壳中挖出来。既然如此,动物和人类有什么区别?任何生物现象都是经过长时间演变而来的,人类的语言作为一种生物现象,自然也是生物进化的结果。
达尔文1859年出版的《物种起源》轰动一时,其核心观点便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认为人类和动物都处在连续不断的缓慢进化中。受达尔文思想的影响,语言学家艾奇逊(Jean Aitchison)[1](P73)对语言的发展进化进行了探索。他认为语言在发展初期是相对停滞的,而后经历了快速发展阶段,最终趋于平稳。在神经科学领域,科学家已证实语言产生的物质基础,并且验证了语言进化的观点。麦克林(MacLean)[2](P357)曾提出过一个有关大脑进化的理论,而且指出了语言在大脑中所具备的神经基础。他将现代人脑的进化进程分为古期、中期和新时期三个阶段,每个时期进化而成的大脑结构可以按照从下到上的顺序排列。该理论指出,结构底部是负责非理性行为的脑干,这实际上是人体的本能反应区。进入中期后,脑系统边缘的一些器官应运而生,如海马体、丘脑等,该部分只负责情绪变化。最后进化而成的是大脑顶部,即新皮层。新皮层在人脑中最为精致复杂,其精密的生理结构可产生语言、抽象的概念和自我意识等。他的研究表明,大脑的进化为语言的出现提供了基础,证明了语言是生物进化的产物。所以并非劳动创造了语言,而是自经语言出现以后产生了人类种种有意识的行为,进而支配了劳动。
语言是生物进化的产物,那语言有何属性?是抽象系统还是具体系统?上文麦克林的研究表明,某些大脑结构的进化为语言的发展提供了土壤。此外,克里克(Crick)[3]提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假设,即意识是大批神经细胞和其他相关分子的集体行为。从语言产生的生理基础来看,它是具体的、物理的。语言形成之后便成为人类交流、存储信息、想象与思考的媒介。“我们是在用语言把从这个世界中得来的感性经验加以抽象化、概念化、归纳分类,以便可以表征。”[4]但有些学者提出,人类可以用图像来表征思维,对图像的描述实质上就是利用语言思维的过程。例如:照片上是一只酣睡的猫,图像显示的是一只“猫”,那我们为什么不说此图像是一只“狗”呢?是因为语言的约定俗成使得每个事物都有一个名字,是语言构造了人脑中的图像,并用一些人类共识的语言符号供彼此思考和交流。人类所共享、交流的事物是用语言符号、语音符号传递的抽象概念,语言在使用中是抽象的,所以,语言在形成时是具体的,在使用时是抽象的,语言兼具抽象性和具体性。
三、语言与意识的关系
迄今为止,意识现象恐怕是人类所面对的最纷繁复杂的课题之一。千百年来,无数哲学家、语言学家、人类学家对此展开了丰富的探索。语言与意识之间的关系更是众说纷纭,主流学派有语言唯是说、思维唯是说、语言与思维“曲线会合”说等。语言与意识的关系难以一言以蔽之,本文将以语言哲学为视角,对此问题进行有效补充。
笛卡尔认为,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别在于语言能力,动物没有语言,便不能思维和认知。“人类意识最明显的标志就是语言能力。”[4]由此来看,研究意识就是研究语言,二者密不可分。杰恩斯(Jaynes)[5](P66)曾提出,当语言足够精致、足够复杂来表征这个世界时,意识才能出现。而且如果没有使用复杂表征符号的能力,意识不可能为人类所拥有。从人类掌握了语言开始,意识便随之产生,随着语言的不断发展与丰富,意识也愈加抽象。没有语言,人类便失去了思维的“载体”,也无法意识与被意识。并非是意识促生了语言,而是语言唤醒了意识。因此,语言是意识的触发器。
以海伦·凯勒的故事为例,在沙利文老师出现之前,她的世界一片混乱,一切对她来说都毫无意义。但是有一天,当水在她手上缓缓流过之后,沙利文老师在她的手上写下了“水”。她突然意识到那东西是“水”,世界上的一切都有名称、都有意义,从此她的世界不再混沌不堪。语言触发了意识,恰如一座大桥,将主体意识同外部世界连接起来。所以,语言是意识的触发器,成为意识实现的工具。
