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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半岛马球起源考
——基于“球庭”属性的考察

2020-01-07凌艺嘉

体育研究与教育 2020年5期
关键词:新罗马球高丽

蔡 艺,凌艺嘉,郑 燕

1 问题的提出

马球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球类运动之一,“在我国古代体育运动史中占有特殊重要的地位。”[1]“上好击球,由是风俗相尚,驸马武崇训、杨慎交洒油以筑球场”[2]的记载,反映了唐代马球的奢靡浮华。鉴于唐代在东北亚地区的文化中心地位,多数中外学者认为朝鲜半岛马球应由唐代传入,而这种看似百喙如一,实则模糊不清的学术境况也滋生出诸多谬论。如“唐朝的统治者把这种交流功能用于了其他的交流对象,与渤海、高丽、日本等国都曾在马球比赛中加深了理解和友谊。”[3]“唐时相邻的渤海、高丽、日本、吐蕃等国都曾有过与唐王朝进行马球竞技交流的活动。”[4]百度百科等网络媒介亦满是“唐朝与高丽进行马球竞赛”的记载。需要强调的是,唐朝(618~907年)灭亡之时高丽(918~1392年)尚未建国,两个不同时代的国家如何能在一起进行马球比赛?这种“张飞打岳飞”的无本之说如不及时纠正,难免会以讹传讹,终致流弊丛生,影响体育史研究应有的科学品质。基于此,笔者在梳理中韩学界关于朝鲜半岛马球起源不同观点的基础上,对《高丽史》《朝鲜王朝实录》《中京志》等朝鲜古籍中的相关史料展以分析,考辨“朝鲜半岛马球唐代传入说”之真伪,努力呈现马球东传朝鲜半岛的历史真实。

2 中外学界关于朝鲜半岛马球起源的争论

马球在高丽曾盛极一时,朝鲜时期(1392~1910年)更是被列为武举科考内容。因此,朝鲜半岛马球是韩国体育史研究的重点,其起源问题也备受中外学界关注。为了解朝鲜半岛马球起源问题的学术动态,笔者对中外学界的相关研究进行了梳理与归纳。

2.1 统一新罗起源说

关于朝鲜半岛马球起源的最早观点是“统一新罗起源说”,其依据是《高丽史》太祖元年的记载中便有“球庭”一词。“尙州贼帅阿字盖遣使来附,王命备仪迎之。习仪于球庭,文武官俱就班。”[5]上世纪30年代,日本历史学家今村鞆等学者在最开始面对“球庭”概念时,先入为主地将其理解为马球场地,并以“统一新罗的崔致远在中国生活的时候,正是唐朝马球兴盛之时”[6]为依据,主张朝鲜半岛马球最晚应在统一新罗时期(668~901年),由唐代传入。今村鞆的观点奠定了中外学界关于朝鲜半岛马球起源的认知基础,马球于高丽之前自唐传入朝鲜半岛的观点亦广被认同。

韩国历史学家崔南善在其作品《朝鲜常识·风俗篇》中沿袭了今村鞆的观点。“朝鲜半岛马球的起源时间虽尚不明确,但从高丽太祖元年(918年)就存在球庭的事实来看,其始源可溯及统一新罗。”[7]又如“球庭是为打马球而建造的球场,故马球应在高丽之前传入。”[8]中国学者李连友同样将《高丽史》中的“球庭”一词视为朝鲜半岛马球起源的主要依据,并以古代中朝两国都将马球称作“击球”,而这一称谓出现于五代梁、唐之际为由,认定朝鲜半岛的击球是汉末到唐初从中国传去。“从‘球庭’二字可以断定,10世纪初在宫廷里已有专门用于击球的场地,并经常举行比赛。说明朝鲜在高丽以前击球就已传入。”[9]

