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钢琴师》:也许我们都曾是1900
2020-01-09王环环
文 王环环
时隔21年,《海上钢琴师》4K修复版搬上荧幕。经典,不因时间的流逝而褪色。
这部电影是意大利国宝级导演朱塞佩·托纳多雷的“寻根三部曲”之一(其他两部为《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天堂电影院》),讲述了天才钢琴师1900短暂而传奇的一生:1900年,往返于欧美之间的弗吉尼亚豪华游轮上,黑人丹尼在头等舱捡到了一名弃婴,取名1900。慢慢长大的1900无师自通学会了钢琴,无论是头等舱还是三等舱,人们无不被他的音乐深深折服。他有生之年从未踏及陆地,且最终选择与船一起葬于海底,但他的一生精彩而绚烂。
如今,重新上映的《海上钢琴师》再次获得大众的关注,究其原因,或许正是其背后所映照出的关于自我的人生哲理。正如有评论所言:“这部电影有着每个人的身影,讲述着每个人的一生,观看电影的过程仿佛是一次看懂自己的过程。”
上个世纪末的大银幕上,有两艘船毁灭于观众眼前,一艘承载了海难中生离死别的爱情,一艘记录了一段与88个琴键有关的孤独人生。前者当年在全球席卷票房并缔造声名无数,而后者,在多年以后才成为众多影迷心目中的永恒。
21年后,承载无数人回忆的维吉尼亚号终于能在大银幕与中国观众重逢,关于1900的传奇故事将抖落灰尘再度随海波飘荡。
《海上钢琴师》的故事脱胎自意大利作家亚历山德罗·巴里科的独角戏剧本,原著由长段独白构成。而极为擅长营造氛围的导演托纳托雷,将白纸黑字幻化成一座只存在于20世纪初的迷离梦幻的海上浮城。不论是裙袂飞扬、觥筹交错的头等舱,还是摩肩接踵、烟尘弥漫的三等舱,都各有各的风姿。
在这座海上浮城上,天才钢琴师1900是个独特的存在。他没有国籍,连出生日期都没有,也没有家人。在音乐上,他是无师自通的天才。他用钢琴让上流人士为之翩翩起舞,让底层的人为之动容落泪。但随着一声“美利坚”响起,人们一哄而散,所有人跑出舱外对着自由女神欢呼雀跃,只留下他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他终将面对自己的孤独,天才也不例外。不知是孤独成就了他的天才,还是天才造就了他的孤独。
与船上大多数为欲望而奔波的人们不同,他的一生纯粹而绚烂:他终生在船上生活,天赋的音乐才能让世人为之惊叹,他用双手谱写着美丽的乐章,与旅途中的人们分享音乐的美好。他虽从未下过邮轮,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感受这个世界。他在音乐的世界遨游,通过音乐,他的思绪踏及世界每个角落,通过音乐,他可以感受到人们的内心,判断他们的遭遇、身份和欲望,音乐带给他了解这世界的所有可能。最后,他决然与这艘相伴一生的邮轮一起葬于海底。
这份对于生命的纯粹让人们为之动容,很容易让人们沉浸其中,就如同电影里的那些听众一样。然而,这部电影在诞生之初却屡受挫折。不同于现在大家对于它的喜爱与赞赏,影片1998年在欧美刚上映时,评价一直存在着严重的两极化差异,甚至被媒体评价为“最好看的烂片”。
这部在当年耗资900万美元,期望能借助语言的优势在美国市场掀起波澜的电影,当年的票房可谓十分惨淡,最后的票房仅有不到20万美元。毕竟,对于两年前刚刚被《泰坦尼克号》洗礼的美国观众来说,这只是一部发生在船上却无惊无险的故事,着实引不起多少观影兴趣。
许多专业影评人都打出了低分,比如,当时执掌《芝加哥太阳报》的已故著名影评人罗杰·伊伯特评论道:“《海上钢琴师》中的某些画面的确很有想象力,例如有个场景,暴风雨中,钢琴在抛光的跳舞大厅里来回滑动,而1900依旧演奏不辍。然而,这部作品由始至终没有好好表现我们想弄清楚的一些方面:它到底想把1900塑造成一个怎样的人?是疯子还是英雄?善解人意还是自恋狂?”
