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主义世界体系演进对中国社会主义的塑造
2020-01-09王旭琰
王旭琰
(华北电力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2206)
社会主义自十月革命胜利实现了从理论到现实的飞跃至今已百余年。在这百余年的历史中,社会主义从一国到多国,从形成覆盖世界三分一人口的社会主义阵营到阵营瓦解,共产主义运动从高潮到低谷再至出现复兴曙光的历史实践。但是迄今全部的社会主义实践都处于世界历史的资本主义时代。资本主义全球扩张已形成一种世界体系,在国家、民族、地区之间形成了相对稳定的制度化的不平等结构。在这一结构中,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不仅长期并存,并在大部分时间处于竞争劣势。这是现实社会主义实践的外部条件,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的结构性约束。要理解现实社会主义,理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与马克思经典社会主义的诸多“变异”,就不能不考虑处于支配地位的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影响。本文将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外部约束的角度来解释中国社会主义实践中的两个重要议题,即中国在面向资本主义世界体系有限融入的过程中如何维护国家自主性,在与生产力不断升级的资本主义国家竞争中如何发挥社会主义制度先进性以实现后发赶超。
一、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结构维度下的社会主义革命
科学社会主义是马克思在“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从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蕴含的社会化大生产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矛盾演变逻辑中推演出的人类社会的未来形态。从人类历史发展的维度看,社会主义作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部矛盾自我演进的结果,是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替代,是在普遍继承资本主义所创造的一切文明成果之后达到的更高级社会形态。社会主义因此也扬弃了资本主义社会阶级剥削和阶级压迫的制度根源,是消灭私有制建立公有制、消灭商品经济实行计划生产、消灭阶级、从而阶级压迫的工具国家也自行消亡的社会。[1]304所以不论就社会主义的历史根据,还是社会主义社会的基本制度,经典社会主义都是在全面替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世界历史逻辑中确立起来的。
科学社会主义理论诞生以来,随着共产主义运动中心从英、法转移至德国,再至苏俄直至东方,社会主义革命的现实基础发生了变化,不仅有历史维度中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制度更替,还有现实维度中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结构性矛盾。
俄国社会主义革命前夕,列宁在帝国主义论中概括了资本主义时代特征。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角度看主要表现为: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通过金融资本海外输出,竞相瓜分世界,形成了“少数拥有金融‘实力’的国家处于和其余一切国家不同的特殊地位”[2]624;帝国主义国家通过资本控制和殖民掠夺压迫和剥削世界上大多数民族和国家;而资本输出和殖民地占领份额的不平衡导致帝国主义战争。按照霍布斯鲍姆总结,资本主义国家自近代以来形成的经济和军事优势开始正式转化为对世界“系统的征伐、兼并和统治”[3]64,资本主义先发国家通过军事殖民和资本控制两种方式把新征服的地区转变成一个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的综合体,构成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外围区域。自由资本主义时代,资本主义对外扩张只是打破各民族相互隔绝的状态,把不同的生产方式统一为世界市场;帝国主义时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取得比较优势,世界体系开始塑造体系性的压迫,地理上制造了不同民族和地区的结构性差别,用制度化的手段剥削和控制其它民族。
