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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光文史事诗事考析

2020-01-08邓孔昭

台湾研究集刊 2020年4期
关键词:郑成功金门

邓孔昭

(厦门大学 台湾研究院,福建厦门361005)

沈光文(1612-1688),字文开,号斯庵,浙江鄞县人。明崇祯九年(1636),入南京国子监就读。清顺治二年(南明弘光元年,1645),授太常博士。次年,随鲁王入闽,迁工部郎中。五年(南明永历二年,1648),永历帝升其为太仆寺少卿。八年,“从肇庆至潮州,由海道抵金门”。[1]此后,有关沈光文的事迹各书记载不一。其中最流行的说法,是他的同乡、清代著名文史学家全祖望所写的《沈太仆传》里所说的:沈光文遭风飘入台湾,“时郑成功尚未至,而台湾为荷兰所据”,“遂与中土隔绝音耗,海上亦无知公之生死者”。全氏据此将沈光文作为南明学人中最早入台者,甚至说沈光文是“海东文献,推为初祖。所著花木杂记、台湾赋、东海赋、檨赋、桐花赋、芳草赋、古今体诗。今之志台湾者,皆取之焉。……盖天将留之以启穷徼之文明,……为台人破荒”。[2]由同样也是浙江人的巡台御史范咸主修、刊行于乾隆十二年(1747)的《重修台湾府志》,不但收录沈光文所写的《东吟社序》[3]、《平台湾序》[4],还收录了沈光文的55题75首诗。[5]近年台湾出版的《全台诗》也收录沈光文70题105首诗。[6]事实上,全祖望所写的《沈太仆传》几乎是一篇神话故事,创作的成分居多,与史实相去甚远。而收入《重修台湾府志》《全台诗》的沈光文诗作,可以确定在台湾所写的不多,能确定不是在台湾所写的不少。沈光文到台湾之前(没有成为台湾人之前)写的诗,内容也不是台湾的事情,如何能成为台湾的诗?下文略作考析,以求教于方家。

有关沈光文的记载,最有影响的是全祖望所写的《沈太仆传》。它的影响之所以大,首先是由于作者崇高的学术地位。全祖望是清代著名的文史学家,浙东学派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写的东西,人们比较容易相信。而且,他还是沈光文的同乡(都是浙江鄞县人),一般来说获取资料相对比较容易。据全祖望自己说,他还曾让人到台湾收集资料:“会鄞人有游台者,予令访公集。竟得之以归,凡十卷,遂录入甬上耆旧诗。”[7]这样一位拥有第一手资料的权威学者所写的东西,人们自然不会轻易怀疑。因此,《沈太仆传》就成了被人竞相引用的资料,后来的沈光文传几乎全部都以此为蓝本。

那么,《沈太仆传》是如何记载沈光文的事迹的呢?下文摘取有关部分加以解析。

沈太仆,光文,字文开,一字斯庵,鄞人也。……辛卯由潮阳航海至金门。闽督李率泰方招来故国遗臣,密遣使以书币招之。公焚其书,返其币。时粤事不可支。公遂留闽,思卜居于泉之海口。挈家浮舟,过围头洋口,飓风大作,舟人失维,飘泊至台湾。时郑成功尚未至,而台湾为荷兰所据。公从之,受一廛以居。极旅人之困,不恤也。遂与中土隔绝音耗,海上亦无知公之生死者。辛丑,成功克台湾,知公在,大喜,以客礼见。时海上诸遗老,多依成功入台,亦以得见公为喜,握手劳苦。成功令麾下致饩,且以田宅赡公。公稍振。已而成功卒,子经嗣,颇改父之臣,与父之政,军亦日削。公作赋有所讽,乃为爱憎所白,几至不测。公变服为浮屠,逃入台之北鄙,结茅于罗汉门山中以居。或以好言解之于经得免。山旁有目加溜湾者,番社也。公于其间,教授生徒,不足则济以医。叹曰:“吾廿载飘零绝岛,弃坟墓不顾者,不过欲完发,以见先皇帝于地下,而卒不克,其命也夫”!已而经卒,诸郑复礼公如故。癸丑,康熙二十二年,大兵下台湾,诸遗臣皆物故,公亦老矣。……诸罗令李麟光贤者也。为之继肉继粟,旬日一候门下。时耆宿已少,而寓公渐集。乃与宛陵韩文琦、关中赵行可、无锡华衮、赵延桂、榕城林奕丹、吴蕖轮、山阳宗城、螺草阳王际慧结社。所称福台新咏者也。寻卒于诸罗,葬于县之善化里东堡。公居台三十余年,及见延平三世盛衰。前此诸公述作,多以兵火散佚,而公得保天年于承平之后。海东文献,推为初祖。所著花木杂记、台湾赋、东海赋、檨赋、桐花赋、芳草赋、古今体诗。今之志台湾者,皆取之焉。呜呼!……盖天将留之以启穷徼之文明,……为台人破荒。[8]

上述全祖望有关沈光文的记载,可以归纳为如下几个要点:

1.沈光文在辛卯年(清顺治八年、南明永历五年,1651)从潮阳航海到金门一段时间之后,在围头洋口遭遇飓风飘泊到台湾。当时,郑成功还没有到台湾,台湾为荷兰人所据。

2.沈光文刚到金门不久,当时的福建总督李率泰曾遣使以书币对其进行招徕。沈光文不为所动,焚其书,返其币。

3.沈光文到台湾的最初几年间,“与中土隔绝音耗,海上亦无知公之生死者”。

4.辛丑年(清顺治十八年、南明永历十五年,1661)郑成功大军征台,知道沈光文在台湾,“大喜,以客礼见”,令部下给沈光文送吃的,还赠送田宅给沈光文。

5.郑成功死后,郑经改变了郑成功的政策。沈光文作赋加以讽刺,遭到郑经的迫害,只好逃到罗汉门山中隐居,教书行医。郑经死后,郑经的兄弟和郑克塽又恢复了对沈光文的礼遇。

6.即使在遭到郑经迫害期间,沈光文仍然表达了对明朝的忠诚,感叹他的一生都是为了保留头发,“以见先皇帝于地下”。

7.清统一台湾后,诸罗知县对沈光文特别尊重,“诸罗令李麟光贤者也。为之继肉继粟,旬日一候门下”。

8.沈光文死于康熙二十七年(1688),共“居台三十余年”。

下面根据上述要点,一一探寻有关历史真相。

1.沈光文哪一年飘流到台湾?

最权威的说法,毫无疑问应当是沈光文自己的记载,而且,确有这样的记载。康熙二十四年(1685),沈光文写《东吟社序》,其中就说到:“余自壬寅将应李部台之招,舟至围头洋,遇飓飘流至斯。海山阻隔,虑长为异域之人,今二十有四年矣。……康熙二十四年乙丑岁梅月,甬上流寓、台湾野老沈光文斯庵氏题,时年七十有四。”[9]壬寅年即清康熙元年(南明永历十六年,1662),沈光文明确说自己是康熙元年遭飓风飘流到台湾的。

有人说:“《东吟社序》,似乎值不得作为研究沈光文之直接材料。”[10]理由是《重修台湾府志》的主修者范咸应该是秉承了乾隆皇帝的旨意,对《东吟社序》进行了润笔和修改。“《东吟社序》之‘酌改’或‘略为节润’,自属无疑。范咸当时之苦心,即在保存公之遗著,而不使之失传。因此序中,‘润’出‘康熙二十四年’‘归于圣代’,‘奉命来莅’,又有‘余自壬寅将应李部台之招,舟至围头洋,遇飓飘流至斯……今二十有四年矣’”。[11]但是,这样的判断只是出于猜测:“惜无如全氏转载季氏之原稿相较,不知删润几何耳。”[12]

