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主题·民族精神·文化认同
——纪录片《人生第一次》的传播策略探析
2020-01-07高杰
高 杰
(安徽大学 新闻传播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出生、上学、当兵、结婚、买房……每个都是具有重大意义的人生节点。由央视网和上海广播电视台纪录片中心联合制作的系列人文纪录片《人生第一次》,聚焦普通人的日常生活,通过记录12个真实而动人的“第一次”,勾勒出当下中国人完整的人生图鉴,展示中国人对于生命、生活的理解和态度,书写中国人的民族性格与人生哲学。该片于2020年1月开播后,在网络上掀起热烈讨论,收获优良口碑的同时,形成了广泛的文化认同与情感共鸣。
一、选题紧扣时代主题
(一)反映民生热点
《人生第一次》总导演秦博曾介绍这部纪录片是“记录每个平凡中国人的高光时刻”[1],所呈现的故事与社会现实相互映照,契合每位观众的生活。从分集标题来看,影片采用的是线性结构,用12个篇章把人的一生按时间顺序串联起来。这些篇章与统领全篇的“人生第一次”主题紧密衔接,并兼顾各自的使命,用镜头窥探个体在时代大潮影响下的命运轨迹,又以个体命运折射出时代变迁和社会发展,兼具真实性、艺术性、隐喻性。
每个篇章的选题都立足时代背景,着眼于当下热门的社会话题,涵盖国计民生方方面面,故事内容丰富,蕴含深刻的现实意义。《出生》与国家二胎政策相呼应,《上学》反映中国式家庭教育,《长大》关注留守儿童教育状况,《当兵》响应参军入伍号召,《上班》围绕残疾人就业保障,《结婚》记录年轻人婚恋观,《进城》与脱贫攻坚相融合,《买房》讲述中国人的房子情结,《相守》照应的是医保政策,《退休》注目老年人精神文化需求,《养老》聚焦独居老人养老问题,《告别》见证遗嘱观念变革。对时代脉搏的精准把握、时代主题的艺术化表达,使《人生第一次》成为展现中国社会时代风貌的重要载体。
(二)体现时代价值
“长大”是生命的一个漫长过程,很难用短时间的纪实影像表达清楚。《人生第一次》选取独特视角,用偏远山区留守儿童学习写诗的故事把“长大”转化为真实可感的具体形象。这个题材呈现出多重内涵,立意相当高远。诗歌是情感表达的密码,对这群孤独安静的孩子们来说,写诗也许不能改变命运,但可以照亮内心,释放内心的呐喊。孩子朴素而稚嫩的诗句中蕴含着他们的快乐、忧愁、期盼。长期以来,留守儿童的媒介形象被建构为“孤僻、叛逆、缺少关爱、沉迷游戏、受教育水平低”之类的弱势群体,存在“污名化”“边缘化”倾向。[2]《长大》引发观众对山区留守儿童成长和教育的关注,打破刻板印象,摘去留守儿童身上被固化的“负面标签”,突出他们的闪光点,以及他们在复杂境遇中敏感丰富的内心。同时诗歌文化在中国绵延数千年,是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瑰宝,但在“分数即王道”的现代社会,很少有人会重视、学习诗歌,中国人的诗意与浪漫被慢慢消解。影片启发观众对自身进行反思的同时,还启示社会的教育意义。
而《进城》这集更像是对《长大》的呼应,进一步丰富纪录片时代价值内涵。《长大》讲述留守儿童在父母看不见的地方独自成长,《进城》则转换视角把镜头照向他们的家长,为了改善家庭生活条件,不得不放弃对孩子的陪伴,走出大山,进城务工。个体故事印刻着时代足迹,他们的选择不仅关乎个人命运,还承载着脱贫攻坚所赋予的时代意义。
每个城市都有从乡村涌入的务工人员,他们被称为“农民工”,由于城乡文化差异所造成的认知偏差,以及不良媒体的“妖魔化”报道,这个群体一直遭受多方偏见,伴随着负面印象,是城市中的边缘人群。《进城》从全新角度引领观众了解、感受进城务工人员的生活状态和真实情感,呼唤全社会对农民工群体的关注、理解、尊重。选取的拍摄对象是位女性,她离开家庭进城独闯需要更大的勇气,但农村女性同样享有眺望远方的权利,也能够凭借努力与坚强为下一代争取更好的未来。
正是由于《人生第一次》对留守儿童、农民工等弱势群体的平等关注,才使得它传达出强烈的使命感和时代价值。若只谈论儿童成长的天真烂漫、亲子关系的温暖和谐,而回避特殊群体现实存在的困境,那必定无法留下真实的生活样本。为了表达美好而牺牲真相,不是纪录片的职责,也无法真正发挥纪录片的传播价值。
