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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郑观应育才取士思想评析

2020-01-08毛鹏程

考试研究 2020年5期
关键词:科举考试学校

毛鹏程

郑观应(1842-1922年),本名官应,字正翔,号陶斋,又号居易、杞忧生,别号偫鹤山人,或罗浮偫鹤山人,是中国近代著名的实业家、民族资本家,亦是中国近代早期具有较为完整与代表性的维新思想体系的资产阶级改良主义者、启蒙思想家。他出生在一个封建知识分子家庭,其父郑文瑞虽一生未取得功名,却长期担任村塾教师,教学小有成就,“从游者多享盛名,各有建树”[1],是具有地方绅士身份的乡村塾师。有此背景,郑观应想以科举发迹的愿望不足为奇。可早年多次参与科考的他皆不得中,后来觉得习举业、作制艺,于世无实用[2],且因家境并不富裕难以继续举业生活,迫使他放弃求学应考之途。此外,他生于广东香山县(今中山市)雍陌乡,在鸦片战争前,其乡人就同外国资本主义经济有所接触;战后,香山人较他处充当外国洋行买办的人也更多。郑观应的家族与亲朋中就有好几位通过经商行业走上致富之路,如此浓厚的经商风气深深影响着他对举业以外另一条出路的思考与选择。经过多方考虑,他最终决定赴沪学贾,走上经商买办之路。

从小熟读儒家四书五经,习作八股诗赋之文,郑观应深谙科举取士之道与学校育人之法。他批判科考程文残害士人,选拔不出具有真才实学的士子;学校沦为科举附庸,导致士人所学非所用,亦不得法。从商后,籍由留洋及与国外人士交流经历,他对西方国家的育才取士之制渐有深入接触与了解。他认为西方各国人才培养与选拔的体系注重实学实用,较为先进且值得中国效法。郑观应此育才取士思想较为系统与全面,其论述切中时弊,直击要害,是后人管窥晚清开明人士在西潮冲击下对科举与学校改革观念的重要切入点。

一、批判晚清科举与学校之弊

郑观应对科举时弊的批判主要在八股取士上,他认为程文写作耗费士子精力不说,于实际治国理政也毫无用处。这种“所习非所用,德行无从考”的取士与育士方式是晚清科制最大的问题。

(一)科举以八股取士导致士人习用脱节

进士科以八股取士在明清渐成定制,其弊端到晚清日益明显。如时人王韬所言:“本朝试科以制艺,实沿明代旧习,遂使英贤杰士壮志消磨,皓首穷经”[3],并慨言叹曰:“非今之人才不生,抑亦取士之道失也”[4]。士人从小及壮将大量精力消耗在制艺帖括之文中,“采浮华而遗实行,习经义而暗时务,判不知律,策不通今,掇拾剽窃,以徼有司”[5],及其为政,茫无所得,习用脱节,陋亦甚矣。郑观应也表达了相同的看法,在《时文叹》一文中,他认为八股文起源于北宋王安石推行的经义考试,经过后世演变,成为士子进阶的唯一之途。士子作此类文章,袭用固有格式与章法,创新性严重受缚,且其挖空心思投入制艺的研索中,于治国理政毫无用处。长此以往,导致其心力耗尽、体格渐靡,所造成的灾祸甚于焚书坑儒[6]。

士人以作浮华无实之八股、专攻小楷试帖文等雕虫小技为荣,对其他如本国民生国计、风土人情、兵刑、钱谷等的实事大体皆无所知习。且一旦考中科甲之名,便目空一切,“其实不知国家利弊如何,格致功夫如何,徒有虚之气;贱视工商,鄙视武夫,傲视西人”[7]。即便士子能写作一手漂亮的科举时文,但于国家无用,且考上科名为官后又尽弃此前所学,难怪郑观应发出“呜呼!所学非所用,所用非所学,天下之无谓,至斯极矣!”[8]的哀叹。这种只以八股取士的弊端行至晚清已到不得不改之状,多少有志之士如郑观应般对科场时文痛心疾首而大加挞伐。