2.2 三国时代起源说

“统一新罗起源说”虽然阐明了朝鲜半岛马球至晚应起源于统一新罗时期,但由于缺乏确凿史证,具体时间仍无力解答。在探索朝鲜半岛马球传入时间的过程中,唐军联合新罗攻打高句丽和百济的历史被刻意放大,更为大胆的“三国时代起源说”①朝鲜半岛的三国时代是指高句丽、新罗、百济并存的时代。7世纪中期,新罗在唐朝支持下先后征服百济和高句丽,统一朝鲜半岛,史称“统一新罗”。便在20世纪60年代粉墨登场。日本学者伊瀨仙太郞以唐军曾驻扎朝鲜半岛,且在日本奈良县的高松塚有疑似高句丽妇女手执球杖的壁画,认为“马球是通过唐与高句丽的战争传入朝鲜半岛。”[10]伊瀨仙太郞的观点得到了首尔大学罗绚成教授的积极响应。罗绚成教授认为:“韩国击球于7世纪中叶由唐朝传入高句丽、新罗、百济并立的三国时代。唐军曾联合新罗攻打高句丽和百济,作为练兵手段的马球很有可能通过驻留唐军传入朝鲜半岛。”[11]

因罗绚成在韩国体育史学界的泰斗地位,加之受韩国民族主义催生的“造史运动”影响,“三国时代起源说”一经提出便拥簇颇多。朴健秉在其论文《丽朝击球小考》中指出:“击球是从三国时代到朝鲜时代盛行的民俗竞技。”[12]朴懽圭亦强调“从太祖元年球庭的记录来推测,击球在高丽之前已有开展。而击球传入我们国家的时间大约在三国时代。”[13]又如“据推测,起源于波斯的Polo传入唐朝后被称作击球,后经三国传到高丽。”[14]在韩国体育史学会2015年出版的《韩国体育史》教材中,“三国时代体育”[15]一章亦有关于击球(马球)的介绍,足见“三国时代起源说”在韩国体育史学界的影响。

2.3 高丽起源说

“统一新罗起源说”和“三国时代起源说”在韩国学界互有拥簇,成为朝鲜半岛马球起源的主流观点。然而,这两种观点虽广被认同,却皆存硬伤。“三国时代起源说”的硬伤在于唐军驻守朝鲜半岛时并无马球开展之实证,断言马球由唐军传入较为牵强。再则,如果马球在公元662年就已传入朝鲜半岛,为何在其后近400年间,《三国史记》等朝鲜古籍却没有任何关于马球开展的记载?“统一新罗起源说”的硬伤则在于,“球庭”一词虽频现于《高丽史》,但却没有任何在球庭开展马球活动的史料记载。由于朝鲜半岛马球开展的确凿史料出现在高丽睿宗5年(1110年),“御重光殿南楼,阅神骑军士击球,赐物有差。”[16]故金思烨等学者提出了更为严谨的“高丽起源说”,主张朝鲜半岛马球是在“高丽时期由北方契丹民族传入。”[17]

李镇洙对“三国时代起源说”和“统一新罗起源说”的反驳更有深度。李镇洙认为,中国的击球在唐太宗贞观年间(627~649年)最初施行,从《资治通鉴》关于唐肃宗至德元年(756年)“河北诸郡犹为唐守,常山太守王俌欲降贼,诸将怒,因击球,纵马践杀之”[18]的记载来看,“唐代击球向边疆传播的时间应该在8世纪后半叶至10世纪初之间。而唐兵驻军新罗发生在唐高宗龙朔二年(662年),时间上难有可能,故新罗驻守唐军将击球传入的观点是不合理的。”[19]对于“统一新罗起源说”,李镇洙指出:“高丽时期马球场地的称谓应为‘球场’而非‘球庭’。将‘球庭’理解为马球场地,实际上是将‘球场’和‘球庭’混同。”[19]李镇洙虽然对“球庭为马球场地”的观点提出了质疑,但在解答“如果不是马球场地,为何将其称为球庭”的问题上语焉不详,故未能从根本上撼动“统一新罗起源说”和“三国时代起源说”在韩国学界的影响。

