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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哥特式儿童文学作品的合法性
——以《鬼妈妈》为例

2020-01-09

开封文化艺术职业学院学报 2020年12期
关键词:哥特母题罗琳

余 宙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207)

一、哥特式小说与《鬼妈妈》

哥特小说诞生于18世纪60年代的英国,在英美文学中留下了“一个持续发展、影响广泛的哥特传统”[1]。这一传统也作用于当代儿童文学创作,催生出一批与传统儿童文学大异其趣的作品,因其阴暗的哥特风格,读者开始质疑这些作品的合法性。但笔者认为,这类作品中的优秀文本不以猎奇为导向,其对哥特文学的借鉴富有创造性,理应与亲切温馨的儿童文学作品享有同等地位。尼尔·盖曼是欧美文坛新一代幻想文学的代表人物,其诸多作品都铭刻着他鲜明的个人特色——“黑色的哥特风格”[2]。

《鬼妈妈》是尼尔·盖曼的一部中篇儿童小说,主要讲述了小女孩考罗琳与另一个世界中的鬼妈妈斗智斗勇的冒险经历。这部作品有两个特点:一方面,经由作者的创造性发挥实现了哥特风格的变奏,避免了哥特元素的喧宾夺主;另一方面,对哥特元素的使用成为作品审美整体的有机组成部分,符合儿童文学中的“父爱型”母题。该小说虽然在艺术风格上剑走偏锋,但对儿童读者的感发陶冶却殊途同归。

二、哥特风格的变奏

哥特小说一般通过神秘阴森的环境气氛、悬念迭出的故事情节和夸张怪诞的人物形象,带给读者一种“痛感与快感并在”[3]的审美体验。这些特征《鬼妈妈》中或多或少都有体现,如阴雨连绵的天气、阴森破旧的老宅、富有神秘主义色彩的第13扇门,以及脱胎于蜘蛛形象的鬼妈妈。这些哥特元素的使用不仅为小说奠定了黑暗阴冷的底色,而且让故事情节保持紧张的走向,牢牢抓住了读者的心弦。在传统哥特小说中,这种悬疑和惊怖带领读者经历“螺旋式的下降”,最终陷于作者精心编织的“罗网”。然而,在创作过程中,尼尔·盖曼将哥特文学“直入深渊”式的恐怖体验改造为为儿童读者精心设计的“过山车游戏”[2]。笔者将这种叙述策略简要概括为三部分:三次情节突转、两个重要人物和一个积极暗示。

小说的故事情节主要出现了三次巨大转折:考罗琳意识到鬼妈妈动机不纯,于是回到了现实世界,却发现真正的父母被鬼妈妈绑架了;考罗琳为营救父母与鬼妈妈打赌,在她即将输掉赌约时,黑猫及时出现并拯救了她;考罗琳一家顺利返回现实世界,不料鬼妈妈的右手也紧随而来,要夺回异世界大门的钥匙。在这三次突转中,作者巧妙地融合了哥特文学的特质和儿童文学的传统。如当考罗琳即将在赌局中落败,故事陷入死局,读者的恐惧和忧虑到达顶峰的时候,作者采用了儿童文学中的惯用套路,即正义力量的相助。这种处理虽然有取巧的嫌疑,但符合儿童读者的心智,能帮助读者纾解内心的紧张情绪,达到“邪不压正”的审美效果。第一次、第三次突转使情节由顺境急转直下,渲染了突如其来的危机气氛,但其后续处理又复归于感发儿童读者的道路上来。如当鬼妈妈的右手来到现实世界时,获得成长的考罗琳不再感到害怕,而是凭借智慧再次化解了危机。由此可见,小说情节并未在悬疑和惊怖中无止境地“下坠”,而是以“过山车”的形式,让儿童读者经历刺激后安全着陆,恐惧感被更大的安全感、满足感所替代。

两个重要人物与三次情节突转是紧密相连的:考罗琳的父亲和黑猫是“过山车游戏”的重要支撑,他们或提供了精神的力量或施予了实际的帮助,推动或直接导致了情节的转向和发展。尤其是黑猫,这一形象在小说的后半部分屡次登场,既是智慧的先知,又是正义的伙伴,成为阴森恐怖的异世界中的一抹暖色,给予考罗琳和读者莫大的精神安慰。

至此,一个积极暗示也就不难理解了:“过山车”式的情节起伏最终会回归到安全的轨道上来。父亲和黑猫等光明正义的力量伸出援助之手,而主人公考罗琳在这一历程中不断成长和成熟,最终获得了战胜恶魔的智慧和勇气。因此,与其说小说是在讲述一个关于阴谋和陷阱的悬疑故事,不如说这是一场终将胜利的探险。

《鬼妈妈》虽然大量借用了哥特元素,但作者通过巧妙的艺术构思将其纳入儿童文学的框架,使作品既保持了哥特文学引人入胜、环环相扣的艺术感染力,又不失儿童文学光明、积极的本质。