武科举同文科举相类似,在理论考试方面,应考者为博得科名,只会“如小考文童之恭钞圣谕”[9],可见当时武举理论考试的教条与生硬。在实际操练的考核中,他们只会简单玩弄刀石,不能应对外人的真枪实弹。如此选拔出的武将,因缺乏理论与实践的双重训练,即便其拥力拔千钧之勇,握射穿七札之劲能,亦不过匹夫之勇,一旦临敌,便会随枪炮声一轰而散,惧怕躲藏不及。可见这都是平时所学与实际所用相脱节带来的问题。

(二)学校逐渐沦为科举争名逐利之地

“学校者,造就人才之地,治天下之大本也”[10]。在郑观应看来,学校地位尤为重要。他指出中国古代(其尤指夏商周)之所以频出博学多才者,是因为它有一套良好的学校育人体系与考核办法:家有塾,党有庠,州有序,国有学。学生入学,在一、三、五、七、九年皆有相关考核及标准,确保学生能在学后“小成”甚至“大成”。而后世不兴学校,人各延师,以教其子。穷人便无机会入学受教,国家便会出现许多“蔑伦悖理”之事。学校废书院兴,书院原意是希望聚集士子课以艺学,使其能明习当世事务,为国所用,可发展至晚清,士子在家学习的多,去书院的少。即使间或有学生上书院就学,也是来去自如,较少受管束。再观书院之所教,不过讲授程文写作技巧,教法刻板,充斥陈陈相因之语,于国家利病、政治得失皆不讲。郑观应感慨道:“天文、格致、历算等学,则又绝口不谈。其有讲实学,严课程,以文章砥砺,务为有用之学者,千不得一、二。书院虽多亦奚为哉”[11]。

如此而言,晚清之学校沦为科举附庸,对士人德行艺业的养成皆无所助益。无怪郑观应感叹道:“其所谓学校者,科举嚣争,熏心富贵”[12]。他认为晚清为师者皆“迂儒老生”,他们只会章句之学、帖括之艺。若是问他们对实事、对西方各国政治、对诸子百家之论的看法,皆“懵然漠然,不知所对”[13]。这些老生喜好讲解经书中繁难章句或性理道德之学,而“讲解时不过将各家注释翻诵一遍,苟且塞责而已”[14]。童子大多不能很好理解经书内容,如果有问经书义理不解处,便会被先生以不敬之名责骂,如此他们只好在老师指导下读经诵经,将经书之言刻板记下,以备科考。郑观应认为此般培养出的人“于义理无所讲究也,于文法无所留意也。……故名为读圣人书,学圣人道,实则蠢愚迂谬不可响迩,腹笥空虚毫无心得”[15],可笑可悲。

二、学习西方育才取士之法

“顾事须比较而后胜负分,势必互观而后强弱见”[16]。郑观应认为西方诸国之所以强盛,与其育才取士得法有关。他们重文事更重武备;无论出身贵贱皆可入学,考试面前人人平等;有较完备的学校与考试体制,大中小学堂各有次第,普通学校与专门学校皆有所设,课业与技能考核层层开展,以培养与选拔实学实用的人才。由此,郑观应提倡学取西方先进办学理念与选拔人才的方法,辅之以变通中国旧制,希冀取长补短,培养与选拔出应时需之人才,从而能克敌制胜,使国家摆脱穷困孱弱之局面。

(一)重文事更重武备

西方各国大多分设数科以选拔人才,学生必须先通文理、算学,在中小学堂打好基础知识与基本技能,然后在大学堂里凭自身兴趣择选一科,专攻一艺。郑观应指出,西方国家重文事,更重武备,尤以英、德、美、法、俄五国为胜。他们有专门开设武备学堂,如武备院、韬略馆等,邀请退休功臣、宿将开课授徒,以培养专门军事人才。学堂通常分为四个等级,学徒每学一年考级一次,成绩优异者,可次第升级,直至升为一等学徒,且入相应营阵历练数年,才能被授予官职。武备科主要分陆军和水军。习陆军置于陆路,习水军置于水路,规定“凡为水、陆军官者,皆从水、陆军学堂出身。陆军人员不能充当水师,非老于驾驶战船者不能升授水师提督”[17],从而明确权责,使水陆学堂各司其职。