和这样的猜测相比,有两条资料可以证明沈光文自称壬寅年飘流到台湾的说法是未经修改的。那就是与沈光文关系十分密切的诸罗知县季麒光所写的《沈光文列传》和《沈光文传》。

季麒光在《〈沈斯庵诗〉序》中写道:“余将问棹北还,为斯庵作小传,载入志乘。”[13]这个载入志乘的“小传”,就是蒋毓英《台湾府志》中的《沈光文列传》。其中说:“沈光文,……辛卯年,从肇庆至潮州,由海道抵金门。壬寅,八闽总制李公讳率泰闻其名,遣员致书币邀之,期庵(应为斯庵,引者注)不就。七月,挈其眷,买舟欲入泉州,过围头洋,遇飓风,飘泊至台,不能返棹,遂寓居焉。”[14]蒋毓英主修的《台湾府志》,季麒光出力尤多。在季麒光代分巡台厦道周昌所写的《台湾志书前序》中说,“台湾草昧初开,无文献之征,郡守暨阳蒋君经始其事,凤山杨令芳声、诸罗季令麒光广为搜讨,阅三月而蒋君董其成。”[15]在《台湾志序》中,季麒光也写道:台湾“洪荒初辟,文献无征,太守暨阳蒋公召耆老,集儒生,自沿革分野及草木飞潜,分条晰目,就所见闻,详加搜辑,余小子亦得珥笔于其后。”[16]季麒光所撰《沈光文列传》,不但肯定了沈光文于壬寅年(1662)飘流台湾的说法,而且进一步明确了是这一年七月的事情。

季麒光还有另外一个版本的《沈光文传》。其中写道:“沈光文,……辛卯年,从肇庆至潮州,由海道抵金门。督院李公闻其名,遣员致书币邀之,斯庵不就。七月,挈其眷买舟欲入泉州,过〔围〕(团)头洋,遇飓风,飘泊至台。……方其从鲁监国始事越东,……后从宁海出石浦,抵舟山。又自舟山渡厦门至南澳,入潮之揭阳。是时永历假号于肇庆,斯庵复往从之。随监郑鸿逵军事。又从揭阳来,旅寓于金门所。越十有余年,而转徙至台湾。……所著《台湾赋》、《东海赋》、《檨赋》、《桐花赋》、《芳草赋》及《花草果木杂记》、古近体诗,俱系存稿,未及梓行。今年七十有五,尚雄于诗词,文武执事之人皆敬礼之。嗟乎,斯庵虽未死,而晋处士、唐进士之称亦可以无愧矣。”[17]从季麒光此版本《沈光文传》中,可以看出3个问题:第一,季麒光在沈光文75岁的时候,即康熙二十五年写了这个传。第二,文中关于沈光文到台湾的时间是这样表达的:“辛卯年,……抵金门。……又从揭阳来,旅寓于金门所。越十有余年,而转徙至台湾。”辛卯年是1651年,越十一年就是壬寅年(1662),用不同的表达方法再次肯定了沈光文是壬寅年到的台湾。第三,全祖望所写《沈太仆传》明显引用了季麒光《沈光文传》,只可惜把“越十有余年,而转徙至台湾”忽略了。

从沈光文自己写的《东吟社序》和季麒光所写两种不同版本的沈光文传记中,可以十分明确地得知,沈光文遇风飘流到台湾的时间是康熙元年(壬寅,1662)七月。而郑成功率领大军在台湾登陆的时间是顺治十八年(南明十五年,1661)四月初一。郑成功比沈光文早到台湾一年多,因此,不存在沈光文到台湾时“郑成功尚未至”的情况。而且,沈光文到台湾的时候,荷兰人被郑成功驱逐出台湾也已经半年多了。

2.所谓沈光文刚到金门不久,“闽督李率泰方招来故国遗臣,密遣使以书币招之。公焚其书,返其币”的说法,塑造了一个有气节的南明遗老沈光文的形象,可惜与史实相去甚远。

沈光文辛卯年(清顺治八年,1651)到金门。据《清代职官年表》,李率泰顺治十三年(1656)二月,由两广总督改任浙闽总督;十五年(1658)七月,改任福建总督;康熙三年(1664)六月,在福建总督任上病免。[18]可见,李率泰担任福建总督是在顺治十五年至康熙三年(1658-1664)期间,距沈光文到金门至少已经7年。也就是说,李率泰对沈光文进行招徕,至少在沈到金门7年以后。

在上引《东吟社序》中,沈光文自述“余自壬寅将应李部台之招”,[19]说明李率泰招徕沈光文是在壬寅年即康熙元年。沈光文既然自述“将应李部台之招”,就不可能存在焚书、返币的事情。但在季麒光的《沈光文传》中,“将应李部台之招”,变成了“督院李公闻其名,遣员致书币邀之,斯庵不就”。[20]而在全祖望《沈太仆传》中,进一步演变成“闽督李率泰方招来故国遗臣,密遣使以书币招之。公焚其书,返其币”。[21]一个美化沈光文的情节,就在季麒光和全祖望两人的接力下完成了。

事实上,当时沈光文之所以“将应李部台之招”,有一个大的历史背景。康熙元年五月初八日,郑成功在台湾病逝。其弟郑世袭在黄昭、萧拱宸等人的拥护下,图谋自立。郑经在厦门闻讯后,也随即发丧嗣位。郑氏集团出现了叔侄争权的内乱。清方得知这一消息,认为这是瓦解郑氏集团的大好时机。于是,福建总督李率泰和靖南王耿继茂一面各率本部兵马齐集漳、泉,对郑氏占领下的金、厦地区形成强兵压境的局面;一面频频遣员招抚,以图涣散郑氏军心。郑经为了摆脱内外交困的状态,也授意郑泰、洪旭、黄廷等人与清方谈判。《台湾外记》记载了当时郑经与郑泰等人商议时的一些情况。郑经说,“东宁初辟,先王陡尔仙逝,兹又遭萧、黄二贼构衅于内,藩院闻信,频频遣员招抚,顺之,有负先王宿志;逆之,则指日加兵。内外受困,岂不危哉?不如暂借招抚为由,苟延岁月,俟余整旅东平,再作区处。诸君以为如何?旭曰:阳和阴违,俟靖内乱,再作筹画,藩主所见甚明。”[22]从七月到十二月,郑泰和李率泰之间使者不断,郑泰等人甚至交出了南明皇帝颁给的敕书三道,公、侯、伯印六颗和郑氏文武官员、兵民、船只、器械总册一本,以及郑军缴获的清方州县各官印信十五颗,以表达投降的诚意,为郑经赢得了稳定内部局势的时间。[23]而就在郑泰、洪旭、黄廷等人通过假投降的谈判拖延时间,以争取局势好转的时候,沈光文却已经将真降清的行动付诸实施了:他从金门出发前往泉州,想投靠福建总督李率泰。可惜船到围头湾遇飓风而飘流到了台湾。

3.所谓沈光文飘流到台湾后,“与中土隔绝音耗,海上亦无知公之生死者”的说法,是建立在沈光文辛卯年就飘流到台湾的基础之上的。但就算这一说法可以成立,沈光文在这段时间里“与中土隔绝音耗,海上亦无知公之生死者”也是站不住脚的。沈光文自己的诗可以为证,其《挽定西侯》诗云:

方喜廉颇老未曾,骇闻骑箕竟归昇。只因心血回天竭,回看精英作厉能。

滃水潮头凭怒立,秣陵城外识云凝。留将背字同埋土,黯黯重泉恨较增。[24]