帝国主义民族压迫的时代特征,不可避免激发了新一波民族主义运动的兴起。在东欧和亚洲,民族主义一时成为反帝国主义最具号召力的旗帜,不论是阶级革命还是宗教革命,都同时把现代民族主义的内容—独立、民族自决、领土国家的形成—纳入革命任务之中。在社会主义运动中,列宁认为“民族自决”对帝国主义时代的东方社会主义革命具有特殊意义。在民族压迫严重的俄国,“民族自决”起到团结各民族无产阶级共同反对专制沙皇的作用;在国际无产阶级革命中,“民族自决”建立了社会主义俄国和东方殖民解放运动共同反对帝国主义的国际联盟;同时,“民族自决”为东方落后国家开辟了一条经过民主革命过渡到社会主义革命的新道路。这是帝国主义时代反体系的民族解放运动与社会主义革命联系起来的具体形式。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社会主义革命①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革命》中,把新民主主义革命作为中国社会主义革命两步走战略中的第一步,所以本文把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改造统称为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处于同样的资本主义世界结构和时代背景之中。反抗帝国主义压迫、追求民族独立一直是中国近代革命的根本命题,中国正是在反抗帝国主义侵略,也就是对作为资本主义世界体系边缘区域被剥削被压迫的殖民地身份的反抗中,认识到了本民族与其它民族利益的差异,完成了自我身份的认同和现代国家共同体意识的构建,而社会主义革命是在彻底的民族独立基础上的阶级革命。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及中国共产党在中国近代革命中领导地位之确立,均由中国现代民族主义革命奠基。“毛泽东领导的中国革命既有苏联这样的人民民主革命属性,也有印度这样的独立建国式的民族主义革命属性,是二者的混合,兼具人民性和民族性”[4]170。帝国主义时代,在殖民地民族和地区,社会主义革命必须与反体系化的民族独立任务结合起来,阶级革命藉由民族革命实现更广泛的动员,民族革命藉由阶级革命使之彻底化,从而才有可能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中实现民族独立,在资本主义关系尚不发达因而无产阶级力量尚不占人口多数的落后国家实现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
诞生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边缘地区的现实社会主义既是通过独立建国对体系中心国家殖民控制的反抗,具有反体系运动的性质;也是区域内劳动人民觉醒对阶级压迫的反抗,具有阶级革命的性质。这两种性质和两种矛盾从此一直存在于中国社会主义实践之中。在革命时期,二者表现为民族革命与阶级革命的关系;新中国成立之后,则表现为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中的国家自主权和落后国家社会主义制度构建之间的关系,二者共同形成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的基础。
二、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地理扩张与社会主义国家自主性
现实社会主义诞生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边缘地区,之后全部的社会主义实践也未突破资本主义世界体系这一外部结构的约束。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不仅是中国社会主义实践的结构性前提,也是社会主义实践的外部条件,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发展一定程度塑造了中国社会主义制度的特征。
资本主义本质上是一个以世界为舞台的历史进程。自1500 年前后的地理大发现以来,资本主义自西欧一隅向世界扩张,通过远程贸易、殖民扩张、经济全球化把前资本主义和非资本主义地区逐渐纳入了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在帝国主义时代,以列宁和卢森堡的争论为代表,理论家们就在讨论对外扩张对资本主义发展的意义:第一,已经工业化的国家把尽可能多的国家和地区纳入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使之成为倾销市场,缓解资本主义过剩危机;第二,相对落后的非资本主义地区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生产力发展水平上存在差距,因此资本有机构成和平均利润率水平比发达国家更高;第三,因为现代化进程启动较晚,落后国家劳动者的组织化程度较低,因而劳动力价格水平普遍较低;并且庞大的劳动力储备能进一步压低本地工资水平。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除了通过扩大资本积累的利润空间获益,还对半资本主义或前资本主义国家地区进行超经济掠夺。所以在资本主义发展长波理论中,不论是康德拉季耶夫周期,还是阿瑞吉的资本积累周期,都揭示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内部资本积累条件恶化时,资本主义就会产生更为强烈的向外扩张的需求,比如19 世纪80 年代至一战爆发前夕的资本输出和殖民扩张、上世纪80 年代以来至2008 年金融危机发生逆转的新自由主义全球化。这时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外围区域,就面临来自中心国家的扩张压力。