(二)确保考教平等公正

郑观应注意到西方考试之法不分皇亲国戚与平民百姓,“考试之法虽王子国戚,亦等齐民”[18]。若是应考为官、为生计谋等,凡人皆须考试,且须取得相应的文凭或证书才能从事日后对应的工作,此举颇有“考试面前人人平等”之感,侧面反映出西方国家对平等、人权等观念的注重。这点同中国有所差别,皇室家族大多以世袭为主,其子弟只需在特定学校,如国子学、太学等,学习一段时间后,通过学校或主管单位组织的考核,达到一定标准便可授予或继承职衔或爵位,并不走寻常百姓入仕科考之途。同时,他还对西方国家确保所有适龄儿童平等接受义务教育的举措有所提及。如其描述,西方国家对偏远地区亦有设置类似于乡塾的学校,此类学校专为贫民子弟而设,由地方官集资经理。在小学堂就学的贫苦学生大多免交学费,普通家庭学生可交一半学费,中学堂学费一般也不贵。且无论男女贵贱,“自六岁后皆须入学,不入学者罪其父母”[19]。

(三)强调教考实学实效

据郑观应分析,西方国家培养与选拔人才虽举措各有不同,其旨趣却不一而同,皆讲求实学实效性,其人“幼学壮行,以实学成实功,以实功呈实效,从无有所学非所用,所用非所学者”[20],此举深得郑观应赏识。他曾称赞道:“无论何学,总期实事求是,坐而言者,可起可行焉”[21]。观西方学校有三等,初等为今之小学 (“小学堂”、“小书院”),主要教授本国语、基础文法与算数,聪慧者可兼学他国语言文字;中等为今之中学(“中学堂”、“中书院”),分门别类,教授专精艺能之学;上等为今之大学(“大学堂”、“大书院”),以科学研究为主,是为做学问来,求学更为精益求精,“人士受业而来者,无不学成而后去”[22]。谈及考试之法,郑观应在《英、法、俄、美、日本学校规制》中,对西方主要发达国家有过较为详细的记载与介绍。以美国为例,由“小书院”(学制一般为4年)考“中书院”(学制一般为4年),学生需要通过包含天文、地理、初等算数、本国风土人情与欧洲各国史略等内容的考试。通过者进入“中书院”,不过者仍然归于“小书院”。而“中书院”里还有按月记录的“功过单”,由院长每月对学生进行功过考察,以定其优劣。“功多过少,始得列于前茅;功不抵过,即难冀邀拔擢。”[23]以此为平日操修品德考察的依据,避免只凭借一次纸笔考试成绩决定最后的录取结果。应考“大书院”(学制一般为4年)的学生,需试策论、美国及欧洲各国史论、希腊文字、几何测量、天文、地理、文章诗歌、各种算法。其要求各试题全部作完且没有错误为“正取”,有三题错误的为“备取”,题没有全部做完且错误较多便“不取”①“正取”:考生若被“正取”,则当年便可入大学学习。“备取”:考生若被“备取”,则次年入大学学习。若“正取”人数不满,则可从“备取”中择人补足。不过这种补录的情况需要“备取”考生再次考试,考题一般从其先前答题失误的科目中重新命制。再次考试,若题目全对者可得补额,有误者则仍需等待下期补额机会。下期若有“正取”学生,则仍当先补“正取”后补“备取”。具体可参见夏东元编:郑观应集(上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59页。。可见美国各学段的考试内容与学校所教紧密结合,亦偏向实学实用。

三、改良科举考试旧制

晚清士人对科举时文批评虽多,但毕竟“千古纲常名教,经济学问,皆从经史而出,悉由文义所生”[24],作为祖宗取士之法,由来已久,根深蒂固,不似朝令还可能夕改,易祖之制往往受牵方方面面,其中的利益关涉又是纷繁复杂,绝非一人凭一己之力短时间内所能改变。中国历史上也曾发生过几次重大的科举革废争论事件,其间虽有短暂应政权与时局变化废除科举考试,但随时间推进,执政者便又恢复了旧制,“回归到科举取士的老路上来”[25],充分说明采科举以取士为时之最佳选才方法与途径。由此,基于历史与现实的深刻反思,郑观应不赞成废除科举,但必须废除时文,更新考试内容,并特设西学专科以考录经世致用人才。

