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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实体书文化遇上数字人文*

2020-01-09SarahWerner何亚丽朱含雨

图书馆论坛 2020年1期
关键词:福尔莎士比亚纸张

Sarah Werner 著;何亚丽,朱含雨 译;肖 鹏 校

如果“近代早期书籍”(early modern book)遇上“数字工具”,会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关于这一议题,当前的讨论集中在两个层面,一是“获取”(access),二是“文本”(text)。

首先,人们惊叹于数字工具为近代早期书籍的获取和使用所带来的诸多便利。得益于EEBO(Early English Books Online,早期英语图书在线)、 ECCO(Eighteenth Century Collections Online,18世纪馆藏在线)和Gallica(法国国家图书馆数字图书馆项目)等项目,我们可以远程访问并下载世界上几乎所有近代英语图书或采用其他欧洲语言写就的文本。学者们不需再为这些资源奔波于全球各地的图书馆,劳心劳力,消耗资金。

当然,远程访问的形式也有一些局限。这种局限首先体现在图像质量方面。例如,EEBO项目并不直接对近代早期书籍进行数字化,而是取材自这些书籍的缩微胶片。鉴于EEBO项目是缩微胶片的数字化集合,其数据并非总能传达原文本的物理细节。图1 是EEBO 中的《哈姆雷特》第二版四开本。在该页的每一行,都能看到混淆正文的污迹。作为对比,图2是福尔杰莎士比亚图书馆以高分辨率图像呈现的同一面开页,虽然保留了墨水渗透纸页的痕迹,但看起来更为清晰。

图1 EEBO收录的福尔杰莎士比亚图书馆①《哈姆雷特》第二版四开本的一面开页

图2 福尔杰莎士比亚图书馆以高分辨率图像呈现的《哈姆雷特》同一面开页

图3 EEBO中一本1557年启蒙读物的一面开页

图4 福尔杰莎士比亚图书馆以高分辨率图像呈现的同一面开页

图5 永远不要混淆“Lord”和“Lady”

图3、图4提供了一个更经典的案例。由于EEBO中的图片为黑白纯色,无法辨别红色字体,我们很容易忽略这本启蒙读物中的某些关键信息。图5放大了图4左边页面的中间部分,能清晰地看到红色字体“joyes of our lorde”中的“lorde”实际上已经被黑色字体纠正为“Ladie”。如果忽略颜色的差异,无疑会误读文本。

笔者最喜欢的EEBO 案例来自一本1612 年哀悼亨利王子(Prince Henry)之死的书籍,见图6、图7。您意识到发生什么问题了吗?这其实是一本悼亡书(mourning book),它被印制在带有黑色边框、甚至全黑的纸面上。书名页由木版印刷而成,黑色纸张加白色字体。但在处理缩微胶卷时,有人认为一本书显然不可能长成这样。此君认为,书籍应该是黑色的字印制在白色的背景上②。所以,他颠倒了底片的黑白,凭空创造出一本并不存在的图书。

上述案例提醒诸位图像质量的重要性。一些机构正致力于提供更高质量的数字副本,相比EEBO和ECCO,它们还完全免费。例如,福尔杰莎士比亚图书馆已经将许多作品数字化,包括所有1642年以前的莎士比亚四开本和部分第一对开本(first folios)。大英图书馆同样实现了部分藏书的数字化,宾夕法尼亚大学、普林斯顿大学、俄克拉荷马大学、巴伐利亚州立图书馆等也开展了类似项目。英国民间歌谣档案馆(The English Broadside Ballad Archive)提供了一些高分辨率的彩色复印本,“通用简明目录”(The Universal Short-Title Catalogue)数据库提供了所有15到16世纪的欧洲印本书籍,以及许多欧洲图书馆数字馆藏的链接。

图6 EEBO中一本1612年悼亡书的书名页

图7 同一悼亡书书名页在EEBO项目第二阶段时的样貌

毫无疑问,数字工具降低了近代早期实体图书的获取难度。倘若读者身在罗克维尔(Rockville)③的书房中,也能通过网络一览巴塞尔(Basel)④的伊拉斯谟(Erasmus)《新约》(New Testament)译本,这便是数字工具带来的一次胜利。

