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存抑或毁灭?
——《远山淡影》与《浮世画家》中生态思想探析
2020-01-07强小云汪家海
强小云, 汪家海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合肥 230601)
石黑一雄是当代著名的日裔英国小说家,与奈保尔、拉什迪并称“英国文坛移民三雄”。石黑一雄的作品颇丰,其文以细腻优美著称,几乎每部小说都被提名评奖或获奖。2017年石黑一雄因其小说富有激情的力量,“在我们与世界连为一体的幻觉下,他展现了一道鸿沟”[1]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作为一名流散作家,石黑一雄一直处于英日文化的夹缝之中,但他却极少以移民或民族认同作为小说主题,而是利用自己的双重文化背景,在文学作品里探讨现实生活中战争罪责、邪恶势力、人伦道德等敏感话题。石黑一雄的两部长篇作品《远山淡影》及《浮世画家》均以二战及战后重建为背景,通过主人公悦子和小野对过往经历支离破碎的描述以及模糊、不确定的回忆,石黑一雄展现了战争对殖民国日本产生的不可逆转的影响。通过描写主人公生存环境的混乱嘈杂、社会成员之间的关系冷漠以及战后个人精神状态的不确定性,石黑一雄在小说中深刻探讨了生态、人性、文化身份等话题。
针对石黑一雄的作品分析,国内外评论家大多从叙事视阈、创伤视角、伦理身份、记忆的不确定性等角度着眼,而较少从生态批评的角度进行解析。本文以我国生态批评理论大家鲁枢元先生的三分法为基点,分别从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及精神生态三个方面入手,分析小说内容,阐述在现代化科技的支持下,战争对生态、对社会及对个人带来的灾难性创痛,希望为读者提供一个全新的角度来理解石黑一雄的这两部作品。
生态批评是一门研究自然环境与文学作品之间关系的批评理念,彻丽尔·格罗特费尔蒂将其定义为“是探讨文学与自然、环境之关系的批评”[2],但 “仅仅承认以‘自然生态保护’或‘环境保护’为题材的文艺作品为‘生态文艺’,是非常狭隘的”[3]。约翰·希德明提出,深层生态学“重视的已不仅仅是对环境危机的具体症状的治理,而更多的是对当代文明最基本的前提和价值的质疑”[4]。鲁枢元先生是我国研究生态批评理论的集大成者,在他看来,人与自然、人类与非人类、自我与世界、精神与物质、有机界与无机界之间并没有十分明显的疆界,生命的过程就是建立跨越疆界的联系,形成不间断的相互渗透。受中外思想史中“三分法”的影响,鲁先生提出应建立与“自然生态学”“社会生态学”相对应的“精神生态学”,用来研究人的内在感情和精神生活。“人类不仅仅是自然存在、社会存在,更应该是精神存在”[5],每个人都应该认识到,他是他所栖息的地球生物圈的一部分。19世纪以来,人类逐渐掌握自然世界的科学规律,科学成果大大增加,但进入20世纪后,由于贪婪和盲目自大,人类不再满足于对自然的征服,而是将目光投向人类本身,战争成为某些好战国家谋取不当利益的手段。但战争带来的破坏力却远远超出人类所能接受的范围。石黑一雄的作品《远山淡影》及《浮世画家》展现了战争对生态环境、社会人际关系、个人精神状态的深远影响,在他看来,世界各国只有树立正确的命运共同体、生态共同体意识,认真对待全球一体化问题,深刻认识到“地球村”发展趋势,才能在合作中实现共赢。
一、战争对自然生态的毁灭
19世纪后期,全球自然环境的恶化催生了生态思想的生发和蔓延,人类开始关注外在的生存环境,并尝试转换“人类中心主义”的思想,协调人与自然的关系,期望达到一种动态平衡。西方学者以环境伦理学的形式展开对人和自然关系的思考,提倡自然权利论和内在价值论,强调生态系统是一个由相互依赖的各部分组成的共同体,人则是这个共同体的平等一员和公民,人类和大自然其他构成者在生态上是平等的;人类不仅要尊重生命共同体中的其他伙伴,还要尊重共同体本身。然而这种共同体意识却未深入每个人心底,部分国家因对巨大利益的渴望,发动一次次不义之战,彻底将人们的美好期望打破。