二、故事化叙事彰显民族精神
民族精神不是高深莫测的哲理,而是以现实生活为载体,深深地渗透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很多时候,人们是在集体无意识状态下践行着民族精神。纪录片的镜头需要融入普通人民群众生活中,深入观察记录,引导观众从生活百态中感受民族精神文化生生不息的力量,以及在新时代下的重要意义。[3]
(一)聚焦普通中国人
人是艺术创作永恒的主题,作为历史主体的人的价值需要得到展现。对人文纪录片来说,人文关怀与人文精神是必不可少的重要元素,其使命是通过对个体的解读,反映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关系,培养观众文化品位,引领正确价值导向,建构与时代相符的道德伦理体系,促进社会健康和谐发展。
《人生第一次》聚焦普通中国人的生活、情感、个性、价值,以平民视角、平视之姿去客观记录他们的生存状态,呈现普通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不懈追求。影片采取蹲守拍摄的方式,从旁观者的角度长时间跟踪记录个体人物的生活故事,深入观察他们眼中的世界。整部纪录片拍摄对象涵盖新生婴儿、残障人士、留守儿童、进城务工人员、幼儿园小朋友、小学新生、新婚夫妇、北漂年轻人、部队新兵、癌症病人和家属、退休老人、空巢老人……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命运,不同的理想,但每一个人物及其生活都有独特价值。他们是鲜活的个体,也是庞大社会群体的写照,共同折射出时代缩影。此外,观察视角能再现生活原生态,给予拍摄对象充分的话语空间,为观众保留自由的解读空间。这些人物在镜头下的言语行为非常自然,生活气息浓烈,形象客观而立体,真实而动人,极大地拉近观众与影像的距离,体现出对普通人的关注和尊重。
人们只有面对与个体命运相关的真实内容,才能产生情感共鸣,才能去思考、去感悟。《人生第一次》投向普通大众的“温暖目光”使影片充满人间烟火气,传递出浓郁的人文关怀气息。它对平凡人物的生活境遇和情感世界的表现中,我们能明显感受到民族文化、民族精神、民族心理、民族价值观念对现代生活的重要影响。
(二)讲中国故事
在很多观众印象中,系列纪录片的叙事节奏缓慢,没有戏剧般引人入胜的跌宕情节,显得平淡乏味。而《人生第一次》在情节的设计和故事的展开上有所突破,结构较为紧凑,叙事风格化强烈,以温情细腻的表现手法将故事娓娓道来,传递出希望和正能量,影片文化价值内涵也随之提升。如第一集《出生》30多分钟的时长讲述了二胎生产、高龄产子、心脏病手术后诞下双胞胎这三个故事,叙事结构清晰,三条线索的对比给故事内容营造张力,观众跟随人物共同经历焦虑、紧张、喜悦,表达生命之始的艰难,触及人性中最为柔软的部分,饱含对生命的至高敬意。
个体故事不仅传达真挚情感,还能体现民族共性。《进城》这集中,农村女性王银花来到上海一家养老院做护理工作,初来乍到,她听不懂上海话,记不住老人的姓名年龄,体力也跟不上,在新环境中慌张而又无所适从,不过她始终在埋头苦干,尽力克服种种陌生与不习惯。王银花就是众多进城务工人员的缩影,她身上有中国劳动人民传统的吃苦耐劳、勤劳勇敢的美好品质。《上班》篇讲述了一批残疾人在就业培训基地接受培训后上岗成为阿里云客服的故事,入职考核标准是1分钟打42个字,“你有几根手指,或者没有手指,都要做到”。他们没有屈服于个体命运的不幸,经历过绝望却仍对幸福生活充满向往,在这份特殊工作中重拾自信与力量,收获爱情、友谊,实现自我价值,传递出自强不息、坚韧不拔的精神力量。《相守》篇以癌症患者为切入点探讨中国人的婚姻观,患者和家属面对病魔虽然无奈,却还是以积极乐观的态度继续生活,相互扶持着走下去。医院旁一条被称为“抗癌厨房”的小巷,蕴含他们对生活的希望,每一顿精心制作的饭菜都是家属们对亲人的爱意,当初的结婚誓言变成不离不弃的陪伴,真正诠释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中国传统的伦理观念、生活信念通过一个个平凡而真实的人物故事自然地呈现出来:拼搏进取,勤奋务实的生活观;温馨和睦,稳定幸福的家庭观;相知相守,同甘共苦的婚姻观;以和为贵,以德待人的处世观,这些构成中华民族精神的诸多方面,来源于文明的发展和文化的传承。《人生第一次》从温情故事中挖掘延伸意义,用生动的影像叙事彰显深刻的民族精神内涵,在潜移默化中传播、弘扬民族精神,对培养民族自豪感、增强民族凝聚力、塑造民族形象具有重要作用。
