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的突破与现实主义的回归
——莫言系列新作论
2020-01-07洪蕊
洪 蕊
(安徽大学 文学院,合肥 230039)
自2012年凭借《蛙》获诺贝尔文学奖后,莫言的创作随之在一段时间内陷入了沉寂,他是否会继续立足于高密东北乡?是否依旧保持自由无拘的创作风格?又将以何种创作姿态再度归来?在学界的猜测中,歇笔五年的莫言带着他的系列文学新作归来。2017年,莫言发表了剧本《锦衣》、组诗《七星曜我》、短篇小说《天下太平》和《故乡人事》(由《左镰》《地主的眼神》和《斗士》三个短篇小说组成);2018年,莫言发表短篇小说《诗人金希普》《表弟宁赛叶》、《等待摩西》,诗歌《高速公路上的外星人》(外二首),《美丽的哈瓦那》(外二首),歌剧《高粱酒》以及散文《父亲的画像》等;2019年,莫言以立场鲜明的文人笔记形式创作了《一斗阁笔记》,于《上海文学》第一期开始连载。这一系列文体各异的新作,展示出莫言挥洒自如、趣味横生的创作形态,他借助不同的文体形式,传达了自己对于现实的关注。
一、坚守民间批判立场与“大悲悯”创作观
莫言喜欢山东茂腔、柳腔,偏爱马丁·瓦尔泽、君特·格拉斯和大江健三郎等人的作品,亦曾有过《霸王别姬》和《我们的荆轲》的戏曲创作经验。在近期的新作中,莫言已经跳出了创作的界限,他不再局限于小说这一文体,而是自由地调动文学资源来进行多种文体的尝试,他用自己的创作表达对中国本土文化的敬意,并以悲悯的情怀,在民间书写中灌注自己的思考。
(1) 民间与启蒙的双轨并置 故乡的土地是作家永远的情感羁绊与精神归属,莫言的作品始终都立足于民间。如陈思和所言:“莫言开创了民间理想主义的道德境界,是中国当代文学创作中里程碑式的转变。”[1]中国传统戏曲具有极鲜明的民间文化色彩,莫言近期的戏曲文学剧本《锦衣》,就采用了这种本土化的文学创作体裁,并体现了深刻的民间性。剧本的背景设定在晚清宣统三年,一边是同盟会的季星官与朋友秦兴邦被秘密派遣到高密县制造炸弹,企图在推翻清朝统治的革命行动中一举成功;另一边是宋春莲被父亲贱卖后又被王婆坑害的悲惨人生。季星官对宋春莲一见倾心,他以充满聊斋色彩的锦衣仙形象出现,又扮为鸡精和宋春莲拜堂成亲,宋春莲与公鸡化身的季星官浓情蜜意,这种“公鸡变人”的情节设定颇具民间传奇色彩。《锦衣》中大量出现的插科打诨式的台词也体现出浓郁的民间风味。王豹偷偷摸摸坐在太师椅上过“官瘾”,被指责后,反驳道:“什么朝廷命官,档案都是假的,瞒得了皇上,瞒不过奴才!”[2]莫言以“旁白”形式进行借助人物之口尖锐地戳穿了现实的黑幕,这是民间曲艺常常采用的“打擦边球”式的处理方式,正是因为莫言对于民间艺术形式的熟稔,才使得他的新作具有鲜明的民间色彩。
值得说明的是,莫言文本中的“民间”向来不是自然体的民间,而是赋予了作者人文理想的“民间”,其新作《锦衣》亦是如此,在民间书写的背后还蕴含着作者现代启蒙的立场。剧本中的王婆原本是说媒拉纤这种传统习俗的受害者,如她自己所言,“俺王贵香,当年也是大户人家的黄花闺女,从小吃香喝辣,穿绸披缎。却被那老媒婆子李大嘴给害了,嫁了这好吃懒做的二流子!”[2]她痛诉了自己的悲惨命运后,却也走上以说媒拉纤来挣钱的路子,甚至大言不惭地表示:“这正是,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她“爬起来”的结果就是千方百计设法让和她同样可怜的宋春莲去与一只鸡拜堂入洞房。王婆这样的受害者,对自身的遭遇没有反抗,转而选择“为虎作伥”,以同样的方式去坑害别的女性。除此之外,还有王豹这种游走于知县与革命党之间,见风使舵、八面玲珑的多面人,鱼肉乡里、卖官鬻爵的高密县令庄有理等等。这些鲜活的民间角色,无不体现出莫言的批判立场,他用这些人物的所言所行,汇聚出“恶之花”,将批判的矛头指向了人性之恶和不合理的社会机制。