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一经形成,边缘地区就面临一个残酷的生存逻辑。一方面,资本主义开启了经济全球化进程,任何一个国家的现代化不可避免需要融入世界经济,获取资本、技术、市场等资源。诞生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边缘长期处于资本主义时代的现实社会主义国家同样不可能脱离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之外。列宁在新经济政策时期,指出“社会主义共和国不同世界发生联系是不能生存下去的,在目前的情况下应当把自己的生存同资本主义的关系联系起来”[5]167。中国改革开放时期,邓小平也多次强调“我们最大的经验就是不要脱离世界”[6]290,“任何一个国家要发展,孤立起来,闭关自守是不可能的,不加强国际交往,不引进发达国家的先进经验、先进科学技术和资金,是不可能的”[6]117。但是另一方面,融入资本主义世界体系,面对发达国家的资本优势、技术优势、军事优势和对世界经济政治规则的主导权优势,落后国家极易丧失国家自主性成为中心国家资本积累的某个环节,为中心国家长期输送利益。
总结后发国家现代化经验,它们普遍采取通过加强国家力量的方式摆脱这一困境,因为“社会力量的自觉性和生产力发展的自发性都不能有效地应对外来压力,唯一可以依靠的力量就是国家了”[4]94。通过国家力量反抗来自中心国家的资本扩张,不仅表现为帝国主义时代的反殖民反侵略的军事对抗,也表现为资本全球化时代通过国家资本和国家制度的力量弥补与国际资本的竞争劣势。后发资本主义现代化较为成功的国家,不论德国、日本、韩国还是各种发展型国家、威权主义、有为政府,或者某些国家工业化快速发展的某一阶段(如伊朗巴列维时期),均具有相对集中的国家资本和政府力量主导本国工业化进程的特征。
社会主义国家同样面临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扩张压力,且因为意识形态差别承受的政治经济压力更大。社会主义国家也同样采取了国家主义的方式,即加强国家权力和国家资本对抗资本主义的外部压力。所以进入社会主义建设阶段,在革命转变时期形成的无产阶级专政这种“半国家”形态[7]124也就不可能进入消亡过程,而只能加强。这种集中的国家权力并不是社会主义国家因其落后而遗留的封建主义残余,而是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下边缘国家保持国家独立性的普遍选择。当然社会主义国家的“国家主义”也有其特殊性,它把源自社会主义革命的人民民主原则和用以反抗外来压力的国家权力结合起来,创立了民主集中制原则。苏共“二十大”之后社会主义阵营掀起了对斯大林高度集权的反思,南斯拉夫提出全面下放权力和经济民主的政策改革,而毛泽东不赞成铁托的意见,认为“为着战胜强大的敌人,无产阶级专政要求权力的高度集中”,但是,这种高度的集中必须与高度的民主相结合[8]259。民主集中制既是中国党和国家机构基本的组织原则,也是党和国家最根本的制度。集中既是中国发展的社会主义方向的保障,也是抵御外来压力的组织性力量;而民主调动社会活力,与集中的权力之间形成相互制约。
经济方面,中国在毛泽东时代坚持“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的原则,实行自上而下的计划经济和以国有制为主要形式的公有制。这套制度虽然从社会主义制度探索的角度存在各种弊端,但正是这套制度和在这套制度下的建设成果为中国先后在两大阵营中均处弱势地位时仍然能保持国家发展自主性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二战后三十年里,落后国家总体而言被西方逐渐被改造为原料产地和倾销市场,而中国却能独立于外来政治、经济压力,初步建立起一个相对完备的现代工业体系。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当二战后获得主权独立的亚非拉国家发觉自身经济已陷入“依附性发展”,不少国家因外来援助中断出现逆工业化(如当时的朝鲜和拉美),而中国却保持了政治和经济的独立性。进入改革开放时代,中国开始融入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开启市场化导向的经济改革。美国为主导的西方世界能够接纳中国加入世界经济,原因之一是认为只要中国融入资本主义世界体系,按照比较优势的理论和世界惯例,中国将被锁定在全球产业链低端,成为发达国家的加工厂和销售市场,并逐渐被资本主义同化。然而,中国在决定改革开放的同时随即提出四项基本原则,在政治上保障国家自主性和社会主义方向。在具体实践中,始终坚持政府对市场经济的管控,坚持国家计划和规划,坚持公有制的主导地位,坚持对市场运行基本条件如金融系统、全国性的基础设施网络、生产知识的高校科研院所等保持极高的国有比重。所以时隔四十年,美国叫嚣过去对华政策错了,中国没有被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同化,也没有被锁定在边缘地区,反而在上一轮资本扩张中实现了国家崛起。
三、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产业升级与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
