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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全书总目》版本学价值研究*

2020-01-08李建清

图书馆研究与工作 2020年12期
关键词:四库总目四库全书

李建清

(湖州师范学院文学院 浙江湖州 313000)

《四库全书总目》(以下简称《总目》)篇帙巨大、体例完备、内容广泛,蕴含着丰富的版本信息和版本学思想。但由于《总目》“仅记某书由某官采进,而不著明板刻”[1],被认为不是版本书目。再加上有《增订四库简明目录标注》等著作专补其版本不足,故人们普遍认为《总目》版本著录不完整,疏于版本考证,从而很少去关注它在版本学方面所具有的价值与地位。其实,《总目》很注重典籍版本考察。编纂之初,四库全书馆便确立了版本挑选原则“诸书刊写之本不一,谨择其善本录之。增删之本亦不一,仅择其足本录之”[2]17。在这一原则指导下,图书著录过程包括版本信息登录、版本鉴定和版本源流考订等环节,四库馆臣所撰写提要蕴含非常多的版本说明和版本考据细节。曹之[3]、司马朝军[4]等人认为《总目》包含丰富的版本资料,有比较丰厚的版本学内容,作为版本目录当之无愧。为了深入发掘《总目》的版本学价值,总结其版本学思想,我们拟从版本著录、版本鉴定与版本源流三个方面来探析四库馆臣校阅古籍、研究版本的实践。

1 版本著录

《总目》每书著录版本来源。如元代舒天民之《六艺纲目》,书名之下标注“兵部侍郎纪昀家藏本”。《总目》著录版本按来源共分六大类:敕撰本、内府本、各省采进本、私人进献本、永乐大典本和通行本。每个类别亦可进行下位划分,如敕撰本是指遵从皇帝指令编纂的书籍。由于清廷好大喜功,敕撰之书数量众多,敕撰本又细分为御批本、御注本、御定本、御纂本、御制本、御编本和御选本七个小类。倘若仅交代版本来源还不够具体,《总目》还会在解题中进行补充和论证,如两淮马裕家藏本《字鉴》,提要末尾进一步说明其为清长洲张士俊刊本。

《总目》著录典籍版本之所以“只记载某书所从来,而不记载其究属何本”[5],馆臣一定有体例方面的考量。准确标注图书版本,能为读者参考阅读和后续研究提供便利,但这项工作要在短时间内完成难度很大。因此,只在醒目位置标注来源,既可以为进一步追溯版本源流提供资讯,又可以将众多典籍分门别类、统一体例。但《总目》编纂是不是毫不在意著录图书的版本呢?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总目》编纂之前产生的四库全书相关书目就已经著录了版本信息。例如宋方闻一《大易粹言》,《总目》著录为“苏州蒋曾莹家藏本”,提要中亦专门说明版本源流:四库本据蒋曾莹家藏本缮录,其底本为明张嗣古刊本,参校本为宋曾穜本、明陈造本。《总目》所著录《大易粹言》之版本信息在《四库全书荟要总目》已有明确说明。《四库全书荟要总目》云:“今依前江苏巡抚臣萨载所上蒋曾莹家藏明张嗣古刊本缮录,据宋曾穜本、明陈造本恭校。”[6]诸多四库类书目,如各省四库进呈书目、《四库全书初次进呈存目》、《四库全书荟要总目》、《四库全书荟要提要》等,都为《总目》版本著录提供了重要依据。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总目》编修都有一套很严格的版本甄别、版本著录、版本考据的程序。

《总目》除标注版本来源之外,还著录书名、卷数和著者等,提要各处亦有关于这些项目的分辨与考析,正本清源。这些都能从侧面反映典籍版本特点。

1.1 辨书名异同

《总目》著录书名以简明为主。对有些难以理解或者易产生歧义的书名,《总目》会进行专门解释,以祛除疑误。如《诗本音》提要“但即本经所用之音互相参考,证以他书,明古音原作是读,非由迁就,故曰本音”[2]367,顾炎武《诗本音》主要是为阐明《诗经》押韵字音而作的,考求古音,以《毛诗》用韵为主,其他经书为旁证,馆臣正是从这个角度阐明了书名蕴含的意义。