战争是人类文明史上不可磨灭的伤疤,两次世界大战几乎将人类文明毁灭殆尽。如今世界各地仍战火频仍,许多人依然沦陷于战争的深渊之中。《远山淡影》和《浮世画家》均以二战为背景,据不完全统计,二战是目前为止世界各国损失最为严重的一次战争。从大西洋到太平洋,先后有61个国家和地区、20亿以上的人口被卷入战争,它对脆弱的生态系统造成了非常严重的破坏。日本作为这次战争的发动国之一,本企图通过战争为本国争取更多的利益,开拓更广阔的亚洲市场,然而,1945年,美国为提早结束太平洋上的战争,向日本投下两颗原子弹,使日本从战争受益方变为核武器的“受害者”,日本的人口、房屋、土地蒙受巨大损失。
小说《远山淡影》中,许多描写战后自然生态的句子令人触目惊心。女主人公悦子和丈夫住的公寓楼附近本有一个美丽的小村庄,然而炸弹扔下来以后那里就只剩下烧焦的废墟。公寓与河流之间是一片废弃不用的空地,尽是污泥和臭水沟,夏季最炎热的时候,那里更让人难以忍受,“大部分的地干得裂开了,而雨季里积的雨水却还留在凹下去的沟和坑里。空地滋生各种虫子,其中蚊子最多,随处可见。”[6]125不仅是长崎,“东京的情况也很坏”,为了躲避战争,许多人住在地道和破房子里,到处都是断垣残壁。炸弹顷刻间便能将人们付诸心血的一切化为乌有,生存的家园、宜人的环境,一切在战争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尽管城市重建工作一直在继续,然而无论身处何处,战争的影子随处可见。当悦子陪伴佐知子母女到稻佐山游玩时,看到眼前美丽的景色,内心仍然想着“那一整片在炸弹掉下来的时候受到了多么严重的打击”[6]139。
而在小说《浮世画家》中,通过画家小野的视角,石黑一雄同样向读者展示了战争给生活环境带来的影响。战争几乎将长崎这座城市夷为平地,往昔最繁华的地方,如今也寂寥无声。当小野从川上夫人的酒馆里走出来时,入目的尽是一片荒凉的废墟。左右宫和逍遥地本是当地最繁华的场所,它们见证了小野作为画家最辉煌、最具有成就感的时刻,然而战争结束后,他只能“就着暮色分辨出破碎的瓦砖和木头”[7]28。多年以后,小野对松田说,焚烧东西的气味仍然让他感觉不安,因为“就在不久前,它还意味着大火和爆炸”[7]250。
“战争”一词本身并无过错,错的是部分军国主义国家无休止的贪欲,使“战争”成为“死亡”“破坏”的代名词。众所周知,人类生存与发展所依赖的外部环境包括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即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两个组成部分。然而,战争却无情地破坏了人们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自然环境与社会环境本为天平的两端,自然环境的失衡势必导致社会环境出现难以预料的问题。
二、社会生态的凋零——人际关系的异化
社会生态学是研究动物和人类的社会组织及社会行为与生态环境之间关系的学科。主要研究方向有三,从社会生物学的角度来说,其着重研究生物的社会行为,研究方向偏向行为科学。人具有自然和社会双重属性,这是人类区别于其他生物的关键所在。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人的社会属性更多地体现在人的生活中,而自然属性随着历史的车轮已离人类越来越远,有的也只是一些在社会伦理道德下的本能行为。
在《生态文艺学》一书中,鲁枢元先生提及,社会生态以人类社会的政治、经济生活为研究对象,着重体现为对社会中人与他人关系的研究。面对自然生态的失衡,社会生态也爆发出种种问题。美国社会学家指出:“几乎所有的当代生态问题都有深层次的社会问题根源。如果不解决社会问题,生态问题就不可能被正确认识,更不能得到解决。例如民族问题 、文化和性别冲突问题是最严重的生态混乱的核心问题。”[8]
