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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意识的觉醒与抗争
——爱米丽和韦瑟罗尔奶奶人物形象比较评析

2020-01-09齐静静

太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0年10期
关键词:父权老奶奶

■齐静静

(信阳职业技术学院,河南 信阳 464000)

《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是威廉·福克纳的短篇小说代表作。《被遗弃的韦瑟罗尔奶奶》是凯瑟琳·安妮·波特的短篇小说作品。两部作品风格迥异,前者以时空跳跃的叙事模式、多元化的视角,讲述了一个悬疑的哥特式故事;后者则以老奶奶弥留之际意识的流动铺陈了她一生的经历。两位女主人公性格大相径庭,一生的遭遇截然不同,但作为后内战时代的美国南方女性,酿成其人生悲剧的深层次原因是相同的。本文旨在探究她们悲剧人生的成因及其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与反抗过程。

一、悲剧人生

爱米丽的一生是个不折不扣的悲剧。年轻时,她活在父亲的阴影下,暴戾自私的父亲赶走配不上自家高贵门第的求亲者,蹉跎了她的青春,使她失去了可能获得的幸福机会。父亲死后,她单身独处,贫苦无告。镇民对着徒剩高贵头衔的她滥施廉价同情,将她的骄傲踩在脚下。为了同北方佬、工头荷默结婚,她不惜与全镇对抗,却遭到背叛抛弃。疯狂执拗的爱米丽毒杀了荷默,与他的尸体同床而眠。她虽然活着,但她“看上去像长久泡在死水中的一具死尸,肿胀发白”[1]。爱米丽的一生,只曾作为温顺的女儿而活,作为全镇关注的对象和谈资而活,作为一个粗俗不堪男人的疯狂追求者而活,她被剥夺了做“妻子”“母亲”,甚至做“人”的权利。她在那一所破败的宅邸里,“由于长期与世隔绝,渐渐变得又怪诞又可怕,变成了像生长在黑暗中的潮湿的墙上的霉菌一样不成人样的东西”[2]。

相对孤僻乖张、骄傲冷酷、离群索居的爱米丽而言,韦瑟罗尔奶奶的一生堪称幸福。她家庭美满,有心爱的丈夫和孩子,虽然丈夫早逝,但凭着精明能干,她将孩子带大。她是好母亲。孩子小时,她保护照顾他们;孩子成年,遇事还会征求她的意见;即使躺在病床上,她还在为孩子们谋划使他们过得更舒心。她是乐善好施、虔诚的信徒。弥留之际,仍不忘“把圣经的台布做完,送六瓶酒去给包治娅修女治消化不良”[3]321,仍记得叮嘱孩子“把今年生产的水果都收回来,做到一点浪费也没有,总是有人能用上的”[3]314。她的一生,作为妻子、母亲、信徒奔波忙碌,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痛苦地意识到除了家庭、男人和孩子以外,人生应该还有别的什么她没有得到。她遭遇过两次抛弃。被情人乔治抛弃,她用尽一生挣扎;被上帝抛弃,她认识到原来支撑她一生的信仰竟是虚无,这对她的精神是毁灭性的打击。所以,老奶奶的一生也只是场悲剧。

二、悲剧成因:被压抑的女性自我

福克纳曾说,“人是自己的,或他的伙伴的,或是他的本性的或环境的牺牲品”[4]。爱米丽和老奶奶来自不同阶层,前者是贵族小姐,后者属普通平民,但作为后内战时代的南方女性,她们所处社会环境,所受道德观念的影响一样。南方社会是以蓄奴制经济为基础,强调种族、阶级和性别的父权社会,“清教主义的妇道观要求女性‘克己、禁欲、诚实、虔诚、勤勉’,只有这样,女性才能完成荣耀上帝的使命,获得上帝的救赎或蒙召。妇女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没有本体,没有独立的身份,没有自己的声音。女人被视为贞节、虔诚、自我牺牲等一切美德的化身和家庭荣誉及社会声望的代表”[5]。“南方人一心要把他们的妇女‘塑造’成他们理想中的人,但不是女人,而只是南方女人,因为他们不喜欢女人们身上一些与生俱来的品质……每一个南方女性一生的成长过程,也是一个女性人格失落,南方人格不断形成的过程。”“随着成年的开始,在社会的刻意塑造下,她们身上的女性人格不断受到挤压而南方人格不断加强”[6]。

南方人不遗余力地将女性压制成一种模式,将她们塑造成“淑女”“贵妇人”,给她们灌输“女人的功用就是相夫教子,传宗接代”的思想,告诫她们要恪守妇道,时刻牢记在仪表、品性、宗教、政治上保持端庄。