尽管语言是表征意识不可或缺的方式,但是语言的存在需要依靠一定物质基础(声音、文字),而且语言处在一个动态发展的阶段,在表达头脑中的意识时有时会显得苍白无力。在描述人类细致体验时(如第六感等),语言往往是匮乏的,很难如实反映人类意识的多样性,这便是语言对意识产生的遮蔽效果。春秋时期著名的思想家庄子曾表达过类似感觉:“道不可言,言而非也。”我们所熟知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同样表达的是语言对意识的限制作用。语言之所以有上述局限性,是因为语言所能表达的只是一种基于不同意识之上的共性。埃里希·弗洛姆[6](P110)曾提道:“语言通过它的词汇、语法和句法,通过固定在其中的整个精神来决定哪些经验能进入我们的意识之中。”以“月亮”一词为例,该词在拉丁语中是明亮、皎洁、清澈的意思,在希腊语中更多侧重于根据月亮的升降圆缺来测算时间的作用。同一事物因语言被赋予不同的内涵,原因是不同语言间各种族相异的意识。意识方面上的差异导致了语言规约侧重点的不同,所以要如实反映某事物的全部内涵,语言显然是难以达到的。人类意识的微妙复杂使得语言在很多情况下显得苍白无力。所以,语言在诞生那一刻不仅触发了意识,还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意识。
四、动物语言问题
如果说人类的语言触发了人类的意识,那么动物也有“意识”,是不是也有语言呢?不可置否,动物确有意识,但动物的意识与人类意识有着本质差别,动物的“意识”是本能意识,人类的意识是语言意识。现代西方哲学家罗素[7](P35)说道:“一只狗是不能讲它的自传的;不管它吠的如何动听,它也无法告知你它的父母是贫穷、正直的。可是一个人可以做到这点,他是通过把‘思想’和大家的共同的感觉相互关联起来而做到的。”这说明“动物语言”与人类语言有着本质区别。
所有生物(包括人类)不仅可以感知外部世界(冷、暖),还可以感知内在感觉(疼痛),每个生物都能对外部刺激做出反应。彼克顿(Bickerton)将此定义为第一意识(C1)[8](P126)。狗感到热时,伸出舌头给自己降温。这种行为是出于动态平衡的需要,即出于本能。第一意识也包括一些内部经历,如疼痛、焦虑。这两种内在和外在的本能反应都是“在线”意识。“在线”意识是不可控的,因为任何一种生物都能够对外部刺激做出本能反应,这种机制并非意识,而是一种无意识或者潜意识[4]。彼克顿在《语言和人类行为》一书中还提出了第二意识(C2)[8](P129)、第三意识(C3)[8](P132)。人类不仅具备第一意识,同样有第二意识。例如:人类不仅会感到疼痛,而且知道自己有一种疼痛的感觉,所以第二意识是意识的意识。从某种意义上看,第二意识等同于语言意识。上文曾指出语言是人类意识的触发器,因此,语言可以帮助人类意识到自己所经历、所感知到的东西。此外,人类同样拥有第三意识,第三意识指的是语言表达能力。例如:“我感到很痛苦”(C1)、“我知道我很痛苦”(C2)、“我可以告诉我的朋友我很痛苦”(C3),第二意识和第三意识都是“离线”意识,亦都是语言意识。因此,人类的意识是有意识的意识,而动物的意识是潜意识或无意识,两者之间的区别在于语言。即使我们用同一个词“意识”来描述人类和动物,但实际上两者是完全不同的。
但是,为什么一直以来我们为这个问题争论不休呢?这是因为语言本身的局限性和歧义性导致了概念上的混乱。此外,由于人具有意识和语言,便预设动物也具有意识和语言。如果人类可以更清晰地定义我们的世界,或许能够摆脱这些困惑。但只有随着语言的不断发展,人类才能拥有更清晰的意识,从而更加清晰地认知自己和世界。
五、结语
人类的不断进化为语言的形成和发展提供了物质基础。语言一经形成,便唤醒了人类的意识,把人类从“天地混沌”的野蛮人转变为现代文明人。语言的确大大推动了人类的历史进程,成为与动物最本质的区别,但与此同时,语言限制了意识的多样性,无力表达主观意识世界的“丰富多彩”。总之,研究语言就是研究意识,更是研究人类。正如彼克顿(Bickerton)所言:“人类只有洞察了自己的语言,方可真正认知自己。”[8](P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