3 “球庭”属性的考察

从梳理情况来看,韩国学界争论的焦点在于球庭。“统一新罗起源说”和“三国时代起源说”主张球庭为马球场地,“高丽起源说”则观点相反。因此,“球庭”是解答朝鲜半岛马球起源问题的关键线索。

3.1 韩国学界对“球庭”属性的探讨

如上所述,“球庭”一词最早见于《高丽史》太祖元年,但该处“球庭”与马球毫无关联。即便如此,这也并不妨碍“统一新罗起源说”和“三国时代起源说”成为韩国学界关于朝鲜半岛马球起源的主流观点。而事实上,坚持这两种观点的韩国学者最初并未提供球庭即马球场地的有力证据,因为“球庭”的存在在当时看来本身就是凿凿铁证。随着质疑的不断出现,“统一新罗起源说”和“三国时代起源说”的支持者们开始寻找更具说服力的史证。与此同时,韩国学界亦围绕球庭属性,展开了更深层次的探讨。

然而,当韩国学界意识到探究球庭属性的必要性时,“统一新罗起源说”和“三国时代起源说”的影响早已根深蒂固。所以,大多数研究成果仍是附和之言。金昌铉在其论文《高丽时代球庭的性格》中强调:“球庭并不是高丽宫阙中的普通庭院,因为有‘球庭’这样明确的指称,即通过字面意思来理解的话,是与马球相关联的地方。以这样的认识为依据,球庭与马球相关联是可以被认定的事实。”[20]崔宇勇在其学位论文《击球戏和球庭的历史性考察——以宫阙为中心》中指出:“高丽时期满月台前面的球庭是具有‘击球场地’意义的名称,虽然没有发现在此开展马球的相关记录,但从高丽宫廷、民间击球盛行的事实来看,在这里进行击球活动的可能性很高。”[21]不难看出,这些研究都坚持了球庭为马球场地的观点。

在探讨球庭属性的过程中,浮现出一则新史料。1824年成书的朝鲜古籍《中京志》第4卷宫殿篇“穆清殿”条目下,有一段关于球庭的注解:“太祖尝与李豆兰等击球于此。丽俗喜击球,王宫亦开球庭,盖所以习兵势也。”[22]这段史料不仅为“球庭是马球场地”的观点增添了重要依据,也在很大程度上巩固了“统一新罗起源说”和“三国时代起源说”的学界地位。朝鲜半岛马球起源的问题至此似乎已经有了定论,但如果球庭确为马球场地,为何《高丽史》所有关于球庭的记载均与马球无关?即便是在高丽睿宗5年有确实的马球活动开展之后,都未有任何在球庭开展马球活动的记载?这种不合常理的现象难免会让人对这则史料的可信度产生怀疑。毕竟,《中京志》成书之时距高丽朝已有400余年历史。因此,对这则史料进行考辨,是还原朝鲜半岛马球起源真相不可或缺的重要资料。

3.2 史料考辨

关于球庭,《高丽史》载:“御神凤楼,揭雞竿于球庭,肆赦。”[5]“三月甲寅,设仁王道场于会庆殿三日,饭僧一万于球庭。”[5]说明球庭的大致方位是在会庆殿的神凤楼附近。在《中京志》的前传《松都续志》中,“球庭”被记录在“延庆宫”条目下。“延庆宫,今称本大阙,其阙庭谓之球庭。”[23]因延庆宫后被焚毁,且列于会庆殿更为分明,故修撰《中京志》时,将其调整到了“会庆殿”条目下。“球庭在满月台下,神凤门外。其地平旷。中有一水,自广明洞下。水之南北为南北球庭。……满月台及球庭,原志置于延庆宫下,而不若为会庆殿之分明,故今移录于此。”[22](《中京志》卷4,会庆殿)这则史料对球庭的位置和轮廓进行了详细描述,言明球庭在神凤门外,且地方宽阔,因被水贯通而分为南北两个部分。

关于球庭的位置,韩国历史学界的观点较为统一。金正基指出:“球庭是会庆殿神凤楼和正南门(升平门)之间宽阔平坦的空间。”[24]朴龙云也认为“球庭是会庆殿神凤楼与升平门之间的宽大庭院。”[25]从朝鲜古籍和已有的研究成果来看,高丽开京宫阙中称为球庭的场所只有一处,位于会庆殿的神凤楼外。那么,《中京志》为何分别在会庆殿、穆清殿条目下出现两处关于球庭的记载呢?