(一)废除时文,变更考试内容

早年间,郑观应对八股文考试仍持保留态度,认为制艺为祖宗成法不必更张。士子只须于制艺外学习一科有用之学,如天文、地理、算法等,至于其“苟能精通制艺,虽不甚佳,亦必取中”[26]。不过,随着中日甲午海战中方战败后,他深刻意识到时文不废除,则实学与西学难以兴盛。其观点又有了明显改变,一而变为“废八股”的坚定支持者。

郑观应长期与西方文明接触,游洋阅世经历使其拥有开阔视野。中年后迁居澳门的他深感资本主义制度给澳门带来的诸多便利远优于落后的清王朝,加之澳门当时实际被葡萄牙所占领管辖,清政府无法干涉其居民的言论自由,因此郑观应对时文批判的许多言辞犀利、针针见血、见解独到、思想深刻的政论文章能够较为顺利地刊行并传播。同时,这也为其更加全面地宣传自己的变法改制主张提供了一个良好的机遇与平台。

郑观应主张废除八股文,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意图,就是他把废除八股文同学习西法培养人才联系起来。“时文不废,则实学不兴;西学不重,则奇才不出。必以重时文者而移之于重西学,俾人人所知趋向鼓舞而振兴之。数年之后有不人才济济者,吾不信也”[27]。郑观应认为当时洋务派学习与引进西方先进器材与设备只是皮毛,亟待培养能使用这些设备的技术人才。而这些新式人才的培养是不能依靠埋首写作八股文,在故纸堆学问中产生出来的。基于此,郑观应提出“废时文”的主张,这是其比洋务派人士更为大胆与高明的地方。

既然提倡废除制艺,那如何继续进行科举考试以选拔人才?从郑观应的文章中不难发现,其主张通过更新考试科目与内容等加以实现。

在《易言二十篇本·考试》篇中,郑观应表达了其关于文科举(或称正科,通常指进士科)可分设“四科”进行考试的主张。一是考证经史,疏通疑义,以觇学识;二是策论时事,昌言无讳,以征抱负;三是兼试文章诗赋,以验才华;四是审问疑难例案,以考吏治[28]。这主要是针对正科考试内容与流程进行的革新。依其所设,四科成绩皆需综合考量,不能有所偏重,立改以往只观文论、只看书法、只取制艺一场定去留与擢等第的弊端。

他提出科举须改试实用策论之文。就在“海战”当年,其为上海格致书院冬季课考命题中可以看出实用性偏向。如第一题意图让学子比较中西、古今育才取士法不同,详述其优劣,并给出时局取法之建议;第三题则让学子参酌中西,详言西方艺塾(专门之学)教法、考核、奖励之规制,提出改革本国艺学之良策[29]。且对于如秀才、举人、进士、翰林等传统科名与出身,郑观应认为应予以保留,“一仍旧称”[30]。科考大比之年固定,还是三年一试,不过他认为录取形式应有所变化,且增加科举名额,精心挑选出博通经史、了解时事、熟切吏治,能创作诗赋的人才,如此一反旧时空疏无补之陋习,使学有所用,用源于学,学用结合。

对于武科举的考试内容,郑观应提出将其分列三等以试诸生的看法:一是询问诸生国家形势与山川地理等,考察其军事韬略;二是考察算学、自然科学、机器制造等,以了解其理论造诣;三是枪炮实地操练,以考察诸生实操动手能力[31]。若诸生能身兼数种能力,集众长者,可进行奖励;若专攻一种技艺,可“量才授事,以广旁求”[32]。随着沿海地区局势的日益紧迫,郑观应认为武科考试应更注重对水师技能的考核与对火器的使用考察。为此,他提出新的想法,考试原分列三等不变,但应更为具体并有所侧重。首试海战策略,以求明战守应变之道,深知地理险阻并设埋伏以应敌;其次试火器使用,尤其是能在战船上熟练运用火器以攻敌;最后试制造机器,能否于海防场建筑营垒炮台以加强攻守能力[33]。当然,对于考官的挑选亦有所要求,“须奏派精于制造之机器师,熟识驾驶、能施火器、是船政学堂出身之水师提督,会同督、抚考取,庶得真才”[34]。如此选拔出的人才,还须进入武备院、艺术院再行学习。武备院主收“才力勇智”之士,艺术院收授有“聪明技巧”之人。不过此二类学院皆须考生能读书明理,深谙圣人之道,文字清通,才能通过考核入选,则是反映传统儒学与现实的交相关照。