(2) “与历史和解”的悲悯情怀 莫言自创作《丰乳肥臀》以来,“仇必和而解”和“大悲悯”是他用以回应现实的创作姿态。早在2006年,莫言就阐述过自己对于悲悯情怀的思考:“只有正视人类之恶,认识到自我之丑,描写人类因不可克服的弱点而导致的悲惨命运,才可能具有‘拷问灵魂’的深度,才能表达真正的悲悯。”[3]莫言小说中的悲悯,是人道主义思想在其创作中的具现。莫言的《蛙》《酒国》《生死疲劳》等小说文本中,无不蕴含着讴歌生命、肯定人的基本需求、宣扬爱和追求自由的人道主义思想。在其近作中,莫言又将人道主义与一贯的“大悲悯”艺术主张加以融合,他“对待历史的态度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变得更宽容,更具‘与历史和解’的意味。”[4]
新作《斗士》中,莫言以村支书方明德和村中恶人武功互为镜像,以“大悲悯”对“斗争哲学”进行再阐释。方明德有资历,一手掌控乡村权柄,即使到了早已告别“斗争岁月”的21世纪,他仍高喊着“生命不息,战斗不止”的口号;武功则一辈子穷困潦倒,他被方明德进行持续打压,也以自己的方式对方明德无休止地“斗争报复”。莫言没有刻意去褒贬任何一方,他是从悲悯的角度去书写这两个鲜明对立却又彼此互为观照的人物,对他们各自秉持的“斗争”思维报以善意与理解,并在文中以第一人称给予祈愿,如同鲁迅在《故乡》的结尾中对闰土和杨二嫂衷心祝福一般,莫言在新作中对于乡土间的人物倡导“仇必和而解”,以“大悲悯”的人道主义精神,化解冲突,宽容人性。在《地主的眼神》里,莫言塑造了一位因为地主身份而一再被打压的人物——孙敬贤,他被孩童欺负、被贫协主任斥责,面对着各式羞辱,孙敬贤无法也不能做任何辩驳,但他凭借高超的割麦技艺赢得了人们的敬意,后来孙敬贤的子孙成为村里的庄稼大户,又厚葬了去世的孙敬贤。在这篇小说里,莫言借孙敬贤曲折的命运,传递出与历史和解的“大悲悯”精神,莫言不再如《檀香刑》时期侧重描写仇恨和残忍的斗争,而是戏剧化地用乡土的形式来达成和解、体恤人心,由此,莫言的人道主义创作走向了新的方向。
这样的悲悯情怀同样也体现在莫言新近创作的诗歌中。在写给V.S.奈保尔的诗作《奈保尔的腰》里,莫言反复提到保尔的腰,“上台领奖时我看到了奈保尔/腰上捆一条宽皮带/他坐着跟我握手/他太太说他的腰不好/男人腰不好确实是个问题/女人腰不好也是个问题”“前年他来过中国/腰的问题更为严重/算算他也是八十五岁的人/能来一趟不容易……”[6]在口语化的表达背后,诗歌全篇都在论证奈保尔是好是坏,“有人说他是恶魔/我觉得这话有点夸张了/他的好是被掩盖了/一个在举世瞩目的讲坛上感谢妓女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坏人”[5],但一再出现的对于奈保尔“腰不好”的关注,让人感受到莫言在讨论人性复杂之时,所秉持的依然是人道主义与悲悯情怀。在写给大江健三郎的诗歌《从森林里走出的孩子》中,莫言写道:“换一只新笔写你/智障音乐家的父亲/背着高大的儿子爬山的/瘦小的父亲/疲惫的父亲/生怕死在儿子前面的父亲/可以放弃但不放弃/也休去论证是否有意义……你是大森林里走出来的孩子/最知道木材的珍贵/你是树的知音鸟的知己……”[5]作者在诗中灌注了对大江健三郎作品的喜爱之情,对他的沉重的父亲角色的敬意,一股深深的悲悯情怀荡漾在诗中。