由于战争的影响,社会人际关系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异化现象。石黑一雄笔下的人物相互隐瞒、嫉妒、猜疑,亲情、友情、爱情都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远山淡影》中,女主人公悦子与两位女儿、两任丈夫的关系都存在着很大的问题。小说一开始,便说道妮基回家探望住在乡下的悦子,母女二人的相处时刻体现着隔阂与拘束,女儿不愿意向母亲谈论自己在伦敦的朋友,悦子想要询问却也不知如何开口。乡下房子和房子里的安静让久居伦敦的妮基不安,“没多久,我就看出来她急着想回伦敦自己的生活中去。五天后她离开了。”[6]3在悦子和妮基共处的五天中,提及了悦子的大女儿景子,景子是悦子与第一任丈夫二郎的孩子,悦子与第二任丈夫结合后便将景子带到了英国,但最后景子却以上吊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景子性格孤僻,不愿与人交流,“在她最终离开我们的前两三年,景子把自己关在那个房间里,把我们挡在她的世界之外。”[6]63一扇门将悦子与女儿分割开来,也彻底隔绝了母亲与女儿之间的纽带。景子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是传统与保守的代表,却被母亲带到了象征着文明与先进的英国,可以想象,初到英国的景子有多孤独与无助,而悦子并没有尽到母亲的职责,为孩子带去足够的安全感。 母女之间爱与信任的缺失,导致悦子无法了解女儿内心的想法。
悦子与两位女儿充满隔阂的关系,导致小女儿的疏离及大女儿的死亡。同样,悦子与两位丈夫的关系也不像表面上那样和谐。从悦子的回忆中可以看出,二郎是一个极具大男子色彩的丈夫,虽未明说,也可以看出在这个传统的日本家庭中,悦子处于弱势地位,没有过多的发言权。在与第二位丈夫结合后,悦子过上了想要的生活,摆脱了日本带给她的所有不幸,然而婚后的生活却并未让悦子如意,悦子说,“事实上,虽然我的丈夫写了很多令人印象深刻的关于日本的文章,但是他从不曾理解我们的文化。”[6]114丈夫对自己国家文化的误解,使悦子无法敞开心扉对待这个男人,婚姻的失败让悦子在爱情方面也未得到心灵上的慰藉。
而在小说《浮世画家》中,同样可以看出主人公小野与父亲、女婿以及弟子之间的矛盾。小野的父亲是一位商人,他希望自己的儿子小野能继承自己的衣钵,可小野却想做一名画家,他不想像父亲一样,整天坐在客厅里数钱,当父亲烧毁小野的画作时,小野对母亲说道:“父亲点燃的只是我的雄心抱负。”[6]56从那以后,小野发奋学习绘画,最终在日本军国主义的扶持下,成为名震一时的画家。但二战结束后,随着日本的战败,越来越多的日本青年认识到日本在这场战争中处于令人唾弃的地位,他们为牺牲的战友不值,为这些在战后没有受到惩罚的罪人而愤懑不已。小野曾感慨女婿池田总是对他们那代人充满敌意,他以为这种情绪会随着时间而消逝,却没想到池田变得越来越尖刻及不可理喻。 池田曾对小野说:“勇敢的青年为愚蠢的事业丢掉性命,真正的罪犯却仍然活在我们中间。不敢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不敢承担自己的责任。”[7]72池田希望岳父能承认自己的罪行并采取某些行动弥补自己在这场大战中犯下的错误,就连小女儿曾经的未婚夫也借由公司总裁自杀一事向小野发难:“他代表他管辖的几家公司谢罪呢……”[6]67但小野选择对这些冷嘲热讽视而不见,龟缩在自己的世界里粉饰自己的梦。最后导致小女儿惨遭退婚,大女儿及女婿与自己不合。
小野与自己弟子之间的关系也同样僵化。黑田本是小野最得意的弟子,但小野却向爱国委员会举报黑田的画作有叛国色彩,导致他被投入大牢,饱受折磨。战争结束后,小野因小女儿的婚事有意与黑田和解,但却被严厉拒绝。经常陪伴小野到川上夫人酒馆喝酒的申太郎也因小野不愿为他作伪证而与小野断绝来往。小野变得愈发形单影只,在仙子的订婚宴上,小野坦诚了自己在战争中的错误行为,希望能挽回一切。
战争对自然生态的破坏,使得人类再也无法从大地母亲那里汲取精神复原的能量。支离破碎的生存环境导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再也不是战争前的守望相助、互爱互利,亲情、爱情、友情等在战后的社会显得不值一提,每个人都面对着巨大的精神空虚。
三、精神生态的失衡