细看“太祖尝与李豆兰等击球于此。丽俗喜击球,王宫亦开球庭”[22]这则史料可以发现,之所以将其列在“穆清殿”条目下,是因为作者想要渲染朝鲜太祖李成桂曾和大臣在穆清殿击球的历史。虽然强调了高丽因喜好马球之俗而开辟“球庭”,但并未言明是在穆清殿附近。而《中京志》这段关于“击球”和“球庭”的说明,亦是根据《朝鲜王朝实录》《高丽史》等原典史料所作之注解。这段历史最先出自《朝鲜王朝实录》,“且崇仁门內,有聖祖別墅,聖祖常与李豆兰等,击球驰马之地也。太宗奉安,聖祖睟容,号曰穆淸殿,而壬辰为兵火所焚。”[26]关于穆清殿,《中京志》载:“穆清殿,在崇仁门内,太祖潜邸。”[23]《高丽史》亦有“夏四月戊辰,王击球于崇仁门外,去仪卫,止令螺匠启道”[27]的记载。由此可以推断,穆清殿附近的崇仁门外确有一处便于开展马球的场地,但并没有史料将这处马球场地称为球庭,也未见有在此开辟球庭的史载。

既然如此,那穆清殿条目下所言新开辟之球庭又所指何处呢?《中京志》作为朝鲜晚期官方修撰的地理志必定要参鉴前史。从史料耙梳的结果来看,“丽俗喜击球”的境况最早出现在毅宗代(1146~1170年)。毅宗的马球之好,《高丽史》如是记载:“奇卓诚,幸州人。美容仪,善射御。初補校尉,毅宗好驰马击球,擢为牵龙,常在王侧。”[28]毅宗沉溺马球荒废朝政的历史在《承政院日记》①《承政院日记》是朝鲜王朝最庞大的机密记录,史料价值上与《朝鲜王朝实录》相同。现留存从仁祖元年(1623年)到隆熙4年(1910年)的记录共3243册。中亦有评介:“毅宗,专事游衍,终亡其国。至于击球之戏,未详其別度,而历代帝王,多有嗜好者,至或亡其国焉。毅宗则酷好,而实未知其何等戏具矣。”[29]由此可见,高丽毅宗时期马球兴盛,在韩国是具有历史认同基础的共识。

高丽毅宗4年(1150年),《高丽史》确有“筑球场于北园”[16]的记载,并且当前所有关于高丽的史料中,未发现其他在宫廷修建球场的史料。因此,穆清殿条目下“丽俗喜击球,王宫亦开球庭”中的“球庭”实为笔误,并非真正的球庭,而是指高丽毅宗时期在北园新建的“球场”。也就是说,朝鲜半岛的马球场地并不是“球庭”,而应是“球场”。对此,韩国学者李贤贞在其论文《关于高丽时代球庭的研究》中也表达了相同的观点:“毅宗正是‘丽俗喜击球,王宫亦开球庭’这一注解所表达的历史原型。由于《中京志》的撰者没有对‘球庭’和‘球场’进行严格区分,从而造成了两者的混同。”[30]