定西侯是张名振的封爵。张名振(1601-1655),字侯服,应天江宁人(今江苏南京市)。南明弘光元年(1645),与张煌言等拥立鲁王于绍兴。鲁王兵败投奔郑成功,张名振则坚持在浙江沿海一带抗清。顺治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1655年1月5日),张名振病逝于舟山军中,生前在背上曾刺有“赤心报国”四字。按全祖望的说法,顺治十一年底时,沈光文已飘流到台湾两三年,正处于“与中土隔绝音耗,海上亦无知公之生死者”的状况中,他如何得知张名振的死讯?沈光文得知张名振死讯,并写下《挽定西侯》一诗,充分说明沈光文这时根本没有飘流到台湾,更不存在“与中土隔绝音耗,海上亦无知公之生死者”的情况。

4.所谓“辛丑,成功克台湾,知公在,大喜,以客礼见。时海上诸遗老,多依成功入台,亦以得见公为喜,握手劳苦。成功令麾下致饩,且以田宅赡公”,完全是全祖望想象出来的情节。

从前文论述已知,沈光文入台在壬寅年,迟于郑成功一年多,他到台湾时,郑成功已病逝,根本不可能出现上述场面。退一万步说,即便沈光文先入台,郑成功到台湾后,也完全没有可能给沈光文送吃的,还拿出田地和住宅来赡养他。

征台的最初几个月里,郑成功的军队严重缺粮。杨英《先王实录》记载,在登陆台湾半个月,即四月中旬以后,郑成功的军队就开始“官兵乏粮”。[25]到了七八月,情况更加严重:“七月,藩驾驻承天府。户官运粮船不至,官兵乏粮,每乡斗价至四五钱不等。令民间输纳杂子番薯,发给兵粮。……八月,藩驾驻承天府。户官粮船犹不至,官兵至食木子充饥,日忧脱巾之变。藩心含之,大书于座前云:户失先定罪。遣杨府尹同户都事杨英往鹿耳门守候粮船,并官私船有米来者,尽行买籴给兵。……时粮米不接,官兵日只二餐,多有病没,兵心嗷嗷”。[26]如此缺粮的情况下,郑成功有可能给在台定居近十年(按全祖望的说法)有了稳定生活的沈光文送吃的东西吗?

为了解决数万大军的安顿问题,郑成功在登陆台湾后的第二个月就发布了“屯垦令”,要求文武各官及各镇大小将领官兵家眷,“创建田宅等项,……当以己力经营,不准混侵土民及百姓现耕物业”;“各处地方或田或地,文武各官随意选择,创置庄屋,尽其力量,永为世业,但不许纷争及混圈土民及百姓现耕田地。”[27]可见,文武官员在台都必须自己“创建田宅”“创置庄屋”,这时的郑成功怎么可能拿出田地和住宅来赡养据说已经久居台湾近十年的沈光文?

全祖望用心编造沈光文得到郑成功和南明遗老之敬重的情节,目的在于抬高沈的地位,可惜全无事实依据。

5.所谓郑成功死后,郑经改变了郑成功的政策,沈光文作赋加以讽刺,遭到郑经的迫害,只好逃到罗汉门山中隐居,教书行医谋生。郑经死后,郑经的兄弟和郑克塽又恢复了对沈光文的礼遇。这当然不是事实。郑经到台湾后之所以不能善待沈光文,不是郑经的问题,而是沈光文的问题。

郑成功死后,郑经内外交困,亟需稳定内部局势,而沈光文这时却响应李率泰的招徕,“挈眷”“买舟”,前往泉州向清朝投诚。只是船到围头洋,突遇飓风,飘流至台湾。这件事情,郑经事后不可能不知道。对一个在危难时刻有背叛行为的人,郑经不能善待他,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季麒光、全祖望隐瞒了沈光文准备降清的事实,而把沈光文流落乡野归咎于郑经,实在有欠公允。

郑经死后“诸郑复礼公如故”更是天方夜谭。郑经几个碌碌无为的弟弟和年幼的郑克塽,会在郑经死后,郑氏政权风雨飘摇之时,去礼遇沈光文,让人难以想象。事实上,一直到郑氏降清,沈光文“台湾野老”的身份一直没有改变。

6.所谓沈光文在遭到郑经迫害期间,仍表达了对明朝的忠诚,叹曰:“吾廿载飘零绝岛,弃坟墓不顾者,不过欲完发,以见先皇帝于地下,而卒不克,其命也夫”,这无疑又是全祖望的想象。沈光文自己的记载就可以揭穿其虚幻。

沈光文在《东吟社序》中说:“余自壬寅将应李部台之招,舟至围头洋,遇飓飘流至斯。海山阻隔,虑长为异域之人,今二十有四年矣。虽流览怡情,咏歌寄意,而同志乏俦,才人罕遇。徒寂处于荒野穷乡之中,混迹于雕题黑齿之社。何期癸甲之年,顿通声气,至止者人尽萧骚,落纸者文皆佳妙。使余四十余年拂抑未舒之气,郁结欲发之胸,勃勃焉不能自已”。[28]一个准备响应李率泰之招,前往泉州向清政府投降的人,一个不得已在南明阵营中抑郁生活了四十余年的人,会是一个一心只想“欲完发,以见先皇帝于地下”的人吗?

沈光文在《平台湾序》中对坚持南明正朔的郑氏政权的灭亡欢呼雀跃,极力歌颂康熙皇帝及施琅的德政和功劳:“猗欤盛哉!猗欤盛哉!圣天子在上,海不扬波,德其溥矣;大将军柔远,重译来归,功实懋焉”。[29]一个对新朝皇帝及其将领如此歌功颂德的人,有可能会是一个一心只想“欲完发,以见先皇帝于地下”的人吗?

全祖望在沈光文身上寄托了许多南明遗老气节的期望,可惜,他选错了对象。

7.所谓清初诸罗知县对沈光文特别尊重,“诸罗令李麟光贤者也。为之继肉继粟,旬日一候门下”,更是错得离谱。

首先,清初第一任诸罗县令是季麒光,他跟沈光文之间是密切的诗友关系,而且全祖望的《沈太仆传》明显脱胎于季麒光的《沈光文传》。但全祖望为什么会在《沈太仆传》中将季麒光错成“李麟光”,或系笔误所致,否则实在无法理解。

其次,季麒光对沈光文虽然十分尊重,关系也非常密切,但他们之间并非只有季尊沈“旬日一候门下”,而是彼此以为知己,惺惺相惜。季麒光有一首《寿沈斯庵》的诗,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很好的描述:

人生重百年,所贵得其是。先生鲁国儒,掉臂惯经史。

致身早不成,栖泊在海渚。及余蛮天来,笑谈无依倚。

先生独昵余,不以簿书鄙。官衙寂如冰,一日常倒屣。

论书肆网罗,究古别疑似。解带发高吟,欣赏时抚几。

艳艳山月凉,絮语倾漏指。七十五岁过,潇洒兴弥旨。

吁嗟少知音,寥落常如此。余本旧恨人,沉忧滞骨髓。

两见霜花黄,幸值庚申纪。荡纸为歌诗,素心自相矢。

茫茫大海东,位置余与尔。千古慎勿谖,悠然此流水。[30]

“先生独昵余,不以簿书鄙。官衙寂如冰,一日常倒屣”,说明沈光文对季麒光的亲近,而且经常是沈光文到诸罗县衙去见季麒光。

8.所谓“公居台三十余年,及见延平三世盛衰”,全祖望将沈光文入台时间搞错,因此,这里也就错了。

沈光文自壬寅(康熙元年,1662)七月入台,至“戊辰年(康熙二十七年,1788)七月十三日”去世,[31]居台共二十七年,何来“三十余年”?他迟于郑成功入台,其时郑成功已经去世,有关郑成功在台湾的情况,他是不可能看到的。