心理学家弗洛姆说:“二十世纪尽管拥有物质的繁荣、政治与经济的自由,可是在精神上二十世纪却比十九世纪病得更严重。”[9]在中国的古代,“精神”一词最早见诸《庄子》。在中国古代哲人那里,“精神”是宇宙一种形而上的真实存在,一种流动着、绵延着、富有活力的生命基质,又是人性中至尊弥贵的构成因素。
鲁枢元在其著作中,将精神生态定义为“研究精神性存在主体(主要是人)与其生存的环境(包括自然环境、社会环境、文化环境)之间相互关系的学科”[5]93在鲁枢元看来,人的精神生态包括“人性、良知、道德、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等等意识要素或者说精神状态,还包含了人的信仰、理想、感悟、憧憬、反思等内涵。”[5]20二战结束后,自然生态遭受毁灭性的破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冷淡而疏离,许多人失去心理依靠,精神状态处于崩溃的边缘 ,巨大的焦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其中死亡焦虑、身份焦虑以及文化焦虑最为突出。
1.死亡焦虑
“死亡是将昨天与今天之间的断裂展露无遗的最原始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是对这种断裂的一种最原始的经验,这其中涉及的是对消失与保存的取舍问题。只因生命有终结,绝不可延续,待它结束后,它才成为过去,回忆文化才能在它的基础上发展起来。”[10]34战争带来的死亡,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焦虑意识。对死亡的恐惧几乎是每个人都不可避免的,人类本能中对命运及未知的恐惧,使个体在感受到生命受到威胁时,爆发出最原始的一面。正是对生的渴望及对死亡的抗拒使得许多人在对已发生的死亡事件时,表现出遗忘、刻意逃避等心理特点。
《远山淡影》中,许多人物饱受战争带来的死亡焦虑的折磨,主人公悦子、佐知子、川上夫人等都在战争中失去了至亲,血脉亲缘关系的突然断裂,使许多人失去心理依托,他们难以承受这些惨痛经历带来的身心创伤,进而表现出种种怪异行为,逃避及潜意识的遗忘是两种最明显的方式。不仅是大人,身为孩童的万里子对死亡也有着深深的恐惧。二战期间,她亲眼目睹一个女人将婴儿淹死在河水中,这个女人日后如幽灵一般,游荡在她周围。 “另外一个女人。在河对岸,”[6]15“那个女人又来了……昨晚,你不在的时候”[6]27。万里子视这个不存在的女人为生命的威胁,战争记忆已经以最残酷的方式铭刻在孩子的脑海中。《浮世画家》里,小野的妻子被炸死,儿子也牺牲在战场上,但他在日记里从未正面提及此事,这种现象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人,由特定的诱因,如视觉现象、声音或情境可以唤起受害者对受害经历的回忆,引发闪回现象。小野为了逃避妻子和儿子的死亡,选择了将他们遗忘,对他们闭口不谈。日本战败后,小野身边的许多人都认为他应该自杀谢罪,以为那些在战争中因他的罪行而死去的人赎罪,但小野却置若罔闻,终日沉浸在往日的辉煌里,躲避在回忆构建的避难所中,逃避谴责。
战争时期,死亡给亡者带去的是终结与平静,而带给活人的更多的则是焦虑及不安,对过去的逃避、对未来的不可知,使得许多人沉浸在对于死亡的焦虑中难以自拔。
2.身份焦虑
“身份认同的冲突和瓦解对人的发展来说与其确认和巩固一样都至关重要。”[11]二战后,面对满目疮痍的故土与失去亲人的痛苦,许多日本人选择移民他国来减轻内心的挣扎与不安,悦子就是其中之一。与移民群体相伴而生的是移民的身份认同问题,伴随着生活空间的变化以及两国文化的冲突,移民者难以在移民国家找到归属感。面对特定的文化困境,他们不得不依赖于特定的政治和文化归属来满足他们对身份认同的需求,以此来缓解身份焦虑。心理学研究认为,孤独感和空虚感相互交织,是焦虑这种基本体验的两个方面。悦子作为战后移民的一员,其生活方式均体现了这两种症状。丈夫离世后,悦子一个人离群而居,每天面对空荡而寂静的房间。虽然她一再强调这就是她梦想中的英国式田园生活,可在小说结尾悦子却提及想要卖掉现在居住的房子,因为对于她来说,这座房子太大太安静了,仿佛是一座牢笼,将她禁锢在其中。她的生活只剩下孤独与空虚。