关于“近代早期书籍”和“数字工具”融合的另一个讨论视角,则与“文本”(text)相关。当然,上述的“获取”问题本就与“文本”问题息息相关——获取与访问的能力决定了文本阅读的能力。但是,一些数字工具不仅仅帮助我们阅读文本,更有助于“遥读”的实现。比如,如果读者对“黄樟”(sassafras)感兴趣,甚至想知道这一名词出现的文本情景,那么EEBO的“文字创作合作伙伴”(TCP,Text Creation Partnership)⑤显然可以让这一工作变得简单一些。与此同时,针对文本,我们还可以进行有趣的计算分析,揭示难以发现的趋势。例如,Michael Witmore 和Jonathan Hope新近的作品表明,所谓“体裁”,不仅关乎情节,亦和文本语句相关联——历史剧、喜剧和悲剧等作品类型各有其语法层面的独特性。对笔者来说,这似乎可以说是数字人文带来的另一次胜利。

但是,上文所谓的“胜利”并没有跳脱传统的阅读形式。在这些工具的帮助下,我们打破了传统的阅读距离,可以在格但斯克(Gdansk)⑥阅读福尔杰图书馆的书籍;也突破了传统的阅读速度,可以在几分钟内分析莎士比亚全集的所有文本。那么,还有没有更多的可能性?譬如,是否能够在数字工具的支撑下,以截然不同的方式阅读文本?是否有望从文本阅读研究走向文本物理特征的研究,以进一步帮助我们理解文本内容、解读实体书的历史及其文化创造过程?

数字工具确乎能够帮助我们看到原本“视而不见”的文本。Lazarus团队对《阿基米德重写本》(Archimedes Palimpsest)的研究是一个典型的案例。《阿基米德重写本》最早以一本13世纪拜占庭祈祷书的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该书誊写在一份10世纪的手稿上,后人发现这份10世纪的手稿上竟然保存着古希腊数学家阿基米德的著作和多部其他不同时期的作品。利用多光谱成像技术(multi-spectral imaging)以及其他工具,研究团队最终让这些被“掩盖”的早期作品重见天日,后来Google还利用该项目的数据集制作了这些早期书籍的数字副本。如果不借助数字工具,我们是无缘得见这些作品的。

最近还有一篇论文利用密度计研究中世纪手稿中的污迹,主要通过分析书页中污垢的分布方式和位置来了解书籍的使用情况。一般来说,经常被翻阅的页面会较脏,但密度计的检测结果表明情况比想象的更复杂。论文中有一个案例:作者假设某本书书口处有两种不同类型的污垢,很可能来自两位不同的用户。可密度计的分析却显示,这两种类型的污迹其实有很高的相似度,很可能来自同一个人——或许是同一个人以不同的身份,手持此书面向不同的祈祷者而留下。当然,不是所有书页上的污迹都能还原历史,即使某些实体书上保留有明显的使用痕迹,也可能因为藏家的修复活动而失去分析意义——但从另一个角度讲,这或许又能帮助我们探索书籍在现代藏家手中所经历的变化⑦。

污垢分布研究只是利用新技术重新理解书籍、阅读“文本”的开始。安特卫普(Antwerp)的同行在报告中提到一个有趣现象,比利时的德文书籍与德国的德文书籍有不同的气味。原因与纸张处理过程相关:纸张制作过程中需要添加施胶剂⑧,以保证墨水能在纸张表面停留并干燥,从而生成清晰易读的标记。德国书籍会在多个制作步骤中添加施胶剂,而最后一次添加工作可能发生在书籍印刷后的装订环节。但销往德国国外的书籍在印刷后就被马上运走,因此错过了最后的添加环节,而留在德国本土的书籍则经历了这一完整流程。国内外图书的化学成分因此有所不同,气味也各有差异。如果这一判断没有差错,早期德国书籍的气味不仅可以帮助学者了解纸张与书籍制造的物理过程,还有助于追踪早期印刷作品的流通情况。利用计算机分析书籍的味道,并采用特定软件呈现这些气味,研究人员有望生动还原图书是如何被制造、销售和使用的。

我们还能使用新技术探索其他与书籍相关的官能感觉。纸张(或羊皮纸)的官能感觉是书籍的构成要素之一,可以提供许多信息:纸张的厚度、颜色和柔韧性能告诉我们生产成本,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让我们了解这本书的目标用户及其使用体验。很多有想象力的研究议题随之而生。例如,在数字媒体的阅读过程中,这些官能感觉是怎么样的?3D打印可以复制各类纸张的体验吗?我们能通过纸张的物理特性推测出它刚“出炉”时的外观和触感(以及其他官能感觉)吗?