(二)特设西学专科,考选专门人才

“切时之学(西学)不可不习而知也,出类之才不能不教而成也”[35]。由此,郑观应提出须于“文、武岁科外另立一科,专考西学”[36]的想法。西学科分三步试:首先,于繁多种类的西学中,考试数科最紧要的,如“格致、化学、电学、重学、矿学新法”[37];其次,测试考生对天文历法、五洲大陆、水陆之形势;最后,试内外医科、配药与农家植物学等内容。考官也必须深通其所主试之艺学,须“系大书院出身有执照为凭者,方准奏派”[38]。至于西学考试如何判取,交由主考官鉴定,观其艺而不主其文论,量其才而不拘其资格,精其选而不定其额取。每次考试后,处于上中等者可被报送至院试,如若考取,名之“艺生”。等到科举大比之年,再由所辖地政府将“艺生”报送至京都大学堂录科,朝廷需特准其参加一体乡试与会试。其中,若有“独出心裁,能造各种汽机物件,及有著作者,准其随场呈验,并许先指明所长何艺,以凭命题考试”[39]。

郑观应认为若特设专科以考试西学,可与同类科目并行不悖。此举既不以洋学变科目之名,亦无碍祖宗之成法,符合“中体西用”之理念。为此,他曾举一例以佐证其观点,“我朝有翻译生员举人、进士、翰林异试异榜,与正科诸士同赐出身,援例立科,必无扞格,又何不可于正科之外添一艺科乎?”[40]此主张在之后清政府设经济特科中得到部分实现,可见郑观应提倡设置西学科是明势明智之举。

四、改良学校办学体系

在郑观应看来,欲立教养之规范,令学生将来毕业有教人与自足之能力,使国家实现富强,“行见野无旷土、国无游民”[41],除废止科场无用帖括、八股文外,还需对学校进行配套改良,具体改良主张可概括为如下几点。

(一)完善分级分类办学制度

当时中国州县、府及省会、京师各有学宫与书院,郑观应认为应仍循旧制并仿照西方学制模式,稍做扩充与变通。如“文、武各分大、中、小三等。设于各州、县者为小学,设于各府、省会者为中学,设于京师者为大学”[42]。每所学校要实行分班教学,且每学年须对在学生加以考核,予以甄别与升降等级。各类学堂皆须聘请精通中、西学之教习,并详细制定课程。从三年一大考之制,于小学选拔优秀人才升入中学,再三年考试选拔中学优秀者进入大学,然后按其分科所学,文武并重,分别予以任用。至于各乡,亦须设立家塾、公塾,无论家境贫富,其子弟都可以有机会读书学艺。即使未进入小学学习,亦可在其考核升学之际,参加考试。若是同等条件下取得优异成绩,三年后即可参加中学预试,考试合格便可入中学就读。

(二)扩充文武教学科目

郑观应提倡增设分级分类办学之制,则学校相应的教学科目与内容也须进行配套改良,从而建立起具有本国特色的人才养育之制。他认为,学校应该分文学与武学二大门类,在两大门类下,设具体科目。如文学,可具体划分为六科:第一类为文学科,有诗文、词赋、章奏、笺启等内容;第二类为政事科,含吏治、兵刑、钱谷之类目;第三类为言语科,涉及各国语言文字、律例、公法、条约、交涉、聘问等内容;第四类为格致科,声学、光学、电学、化学皆属于此;第五类为艺学科,包括天文、地理、测算、制造之类别;第六类为杂学科,诸如商务、开矿、税则、农政、医学等皆包含其中[43]。武学,可分为两科:一为陆军科,包括学习枪炮利器、冰律营制、山川险要及陆战攻守各法;另一科为海军科,包括学习测量、测星、风涛、气候、海道、沙礁、驾驶及海战攻守各法[44]。

(三)强调教学循序而进

针对学生不解经义之文、教师教法刻板的问题,郑观应认为应采用“循序而进”的教学理念与方法,以起到“教者不劳,而读者有味,愈读愈有精神,愈有意味”[45]的效果,使课堂更显生机灵活。

