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浩宇治疗惊恐障碍经验介绍
2020-01-08郑卫涛杜龙玉陈家俊胡浩宇
郑卫涛 杜龙玉 徐 寅 何 壁 陈家俊 胡浩宇
惊恐障碍(panic disorder,PD)是一种以反复出现的惊恐发作为主要原发症状的焦虑障碍,症状包括胸闷、心悸、出汗、震颤、呼吸短促和强烈的濒死感或失控感。该病患病率为3.6%~5.1%,以中青年多发,女性多于男性,不及时诊治易转换为慢性甚至永久性疾病,其终身患病率为3.4%~4.7%[1-2]。惊恐障碍是心理疾病领域最常见的严重疾病之一,伴随着高度的主观痛苦和职业及社会残疾,给患者及社会带来沉重的经济医疗负担[3]。胡浩宇教授是浙江中医药大学硕士生导师,中西医结合主任医师,国家一级心理咨询与治疗师,浙江省金华市中医医院神志病科、神经内科学术带头人,从事临床工作30 多年,对惊恐障碍的诊治颇有造诣,笔者有幸从师临诊,现将其治疗经验介绍如下。
1 病因病机
中医古籍中未见与“惊恐障碍”相匹配的病名,但有类似症状的描述,如∶惊、悸、恐、怔忡等,属于中医学“神志病”“郁病”范畴。胡老师详参古籍文献,结合自身临床实践认为惊恐障碍主要由禀赋不足、环境失宜、精神所伤、脏腑失调所致。其病位主要在脑,而脑为元神之腑,主精神活动,心藏神,主血脉,上供于脑,血足则脑髓充盈,故心脑相通,脑的功能统归于心而分属于五脏六腑,临床上脑病可从心论治。近代张锡纯溯源《黄帝内经》云∶“心脑共为神明之府,神明之功用,心脑相辅而成。”故胡老师认为该病的病机为情志内伤,扰动心神,或因脏腑所伤累及于心,心失所养,与心、肾、肝、胆最为相关。宜从心肾、心肝、心胆论治。现代医学研究发现惊恐障碍病因涉及遗传、生物学、神经解剖、社会心理等多方面因素[4],其发病机制尚不明确,可能为患者的视、听、触、平衡等外感系统功能紊乱,对躯体、心理、环境的变化易转化为危险信号,且对危险信号的主动抑制减少,易激活恐惧网络,引起惊恐发作[5]。
2 治疗经验
胡老师诊治惊恐障碍在中西医结合基础上联合心理疗法,疗效显著,可缩短疗程,降低复发率。
2.1 中医治疗
2.1.1 从心肾论治 《素问玄机原病式·惊》曰∶“……恐则伤肾而水衰,心火自甚,故喜惊也。”《素问·评热病论篇》曰∶“恐为肾志,传于心为惊。”心主神明,肾在志为恐,心肾二脏与惊恐的发病关系密切。胡老师认为,心居上属阳,五行属火,肾居下属阴,五行属水,心肾相交则水火既济,肾水虚无以制心火,心火亢盛,心神不宁则惊恐作。临证常用黄芩、黄连、阿胶、肉桂交通心肾;加以女贞子、枸杞子以滋阴益肾;“阴阳互根互用”,予以杜仲、肉苁蓉温肾助阳,阴得阳升则源泉不竭;肾藏精,精能化气生神,肾精虚则无以济心,予山茱萸、熟地养肾补精;心火亢盛,心烦易躁者,用以栀子、竹叶以泻火除烦;汗多者,加五味子、浮小麦固表止汗;失眠者,加酸枣仁、柏子仁、滋补阴血,安神定惊。
2.1.2 从心肝论治 《素问·刺疟篇》曰∶“足厥阴之虐……意恐惧。”吴昆注“意恐惧,肝不足也”。肝为心之母,肝主藏血,肝血足则心血旺,肝血虚无以养心,心神不安,则生恐惧。虚则补其母,治以熟地、川芎、当归、木瓜养肝补心,心有所养则惊恐休。《素问·大奇论篇》曰∶“肝雍,两胠满,卧则惊。”肝主疏泄,情志病多与肝有关,而心主神明而统七情,神志内伤,首中心神,心神扰动则发为恐惧。胡老师认为,肝失疏泄,气滞血瘀,类及于心,心血瘀阻,则心神不宁,治以柴胡、陈皮、枳壳、赤芍、丹参、郁金行气活血,宁心安神;情志不疏日久,肝郁化火,肝火扰心,心神扰动,则发为惊恐。常用柴胡、香附、山栀子、牡丹皮疏肝清肝,实则泻其子,加以竹叶、黄芩清泻心火。肝为刚脏,用药宜柔不宜刚,加用木瓜、白芍柔肝。肝盛则易乘脾,脾失运化,无以输布水谷精微于心,心无所养,则加以龙眼肉、当归、白术、茯苓健脾养心安神。