粗暴地将家族女性套进“淑女”模式、要求她们时刻保持“贵人举止”、不做辱没门楣之事是高贵有势的格里尔生家族的传统。镇民认为格里尔生家族有着疯癫的血液,爱米丽的姑奶奶韦亚特变成十足的疯子时,他们相信爱米丽也会步其后尘。然而,这所谓“疯癫的血液”不过是严苛僵化的家族教育造成的恶果,她在独守空闺、绝望压抑、反抗无能中心理日益扭曲最终失了心智。作为没落贵族家的末代人物,爱米丽承载着父亲苟延残喘的极端敏感、骄傲和尊严,她的处境比姑奶奶更加艰难,专制的父亲对她的管束更加苛刻。在这种僵化、扭曲、畸形的南方妇道观的束缚下,爱米丽作为女性的自我不断受到挤压,但她本身的反叛、执拗、惊人的意志力与拒不接受与她本人意志相左的意志——正是这些性格使她制服咄咄逼人的官方代表团,使她以毒杀的方式留住背叛的情人——又令她不甘沦为此种妇道观的牺牲品,所以她在压抑自我和追寻自我的矛盾中被撕裂,活成镇民眼中传统的化身、纪念碑,也活成他们口中的“疯子”。

韦瑟罗尔奶奶是南方传统教育的成功范本。这种教育要求她按照业已规定好的妇德标准去做人,并以此为天职,这种标准是明摆着,不能回避的,是需要克己、虔诚、勤勉、任劳任怨做出牺牲,付出巨大忍耐力的。因此,乔治在婚礼上抛弃她,她选择忍耐,另嫁他人,相夫教子。丈夫早逝,她选择恪守妇道,辛勤劳作,养育子女。她的人生严格遵循所受教育行事,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她相信以她的美好品质、一生所为,她会获得上帝的救赎和蒙召,但最终她的理想幻灭。她本是妇德范本,临终才发现,她接受的传统教育只是父权制压迫女性,将女性打磨得适合父权社会需要的工具,而她本人,则积极努力地践行此种教育,压抑自我,牺牲自我。

爱米丽和老奶奶对待传统教育态度有别,但不可否认,南方的妇道观就是一个“加尔文主义和种族主义的怪胎”[7],它不断蚕食女性的自我意识,不断发展壮大,直至吞噬女性自我,使她们在痛苦矛盾中过完撕裂的一生,或让她们心甘情愿沦为父权社会的附庸并可悲地以此为荣。

三、女性自我的觉醒与抗争

西蒙·波伏娃认为女人并非天生,而是后天造成的,是传统的习俗和父权社会的需要造就了女人。女人被降低为男人的附属品,被迫放弃作为人的独立自主性。父权制正是通过如此压抑女性并藏匿这种压抑而得以维系,女性则在被压抑和反压抑中努力追寻自我意识和主体存在。爱米丽和老奶奶对待压制她们的父权社会态度有别,抗争形式与力度有异,前者在压抑中反叛,乃至疯狂、桀骜地反抗父权制;后者则在压抑中认同,将压抑转化为内在的自我需求,完全屈从于父权制,只在弥留之际顿悟、觉醒、挣扎。

(一)“偶像”抑或“疯子”:爱米丽的抗争

父亲去世前,爱米丽沉默压抑,父亲赶走所有青年男子,她也无可奈何,只能依从教导做温顺乖巧、端庄自持、克己无欲的贵门“淑女”。父亲去世后,她不想重蹈姑奶奶的覆辙,在压抑中变成孤独的老疯子,她要为自己活,追求自己的幸福。她割掉“淑女”外壳,对工头荷默展开热烈追求,同他出双入对。虽然他是可耻的北方佬,身份低微,但他自由不羁,豪爽开朗,幽默洒脱,完全与她相反,是她向往成为的模样,给她死水般的生活注入了生机。在父亲眼中,荷默绝非良配,她的举动也有辱门楣,但她不在乎。她的选择是对父亲权威的反抗,对南方妇道观的颠覆,对南方社会秩序、等级制度、思想观念的挑战。美国学者迪安·罗伯茨评论道,“爱米丽小姐体内暗藏的情欲动摇的不仅是老处女的完整性,而且是南方历史和阶级的整个根基”[8]。有鉴于此,爱米丽的选择不再是其个人之事,而是关涉能否维护南方秩序、等级制度,维持妇道观对女性统治之事。在镇民眼中,她不是一个女人,甚至不是一个“人”,她是时代的标志,传统的化身,是南方社会的偶像,妇道观的祭品,他们不允许她走下祭坛,追寻自己作为一个女人应该享有的权利。他们想法设法阻止她的爱情,甚至希望她自杀,以身捍卫南方传统,完成自己作为妇德典范祭品的职责。可悲的是妇女颇为积极地助纣为虐,她们说,“这是全镇的羞辱,也是青年的坏榜样”[1]110。她们迫使浸礼会牧师去拜访她,但爱米丽迫得他铩羽而归,再也不愿出面干涉。于是,“牧师夫人就写信告知爱米丽住在亚拉巴马的亲属”[1]110。原本与她家闹翻再无来往的亲属马上派两名堂姐妹前来阻止。由此可见,妇道观在南方妇女的心里坚不可摧,她们不能容忍自己或她人违背戒条行事。面对男人和女人的双重压迫,爱米丽并未屈服,她在别人的指责声中坚持自我,追寻幸福,竭力挣脱父权社会加诸其身的枷锁。