与悦子身份焦虑有所不同是,小野的身份焦虑来自自身得不到他人的认可。现代社会,个人身份往往是在他人的认可之中逐渐构建的,若无法得到他人的确认,则个人极易陷入身份焦虑之中。小野穷尽一生追求绘画艺术,为此不惜违背父亲、背叛师恩。在二战中,小野成为一位极具盛名的画家,然而他的名声来自军国主义的扶持,二战结束后,他的地位如同战败的日本,一落千丈,往昔对他尊敬有加的人,纷纷谴责于他,希望他能自杀谢罪。小野的画家身份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他引以为傲的绘画成为他被批判的证据,当孙子提出想要看他的画作时,小野却以暂时收起来了搪塞过去。小野告诉孙子,自己是因为“退休”而结束绘画,而孙子却毫不留情指出“爸爸说你不得不结束,因为日本战败了”[7]35。小野画家的身份遭到彻底的否定,身份的不确定性使小野陷入深深的焦虑之中。
3.文化焦虑
二战结束后,美国对日本实行自上而下的“非军事化和民主化”改革,彻底废除专制体制,使日本人民能够畅所欲言,自由表达内在意志。新价值观的输入,给日本旧的文化体系带来了强烈的冲击。文化是一个国家的底蕴及意识来源,“每种文化都会形成一种‘凝聚性结构’,它起到的是一种连接和联系的作用,这种作用表现在两个层面上:社会层面和时间层面。”[10]6面对美国的新文化、新思想,日本青年秉持着乐观的态度,而老一代却抱有显然的敌意,这导致两代人在面对日本传统文化及美国新文化之间的矛盾时,呈现出不同的焦虑状态。
《远山淡影》中,绪方先生是旧的日本文化体系及价值观念坚定的拥护者,他认为,美国自上而下的民主改革瓦解了日本传统的价值观,使得社会青年缺乏应有的责任感及爱国意识。身为一名教师,他以教人授业为傲,“我们尽了全力,像远藤和我这样的人,我们尽全力教导这个国家。”[6]81然而,“美国人来了,不假思索地把整个教育体系废除了、粉碎了。”[6]79当他看到松田重夫在报纸上发文抨击旧的教育理念时,他感到愤怒及不可理解,始终惦记着让松田道歉。他总是有意无意向二郎提及松田,甚至亲自登门询问原因。与绪方先生对传统价值观的坚守不同,二郎则对外来文化秉持着乐观的态度。当绪方先生抱怨“人人借着民主的名义丢掉忠诚”[6]79时,二郎却反驳道“美国带来的东西也不全是坏的。”[6]79父子二人面对变化着的社会,抱有截然不同的态度,以绪方先生为代表的保守派,在新的价值体系、文化体系面前茫然不知所措,内心希望日本能够回归往日的轨迹。新旧两派的价值冲突,体现了年老一派深深的文化焦虑。
《浮世画家》中,小野如同绪方先生一样,面对如潮水般涌向日本的西方文化,感到深深的文化焦虑。他不明白为何年轻一代能够如此迅速地接受外来文化,并且不假思索地全盘利用,无视日本传统文化中优秀之处。这一点在小野的孙子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作为日本未来的代表,小野的孙子十分崇拜美国的牛仔和大力水手,玩游戏时也对美国的独行侠情有独钟,当小野试图说服他模仿日本的大将军时,孙子却不屑一顾,最后小野不得不妥协。小野的女儿也表现出对日本传统文化的厌弃。节子说:“一郎与其崇拜宫本武藏那样的人,还不如喜欢牛仔呢。池田认为,现在对孩子们来说,美国英雄是更好的榜样。”[7]40年轻一代作为日本的接班人与建设者,决定了日本今后的发展方向。他们对美国文化的强烈渴望及对日本文化的彻底抛弃,使得小野对日本的未来充满忧虑,他想要保护传统文化,却谁也说服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往事随风飘散,日本在历史的洪流中,被裹挟向前。
从上文分析可以看出,石黑一雄在这两部作品中都表达出对生态问题的关注。作为一名流散作家,他始终站在国际的高度,对社会敏感问题给予自己的看法。石黑一雄虽身负日本血统,却在其作品中毫不留情地揭示出战争给环境、社会、人类带来无限的痛苦,任何国家都不可能通过战争实现霸权。在全球化的进程中,世界各国只有通过合作共赢的方式,树立命运共同体、生态共同体的意识,才能实现长治久安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