2.1.3 从心胆论治 《素问·灵兰秘典论》云∶“胆者,中正之官,决断出焉。”胆虚则失镇静决断之力,君无以安,惊恐易作。《济生方惊悸论治》云∶“惊悸者,心虚胆怯之所致也。”胡老师认为,胆之经气在半表半里,为心肾相交之枢纽,胆气虚,心神无以下交于肾精,则神浮而无所依,则见善惊易恐、胆怯。临证常用党参、远志、龙齿、龙骨等补心益胆,安神定志。运用重镇潜阳之品,乃“惊者平之,介以潜之”之意。少阳胆腑,以通为用,以降为顺,胆腑不通,精液不布,凝聚成痰,蕴而化火,痰火扰心,心神不宁,用以黄连、竹茹、半夏、陈皮清热化痰利胆,痰热除,胆腑疏,惊恐止。
2.2 西医治疗 排除器质性疾病,明确该病诊断后,胡老师临床上治疗惊恐障碍选用小剂量帕罗西汀、舍曲林等五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且早期联合阿普唑仑、氯硝西泮等苯二氮卓类药物,以快速镇静,减少副作用,树立患者战胜疾病的信心。此外,患者可在自觉症状发作或从事易诱发工作前服用1 片苯二氮卓类药物,以减少惊恐发作的发生。若患者出现心跳加快,出汗,颤抖等症状时可予以普萘洛尔、美托洛尔等β-肾上腺素能受体抑制剂改善症状。
2.3 心理疗法 胡老师认为,长程的心理治疗对于该病的疗效巩固和预防复发有不可替代的作用。(1)心理教育∶胡老师详询病史,尤注重患者儿时有无创伤性体验(被关黑屋,校园欺凌,忽视等),家庭环境及父母教育方式。耐心讲解该病的发生发展过程,典型症状表现及药物作用机制,取得患者信任。(2)认知重建∶告知患者该病并非器质性疾病,不会危及生命。改变患者错误性、灾难性想法(例如心慌预示心梗,坐电梯会坠落,讲课中会晕倒等)。(3)放松训练∶胡老师嘱患者情绪紧张时作深慢呼吸,深吸气两次后,慢慢呼气,减少过度换气,想象令其心情愉悦的情景,“以思制恐”,听一些轻柔音乐,转移情绪,改善焦虑症状。鼓励其适当有氧运动,如太极拳、慢跑等。研究发现,有氧运动可下调下丘脑—垂体—肾上腺轴(HPA)和上调下丘脑—垂体—甲状腺轴(HPT),从而明显改善焦虑状态[6-8]。(4)脱敏疗法∶让患者列出令其恐惧的情景,从低到高分级,逐级想象令其恐惧的情景,当恐惧评分达到30 分时(总分100 分)结合放松训练,消除恐惧感受,直到想象最高级恐惧时,恐惧评分降至0 分,实现脱敏。(5)预防复发∶该病病因病机复杂,易复发。国外文献报道,该病1 年随访复发比例为36%[9],2 年随访复发比例为50%[10]。胡老师告知患者需做好长期药物心理治疗的准备,帮助其识别可能诱发因素,预防发作或减轻发作时恐惧、焦虑的程度。
3 典型验案
患者,男,62 岁,退休,主诉∶反复胸痛伴濒死感发作2 个月余。患者2 个月前无明显诱因下出现胸部压榨性疼痛,无放射痛,自觉心跳加快,呼吸困难,全身汗出,伴濒死感,家属将其送至金华市中心医院急诊心血管内科就诊。测得BP∶194/129mmHg(1mmHg=0.133kPa),HR∶89 次/分,患者否认“高血压、冠心病”病史,休息后症状自行缓解。当时医生诊断∶心绞痛?主动脉夹层?予以血常规、血生化+心肌酶谱+肌钙蛋白、脑钠肽前体、凝血七项检查均未见明显异常;心电图∶窦性心率,正常心电图;头颅CT、冠状动脉CTA、胸腹主动脉三维重建(增强)亦未见明显异常。