典籍存有多个不同书名,本名无法确定,四库馆臣就会引用其他目录文献对所著录之书名加以辨正说明。如《方言》提要“旧本题曰《輶轩使者绝代语释别国方言》,其文冗赘,故诸家援引及史志著录皆省文,谓之《方言》,《旧唐书·经籍志》则谓之《别国方言》,实即一书。又《容斋随笔》称此书为《輶轩使者绝域语释别国方言》,以“代”为“域”,其文独异,然诸本并作“绝代”,书中所载,亦无绝域重译之语,洪迈所云,蓋偶然误记,今不取其说焉”[2]339。作为我国第一部方言词汇专著,《方言》曾有多个不同名称,《总目》认为,这些书名所指相同,而《輶轩使者绝域语释别国方言》的名称,以“代”为“域”,是因洪迈偶然误记所致。若所著录典籍名称更替较为频繁,导致其本名难以知晓,《总目》也会认真分辨。例如《急就章》提要,经四库馆臣考证,《急就章》是本名,期间经过几次变化:《汉志》《北齐书》作“急就”“急就篇”;魏以后,《魏书》《隋志》改为“急就章”。

1.2 析卷册分合

卷册数目是典籍不同版本的标志之一。《总目》于书名之后标注卷数,但当著录典籍之卷数与其他版本或者与其他书目著录不一致时,《总目》便会进行专门探究。例如《广雅》提要,四库馆臣经简要梳理,《广雅》被著录的卷数古往今来差别较大,有三卷、四卷、十卷等不同数目,且卷数在历史上还变化无常,有由三卷变为四卷,四卷分为十卷,十卷并为三卷,三卷再析为十卷,比较复杂。最后认为《广雅》“卷数各参错不同,盖揖书本三卷,《七录》作四卷者,由后来传写析其篇目,宪注四卷,即因梁代之本。后因文句稍繁,析为十卷。又嫌十卷烦碎,复并为三卷。观诸家所引《广雅》之文,皆具在,今本无所佚脱,知卷数异而书不异矣”[2]341。四库馆臣不仅理清了《广雅》不同卷数之间的分并离合,而且对每一次卷册分合都作出了充分说明。

版本不同卷数就可能有异。《历代钟鼎款识》是宋代重要金石学著作,其尚功手写本由宋至清,经历代收藏家、学者鉴赏收藏,流传脉络清楚,最早被《郡斋读书志》著录,二十卷。其石刻本,著录于与镌石时代较近的南宋及元代中期文献,均记作十卷。卷数有差异,对此四库馆臣解释较为合理“盖当时原有二本也”[2]350。

1.3 考著者生平

《总目》著录著者基本信息,例如《正韵汇编》提要“明周嘉栋撰,嘉栋,字隆之,贵州人,万历己丑进士,官至监察御史”[2]375。四库馆臣在著录作者信息上并不追求完全一致,而是根据实际情况确定介绍内容,具体包括著者时代、姓名、字号、籍贯、官爵、行事、史书记载等,每篇提要取舍各异,详略不同。对著者身份存疑,或者对别人与著者真实情况不相符合的观点,四库馆臣会进行考证、纠正和驳斥。例如《汗简》提要,曾提及李建忠对著者的介绍“忠恕,仕周朝,为朝散大夫,宗正丞,兼国子书学博士”[2]348,四库馆臣利用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及《苏轼集》所载《忠恕小传》、陶岳《五代史补》等文献资料,确定郭忠恕生活年代跨越后汉、后周、宋三个朝代且在后汉时就已经入朝为官,因此认为李建中对郭忠恕生平的记载是错误的,加以纠正和驳斥。

2 版本鉴定

版本鉴定是版本研究的基础性工作,没有正确可靠的版本鉴定,版本源流的考订、版本优劣的比较就失去了前提。四库馆臣在面对众多各地所呈送图书和内廷各处藏书时,勤于比较,精于鉴别,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在长期实践过程中,掌握了鉴定版本的规律,逐步形成了一套鉴定程式:每鉴定一种版本,先从版刻形式特征判断,碰见有些似是而非不能直接得出结论的,再从著作内容本身进一步考证,倘若还不能确定,最后再查阅与该版本相关的资料。

2.1 依据版刻形式

不同版本的形式特征,如字体、刀法、版式、纸张、墨色等,因为受到当地当时物质条件和社会背景的影响,会出现比较明显的差别。版本形式差异是鉴别版本的重要依据,所谓“观风望气”,其“风”和“气”指的正是版刻特征和风格。《总目》依据版本外在形式进行鉴定的细节存在于众多提要之中。例如《篆隶考异》,四库馆臣从书体和抄录篆文格式,以及抄本所钤私印,确定其为康熙丙辰长洲文仓抄本,且笔法受到了明代中期最著名书法家文征明的影响。提要云“其书未有刋板,此本为康熙丙辰长洲文仓所手录,篆文颇为工整,迥非钞胥所能,验其私印,有‘小停云’字,盖文征明之裔,故笔法犹有家传欤”[2]354。