资本主义在世界历史进程中缓解其生产方式基本矛盾的方法,除了地理扩张,还包括周期性的产业革命,即通过挖掘市场深度,更新社会需求内容而非增加消费数量来缓解资本主义过剩危机,因为周期性的产业革命可以拉长产业链和创造新产业,增加周期性的固定资本投资,创造更多种类的消费品。同时,产业革命形成的技术代差有助于发达国家资本控制能力的提升。曼德尔在《晚期资本主义》中提出,对技术进步的垄断不仅能产生巨额的技术租金,而且因为垄断资本本身的结构:进入困难、最低投资规模、对专利的控制、卡特尔协议等等,这些发现和发明又加强了垄断。[9]220所以技术进步不仅产生超额利润,而且超额利润又进一步强化垄断利润。技术升级不断抬高新兴产业的进入门槛,加强国际资本的垄断优势;而新兴产业不断增加的复杂性,也加强了中心国家的组织优势,如产业定义、技术标准、行业规则、品牌营销,以及对整个产业供需关系的协调等。
技术革命和产业革命带来的资本竞争优势,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中就表现为中心国家对边缘国家控制能力的提升。英国正是在工业革命完成之后,机枪、高性能炸药、蒸汽运输等工业革命成果渗透到战争之中,才获得了相对于东方农业帝国的绝对性优势;第二次工业革命之后,科学研究系统地与产业发展相融合,从此,后发国家不仅对中心国家产生资本依赖,也产生了更强的技术依赖。美国在信息技术革命之后,能够放心地将产业制造环节转移国外,而只保留研发环节和总部经济,正是建立在它显著的技术优势之上。霸权国家控制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边缘国家的方式也就变得更加丰富。帝国主义时代,宗主国对殖民地的控制以过剩资本输出和殖民掠夺为主要方式,而至美国霸权时代,直接的军事入侵基本退居为军事威慑,而作为经济霸权核心支撑的是基于技术垄断的全球产业链控制,基于全球生产分布的资本控制和金融控制,以及基于各种规则、理念的文化输出。
社会主义国家保持国家自主性,是对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反抗;而相对落后的社会主义国家在技术代差带来的实力压制面前,发挥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实现后发赶超,则是与资本主义的竞争;只有赢得竞争,社会主义国家才可能彻底摆脱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控制。从苏联开始,社会主义国家一直把发展科技和实现技术赶超作为重要发展目标。列宁提出,“我们只有利用资产阶级的科学和技术来把共产主义变成群众更容易接受的东西时,才能建成共产主义”,斯大林提出了“技术决定一切”的口号。在中国,毛泽东时代提出了社会主义国家工业化和实现四个现代化的目标;邓小平讲“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但是社会主义如何进行制度构建推进科技进步和赶超,中国经历了漫长的实践探索。
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前三十年,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实行优先发展重工业的赶超战略,建立了由机械工业部统筹领导我国民用机械工业和军工业的科研和生产任务的技术研究体系。至20 世纪60 年代中期,在苏联援建项目的基础上,我国从无到有建立起“飞机、汽车、重型和精密机器、发电设备、冶金、矿山设备、高级合金钢、有色金属、电子等制造业重要门类”,“以装备工业为核心的现代工业体系初步形成”[10]28。虽然计划经济体制下的技术研究存在条块分割、科研与生产分离等弊端,但是“我们赖以进行现代化建设的物质技术基础,很大一部分是这个时期建设起来的”[11]192,奠定了中国技术进步和赶超的基础。
中国改革开放之后,在社会主义市场化的改革中,逐渐探索出了一套复杂的双轨制结构,把国家的制度性力量和市场的积极性因素结合起来,并且在不同的场景下加以调整和平衡,逐渐形成了一套以国家主导和市场主导为两端,中间各种国家与市场的合作形式的高新技术产业发展制度。在国家战略性和基础性技术领域,如航天航空、军事工业、大型制造装备等领域,以国家为主导,国家财政直接投资,国家相关部门制定战略规划并设置研究项目,央企、国企和相关科研院所合作进行技术攻坚。近些年来举世瞩目的重大科研成果,如空间站、天眼、墨子、悟空、蛟龙、歼20、C919 等多以这种方式产生。在产业链较长的领域,国有企业和民营企业形成基于技术分工的上下游合作关系,把前端长期持续的资本投入和技术积累与后端对市场需求的快速反馈优势结合起来。如在乙烯产业,大型乙烯生产装备几乎全部由国有企业承担,而以乙烯为原料,直接面向消费终端的塑料管材,则几乎全部由民营企业生产。在基础性平台、研发条件和政策要求较高的产业领域,如软件、电子商务、生物医药、数字经济等,形成了由政府投资基础设施和外围条件支持民营企业形成竞争优势的产业园区模式。地方政府制订产业规划,财政(大多以城投公司的形式)统一土地收储进行“四通一平”基础设施建设,搭建产业发展公共平台(如质量检测中心、大科学装置、公共技术研发平台等),设立创业基金和产业发展基金,给予相关产业政策激励,扶持民营企业的创新创业和集群式发展。[12]
中国在与资本主义的产业竞争和技术竞争中,遵循了资本主义的资本积累逻辑和市场逻辑,借鉴和吸收资本主义制度在推进经济、产业和技术发展方面的积极因素,却创造性地把象征社会主义的基本制度,如中央计划、国有经济、宏观调控等和市场经济结合起来,虽然仍然有许多融合不畅存在矛盾的地方,但是总体上相互克服了各自弊端,综合了各自优势。这是中国四十年来在技术进步和技术创新领域实现快速追赶的制度基础。正是中国通过人民民主实现了超高的资金积累、通过全面教育提高了劳动技术水平、通过制度创新实现了新技术在社会生产中的使用,才能在改革开放融入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后迅速确立自己的比较优势,成长为具有竞争力的经济体。