三、“父爱型”母题的内核

我国学者刘绪源倡导整体性的审美观照,提出了从三个基本母题出发对儿童文学作品进行划分,即“爱的母题”(下分“母爱型”“父爱型”)、“顽童的母题”和“自然的母题”,并对不同母题的审美特质作出了精当的阐述。刘绪源认为,“爱的母题”体现的是“成人对于儿童的眼光——一种洋溢着爱意的眼光”[4]15,其中的“父爱型”母题“不必真去写父爱……只是一种富于象征性的名称,象征着与此相近似的气氛”[4]15。“父爱型”作品的最大特征是“直面人生”:一方面,这类作品具有“审美中的现实性”,能够将生活的真实自然渗透于作品,有助于儿童读者更顺利地渡过未来的“分裂时期”[4]118;另一方面,这类作品具有“审美中的理性”,其教育意义不超脱于审美整体,而是内化于情节和形象之中。在小说中,人生现实的深刻性通过哥特元素得以艺术化,考罗琳的成长正体现在其从“逃离平庸的现实”走向了勇敢地“直面人生”。在这一过程中,教育的价值也得到了充分展现。这种教育不是成人作者居高临下的说教,而是让儿童在体验中“自己教育自己”。

处于“分裂时期”①之前的儿童多被局限在家庭和童年的小天地之中,他们对人生现实的认识或充满了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或经由成年人的代为咀嚼而显得粗浅稚嫩。当他们逐渐长大,不得不面对人生的琐碎和平庸时,“眼前世界与心中世界的落差陡然暴露”[4]119。这种落差在小说中就具化为平凡的现实世界与完美的异世界之间的差异。考罗琳最初沉醉于令人目眩神迷的异世界,但经历了危机与成长,她最终选择回到现实,迈出了“直面人生”的第一步;人生中需要面对的还有磨难和责任等,这在小说中具化为鬼妈妈引诱、杀害小孩的阴谋,以及考罗琳拯救父母的使命。因此,《鬼妈妈》并不向儿童展示美好的生活图景,而是将真实的人生以辛辣的文学形象托出,让儿童读者从考罗琳“直面人生”的成长中获得自己“直面人生”的力量。而当人生的真实能够自然渗透于小说的审美过程中时,作者寄托其中的教育意义也就不再仅仅是生硬的说教。

例如,小说在第一次情节突转时插叙了考罗琳曾经和父亲在荒地遭遇蜂群袭击的经历。考罗琳对这段回忆的解读耐人寻味,她认为父亲第一次站在原地任由马蜂叮咬不是勇敢,因为他为了保护女儿别无选择;第二天父亲依然去荒地寻找眼镜才是勇敢,因为他明知危险就在前方。不难看出,这是对考罗琳当时处境的一个绝妙隐喻——她明知鬼妈妈不怀好意,但仍然要前往异世界拯救父母,而这需要的就是真正的勇敢。这处插叙的教育意味十足,但读来并不突兀,反而与上下文情节达成了很好的弥合互补。同时,这一情节安排让道理从主人公自己口中道出,而不以旁人的口吻道出,也具有更加深远的教育意义。

《鬼妈妈》对哥特元素的运用并不与儿童文学的审美呈现相矛盾,反而作为作品的有机成分共同构建了“父爱型”母题的内核,传达的是“直面人生”的深刻意义,兼顾了审美性与教育性。

结语

以《鬼妈妈》为代表的哥特式儿童文学作品有如下特点:若论艺术手法,则其对哥特小说的化用并非是简单的戏仿,也不以求怪求异为旨归,它展现出儿童文学创作中的新方法;若论整体意蕴,则其以诡谲的文学形象映照人生的现实、传达深刻的道理,并不干扰和破坏儿童文学本身的属性和价值。“黑暗和死亡在传统儿童文学中的应用可谓寥若晨星”[2],随着时代的发展,传统的“儿童”与“成人”概念之间的分野正在变得模糊,“儿童和成人的价值和风格正在融合为一体”[5]181,由此带来的便是儿童文学中逐渐呈现的冷峻色彩。这类作品对儿童读者的接受力和理解力予以新的认同,试图拓宽儿童文学的旧领域,挑战关于“儿童”的传统观念。对此,读者既需要擦亮眼睛,防止一些庸俗文本的流毒,又不能因噎废食,故步自封。面对这类能为儿童读者提供独特审美体验的优秀作品,读者应勇于接受并合理消化。

注释

① 别林斯基在《莎士比亚的剧本〈汉姆莱脱〉》中指出,幼年时期是精神和自然不自觉地和谐一致的时期,而由幼年向成年过渡的青年时期往往是分裂、不调和的时期,刘绪源在《儿童文学的三大母题》中援引了这一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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