刻本版式也是较为明显的版本外在特征。如《增修互注礼部韵略》提要“此本凡宋代年号皆空一格,犹从旧式,末题‘太岁丙午仲夏秀岩山堂重刋’,盖理宗淳佑四年蜀中所刻,视近本特为精善云”[2]361。四库馆臣依据著作特有版式,即宋代年号前皆空一格,以及著作末尾题识,推断该书为宋刻本。宋代刻印书籍,墨质讲究、墨色浓厚、字黑纸白,十分显眼。四库馆臣认为刘禹锡之《外集》十卷,纸色、墨香皆符合宋版特征,弥足珍贵,故将之与《刘宾客文集》合为一编,《刘宾客文集·外集》提要云“独《外集》世罕流传,藏书家珍为秘笈。今扬州所进抄本,乃毛晋汲古阁所藏,纸墨精好,犹从宋刻影写”[2]129。

避讳字和卷端题名是《总目》记录版刻的重要方面。避讳是中国古代特有的风俗,依据讳字鉴定版本的道理,陈垣《〈史讳举例〉序》中有阐释:“(避讳)其流弊足以淆乱古文书,然反而利用之,则可以解释古文书之疑滞,辨别古文书之真伪及时代,识者便焉。”[7]四库馆臣正是因为《重修广韵》没有避钦宗讳,从而断定其宋版诞生于南宋建炎之后,提要云:“此本为苏州张士俊从宋椠翻雕,中间已缺钦宗讳,盖建炎以后重刊。”[2]358卷端题名有时也能为版本鉴定提供线索。如《说文系传》提要“此书本岀苏颂,所传篆文,为监察王圣美、翰林祗候刘允恭所书,卷末题“子容”者,即颂字也”[2]346。苏颂,字子容,宋仁宗庆历二年进士,曾任馆阁校勘、集贤校理等职,《四库》收录之《说文系传》卷末有“子容”的标识,正是苏颂的字,《总目》由此推断该底本产生时间为宋代。

2.2 依据版本内容

鉴定版本需从外在形式与版本内容两方面着手。若仅从版刻形式而言,凡字体刚劲挺拔、行格疏朗、纸墨精美、刻工精细、刊刻清晰的版本都可称之为善本。但是《总目》更注重从版本内容,即从著作本身来辨别版本之优劣真伪。

《总目》鉴定某版本为善本的标准之一就是该版本典籍具有多大的学术价值,而这种评判只有研读典籍内容才能完成。四库馆臣依据版本内容,指出《齐乘》旁证博引、考据严谨、论断有据,是当之无愧的善本。提要云:“援据经史,考证见闻,较他地志之但据舆图,凭空言以论断者,所得究多,故向来推为善本。”[2]601《总目》这一善本标准,较前代版本学家只重版本外在形式风格而言是一个质的飞跃。

版本辨伪是版本鉴定的重要环节。《四库全书》编纂涉及典籍众多,四库馆臣时常面对著作的真伪、典籍内容前后是否一致、成书年代是否确切等问题。对此,他们都会谨慎对待、详加鉴别。例如《字通》提要:其前题词有“《复古编》、《字通》尚未及之,略具如左文”云云,似非从周之语。又虍字类虚字条下既称“今别作墟,非是”,而此又出“虚作墟,非”一条,指为《字通》所未及。使出从周,不应抵牾如此,其或后人所窜入歟?[2]351《字通》实际分为上、下两卷,在结尾处有一段话“总八十九部,六百又一文,盖字书之大略也。其他则张谦中《复古编》最为精详矣,或有字本如此而转借他用,乃别为新字以行于世,《复古编》及《字通》尚未及之,略具如左文”[8],承上启下,既总结了前面两卷内容,又说明下面所讲的是“因文字假借而另造新字”的现象。四库馆臣抓住了《字通》最后这部分文字与前面上、下两卷内容之间的矛盾:前后语气不能贯通,内容重复,由此怀疑这段文字不是作者李从周手笔,而是后人续作。作伪者在原著基础上,在末尾或者其他位置添加部分章节,意图弥补原著的不足,并想通过这样一种方式使自己的观点随着原著流传能影响深远。但由于原著和后人续作章节毕竟不是出自一人之手,详细分辨就能发现前后内容不一致、观点不能相互照应等缺陷,从而鉴别为附益文字伪托。