为此,他提出如下教学方针:学生入学第一年,教师每天给学生制定一定量的识字任务,并配合方音来讲解字词,以便其更好地理解与吸收。待学生识字量达到2000字以上,就从 《二十四孝》、《二十四悌》、《学堂日记》、《感应篇图说》等书目中选择适合学生学习的内容,自编成三百课的教材与讲义,同时注重用日常生活中可见之具体事物加以形象演示,并编成易于学生记诵的俗语浅文或富有韵律的歌诀等。教师每天讲一课,随堂诵读与句读,及时解决学生不懂之处,第二天再考察学生复习情况,没有问题再接续讲解第二课,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学生认满6000字为止。

从第二年开始,教师除温习所学字词义外,可从《(孔子)家语》、《(战)国策》等子史书中选择文义较浅显的篇目,或于地理、算术、各国风俗诙谐故事中选编课文,仍然“随解随读,兼温旧课。”[46]第三年时,教法如前,不过课文较第二年所学更为精进,如从《(战)国策》、《史记》、《汉书》等书中选编文理稍深且篇幅较长的篇目供讲读。

由此学习三年后,郑观应认为学生必将六千字词意、九百篇课文烂熟于心,对义理之学有真实深入的了解,并能融会贯通。其后再教授四书五经时,学子便能更好地掌握,声入心通。学子由此动笔作联句、段落与作文皆能顺理成章、文通字顺,达到较高境界。

五、结语

《易经》曾言:“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穷以思变,变则通达,通达则长久,可永葆国家万世太平,此为郑观应改良思想之主旨,其思想理念与实践中一以贯之的主线,亦是其主张变法的宗旨与方向。“千古无不敝之政,亦无不变之法”[47],法久则弊病丛生,科制到晚清可谓行至不得不改之状,郑观应洞察时局,大声疾呼变法改制,强烈建议清政府引进西方先进育才取士之制,以期改良旧制,此为其思想的闪光点,是值得肯定的。

不过,频繁爆发的战乱,动荡不安的社会,局势变化之快是郑观应始料未及的,其主张学习西方,适当改良固有科制,便能培养出实学实用之人才,这只能是种美好期望,并未迎合实际改制之需,导致其育才取士思想“底色无疑是传统的”[48]。在传统思维的禁锢下,虽然郑观应吸收了部分西学思想用于革新旧制,但未能突破传统的藩篱,如“新瓶装旧酒”,仍为传统内里,现代外套,“是‘变’道在近代的嬗兑”[49]。且在其论著中也并未意识到科举与学校的直接冲突,作革废科制之论。他对建立近代新式学校与考试体系只停留在初步构想阶段,并未引起清政府足够重视,进一步予以实践。不过,这是他身处时代与阶级的局限等复杂原因所造成的,并不能过分苛责其本人。

如今评析郑观应育才取士思想,应总结辨析、取良存精,抱“同情之理解”态度,在其所处之具体情境中作具体分析与考察。应该指出,郑观应思想之于当时时代具有一定高度,正如学者评价“就所处时代而言,郑观应已经走到了最前面”[50]。他的思想反映早期改良派对改良封建教育与考试制度的共同期望与要求,对清季废科举与兴学堂等举措产生积极影响,时至今日仍具价值与教益。郑观应强调科举与学校、教学与考试相结合,注重知识的实学实用性,告诫我们在改革考试与教学内容时,需避免“考教相分离,所学非所用”的问题,应以实用性为导向,将所学所试内容与现实生活紧密联系起来,培养与考查学生学以致用的能力。他认为学校在教学为应考的同时,应加强对学生德行的培养与考察,启示我们在实际教学与考试中不应以考分高低、纸笔成绩为评判人才及其培育工作的唯一标准与导向,而应培育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完整的人,从多方面多维度考量与选拔人才。此外,从遵循儿童的身心认知发展规律出发,他主张从讲解简单字词义入手,创造儿童熟识的教学语境,寻找激发儿童学习兴趣的多样教学方法,注重文本内容的连续性与深浅性,并时刻做到温习反思,及时解决疑问。如此循序渐进的施教理念与方法是科学合理的,亦值得学习与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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