纸的三维立体感超出了人的触觉所能感知到的范围。书籍的制作过程和文字的书写过程本质上是对纸张施加压力的过程。人们通过种种形式,在纸的一边留下凹痕,在另一边留下凸痕——从书写时期到印刷时期概无例外。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凹痕是可见的,因为造就凹痕的工具(打字机、雕版、笔)会留下清晰的墨迹。但有些时候只有凹痕而无墨迹。比如,两张纸碰巧同时卷入印刷机,下面那张便接触不到墨水。又如,打字机用来压平纸张的部件也可能留下压痕(见图8)。

图8 福尔杰莎士比亚图书馆编号STC 7043.2图片(此图为侧光下效果)

在造纸过程中,造纸模具中的线与框也可能留下痕迹——一旦开始从这些方面思考,我们能在纸页上找到更多的“形态”变化:蛀孔,折角,缝合后留下的洞,装订留下的孔,雕版上的刻痕,等等(见图9)。如果不将书籍视为阅读素材来看待,而是作为一种“地形图”来“阅读”,我们可以发现诸多意料之外的惊喜,我们的数字化策略也应就此做出调整⑨。

图9 各种各样的“痕迹”

进一步地,还可以使用数字工具实现图书收藏环境的可视化。这时书籍不再以一本本孤立图书的面貌出现,数字工具能把它还原到所在“场景”(图书馆)之中。图10是布拉格斯特拉霍夫(Strahov)修道院图书馆的360°室内全景视图,我们不仅能纵览整个房间,还可以放大屏幕以浏览书架上的图书标题(图11)。看起来这只是一项华丽浮夸的技术,但想象一下,如果能和其他技术结合,最终实现书架浏览与目录数据之间的互相转换,那它的内涵就不只是“华丽浮夸”了。

如果数字工具能帮助我们拉远与书籍的距离,以重新认识这一习以为常的事物,或许可以藉此学到一些意料之外的新知识,譬如再度审视书籍是如何被制作与使用的。周遭的人不断提醒:我们正处于数字文本的萌芽期。身处数字文本的“摇篮本”时代,想象和触碰数字工具在“获取”“文本”等方面带来的无限可能,不禁心潮澎湃!

图10 斯特拉霍夫图书馆室内全景视图

图11 斯特拉霍夫图书馆书架上的图书

注释(①③④⑤⑥⑧为译者注)

①福尔杰莎士比亚图书馆(Folger Shakespeare Library)位于美国华盛顿国会山,是一所独立的研究型图书馆。该馆由福尔杰夫妇创立,1932年开放,主要收藏近代早期的特藏资料,拥有世界上最大的莎士比亚印本书馆藏。

②Ian Gadd 最早向笔者提供了这一案例。

③美国马里兰州蒙哥马里县的一座城市。

④瑞士第三大城市。

⑤2000年在密歇根大学图书馆成立的非营利组织,与3个主要的历史书籍数字化图像提供商EEBO、ECCO 和Evans Early American Imprints(Evans美国早期印刷品)合作,以它们为语料库进行文本转录和标记。

⑥波兰滨海省的省会城市。

⑦Kathryn M.Rudy,“Dirty Books:Quantifying Patterns of Use in Medieval Manuscripts Using a Densitometer,”Journal of Historians of Netherlandish Art 2: 1-2(2010).http://www.jhna.org/index.php/past-issues/volume-2-issue-1-2/129-dirty-books.

⑧一种造纸添加剂,主要分为浆内施胶和表面施胶。在纸上施胶可提高纸张抗水、抗油、抗印刷油墨等性能,同时可提高光滑性、憎水性、印刷适应性。

⑨Randall McLeod的论著促使我认识到将印本书作为物理实体研究的可能性,如:R.MacGeddon,“hammered”in Negotiating the Jacobean Printed Book, ed.Pete Langman (Farnham, Surrey, England; Burlington,VT,USA:Ashgate,2011),137-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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