3.3 “球庭”的真实属性

通过史料考辩,支撑“球庭即马球场地”的重要依据被否定,“三国时代起源说”和“统一新罗起源说”的立论基础也开始松动。而要彻底揭开真相,还需解答“球庭”如果不是马球场地,其真实属性是什么的问题。为探明真相,笔者对《汉韩大辞典》中“毬”“庭”二字的韩语词源进行了考察。“毬”有以下4种释义:“①球;②击球;③球形物体的别称;④和‘裘’通用。”[33]“庭”的解释为:“①大厅,大且宽的房间;②院子、天井;③官署、官厅;④法庭;⑤和‘廷’通用。”[31]从词源上看,球庭很有可能为“球形庭院”之意。更为有力的证据是,成书于朝鲜末期的《林下笔记》对“球庭”称谓的由来进行了说明:“高丽阙庭曰球庭,形如球也。近世马习步曰球庭,其步圆,似戏球也。”[32]这段记载明确指出,高丽阙庭之所以称作“球庭”,是因为其“形如球也”。

那么,高丽宫阙为何要建造这种宽大的圆形庭院呢?以下史料,为我们解答这一问题提供了重要线索。关于“球庭”,成书于朝鲜时期的《新增东国舆地胜览》有如下记载:“延庆宫,在松岳山下,术家谓明堂之地。其正东曰东华,西曰西华,南门曰广化,北曰玄武。原州仁宗朝为李资谦所焚,恭愍王时又经红贼之乱不复建。今称本大阙,其阙庭谓之球庭。”[33]这段史料说明“球庭”与明堂存有关联。再如,“崔扬善以景福宫为非正明堂,欲移宫阙于嘉会坊、济生院之地,上书言之。风水学提调礼曹判书闵义生、知中枢院事郑麟趾等议以为:‘地理诸书凡论明堂者,皆要宽平。今景福宫与松京,道詵所相球庭形势相似,而济生院之地窄狭,其非明堂明矣。’”[34]这段史料言明了高丽时期的球庭实为与“明堂”相关的风水构造。

“明堂是古代帝王宣明政教的地方。凡朝会、祭祀、庆赏、选士、养老、教学等大典,都在此举行,是权力的象征。”[35]关于明堂,清代鸿儒惠栋曾言:“明堂为天子大庙,禘祭宗祀,朝觐耕籍,耆老尊贤,飨射献俘治(御名),望气告朔、行政,皆行于其中,故为大教之宫。”[36]《高丽史》亦有关于明堂的记载:“癸卯,阴雾四塞,行者失路。太史奏云:‘雾者,众邪之气,连日不解,其国昏乱。又舞起昏乱,十步外,不见人,是谓昼昏。大阙明堂者,祖宗布政之所,其制,皆法天地阴阳。故王者,出入起居,不可无常。’”[37]这段史料不仅强调了明堂“布政之所”的建筑性质,还说明了球庭与明堂相互依附的风水学关系。

由此可见,球庭是结构上为圆形且与明堂相关的风水之地,并非马球场地。球庭属性的水落石出,使得以“球庭即马球场地”为立论基础的“统一新罗起源说”和“三国时代起源说”分崩离析。

4 朝鲜半岛马球传入路径推考

高丽睿宗时期正值北宋大观年间,此时唐朝已亡,唐朝和高丽进行马球交流已无可能。或许,朝鲜半岛在三国时代或统一新罗时期与唐朝可能存有马球的交流与传播,但这种推测缺少必要的史料支撑。“史学研究必须以可靠和充分的史料为基础。”[38]因此,即便唐代马球盛极一时,朝鲜半岛与唐王朝的交流也比较频繁,我们也不能一厢情愿地认定马球由唐代传入朝鲜半岛。根据现有史料的分析,朝鲜半岛有史可考的马球开展时间,应在高丽睿宗5年(1110年)。那么,马球究竟通过何种途径传入朝鲜半岛的呢?囿于史料之限,尚未发现与此相关的确凿史载,但从朝鲜半岛当时的政治局势来看,与高丽北方接壤的辽(契丹)最有可能。正如《金史》“高丽世臣于辽”[39]之言,睿宗之时高丽为辽国藩属,两国交往甚为密切,且马球在辽代备受推崇,“堪称为辽代的国球。”[40]辽穆宗惟好击球,辽圣宗少年之时便“与诸王分朋击鞠”[41],其子辽兴宗对马球更是情有独钟。圣宗六月去世,兴宗“秋七月丁未击鞠”。[42]