2.3 依据其他资料

其他资料是指非版本原来就有的与版本鉴定有关的部分,具体包括附添在版本之上的资料,如印章、题跋之类,以及不在版本之上但会讨论版本细节的资料,如书目、书影、学术笔记之类。《总目》鉴定版本非常注重利用这些资源。

例如《龙龛手鉴》提要:“晁公武《读书志》谓此书卷首僧智光《序》题云‘统和十五年丁酉七月一日’,沈括《梦溪笔谈》乃谓‘熙宁中,有人自契丹得此书,入傅钦之家,蒲传正取以刻版。其《序》末旧云重熙二年五月序,蒲公削去之’云云,今按此本为影抄辽刻,卷首智光原《序》尚在,其纪年实作‘统和’,不作‘重熙’,与晁公武所说相合,知沈括误记。”[2]351《龙龛手鉴》卷首智光《序》之纪年,对判断该书版本为辽刻本起到了重要作用,四库馆臣论证时参考了书目《郡斋读书志》、笔记《梦溪笔谈》相关记录。书目著录版本有详略之分,内容涉及文献真伪、作者事迹、版本流传情况等多个方面,而学术笔记多倾向考证,考辨精良,加上著者学识渊博,在学术史上有重要影响。《总目》利用这些资料或概述其观点,或直接节录原文,征引方式多种多样。如《古文四声韵》提要,四库馆臣正是依靠吾衍《学古编》、全祖望《鲒崎亭集》中与《古文四声韵》有关记载,鉴定《四库全书》所收录之《古文四声韵》是从汲古阁影写宋刻翻雕。

3 版本源流

版本源流,是版本的历史渊源。编撰《总目》,四库馆臣版本研究的核心就是考订版本源流,即对图书版本发生、发展过程及其相互间关系进行考察。摸清理顺版本产生过程以及版本之间的相互关系,有助于辨别各个版本的亲疏远近,对版本优劣比较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3.1 说明版本来源

四库馆臣对版本源流清晰的典籍,采用直接说明的方式,三言两语,一目了然。《总目》并不是每一篇提要都揭示其著录底本,但有时会在提要末尾或者其他位置交代其所依据版本的来源。例如《群经音辨》提要“此本为康熙中苏州张士俊从宋椠翻雕”,《说文解字篆韵谱》提要“其书久无传本,康熙中朱彝尊从古林曹氏抄得,始付长洲张士俊刊行之云”[2]341,四库馆臣在解题正文中径直说明:《群经音辨》《说文解字篆韵谱》都是由清张士俊刊刻,只是前者是从宋版翻雕,后者是朱彝尊从古林曹氏抄得。

《总目》直接了当地说明底本来源,是因为著录图书版本流传脉络清晰,四库馆臣对该书版本掌握充分。情况稍微复杂的,四库馆臣会简要交代版本流传线索和在此基础上所进行的整理工作,例如《干禄字书》提要,四库馆臣针对该书版本情况,梳理出《干禄字书》有两个版本,湖本和蜀本。宋代陈兰孙据湖本重刻,清代马曰璐又据宋版翻刻,四库本《干禄字书》即以马氏翻刻本为底本,以蜀本为参校本,重新整理,改正了底本的不少错误。

3.2 考订版本源流

图书版本发展过程中,每一种版本都不是孤立的,或来源于稿本、古本,或出自于某抄本、某刻本,一定会有所继承,有所本源。此外,每一种古籍版本的产生,总是会同其他版本发生联系,或据以校改,或据以增删。版本源流正是在这种多方向、多层次的相互关联中形成的。《四库全书》所收录的都是经典著作,历史悠久,流传广泛,影响巨大,因此而形成的版本种类繁多、源流复杂。《总目》著录典籍,四库馆臣撰写提要,必须分析辨别版本系统,考订追索版本源流。