二、高度关注底层人物及社会现实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文学创作日趋边缘化,作家的创作观念也因之发生变化,小说创作既往的经验被消解。而在莫言的近作中,尤其是新近的短篇小说创作里,我们可以看出,莫言依旧执着于现实主义写作,他关注现实问题,注重“写人物”,强化了现实主义特征,而现代主义的表露则不露痕迹。
(1) 从虚构到“非虚构” “魔幻现实主义”是莫言以往创作上的突出特征,但在其近作中,虚构、夸张等极具浪漫主义色彩的艺术手法,开始转变为写实和具象,这显示出莫言在努力去开拓现实主义新的表现路径。在其系列新作中,除《天下太平》,其余均以第一人称来叙述,且其中的“我”与作家的亲身经历有了更多的重合。
“对现实主义者来说,重要的是他拥有什么样的手段,他的思维和塑造的作品的总体性有多么深广。”[6]莫言新近的短篇小说,在表现乡村社会的“总体性”上显得尤为突出,他以锐利的笔触深入农村现实和历史层面,以“非虚构”的手法去表现乡村。《左镰》里地主家庭出生的田奎,虽品学兼优,却因阶级斗争成为牺牲品,终身残废,穷困潦倒,但他依靠着并不便利的左手,手持镰刀,在乡间艰难却又顽强地“活着”。莫言一方面以“左镰”为标记,关注田奎的命运;另一方面又通过“左镰”的抗争,赋予小说以更深层的现实观照:虽然阶级斗争成为历史,但阶级斗争的记忆和影响却并未消失,吾辈仍需时时自审。这些作品都体现出莫言对底层与社会现实的高度关注,标志着莫言对于现实主义小说的艺术重构及写作题材的拓展。莫言在《等待摩西》中写了一位农民的“沉沦”:生于50年代,60年代成为造反者,80年代成为企业家,后因失误沦为逃往者,在新世纪的市场经济体制下,这位“逃亡者”卷土重来,但却变成了诈骗犯。作者通过对其近半个世纪的戏剧化人生历程的描述,折射出农村的变迁与农民的悲剧命运,更表达了他对于中国农民在接踵而至的环境变化下,没有成为有文化、有思想的现代农民,却在反复冒险中逐渐沉沦的现实的深思。《地主的眼神》则将叙事聚焦于地主孙敬贤,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他作为地主被“打倒”,但到了八九十年代,他的子孙却成了拥有全村五分之一土地的大承包户,土地所有权的拥有与否在不同的时代给人物带来了不同的命运,看似荒诞实则句句直指现实,莫言揭开中国农村历史中的一道伤疤。
(2) 从“讲故事”到“写人物” 经典现实主义理论早已解决了小说创作中怎样讲故事、塑造人物以及故事与人物关系的问题,20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为了让小说走近大众,文坛开始风行“讲好故事”,这样的主张对小说中的人物书写造成了很大的冲击。莫言曾经表示:“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小说应该有很好的故事。思想,人物性格,时代精神,所有的微言大义都是通过故事表现出来的。”[7]但近期,他对上述的观点做出了补充:“我曾经说我是讲故事的人,但是讲故事不是最终目的,人物高于故事。”[8]
在其近作中,莫言从“讲故事”变为“写人物”,着力在作品中塑造人物形象,他一再强调创作者应进入现实生活,并成为现实观察者和研究者。同时,莫言将关注的重点放在普通生命群体上,着力挖掘普通人物身上的闪光点,从而展现出个体生命的独特性。《斗士》从表面上看,讲述的是老支书和村中无赖之间长久的缠斗,但莫言实际展现的是 “恶”的冲突,无谓身份无谓地位甚至无谓正邪。这二者的斗争,展现出的是人性深处“恶”的基因。其中基层干部方明德是典型的“老革命”,有过许多值得骄傲的功绩,正是这些成功的过往,使得他固步自封,他一生信奉阶级斗争理论,进而私设公堂,推行家长制统治。