马球在辽代的兴盛为其东传朝鲜半岛创造了条件。而睿宗之时,高丽经常受到女真部落的侵扰,“己酉,以女真入寇,分命近臣,纳油香、弓剑于京內寺院,以祷之。”[16]从“阅神骑军士击球,赐物有差”[16]的记载来看,马球传入高丽与“神骑军”密切相关。关于神骑军的史料最早出现在睿宗元年(1106年),“癸巳,尹瓘、吴延宠阅神骑、神步军于崇仁门外。”[16]而马球在辽代亦为练兵的主要手段。《辽史》载:“时禁渤海人击球,孝忠言:‘东京为重镇,无从禽之地,若非球马,何以习武?且天子以四海为家,何分彼此?宜驰其禁。’从之。”[43]由此可以推断,马球传入朝鲜半岛,很有可能是睿宗希望通过马球训练新组建的神骑军,并以此来抵抗女真的侵扰。对此,李镇洙也表达了相同的观点。“睿宗组建神骑军是为了抗击以骑兵见长的女真。因无骑兵训练经验,便向交好朝贡的辽国学习。这正是马球传入朝鲜半岛的历史动因。”[44]

从相关史料的整理分析情况来看,也确实存有两者相关联的史料佐证。《金史·礼志》载:“金因辽旧俗,以重五、中元、重九日行拜天之礼。……已而击球,各乘所常习马,持鞠杖。……既毕赐宴,岁以为常。”[45]这段记载说明辽金之时端午马球已成习俗。而在高丽,同样有端午马球的习俗。“高丽时预选武官,年少者及衣冠子弟习击球之艺。每端午节于九逵之旁设龙凤帐殿自殿前。左右各二百步许,当路中立球门,路之两旁以五色锦缎结妇女之幕,饰以名画彩毯。王幸帐殿观之。”[46]需要强调的是,唐代虽然马球之风炽盛,但鲜有端午马球的记载。高丽对辽国端午马球之俗的继承,成书于朝鲜正祖14年(1790年)的《武艺图谱通志》亦有评介:“射柳击球之戏辽俗也,凡重五日拜天礼毕,插柳球场以帕识其枝,去地约数寸,削其皮而白之。……而高丽击球亦以端午日,则 射柳变为射球欤。[47]从这段史料来看,高丽端午马球之俗传自辽国的认识早在朝鲜正祖年间就已存在。

5 结语

综上所述,朝鲜半岛马球由唐代传入的观点缺乏确凿的史料支撑。韩国学界关于朝鲜半岛马球起源存在着“三国时代起源说”“统一新罗起源说”和“高丽起源说”3种不同的观点。球庭为马球场地是“三国时代起源说”和“统一新罗起源说”的立论基础,“高丽起源说”则对此提出了质疑。通过对支撑“统一新罗起源说”和“三国时代起源说”关键史料的考辨,推证球庭并非马球场地,而是与“明堂”互为依附,关乎风水的球形庭院。球庭属性的水落石出,瓦解了“三国时代起源说”和“统一新罗起源说”的立论基础,朝鲜半岛马球由唐代传入的观点也失去了立足之根本。从朝鲜半岛马球活动开展的最早记载出现在高丽睿宗5年(1110年),且辽国与朝鲜半岛皆有端午马球之俗推断,朝鲜半岛马球应在高丽睿宗年间为训练抗击女真骑兵的神骑军从辽国传入。马球由唐代传入朝鲜半岛的认识在中韩学界已是根深蒂固,本文的质疑之声也势必会引起不同的反响。然而,新的观点若能引起学界争鸣,在争论中一步一步走向正确,又何尝不是学术进步与繁荣之幸事。故此,更期拙文能有抛砖引玉之效,汇集更多真知灼见,使得马球东传朝鲜半岛的历史更接近于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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