四、世界体系维度下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再认识
俄国十月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是社会主义发展史上的重大转折,不仅意味着社会主义从理论走向现实,也意味着社会主义实践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中心地区转移到了边缘地区—社会主义革命不是发生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而是在资本主义还不够发展的落后国家;意味着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间的关系发生变化—社会主义不是资本主义的涅槃,而是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支配性结构中与之共生。社会主义实践基础的变化,在理论上促使马克思科学社会主义转变为落后国家社会主义或东方社会主义。这种研究话语的转变,显然承认了现实社会主义与马克思经典社会主义所描述的社会形态的差异。但是按照什么逻辑解释这种差别,以及如何在现实社会主义和经典社会主义之间进行理论衔接一直是社会主义理论界广为争议的问题。
一种解释力较强的说法,认为现实社会主义诞生于未经资本主义充分发展、因此社会主义先天条件不足的落后国家,所以它无法完全消灭产生阶级差别的经济制度,实现对资本主义的彻底扬弃,因此现实社会主义是未完成的社会主义,是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过渡的中间状态,隶属于马克思所讲的过渡时期[13]。这种说法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现实社会主义还存在商品经济、阶级差别和国家,而不是马克思所讲的社会主义是一个“四无”(即没有私有制、没有阶级差别、没有商品货币、没有政治国家)社会。但是“过渡时期”的说法解释力依然不够,因为它能够解释为什么马克思所说的社会主义国家已经消亡而现实社会主义依然存在国家,但是却不能解释为什么在现实社会主义的国家功能被极大地加强了;“过渡时期”的说法能够解释为什么马克思所说的社会主义没有商品生产而现实社会主义还不能够消灭商品经济,但是不能解释为什么社会主义不仅需要商品生产,还需要发展市场经济,还必须按照资本逻辑参与世界经济;“过渡时期”的说法可以解释为什么马克思所讲的社会主义物质丰裕而现实社会主义物质相对匮乏,但却不能解释为什么现实社会主义需要压制社会整体消费从而实现比资本主义国家更高程度的资金积累。
理解现实社会主义之与经典社会主义的制度差别需要两种维度,一是社会形态发展的历史维度,即从社会形态演进来看,现实社会主义诞生于资本主义未充分发展的落后国家,生产力发展水平以及建立在生产力基础之上的物质条件、社会组织程度、人本身的发展程度都落后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所以现实社会主义还不能完全超越资本主义而必须在社会主义制度下补课,补上发展生产力水平之课。对此问题的讨论广泛见于传统马克思主义话语下的“跨越卡夫丁峡谷”问题、现实社会主义、过渡时期理论和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等理论之中。理解现实社会主义的第二个维度是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结构维度来看,现实社会主义诞生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边缘国家,其制度构建与发展均受制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结构性约束,只能在发达资本主义所塑造的体系规则中不断调适。既要面对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周期性扩张,维持社会主义国家的独立性;也要面对资本主义产业升级带来的竞争压力,实现后发赶超,彻底摆脱资本主义世界体系控制以证明社会主义制度的现实合法性。
在这双重维度中,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一些制度实践也具有了双重意义。社会主义民主集中制,在社会形态理论中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具体形式,在世界体系理论中成为资本主义世界体系边缘国家反抗资本扩张和控制的国家主义形式;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既是落后国家建设社会主义不可跨越的卡夫丁峡谷,也是社会主义国家与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交往的有效机制;现实社会主义工业化建设和科技进步,既是社会主义国家生产进一步社会化的必然要求,也是资本主义世界体系边缘国家实现后发赶超的必经之路。只有把中国社会主义实践置于落后国家社会主义制度探索和边缘国家在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中实现后发赶超的双重历史进程之中,才能更准确把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制度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