全祖望的《沈太仆传》错误如此之多,为什么后人深信不疑、竞相引用呢?除了全祖望崇高的学术威望之外,还因为他有关沈光文的记载,得到了台湾著名史学家连横的加持。

连横《台湾通史》卷二十九“诸老”下沈光文相关内容,基本取材于全祖望的《沈太仆传》,只是在个别地方略有不同。不同的地方如下:

永历三年,由潮阳航海至金门,闽督李率泰方招徕故国遗贤,密遣使以书币聘。光文焚书返币,……诸罗知县季麒光,贤者也,为粟肉之继,旬日一候门下。……著有《台湾舆图考》一卷,《草木杂记》一卷,《流寓考》一卷,《台湾赋》一卷,《文开诗文集》三卷,邑人全祖望为访而刊之,志台湾者多取资焉。[32]

归纳起来,有三点不同:

1.全祖望记载,沈光文是辛卯年(清顺治八年、南明永历五年,1651)由潮阳航海至金门;连横记载,沈光文是永历三年(清顺治六年,1649)由潮阳航海至金门。

2.全祖望记载,“诸罗令李麟光”;连横记载,诸罗知县为季麒光。

3.二者有关沈光文著作的记载有所不同。

除此之外,连横有关沈光文的记载基本上都取材于全祖望《沈太仆传》,还将沈光文列在“诸老”传首位,置于徐孚远、王忠孝、辜朝荐、沈佺期、卢若腾等人之前。按他们在南明的官职和在郑氏队伍中的地位和影响,沈光文都无法享受这样的“荣誉”。连横之所以如此“尊重”全祖望的记载,如此“尊重”沈光文,当然是相信了全祖望描述的沈光文之“气节”以及郑成功对沈光文的“优待”和“重视”。这些记载与连横史观中强烈的“崇郑(郑成功)”“排满”思想十分“合拍”,所以他乐于引用。也正因为有了连横的加持,全祖望有关沈光文的记载,更成了台湾史研究者眼中的“信史”。

以陈碧笙先生校注的蒋毓英《台湾府志》为例,其中的《沈光文列传》前面已经提到是出自季麒光的手笔,在记载沈光文飘流到台时间时,原文为:“壬寅,八闽总制李公讳率泰闻其名,遣员致书币邀之,期庵(应为斯庵,引者注)不就。七月,挈其眷,买舟欲入泉州,过围头洋,遇飓风,飘泊至台,不能返棹,遂寓居焉。”[33]但陈碧笙先生受了全祖望和连横的影响,在“壬寅”之下加注:“‘壬寅’,应为‘壬辰’之误”,[34]将一个原本正确的东西,反而注错了。

笔者1991年出版的《台湾通史辨误》(增订本),曾根据李率泰任职福建总督的时间和沈光文《东吟社序》,指出李率泰招降沈光文以及沈光文遇飓风漂流到台湾都是壬寅年(康熙元年,1662)的事情,[35]可惜没有引起太大注意,只有龚显宗先生在《沈光文全集及其研究资料汇编》及《增编》中将其收入。[36]

近年潘承玉教授发表了《真相、遮蔽与反思——关于一桩文化史公案的后续考察》[37]、《神话的消解:诗史互证澄清一桩文化史公案》[38]两篇文章,指出沈光文准备降清、遭飓风漂流到台湾的时间是康熙元年底。沈光文被称为“海东文献初祖”“台湾孔子”的神话是由全祖望以及一些后来者编造出来的,他不配享有如此崇高的荣誉。潘先生的有些论点虽然还不够准确(如:沈到台湾的时间是康熙元年七月,不是年底),对沈光文的批评也严厉了一些,但他把对沈光文的研究大大地推进了一步。可是,这样的研究成果不但没有引起足够的正视,反而引来了许多批评。有人反驳说,沈光文被誉为“台湾文献初祖”并不是由于全祖望的“回护”及“造神”运动的结果,而是历史事实。[39]有人更进一步地认为:“全祖望所作的《沈太仆传》堪称乾隆时期有关沈光文研究的最为重要的一篇文献,也是沈光文接受史上影响深远的里程碑式的传记。”[40]这些学者对全祖望《沈太仆传》的迷信可见一斑。

近年发表的张萍《从〈蓉洲诗文稿〉探究沈光文生平事迹》一文,[41]尽管已经引用了李祖基点校出版的《蓉洲诗文稿选辑》,可惜错误地解读了季麒光所写的《沈光文传》中的有关记载,将沈光文“又从揭阳来,旅寓于金门所。越十有余年,而转徙至台湾”,[42]没有理解为沈光文在金门住了“十有余年”后转徙至台湾,而是理解为“从1646年钱塘兵败到转徙至台湾,其间‘越十有余年’”,[43]因此得出了“根据《蓉洲文稿》等相关文章,考证其到台应该在1658到1659年之间。……以上推论也可通过全祖望《沈太仆传》得到印证”[44]的结论。明显的,这也是因为无法从对全祖望的迷信中跳脱出来。

有关沈光文个人一些史实的错误原本事小,但它却可能影响到台湾文化史的诠释,因此,不能不加以指正。

在考证了沈光文何时飘流到台湾的史实之后,可以对他的诗作进行一些分析,看看哪些诗是在台湾写就或写台湾的,哪些诗既不在台湾所写,写的也不是台湾的事情,跟台湾没有关系。

收入范咸《重修台湾府志·艺文志》和近年出版之《全台诗》中沈光文的诗,可以确定在台湾所写或写台湾的作品并不多,主要有:

1.《癸卯端午》

年年此日有新诗,总属伤心羁旅时。却恨饿来还不死,欲添长命缕何为。

海天多雨湿端阳,闭户翛然一枕凉。不是好高偏绝俗,并州今且作商量。

笑予何事日栖迟,不读离骚便赋诗。几度寻筇欲问酒,蒲香隔院竟招谁。[45]

癸卯年为清康熙二年(南明永历十七年,1663),这一年已是郑成功收复台湾的第二年。沈光文壬寅年(1662)到台湾,《癸卯端午》作于台湾是可以肯定的。

2.《州守新构僧舍于南溪人多往游余未及也》

沿溪傍水便开山,我亦闻之拟往还。一日无僧浑不可,十年作客几能闲。

书成短偈堪留寺,说到真虚欲点顽。正有许多为政处,仅将心思付禅关。[46]

郑成功1661年在台湾设立一府二县,府为承天府,县为天兴、万年。清康熙三年(南明永历十八年,1664),郑经改东都为东宁,升天兴、万年二县为州,台湾才有了“州守”,也就是知州的设置。当然,早于台湾,明郑在厦门也曾有“州守”之设(思明州知州)。而且,曾任州守的邓会也是信佛之人,并在厦门虎溪岩题刻诗句:“虎溪一望景多多,石壁千层拂薜萝。寄语山僧留尺许,他年容我作头陀”。[47]但有论者认为,“南溪即台南之城南竹溪,新构之寺,即后世之竹溪寺”。[48]在新的资料发现之前,姑从此论。因此,这首诗可以先暂定为写于明郑时期的台湾。

3.《题赤坎城匾额图》《题宁靖王斋壁》《往宁靖亭修谒》

郑王忠勇义旗兴,水陆雄师震海瀛。炮垒巍峨横夕照,东溟夷丑寂无声。[49]

修得一间屋,坐来身与闲。夜深常听月,门闭好留山。

但得羁栖意,无嗟世路艰。天人应共仰,愧我学题蛮。[50]

阳谷生辉尚未炎,滕王亭子绿新添。雨余折角诚堪异,海外依人半受嫌。

寻路入来皆茂草,隔溪处望映珠帘。主翁有恙因辞客,名纸烦通属典签。[51]