但从“烂番茄”、IMDb或是“豆瓣”的观众打分上,都能看出这部作品在影迷中的高人气。或许,伊伯特眼中的它的不足,正是普通观众喜爱它的原因所在:我们清楚这么一个人很难定义,那样的人生也是充满缺憾,但与此同时,也为固执己见却真正认清自己的天才所折服。
或许正如外界评价导演托纳托雷“并不热爱想象力或时代,只是热爱意象”那样,1900背后折射的其实是人类哲学意识的某种共鸣。人们争相去从各种角度分析解读影片的哲学思考的同时,也在借着1900去表达那个无法成为的自己。观众是处在那艘大船对面的岸上的人,却希望自己能像1900一样在小小的一方空间里发挥自己。
身处电影世界外的我们,对岸上未知世界的诱惑充满好奇,不断追逐,我们看似生活在更自由的世界里,却其实被欲望束缚,疲于应对,而终生未曾下船的1900,却在琴键上拥有着无限的世界,他在自己可以掌控的琴键上,找到了自己可以践行终生的生活方式,而我们大多数人在这五彩斑澜的花花世界,却居无定所,心无所求。
《海上钢琴师》的故事中,维吉尼亚号满载着的人们看到自由女神像激动万分,他们从自己的苦难之地出走,被自由、希望的精神吸引到美国。而对于1900来说,从小到大生活的这艘船就是他自己的完美世界。他纯粹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除了钢琴,对其他事物的要求甚少。
好友麦克斯也曾劝说他下船,凭他的才华,下船后出专辑开演奏会,肯定能名扬天下名利双收,但在他看来,“陆地上的人喜欢寻根究底,虚度很多的光阴。冬天忧虑夏天的迟来,夏天担心冬天的将至。所以你们不停到处去追求一个遥不可及、四季如夏的地方,我并不羡慕。”
爱情的突然降临,也曾让他萌生了下船的念头,但当他行至半途,看到对面那座陌生的城市,不由却步了:在那无限延伸的城市中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尽头。“城市那么大,看不到尽头,在哪里?我能看到吗?就连街道都已经数不清了,找一个女人,盖一间房子,买一块地,开辟一道风景,然后一起走向死路。太多选择,太复杂的判断了,难道你不怕精神崩溃吗?”所以,他选择了放弃。
维吉尼亚号是属于1900的理想世界,岸上的世界太大了,大到让他怯步。当社会体系变得愈发繁杂,当工业毁灭了自然,当人心丧失了真实的情感,当艺术家只为名利而忘却了创作的初衷,在这样的世界里,1900还能获得从出生起就习以为常的精神自由吗,真的能听到大海之音吗?
所以1900停下来了,他说,“我停下来,不是因为我看见的,而是因为我看不见的。连绵的城市什么都有,除了尽头。”
最终,在即将炸毁的邮轮上,下船与死亡之间,他坚定地选择了后者。“我在这艘船上出生,这世界在我身边不断更替变化,但每次只有两千人。这里有希望,但从不超过艏艉之间,在有限的钢琴上,你能自得其乐,我只学会了这样的生活。陆地?陆地对我来说是一艘太大的船,一个太漂亮的女人,一段太长的旅行,一瓶太刺鼻的香水,是一个不知道从何处谱起的乐章。我永远无法走下这艘船,最好的结局就是,我走下人生的舞台,毕竟,对别人而言,我并不存在。”
1900究竟存不存在呢?或许,他只是麦克斯心中的一个理想化的人格,他优雅而又孤独,无法在新的时代生存。但他美妙的乐曲却被麦克斯保留了下来,并成为在这个工业化的、粗糙的时代能够温暖人心灵的存在。他已经变成了符号,在每个观众心里刻下了重要的意义,让每个人都开始寻找自己心里住着的那个19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