例如《重修玉篇》提要,四库馆臣重点阐述了《大广益会玉篇》大中祥符重修本、上元本、重修本三个版本的来源与关系。《玉篇》本是由顾野王于梁大同九年(543年)编纂的楷书字典,在中国语言文字学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唐高宗上元年间(674—676年),孙强对顾氏《玉篇》进行修订,减少注文,增加大字,世称“上元本”或“孙氏增本”。宋真宗大中祥符六年(1013年),陈彭年等奉旨重修《玉篇》,天禧四年(1020年)雕版印行,名为《大广益会玉篇》。《大广益会玉篇》流行至清代,其版本又有变异:一是《四库》所收礼部尚书纪昀家藏本,为明内府所刊宋大中祥符六年(1013年)重修《大广益会玉篇》,即提要所谓“大中祥符重修本”;一是宋刊上元本,由张士俊整理出版,朱彝尊为之作序的宋版《大广益会玉篇》,即提要所谓“上元本”;一是曹寅所刊《株亭五种》版,其于张本无异,即提要所谓“重修本”。四库馆臣经考证后认为张氏所刊的上元本与其他两个版本一样,都经过了修改,已经不是唐上元年间的孙强增字本,因此,这三个版本都是“重修本”;朱彝尊作序的上元本,仍然叫《大广益会玉篇》,有作伪未成的嫌疑[2]347。

不同版本产生时间之先后,也是考订版本源流的重要方面。例如《广韵》提要,四库馆臣考实了《广韵》与《重修广韵》产生时间的先后。据朱彛尊《重修本序》的观点,明内府刻本《广韵》其实是在重修本基础上删减而成,就产生时间而言,《重修广韵》在前,《广韵》在后。四库馆臣不同意朱氏观点,对此展开论证:首先,引《永乐大典》说明《广韵》《重修广韵》明代同时存在,不存在谁删改谁;其次,引《韵会举要》证明《广韵》当为元刻;再次,从避讳、韵目同用独用等材料判断,《广韵》非宋韵;最后,确定《广韵》当为严宝文、裴务齐、陈道固三家之一,产生时间为孙愐以后陈彭年以前,早于《重修广韵》[2]359。

4 结语

《总目》著录版本来源、鉴定版本优劣、考订版本源流,具有比较高的版本学研究价值。四库馆臣之所以能在版本学上取得那么高的成就,探究起来,有以下几点原因。

其一,清代书目著录版本的形式与内容越来越丰富。最初,图书整理及各种公私书目,并不标注版本。《郡斋读书志》对版本的著录多夹附于提要之中,《直斋书录解题》则趋于完备,著录内容除出版年、出版地、出版者等主要项目外,还有行款格式、装潢、字体及印记等。《遂初堂书目》更是兼载众本,开版本目录之先河。因此,宋代版本目录的出现使得版本学有了自己特有的学科表述形式,并最终从校勘学、目录学中逐渐分离独立出来。清代是目录学发展的鼎盛时期,其中《天禄琳琅书目》于经史子集四类中,按时代顺序分列宋、金、元明刊版及影抄宋本,每书解题内容都详细记载版本相关信息,注重考析版本源流;《读书敏求记》则专记宋元精刻,对书的次第完缺、古今异同加以标明和考订;官修目录《总目》卷帙浩繁,共二百卷,版本著录形式更多样,版本考析更深入,版本内容所占据的地位也更重要。

其二,乾嘉学派以考据为主导之学术风气的影响。乾嘉学派兴盛时期正值编纂《四库全书》之时,以朴实考经证史为特征,讲究“考证精核、敦兹实学”,对《总目》编修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尤其对《总目》在考辨版本受授源流、鉴定版本真伪优劣方面更是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四库馆自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开馆以来,为了编修《四库全书》及《总目》,共集合了约360名馆臣在此工作。其中很多都是当时的著名学者,深受考据学风影响,代表人物有纪昀、戴震、邵晋涵、周永年、王念孙等。他们以其学识之长,对典籍版本、著作内容都能旁征博引,究其异同,核其虚实,为《总目》纂修及其版本考据作出了贡献。对于四库全书馆以汉学家为主的事实,梁启超曾有言“四库馆就是汉学家大本营,《四库提要》就是汉学思想的结晶体”[9],道出了真实情形。

其三,珍稀版本的聚集为版本研究奠定了坚实基础。据统计,为编纂《四库全书》,经乾隆帝多番命令以及各省督抚、学政努力,短短几年时间,就从全国征集图书13 501种,加上清朝政府原有旧藏,共计13 766种,数量庞大,其中不乏举世罕见或海内仅存的珍本秘籍[10]。图书征集完成,交四库全书馆校阅,由馆臣们再做甄别、审阅和撰写提要。当时主持《总目》编纂的重要馆臣又基本上都是著名的汉学家,他们校阅典籍重视训诂考据,推崇朴实学风,讲究版本校勘。这为四库馆臣在编纂《总目》时进行版本研究奠定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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