此后2 个月,患者类似症状发作10 余次,密闭空间时易作,辗转就诊于各大综合医院急诊、心内、神内等科室,重复各项检查,均未明确诊断。患者再次胸痛、心慌伴濒死感明显,持续15min,患者担忧不已,经朋友介绍来我科门诊就诊。家族史∶患者母亲年轻时也有类似病史。查体∶一般内科及神经查体无殊。辅检∶神经电生理检查∶皮肤交感反应 正常范围;R-R 间期变化率 平静呼吸时R-R 间期变化率降低,深呼吸时R-R 间期变化率降低,提示∶迷走神经兴奋性低。焦虑自评量表56 分,抑郁自评量表53 分。现症见∶患者神情抑郁,情绪低落,莫名感到心慌、害怕,伴疲倦乏力、自汗,入睡困难,多梦,易醒易惊,胃纳差,二便尚调,舌质淡,苔薄白,脉弦细。西医诊断∶惊恐障碍;中医诊断∶郁病,心胆气虚型。西医治疗∶帕罗西汀10mg,每天1 次;阿普唑仑0.4mg,每晚1 次。中医治以补心益胆,安神定志,拟方安神定志汤加减∶党参、黄芪、龙齿(先煎)、龙骨(先煎)各15g,茯神、茯苓、白术、柴胡、合欢皮、白芍各12g,远志、石菖蒲、麦芽各9g,炙甘草6g。14 剂,水煎服。二诊:患者2 周内发作1 次,难受程度较前减轻,莫名的心慌、害怕减少,入睡好转,睡中仍易醒,饮食增,二便无殊。上方去麦芽,加夜交藤15g,14 剂;帕罗西汀加至20mg,每晚1 次。三诊∶患者2 周未作,情绪良好,心慌、担心害怕明显减轻,乏力、汗出较前好转,睡眠改善,可睡5~6h,胃纳可,二便可,舌淡红,苔薄白,脉稍弦。守上方,去龙骨、龙齿,加陈皮、当归各12g,14 剂。逐渐停用阿普唑仑,1 周减1 次,1 次减半片。四诊∶患者精神爽,无明显发作性不适,夜寐明显改善,食欲可,二便调,舌红,苔薄白,脉缓。去黄芪、合欢皮,守方1 个月,帕罗西汀改为20mg,隔天1次。心理治疗∶胡老师与患者沟通交谈后得知,患者从小性格内向,不爱与他人交流,退休前从事婺剧研究工作,其父脾气暴躁,常与其母发生争执,且对其要求严厉,却极少给予关心和温暖,童年处于压抑和恐惧之中,渴望得到父母关爱。因症状反复发作,且未得到有效救治,患者情绪高度紧张,害怕自己因某次发作而死亡。胡老师认为该患者的惊恐障碍与其母亲遗传,性格特点,工作性质,儿时不良家庭环境及错误的教育方式有关。及时给予患者鼓励安慰,纠正其不合理信念和错误认识,告知患者家属,多给予患者理解与支持。让患者进行脱敏训练,以缓解症状,减少发作。同时结合放松训练,闲暇之余,多听舒缓、轻柔的音乐,陶冶情操,情绪转移,达到身心平衡。复查焦虑自评量表28 分,抑郁自评量表26 分。随访1 年,未再复发。
按:患者从小内向胆小,胆气素虚,无以决断,臣败则君无以安,故虚浮惊怯,可见莫名的心慌,神疲乏力,易惊易醒等症状,属心胆气虚之证。治以党参、茯神养心安神,“惊者平之,介以潜之”,辅以龙齿、龙骨重镇之品,潜摄心神;石菖蒲、远志开窍醒神,以助心气以宁志;共奏补心益胆,安神定志之效。加以柴胡、合欢皮疏肝,白芍养血柔肝,与柴胡相伍,养肝之体,利肝之用;黄芪益气固表止汗,茯苓、白术、麦芽健脾消食,且防金石之品碍脾伤脾;炙甘草调和诸药。
4 结语
因该病临床表现与急性冠脉综合征相似,临床上易漏诊、误诊。更有文献报道该病的首次误诊率高达100%[11]。因此,提高对该病的认识,提升医生的诊断与鉴别诊断能力很有必要。胡老师认为该病位在脑,与心、肾、肝、胆密切相关,中医从心肾、心肝、心胆论治,调和脏腑,改善躯体症状,加以小剂量抗焦虑药物,快速镇静,树立患者战胜疾病信心,同时注重患者心理健康,运用心理疗法纠正患者不合理认知,预防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