他的对立面武功则是社会底层人物,他有傲骨,不取悦村干部,还尖锐地揭露领导的作风问题,但是武功也有其自身的弱点,他不爱劳动,凶悍好斗,嘴馋手贱。莫言通过细节塑造出了两位鲜活的多元化人物,他将情节碎化,通过突出刻画这两个人物形象,达到对人性之恶的思考。在《诗人金希普》和《表弟宁赛叶》中,莫言着重刻画了文化无赖金希普和宁赛叶,以此来影射当下文坛中的一些混乱现象。金希普自以为才情卓越,实际不过是打着诗人的幌子,骗财骗色,巴结上层;宁赛叶则是金希普的同类人物,狂妄自大,怨天尤人,实际上就是个对文学充满不切实际幻想的假“文青”。不过,由于莫言过于沉浸于刻画人物,一再地着笔去渲染他们的性格特征,也在客观上忽视了表现人物的精神和心理,使得其新作在人物塑造上出现了脸谱化的倾向,这种针对人物的类型化书写,应该引起莫言的自警。
三、莫言新作的价值评述
作家的文学创作与自己的心路历程和生命体验有着内在的逻辑关系,在不同的时期呈现出不同的特色。自从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中国的“诺奖情结”终成现实后,中国的当代文学也开启了“后诺奖”时代,这对当下文学审美与作品创作必然会产生一定程度的影响。当代文学是否会因此有新的转向,我们尚不能做定论,但从莫言新近的文学创作来看,这种变化似乎正在潜移默化中进行。在国际视野和世界维度下的中国当代文学,其文学审美标准和实际创作倾向无不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1) 审美探索的新路径 获诺奖前,莫言的作品所呈现出的是粗粝、奔放、肆意、荒诞、爆炸式的语言,狂欢化的叙事美学,他沉浸于对高密东北乡过去传奇性人物和故事的叙述中,采用变形与夸张的手法,小说具有鲜明的现代主义艺术倾向。获诺奖后,莫言沉寂了五年,其创作心态、文学视野以及自我定位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创作实践中呈现出与以往不同的审美特点:原本为人熟知的艺术特征被他有意地进行限制,转为偏向表述当下现实,凸显出浓厚的现实主义色彩和更为强烈的本土民间意识。
在2017年发表的戏剧剧本《锦衣》里,莫言将现实生活的场景融入戏剧创作中,力求在舞台上真实地再现日常生活中人物的语言特点。人物对话的生活化与口语化具有鲜明的本土性,这些让观众产生更强烈的共鸣感和体验感。2018年发表的组诗里有大量如“飞机”“汽车”“手表”“假茅台”等当下现实生活色彩浓郁的意象,类似于“我原本要坐飞机/你说汽车比飞机快/现在你看/我指着手表抱怨”这种现实气息浓厚的句子随手可摘。而在其一系列短篇创作里,不管是以人物为依托来完成故事构架、不见以往华丽叙事技巧的《等待摩西》,还是对现实生活的真实描摹的《天下太平》《故乡人事》,这些作品所使用的语言褪去了以往野性与粗粝的特质,叙事的狂欢化和荒诞性被大大降低,莫言选用具有强烈现实主义风格的陈述性语句,使艺术表现对象回归到表达本身。
此外,即便新作中仍有早期荒诞、狂欢式的艺术风格的闪现,莫言也会及时刹住奔流的情绪和爆炸的叙述语言。在《表弟宁赛叶》中,“我”与宁赛叶酒后的大段对话就是一种爆炸式的宣泄,二者的情绪不断沸腾,语言开始歇斯底里。但不同于以往的狂欢,在“我”抒发完对表弟宁赛叶忍无可忍的愤慨后,文章以宁赛叶最后的哑口无言让这闹剧就此戛然而止,两人奔腾的情绪被瞬间凝固。在爆发式的语言表达之后,紧随的是断崖式的终止,前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使得文章内部形成巨大的张力。