《题赤坎城匾额图》很显然是写于明郑时期。这时,沈光文对郑成功收复台湾还是肯定的、歌颂的。而在清朝平定台湾之后,沈光文在写《平台湾序》时就不是这般口气了:“台湾遐岛,赤嵌孤城。……辛丑四月,郑成功奋命台湾,竟夺其地而有焉。……郑成功之攻克台湾也,兵民慑伏,上下悚惶,雕题黑齿之夫,跳梁不敢;鐻耳文身之辈,蠢动无闻。……壬寅年,成功物故,郑锦僭王。附会者言多谄媚,逢迎者事尽更张。般乐之事日萌,奢侈之情无厌。横征浪费,割肉医疮。峻法严刑,壅川弥谤。主计者所用非所养矣,所养非所用矣。世风日下,人事潜移。”[52]可见,前后的分际是很明显的。

《题宁靖王斋壁》《往宁靖亭修谒》写的是与明宁靖王交往的事情。其中,“主翁有恙因辞客,名纸烦通属典签”,说的是沈光文前往拜访宁靖王朱术桂,因主人生病不便接待,沈光文留下名片就走了。可见,这两首诗写于明郑时期也应该没有问题。

4.《移居目加湾留别》《至湾匝月矣》《晓发目加湾即事》《发新港途中即事》

流离相见便欣依,闽粤周旋荷解衣。敢谓鲁连深自耻,不知重耳竟何归。

欲聆佳信频西望,却讶离群又北飞。但令双鱼无或间,困穷亦足慰周饥。[53]

闭门只是爱深山,梦里家乡夜夜还。士学西山羞不死,民非洛邑敢居烦。

羁栖尘市依人老,检点诗书匝月闲。究竟此身无处著,每因散步到禅关。[54]

浓雾不为雨,乘朝向北行。此中有长恨,回首意难平。

冀作南山豹,新闻出谷莺。忽然开霁处,前路甚分明。[55]

隐心甘作苦,逐逐却难禁。计拙忧成老,身闲喜独吟。

尘嚣浑欲脱,山水试相寻。满路芙蓉发,秋光已觉深。[56]

这几首诗显然是沈光文隐居目加溜湾时的作品,毋庸置疑。5.《咏篱竹》《释迦果》《番柑》《番桔》《椰子》《番妇》

分植根株便发枝,炎方空作雪霜思。看他尽有参天势,只为孤贞尚寄篱。[57]

称名颇似足夸人,不是中原大谷珍。端为上林栽未得,只应海岛作安身。[58]

种出蛮方味作酸,熟来黄玉影栾栾。假如移向中原去,压雪庭前亦可看。[59]

枝头俨如挂繁星,此地何堪比洞庭。除是土番寻得到,满筐携出小金铃。[60]

壳内凝肪径寸浮,番人有法制为油。穷民买向灯檠用,只为芝麻岁不收。[61]

社里朝朝出,同群担负行。野花头插满,黑齿草涂成。

赛胜缠红锦,新装挂白珩。鹿脂搽抹惯,欲与麝兰争。[62]

这几首诗所写物产、水果、人物,都是台湾有而金、厦没有的东西,因此可以肯定写于台湾。其中描写台湾少数民族妇女的《番妇》尤为生动:“野花头插满,黑齿草涂成”,“鹿脂搽抹惯,欲与麝兰争”。

6.《寄怀庄桤庵》《别顾南金》

别岛山川异,伤怀是故臣。同心为千载,分手记初春(分袂在元宵后)。

志士尊声气,东都重缙绅。寒梅将欲放,折寄不嫌烦。[63]

明知苦节却难贞,九载相怜藉友声。

邱壑有情推大老,色言欲避笑愚生。

入山地近区南北(南金移居南路),此日情深胜弟兄。

安得时时慰依傍,长如鸥鹭得随行。[64]

这两首诗中,出现了“东都”和“南路”这两个台湾的地名,可以说明是写于台湾或描写台湾的诗。

综上,沈光文诗作可以确定写于台湾或描写台湾的共17题19首,占收入《重修台湾府志》沈诗的约四分之一,占收入《全台诗》中沈诗的约五分之一。

而在《重修台湾府志·艺文志》及《全台诗》中,可以确定沈光文不是在台湾所写或写的也不是台湾的作品却不少。辨别这些诗有几种途径,分述如下。

1.在康熙元年(壬寅,1662)七月以前所写的诗。沈光文壬寅年七月飘流到台湾,在此之前所写的诗当然就不是在台湾所写。这部分诗大多可以从诗题以及说明文字中看出来,比如下列诗作就是如此。

《葛衣吟》:

永乐时,有河南佣者常衣葛衣,余绍兴出奔,亦只衣葛,今已两载。

岁月复相从,中原起战烽。难违昔日志,未泯一时踪。

故国山河远,他乡幽恨重。葛衣宁敢弃,有逊鲁家佣。[65]

清顺治二年(南明弘光元年,1645),明鲁王朱以海在张国维、张煌言等人的拥立下,监国于绍兴。次年六月初,清军渡过钱塘江,进攻绍兴。鲁王政权败溃,朱以海逃往舟山。沈光文说的“绍兴出奔”指的就是这个时候。他写《葛衣吟》在此两年之后,由此推算,写作时间应为顺治五年(1648)。此时,沈光文尚奔走在闽粤间。

《己亥除夕》:

年年送穷穷愈留,今年不送穷且羞。穷亦知羞穷自去,明朝恰与新年遇。

赠我椒樽属故交,频频推解为同胞。客路相依十四载,明年此日知何在。

修门遥遥路难通,古来击楫更谁同。也怜窭空嗟无告,犹欲坚持冰雪操。

爆竹声喧似故乡,繁华满目总堪伤。起去看天天未晓,鸡声一唱残年了。[66]

己亥年为清顺治十六年(1659),这时沈光文还在金门。因此,这首诗不是在台湾所写。《隩草戊戌仲冬和韵》:

宁不怀乡国,并州说暂居。无枝空绕树,弹铗又歌鱼。

炼骨危疑集,盈头珍惜梳。感追无限际,悔绝昔年裾。

……

采薇往古事,敢曰继其踪。散弃成吾逸,逢迎自昔慵。

屐枯邀雨润,诗瘦倩云烘。即此寒山外,烟霞护碧笼。[67]

戊戌年为清顺治十一年(1654),因此,这一题11首诗也不是在台湾所写。

《寄迹效人吟》:

忆自丙戌(1642)乘桴,南来闽海,或经年泛宅,或偶寄枝栖,忧从中来,兴亦时有,每假题咏,聊混居诸。戊子(1644)入粤,所吟亦多。辛卯以来,借居海岛,登山问水,靡不有诗,尤喜步和人韵,虽邱壑情深,觉感激时露。今秋检阅笥中,顿生悔愧,不论闲题记事,悉付祖龙。仲冬小窗冷坐,欲再发抒飘泊情事,偶得郑哲三海泊吟,不禁勃勃步韵,然哲三余未识面也。

不道十余载,犹然若故时。因人作事缓,连我信天疑。

燕雁春秋易,沧桑日月迟。为兴靡骋感,且滞水之湄。

……

烟霞岛上满,落日鬼豪侵。支命全亏骨,包愁总在心。

径荒陶兴浅,袍吝范寒深。起舞徒虚事,频年听翰音。[68]

沈光文在诗作题解中提及三个时间点:丙戌(引文所注1642年有误,当为1646年)、戊子(引文所注1644年有误,当为1648年)、辛卯(1651),没有提壬寅年飘流台湾的事情。很显然,此题诗中的6首诗是他在辛卯年之后、壬寅年七月之前写的。因此,这6首诗也不是在台湾所写。

《戏题》:

十五年来一故吾,衰颜无奈白髭鬚。只应遍处题诗句,莫问量江事有无。[69]