面对抛弃,爱米丽并未遵守淑女教条要求,克制自己,忍耐男人随心所欲的摆布。她选择疯狂报复,毒杀情人,余生与其尸体同床共枕。对男性而言,这种举动是威胁和挑战,是男性厌恶和恐惧的,他们认为她是疯子,然而这种疯子行为恰恰是其女性生命力、创造力对男性压抑的反抗形式。

“偶像”与“疯子”之说,都是对爱米丽的歪曲和压抑,这反映出父权制下男性中心主义对女性根深蒂固的歧视和贬抑。无论是选择世俗眼中与她毫无匹配之处的男人,还是在遭遇抛弃时选择毒杀背叛的情人,都是爱米丽为了撕碎南方社会强加于自身的种种标签、摆脱僵化的妇道观对自身残害的抗争。

(二)家庭天使的“堕落”:韦瑟罗尔奶奶的抗争

南方社会将韦瑟罗尔奶奶塑造成顺从、坚强、能干、贞节、虔诚、无私、任劳任怨的“家庭天使”,她满足了父权社会对女性的期待和幻想,沦为男性的附属品、牺牲品。

她的一生,在为丈夫孩子的奉献中压制了女性自我的发展,弥留之际,她的女性自我才悄然萌芽,她意识到家庭、男人和孩子并非女人生命中的一切,女人应该还需得到一些别的什么东西。这种微弱的女性自我意识试图突破全身心武装她的妇德教育,从她体内萌出时,却带给她生孩子一般的痛苦。被父权社会压制太久,习惯了按照男性为自己安排的角色生活,做无私奉献的天使满足男性的审美理想和愿望需求,这种女性自我意识的萌动都会被她视为大逆不道,使她痛苦不已。

随着意识的流动,她想到女儿科妮莉亚总是办事得体,心地厚道,克尽本分,使她恨不得打她一顿屁股。科妮莉亚很像她,也是拥有父权社会需要的各种美德的淑女、家庭天使。她像母亲打造她一样将女儿塑造成家庭天使,传统教育便如此在南方家庭中一代代传承、内化,影响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她们认为女性本该为家庭无私奉献,对上帝虔诚信奉,以完成自己的使命。她们从未意识到女性还应为自己活,女性的人生还应有更多可能性。弥留之际,老奶奶朦胧地意识到她这一生的苦难与她的美德颇有干系,她很担忧拥有这些品德的女儿会像自己一样自我压抑,为了尽“女儿、妻子、母亲、信徒”的本份而遗弃自己,一生劳苦,所以她想狠狠地打醒女儿,使她认识到她的生活不该只有这些。打女儿也是打自己,她意识到妇德教育对女性的限制和剥削,她想以自我伤害的方式挣脱其耳濡目染身体力行的传统观念的桎梏。

老奶奶喜欢把一切安排得有条有理、妥妥帖帖。但突如其来的疾病打得她措手不及。她祈祷上帝等一等再让她死,因为她还有未尽之事,还不能死。但“第二回没有奇迹”[3]322。正如乔治逃婚的那次,她也曾祈求上帝,但上帝并未出现。上帝的两次遗弃让她意识到“女性只有完成荣耀上帝的使命,才能获得上帝的救赎或蒙召”只不过是父权社会奴役驱使女性的遮羞布,是他们编造的压榨残害女性的谎言,她这一生的付出和努力突然都失去了意义。她拼劲最后一口气抗争,自己做主吹熄了象征生命的灯。

一生甘于奉献的家庭天使老奶奶临终之际开始思考女性的人生意义及价值所在,反思传统妇道观的本质及其对女性自我的戕害。老奶奶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和抗争过程在父权社会看来也是她作为天使的“堕落”过程。

相对爱米丽,老奶奶觉醒得较晚,抗争方式并不激烈,但这种女性自我意识的苏醒对父权社会而言是灾难,它意味着女性不会再任由男人摆布、愚弄,转而走上寻找自我、追寻自我价值实现的道路,这也足以捍动、瓦解父权社会统治的道德、思想基础。

四、结语

爱米丽和韦瑟罗尔奶奶阶级地位、家庭背景、人生经历、性格品质各异,但作为后内战时代的南方女性,她们都是时代和父权社会的牺牲品。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令她们认清父权社会妇道观对女性生命力和创造力的压制,男性中心主义对女性的歧视和贬抑,对女性意志自由发展的恐惧和压抑。她们用自己的方式追寻自我,反抗男权社会的剥削和压迫。她们的反抗精神会得以传承,父权社会统治女性的基础也终将被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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