(2) “当代性”与“经典化”的新尝试 当代文学的“当代性”和“经典化”问题是当下“中国”与“世界”关系的一种折射[9]。当代文学的“经典化”需要从国内走向世界,在国际视野下实现经典化,原本在国内已被经典认可的作家,在此时又需要经历其他的维度的评价,方能重新定义经典,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就正处于这一历程中。列数在国际上具有代表性的中国当代文学名家的作品,可以发现这些作品中都具有突出的“当代性”。但是,当下流行的小说创作,作品中的人物、故事和发生时间背景与当下现实总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呈现出“陌生化”特质,“文学性”有余而“当代性”不足;而那些直击当下社会现实的小说,比如“反腐”“底层”等题材,又未能从艺术上达到理想的高度。因此,对于当下文学而言,最大的挑战莫过于在世界文学的视野下,如何做到“当代性”与“经典化”的双赢。
莫言的新作,既注重反映当下现实,突出表现“当代性”,他所选用的题材,反映出了中国巨大的时代变迁,淋漓尽致地呈现出国民当下的心理特质,又侧重于挖掘人性深处的心理基因,体现出人类的共同经验,融合现实批判与艺术于一体。阅读莫言的这一系列新作,我们可以明显感受到一种不同于《红高粱》《生死疲劳》等旧作的“当代性”特质。《天下太平》涉及的内容与当下的现实非常贴近:网络传播、基层腐败、媒体取证、环境污染,等等。莫言将矛盾中心聚焦在小奥手指被鳖咬这件事上,删繁就简地引出一系列人物的内心活动,而这些人物的内心活动正是当代中国人所熟悉的。《诗人金希普》则以漫画形式塑造了一个擅于用现代媒体进行自我包装、炒作的文化无赖,如金希普自己所说,“我出版了诗集五十八部,是国内外三十八所高校的客座教授,我在美国访问时,受到了一万一千名听众的欢迎……”[10]莫言借金希普讽刺了当下某些“知识分子”和“文人”,他们擅长胡说八道和逢场作戏,久而久之,连自己都相信了自己的胡话。即便是写过去时代所发生的故事,莫言也只是将其作为时代变迁中的一个维度,他的叙事重点调整为反映过去的事件对新时期的影响,或时代变迁下民间的现实问题。比如《斗士》里,方明德难受地说了句:“钱是够花了,就是心里觉得不舒坦。”[11]结合故事的社会背景,这句话道出的是一代人面对巨大社会变革后的不适应感。再比如《诗人金希普》和《表弟宁赛叶》,作者将千万心态失衡者的心理状态集中并具化在金希普、宁赛叶这种典型化的人物身上。抛开油画般的浓重笔墨,采取“白描”手法敏锐精准地刻画出这种“社会心理群像”,对当下部分中国人价值观、心理和道德水准进行典型化,使读者产生强烈共鸣,这种刻画当下典型的“社会心理群像”对当代文学创作也是一种示范和突破。
总而言之,归来的莫言一如既往地将讲述重心置于高密东北乡,但他突破了自己以往的艺术惯性,摆脱了多年创作中束缚自我的樊笼,完成了突破自我、打破惯性的最艰难的过程。重整五年,莫言的新作在讲述故事中更注重对典型人物的塑造,在塑造人物中又将聚焦点放在普通生命群体上,以更突出的人道主义与悲悯情怀面对当下现实,坚守民间情怀,突出作品的“当代性”与现实主义色彩,以新的观察视角去讲述他热爱的土地上发生的故事。面对这些变化,我们不得不进一步思考当下中国短篇小说的创作发展:中国当代文学要走出去,提升中国文化“软实力”,就必须充分挖掘自身文化特质,增强文化自觉与自信。民间是中国文化的巨大宝库,莫言在其新近作品中继续挖掘民间素材,并结合普世性观念如人道主义,在塑造人物中贯穿对现实的反思、批评以及对人性的洞察,这能使读者得以更深入地理解人、国家、民族和世界,而这也是使中国文学实现经典化的要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