这首诗有两个关键词,一是“十五年”,二是“量江事”。所谓“量江事”,指的是沈光文参与南明鲁王政权以钱塘江为中心的抗清活动中的某件事。清顺治二年十二月,鲁王朱以海的军队二万余人渡过钱塘江,迫近杭州城,但被清军打得大败。“这次渡江攻杭战役失败后,鲁监国政权的将领壮志顿消,基本上转为划江扼险的守势”。[70]次年六月,鲁王又败往舟山。可见,“量江事”发生在顺治二年(1645)底前后,最迟不会超过顺治三年(1646)六月。过十五年,为顺治十八年,沈光文还在金门。因此,这首诗也不是在台湾写的。

至于《挽定西侯》[71]诗,前文已经提到,张名振死于顺治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1655年1月5日),沈光文听到张名振死讯肯定在此后不久。因此,这首诗也不是在台湾所写。

2.与人交往的诗。对方与沈光文的交往不是发生在台湾,沈光文的诗自然也不在台湾所写。以下这些诗便是此类:

《答曾则通次来韵》:

海天滞迹久,世受国恩同。事业饥寒后,身名忍辱中。

困当坚骨力,闲足老英雄。握手相怜处,何须怨谷风。[72]

《曾则通久病以诗问之》:

子固今能诗,恨其多病耳。岂疑圣人徒,乃踵吾家美。

买药则无钱,受饥偏不死。挥毫但若吟,应即霍然矣。[73]

《柬曾则通借米》:

迩来乞食竟无处,饥即驱我亦不去。甑中生尘兴索然,飧风吸露望青天。

穷途依人仍不足,自顾已忘荣与辱。何当稚子困饿啼,绝不欲我作夷齐。

勉学鲁公书新帖,呼庚未免为臣妾。嗟,嗟,苦节尤难在后头,一日不死心中忧。[74]

有关曾则通的生平我们知道的不多,但卢若腾一首《送曾则通扶榇归江右(按:则通为二云先生子)》却提供了许多有用的信息:

君昔侍吾师,宦游入闽甸。吾师蒙难时,举家危悬线。

君年未及壮,飘泊经石炼。岛栖十七载,苦泪挥霜霰。

谈尽岛中心,识尽岛中面。人面皆如昨,人心半迁变。

经权惟所适,忠孝从其变。况有佳题目,救民息争战。

天地喑无声,是非任颠眩。游子孤所望,决计归乡县。

吾师忠义骨,一纪羁浅竁。于今遂首邱,远道将裧輤。

……

匆匆忽别去,值我贫病洊。无金馈君赆,无酒饮君饯。

赠君贫者言,言言心血溅。行矣尚勉旃,勿以规为瑱。[75]

曾则通的父亲是曾樱。曾樱,字仲含,号二云,江西临江府峡江县人。隆武政权时曾任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隆武亡,依郑成功。顺治八年三月初一日,清总兵马得功袭击厦门,曾樱自缢。[76]曾樱死后数日,门人阮旻锡、陈泰、僧人文台以僧龛将其抬至曾厝垵下船,交给家人,送至金门,由王忠孝等人帮助安葬。[77]卢若腾诗中“吾师忠义骨,一纪羁浅竁,于今遂首邱,远道将裧輤”,说明曾樱初葬金门“一纪”即12年之后,就要归葬故里了。曾樱死于辛卯年(1651),12年之后也就是1663年,即康熙二年。曾则通在康熙二年从金门扶榇归故乡江西峡江县,而沈光文在康熙元年七月飘流去了台湾,他们的交往不可能发生在台湾,只能在金门。因此,上述三首与曾则通有关的诗肯定不是写于台湾。

《卢司马惠朱薯赋谢》:

隔城遥望处,秋水正依依。煮石烟犹冷,乘桴人未归。

调饥思饱德,同饿喜分薇。旧德萦怀抱(卢昔为我郡兵宪),于兹更不违。[78]

“卢司马”即卢若腾,卢若腾曾任浙江宁绍巡海兵备道。隆武政权败亡后,卢依附郑成功,是郑氏队伍中著名的南明耆老之一,长期居住金门。康熙二年十月,金、厦二岛为清军占领,卢若腾随郑经撤往铜山(今东山);三年二月,前往台湾。《台湾外记》记载:“三月初二日,卢若腾至澎湖,有微恙,不二日死。”郑经“初七日午到澎湖。闻乡绅卢若腾死,亲往哭祭。”[79]《金门志》记载:卢若腾“康熙三年,将渡台湾,至澎湖病亟,梦黄衣神持刺来谒。忽问今是何日,侍者以三月十九日对。矍然曰:‘是先帝殉难之日也’,一恸而绝。遗命题其墓曰‘自许先生’。年六十六。”[80]不论是《台湾外记》的三月初,还是《金门志》的三月十九,卢若腾死于康熙三年的三月是不错的。他没有到台湾,刚到澎湖不久就病逝了。他送红薯给沈光文肯定不是在台湾或澎湖的事情,而是在金门的事情。因此,沈光文的这首诗也不是在台湾写的。

《谢王愧两司马见赠》:

廿载仰鸿名,南来幸识荆。忘机同海客,尊义缔寒盟。

霖雨时需切,东山望不轻。流离谁似我,周急藉先生。[81]

王愧两司马即王忠孝。王忠孝,字长孺,号愧两,南明弘光政权时,曾被任命为绍兴知府,故沈光文称其为“王愧两司马”。王忠孝是崇祯元年(1628)的进士,授户部主事;三年,任河北蓟州漕运监司,以刚直无私著称。当时,朝廷派往蓟州节制漕运的宦官(称监视)邓希诏张扬跋扈,议设标兵、欲新其廨宇,都准备动用公款,均遭到王忠孝反对。“希诏大沮,恨公刺骨,遂密疏陷公”。[82]朝廷听信谗言,将王忠孝入狱。“系诏狱二十八月,虽为司农、经略、宪臣、刑曹俱有救疏,卫官不敢枉,又惧忤中官,故迟而不结。……计自壬申秋至乙亥夏,靡日不在患难轇轕中”。[83]后因“希诏赃私狼藉,大珰恐为外庭所借口,疏参逮诏狱论斩,而公名亦遂登启事”。[84]王忠孝之名也因为登载“启事”之后为天下人所知。沈光文“廿载仰鸿名”指的应当就是这件事。壬申年是1632年,乙亥年为1635年,“廿载”应该是一个虚数,指的是20年左右。加上“南来幸识荆”“流离谁似我”两句,说明沈光文的这首诗是他在刚结束了浙、闽、粤数省的流离,到了金门住下,认识了王忠孝不久之后写的。沈光文辛卯年(1651)抵金门旅居,他到了金门以后,当然要前往拜访仰慕了20年的王忠孝。王忠孝对初来乍到、生活困难的沈光文给予一些接济,也在情理之中。所以,这首诗肯定也不是写于台湾。

3.诗中透露的地点、所写内容说明此诗不是写于台湾,比如以下诗作:

《重九日登啸卧亭》:

重阳节至客心悲,托盟登临酒一卮。健挽石梁看没羽,醉摩字影读残碑。

当年运数终穷九,廿载忧危共此时。为问生涯在何处,黄花知以晚为期。[85]

啸卧亭,在金门岛西南,明代所建。杨宏举《虚江啸卧亭记》云:“虚江为谁?都督俞公别号也。……初,公以乙未武进士加千户秩,来守金门,期年而化。暇时尝游息于此,故自题曰:‘虚江啸卧’云。……尝有志构亭,寻因升去不果。余后公二十二稔,乃来继治。思以阐公志也,故命工甃石构是亭于石。”[86]可见,沈光文登啸卧亭只能是在金门的事情。

《齐价人移浯以诗投赠次韵答之》:

性懒恒耽逸,身闲若避纷。当关学望气,载酒欲轮文。

佳翰诚臻圣,新诗更轶群。枝栖欣不远,时冀挹高云。[87]

“齐价人移浯以诗投赠此韵答之”,说的是齐价人到了“浯洲”(即金门)以后送了一首诗给沈光文,沈光文以此诗回赠,说明这件事情发生在金门。

《齐价人旋禾未及言别兹承柬寄欣和》:

忽带青云去,惟将逸韵留。剡舟知待雪,陶径已辞秋。

风足高山水,光原灿斗牛。瑶华承寄问,多病获新瘳。[88]

这首诗和上一首诗的故事是相关联的。齐价人到了金门一段时间以后又要回嘉禾(即厦门),沈光文因病未能前往送别。齐价人请人转达了问候,沈光文就写了这首诗表示感谢。这说明这首诗也是写于金门。

《贷米于人无应者》:

同是穷途同作客,饱得烟霞煮得石。但使清虚腹里存,诗瘦偏多新意格。

也知诗瘦恰随秋,高飞秋色入浯州。……

感此高谊思所报,木瓜何以投永好。今日幼安固如何,却亦未曾除皂帽。[89]

此诗中有“高飞秋色入浯州”之句,说明此诗作于“浯洲”,即金门。加上前文中提到的沈光文曾在金门《柬曾则通借米》,说明此时沈光文穷困潦倒,时常向人借贷度日,以致有时到了无人理睬的地步。

《看菊》:

我昨咏邛须,相将造芳圃。南种悉珍奇,目所未见睹。

何须问主人,携樽直入庑。主人笑出迎,看花有俦伍。

……

阳春天气佳,月丽清虚府。秉烛继夜游,分吟索韵谱。

才推河间雄,笺飞白雪舞。诸公八斗高,自足当绣虎。

我乃欲效颦,如弄输门斧。瞻言栖依处,何异金门坞(蠡城以南亦有金门坞)。

傲骨我终持,不与时仰俯。……

维菊与忘言,芬芬自倾吐。序晚值风霜,劲节孰予侮。

藉非高士流,滥赏奚足取。共识此中意,斯会同友辅。[90]

这首诗中有“瞻言栖依处,何异金门坞”之句,沈光文的意思,他将来栖依的地方,不会与金门有什么不同。因此,可以断定,这首诗也是写于金门。

《感怀八首》:

未伸靖节志,居此积忧忡。退避依麋侣,流离傍蜃宫。

身闲因性懒,我拙任人工。岛上风威厉,衾寒梦未终。

……

忽尔冬将半,居诸不肯停。新诗縈雪梦,愁思入寒扃。

同调孚声气,时贤重典型。敝庐依大武,遥接数峰青。[91]

要了解这首诗写作的时间地点,最重要的信息在“敝庐依大武”一句。关于“大武”所在,龚显宗先生在这首诗的笺注中说:“毛一波《试论沈光文之诗》谓,诗中有‘蔽庐依大武’之句,除金门外,台湾有大武山,又有大武郡,光文曾避地大武分郡,可证为在台之作。”[92]然而,沈光文所处的时代,台湾跟“大武”有关的地名只有以下几个地方:(1)“大武笼山(在大武笼社。……山下有溪二条:曰沤湾溪、曰啯溪)”;[93](2)“大武垅社(离府治四十里)”;[94](3)“大武郡牛社(离府治三百四十里)”。[95]这些地方与沈光文在台湾时所住的“善化里(离府治二十五里)”[96]都有相当的距离,把它们和沈光文诗中的“大武”联系在一起显得有些牵强。

实际上,沈光文诗中的“大武”说的是金门太武山。古人“大”字通“太”,也通“泰”字。《辞源》的解释是:“大”为“‘太’的古字。骈雅训纂五释名称:‘古人太字多不加点,如大极、大初、大素、大室、大庙、大学之类。后人加点,以别小大之大,遂分而为二矣’。……也可作‘泰’”。[97]沈光文称“太武山”为“大武”,一是为了显示他的学识渊博,二是为了表示他对当时金门岛上权势者郑泰的尊重。郑泰是郑成功的族兄,也是郑氏政权的户官,他长年驻守金门,在金门的地位和影响都很大。古人有为尊者避讳的传统,用“大”字代替“太”字,既不影响原意,又避了郑泰的名讳(避同音)。这种巧妙的处理,可惜后人很少能够体会出来。因此,这首诗也是写于金门。

《普陀幻住庵》:

磬声飘出半林闻,中有茅庵隐白云。几树秋声虚槛度,数竿清影碧窗分。

闲僧煮茗能留客,野鸟吟松独远群。此日已将尘世隔,逃禅漫学颂经文。[98]

这首诗不是写于台湾,先后已有多位学者指出。据台湾学者谢贵文教授介绍:“如陈汉光指出‘普陀,系指浙江普陀山而言。故此诗之成,应在隆武元年(顺治二年乙酉,1645年)鲁王画江(画钱塘江而守)之役后。其时鲁王入海,光文可能逃到普陀山’。[99]廖一谨亦持此说。[100]事实上,浙江普陀山确实有一座禅寺曰‘幻住庵’,乃元朝禅门临济宗杨岐派传人——中峰明本禅师所建,他并著有《幻住庵清规》一卷,刊行于世。[101]由此可知,沈氏诗中的普通幻住庵应非……大岗山旧超峰寺,亦与……内门紫竹寺无关。”[102]正如陈汉光先生所判断的那样,沈光文在追随鲁王抗清时确曾到过普陀山。据季麒光《沈光文传》记载:“方其从鲁监国始事越东,不无一城一旅之思。及钱塘兵败,从曹娥江走宁、台,……后从宁海出石浦,抵舟山。又自舟山渡厦门至南澳。”[103]普陀山在舟山群岛,沈光文在舟山期间曾到访过普陀幻住庵,这首诗就是在那时写的。

以上沈光文的诗,可以确定不是在台湾所写或写的内容与台湾无关的诗至少有18题40首。显然,这个数字要多于可以确定在台湾所写或写台湾事情的17题19首。至于收入《重修台湾府志》和《全台诗》中的其余沈诗,目前还无法判定是否与台湾有关系。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发现,范咸的《重修台湾府志》有意或无意地将沈光文不是在台湾写的或写的不是台湾事情的诗收入到《艺文志》之中,大大增加了沈光文的作品在台湾官修府志中的分量,并且成了全祖望将沈光文誉为“海东文献初祖”的佐证。

清代官员和文人高抬沈光文是有原因的。沈光文的诗友、诸罗知县季麒光称,“从来台湾无人也,斯庵来而始有人矣。台湾无文也,斯庵来而又始有文矣”。[104]全祖望则说:“前此诸公述作,多以兵火散佚,而公得保天年于承平之后。海东文献,推为初祖。……今之志台湾者,皆取之焉。……盖天将留之以启穷徼之文明,……为台人破荒。”[105]他们如此说的前提,就是无视明郑时期大量追随郑成功、郑经来到台湾的文人、学士,无视这些文人、学士留下的各种著作。我们今天依然能够利用的卢若腾的《岛噫诗》、[106]王忠孝的《惠安王忠孝公全集》、[107]郑经的《东壁楼集》[108]等,都说明了这种无视的错误。他们对明郑时期其他文人著作的无视,最主要的还是政治上的原因。

在清代官员和文人的眼中,沈光文之所以值得肯定,最重要的是因为他晚年的“政治正确”。清朝平定台湾后,沈光文写了《平台湾序》,这篇文章可以看成是沈光文政治上的“自白书”。文中除了对明郑进行贬低、攻击之外,还对康熙帝和施琅歌功颂德:“猗欤盛哉!猗欤盛哉!圣天子在上,海不扬波,德其溥矣;大将军柔远,重译来归,功实懋焉。”[109]有了这样的政治表态,沈光文作为南明遗老的身份便被“洗白”了,就变成了清政府认可的“海东文献初祖”。

