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在土家山寨
2020-01-07史良高
史良高
我是被山歌醉倒在土家山寨的。
那天下午,刚刚踏进山寨的我,对依山就势、重重叠叠的吊脚楼生发了极大的兴致。这种干栏式建筑,我仅在西双版纳见过,可那是清一色的竹楼,单家独院,轻盈飘逸,掩映在芭蕉丛中。而土家吊脚楼乃木质结构,敦厚灿然,攀村结寨,毗邻而居,古朴而不失雄伟,掩映在参天古木丛中,渗透着一股浓郁的土家风味。我正端着相机选择角度哩,一曲清丽的山歌就从吊脚楼里飘出,七弯八绕,寻寻觅觅,好不容易见到一家吊脚楼倚栏上几个土家幺妹。当我举起相机的那一刻,镜头里只剩羞涩一笑,瞬间没了踪影。
夜里,村寨广场上的篝火燃起来了,身着艳丽土家服饰的小伙与姑娘们都来了,嘹亮的山歌很快激荡在山寨的夜空。那是一个激情燃烧的夜晚!一曲一曲的山歌,就像一杯一杯的醇浆玉液,让我心花怒放。一曲豪迈的《土家汉子》,豪放、粗犷、狂野、彪悍,眼前立马出现一列“赤脚磨平千仞岗,裸肩扯断百年纤”的古铜色脊梁,下巴紧挨着地面,一步一步艰难地攀行在山壁、河滩上的土家汉子!一个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铮铮铁骨的土家汉子……直到灯火阑珊,那晚的歌会才在轻盈欢快的《摆手舞》中谢幕。
“山歌里煮哇民歌里炒,南溪沟里蹦出嘛南溪号。”爱唱歌的仅仅是南溪人?非也!近些年,我去过湘西,渡过酉水,到过乌江画廊,也抵达过恩施大峡谷。我发现,土家人多聚居崇山峻岭,依山傍水。是狭长的河流,幽深的峡谷,成就了土家山歌。在山路难行、交通闭塞的日子里,祖祖辈辈的土家人就是以声音来传递信息,一声声呐喊在大山里的时空隧道里激荡,渐渐地就演绎成了山歌。最初的山歌,与其说是歌,不如说是号子,喊出来的号子。这种号子,一无歌词,二无曲谱,在拉纤打夯、拖木运料、凿岩抬石中张口便来,一人领头,众人相和,劳动的热情和干劲,就是在“哼唷嘿哟!”的劳动号子中迸发出来。号子,就是一种山歌!
在土家山寨,山是歌,水是歌,风是歌,云是歌,花草树木是歌,民俗风情是歌。薅草牧牛,打渔挖土,上梁祭祀,就连谈情说爱、婚丧嫁娶都用山歌表情達意。可以说,从出生到离世,山歌,伴随着土家人一生。土家男孩成年了,长得挺拔,伟岸,玉树临风。夜阑人静,幺妹的吊脚楼下就会传来动听的木叶与撩人的情歌。那木叶吹的音颤颤,情歌唱得情悠悠。幺妹听了,心乱乱,意绵绵,捂着发烧的脸颊对唱:“高山木叶起堆堆,可惜阿哥不会吹,哪时吹得木叶叫,只用木叶不用媒……”虽然看似嗔怪,小伙却收到了从楼上飘下的一方绣有鸳鸯戏水的斯兰卡普。那,可是姑娘亲手织就的哟!山歌,便是最好的信物!直白,纯情,比契约还契约。他们有感而发,看到什么,想到什么,思念什么,梦见什么,就用山歌唱出来。这样的山歌,虽然没有文字记录,有的也难登大雅之堂,但却有着极其顽强的生命力。在历史长河里,许多东西在慢慢消殒,而土家山歌一代一代的口口相传,像山上的树木一样昂首苍天,像藤蔓一样蓬勃葳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