在清郑对立、广大民众饱受战火荼毒、许多人不得不颠沛流离的背景下,沈光文的诗,基本上反映了一个失意、落寞文人的情绪和心境,大多是个人境遇的写照。与同时期的卢若腾、王忠孝、郑经等人相比,缺少了一些家国情怀,缺少了一些对普通民众和士兵的关怀,在思想性和体现中华文化核心价值方面明显不如,说他是“海东文献初祖”,显然过誉。

注释:

[1][93][94][95][96]蒋毓英:《台湾府志》,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1985年,第108页,第19页,第10页,第11页,第10页。

[2][7][8][21][105]全祖望:《鲒埼亭集》卷27,转引自龚显宗编:《沈光文全集及其研究资料汇编》,台南:台南县立文化中心,1998年,第36-37页。

[3][4][5][9][19][28]沈光文:《东吟社序》,载《台湾府志三种》(下),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版,第2576-2579页,第2652-2667页,第2674-2699页,第2576-2579页,第2576页,第2576页。

[6][24][45][46][53][54][55][56][57][58][59][60][61][62][65][67][68][71][89]施懿琳等编撰:《全台诗》第一册,台北: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4年,第36-66页,第65页,第41页,第61页,第64页,第64-65页,第54页,第54页,第42页,第42页,第43页,第43页,第43页,第49页,第55-56页,第55-56页,第51-52页,第65页,第39-40页。

[10][11][12]盛成:《〈东吟社序〉盛成注》,载龚显宗编:《沈光文全集及其研究资料汇编》,台南:台南县立文化中心,1998年,第145页,第139-140页,第145页。

[13][15][16][17][20][30][42][103]季麒光撰、李祖基点校:《蓉洲诗文稿选集·东宁政事集》,香港:香港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92页,第82页,第85页,第122-124页,第123页,第15页,第123页,第123页。

[14]蒋毓英:《台湾府志》,载《台湾府志三种》(上),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版,第223-224页。

[18] 钱实甫:《清代职官年表》第二册,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348、1349、1353页。

[22][79]江日升:《台湾外记》,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75页,第187页。

[23]邓孔昭:《郑成功与明郑在台湾》(修订版),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91页。

[25][26][27]杨英:《先王实录》,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52页,第256-258页,第253-254页。

[29][52][109]沈光文:《平台湾序》,载《台湾府志三种》(下),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版,第2667页,第2652-2661页,第2667页。

[31]《斗南沈氏族谱》,转引自石万寿:《沈光文事迹新探》,载《台湾风物》(台北)43卷第2期。

[32]连横:《台湾通史》下册,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557-558页。

[33][34]蒋毓英撰、陈碧笙校注:《台湾府志校注》,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1985年,第108页,第108、112页。

[35]邓孔昭:《台湾通史辨误》(增订本),台北:台湾自立晚报文化出版部社,1991年,第310-311页。

[36]龚显宗:《沈光文全集及其研究资料汇编增编》(下册),台南:台南市政府文化局,2012年,第210-212页。

[37]潘承玉:《真相、遮蔽与反思——关于一桩文化史公案的后续考察》,《绍兴文理学院学报》2007年第3期。

[38]潘承玉:《神话的消解:诗史互证澄清一桩文化史公案》,《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2期。

[39]乐天耀:《材料、事实与反思:有关沈光文的一桩文化史公案——兼与潘承玉先生商榷》,《中共宁波市委党校学报》2012年第5期。

[40]袁韵:《论全祖望在沈光文接受史上的贡献》,《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第32卷第2期,2019年3月。

[41][43][44]张萍:《从〈蓉洲诗文稿〉探究沈光文生平事迹》,《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第25卷第6期,2012年11月,第51-55页。

[47]厦门市政协文史和学习宣传委员会编:《厦门摩崖石刻》,福州:福建美术出版社,2001年,第81页。

[48][49][50][51]盛成:《沈光文自著诗文中之自述》,载龚显宗编:《沈光文全集及其研究资料汇编》,台南:台南县立文化中心,1998年,第428页,第44页,第45页,第62-63页。

[63]沈光文:《寄怀庄桤庵》,载《台湾府志三种》(下),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版,第2687页。

[64] 沈光文:《别顾南金》,载《台湾府志三种》(下),第2697-2698页。

[66] 沈光文:《己亥除夕》,载《台湾府志三种》(下),第2678-2679页。

[69] 沈光文:《戏题》,载《台湾府志三种》(下),第2680页。

[70]顾诚:《南明史》,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7年,第271页。

[72][73][74]沈光文:《答曾则通次来韵》《曾则通久病以诗问之》《柬曾则通借米》,载《台湾府志三种》(下),第2677页,第2677-2678页,第2686-2687页。

[75]卢若腾:《岛噫诗》,台湾文献丛刊本第245种,台北:台湾银行,1968年,第13页。

[76]计六奇:《明季南略》,台湾文献丛刊本第148种,台北:台湾银行,1963年,第348-351页。

[77]阮旻锡:《海上见闻录》,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14页。

[78]沈光文:《卢司马惠朱薯赋谢》,载《台湾府志三种》(下),第2687页。

[80][86]林焜熿:《金门志》,台湾文献丛刊本第80种,台北:台湾银行,1960年,第264页,第14-15页。

[81]沈光文:《写王愧两司马见赠》,载《台湾府志三种》(下),第2687-2688页。

[82][84]洪旭:《王忠孝传》,载台湾省文献委员会编:《惠安王忠孝公全集》,南投:台湾省文献委员会,1993年,第255页,第257页。

[83]王忠孝:《自状》,载台湾省文献委员会编:《惠安王忠孝公全集》,第32页。

[85]沈光文:《重九日登啸卧亭》,载《台湾府志三种》(下),第2684页。

[87]沈光文:《齐价人移浯以诗投赠次韵答之》,载《台湾府志三种》(下),第2679页。

[88]沈光文:《齐价人旋禾未及言别兹承柬寄欣和》,载《台湾府志三种》(下),第2682-2683页。

[90] 沈光文:《看菊》,载《台湾府志三种》(下),第2684-2686页。

[91] 沈光文:《感怀八首》,载《台湾府志三种》(下),第2689-2690页。

[92]龚显宗:《沈光文全集及其研究资料增编》(上册),台南:台南市文化局,2012年,第152页。

[97]何九盈、王宁、董琨主编,商务印书馆编辑部编:《辞源》(第三版),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908页。

[98]沈光文:《普陀幻住庵》,载《台湾府志三种》(下),第2674页。

[99]引文原注,陈汉光:《台湾诗录(上)》,台湾省文献会,1984年,第44页。

[100]引文原注,廖一谨:《台湾诗史》,台北:武陵出版社,1989年,第86页。

[101]引文原注,杨惠南:《两首有关台湾僧人抗清的诗作》,《佛学研究中心学报》(台北)第3期,1998年,第283页。

[102]谢贵文:《沈光文在台的事迹及文学》(未刊稿),载泉州郑成功研究会2019年研讨会论文汇编《明郑人物的活动及其历史影响》,第12-13页。

[104]季麒光:《跋沈斯庵〈杂纪诗〉》,载季麒光撰、李祖基点校:《蓉洲诗文稿选集·东宁政事集》,香港:香港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98页。

[106]卢若腾:《岛噫诗》,台湾文献丛刊第245种,台北:台湾银行,1968年。

[107]王忠孝:《惠安王忠孝公全集》,南投:台湾省文献委员会,1993年。

[108]郑经:《东壁楼集》,载泉州文库整理出版委员会编《延平二王遗集》(外二种),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年。

(责任编辑:陈小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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