三、视听艺术建构文化认同
“文化认同是人类对于文化的倾向性共识与认可”,[4]也就是个体对所属群体共同文化的确认,并因此产生群体归属感。此外,文化认同是一个建构的过程,对个人身份的认定、民族文化的传承有重大影响。在纪录片的符号体系中,视听语言对于建构文化认同尤为重要,视觉和听觉紧密结合,才能使观众对影片文化内涵直观地感知、接受、认同,而艺术与审美表达也为建构文化认同助力。
(一)诗意镜头
纪录片的内涵意义需要有直观的影像画面来展现,画面美不美,有没有意境,能不能表现情感,将直接影响观众的观看意愿。《人生第一次》的审美情趣在于对人文诗意的表达,现代的诗意往往蕴藏在人身上,有些人的生活就是诗意本身,值得用镜头去挖掘。
《长大》这集,云南漭水中学学生跟随老师去野外采风写诗。为了寻找灵感,学生们把树叶卷成小孔,透过它去看蓝天、云层、山间、旷野,带着好奇与探索的欲望观察周围万物;躺在草坪上晒太阳,在声声蝉叫中放飞思想;闭上眼睛捂住耳朵,静静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孩子们用不同方式在感受自然、感受生命,他们三三两两席地而坐、埋头写诗的画面已经充满诗意韵味,唤起观众对本真和美的共情。
而喧闹纷杂的街头巷尾也能拍出诗意,虽然没有美景,也不恬静,但同样令人动容。《退休》这集,老人童华荣患有眼疾,无法视物,老伴常尚慧负责照顾她生活起居,片刻也不离身。夫妻俩每天背着书包、手牵手一块去上老年大学,一个学诗,一个学书法。一路上常尚慧就是童华荣的眼,给她描述看到的一切,带她穿过大街小巷。他们手拉手蹒跚过马路的背影传达出生活的诗意,仿佛看见了两位老人细水长流的相守,相濡以沫的一生,激起一种情感与心灵的互动。这样的镜头语言是永恒的,在平淡中体现着不同层面的文化认同。
(二)细节呈现
平凡生活中点滴意义的累积可以汇聚为震撼人心的力量,一部能让观众产生文化认同的纪录片不仅要有艺术审美,还得有真实可感的细节。细节是创作者凭借敏锐性捕捉而来,虽然稍纵即逝,却是表现人物情感的情绪点、深化作品主题的趣味点,甚至是故事之“眼”。[5]
《人生第一次》的细节呈现极为生动,具有强烈的感染力。新兵张书豪穿着军装与从两千公里外赶来探望的母亲一起合影,这时画面定格在张书豪抿着笑偷瞄母亲的那一刻,母亲脸上洋溢着开心骄傲的笑容,儿子偷瞄的眼神中充满依恋,微妙的小细节将这对母子相依为命的深厚感情表达得淋漓尽致。留守儿童穆庆云通过视频电话把自己写的第一首诗念给在广州打工的妈妈听,含蓄地诉说对妈妈的想念,妈妈听完在手机那端沉默了好几秒,开口第一句话带着哭腔说“女儿,对不起”,观众立刻就能体会到这位妈妈的无奈与愧疚,触动人心。云南曲靖的务工人员在劳务工作站站长刘增雄的带领下搭上去往上海的火车,发车之际,刘增雄拿着喇叭事无巨细地交代注意事项,包括火车上卫生间的门怎么开关、到上海过马路要看红绿灯、要学会垃圾分类……生活化的细节让观众感受到纪实气息,产生共情与代入感,更加理解这些第一次进城的人们内心的忐忑。
此类情感自然流露的细节画面,给观众的想象是很丰富的,能深入观众心灵,引导观众去联想、深思,是深挖作品主题的切入口。同时影片以拍摄对象对理想的追求和不懈拼搏精神,感召观众对自我价值的实现进行反思。
(三)生动解说
解说词可以说是纪录片影像的注脚,尤其对人文纪录片来说,解说词能够传达出创作者的情感、态度,点明内涵和主题。它不是简单描述画面内容,而是对画面进行解释、补充、强调、渲染,提高纪录片的故事性与可看性,要求兼具文学性和口语化。《人生第一次》就有较多精彩解说词引发网络热议,如“人类最强大的武器,不是核武器,而是豁出一切的勇气”,“生活就像一条溪流,身在其中时,你总是很难去察觉其中变化的力量”,不仅加深观众对主旨的理解与把握,还较为有效地实现了文化认同建构。
声音也是传播情感的独特渠道,因此解说员关于语气、语调、重音、节奏的运用都需要精心处理,声画合一的解说能极大增强纪录片表现力。[6]《人生第一次》每集分别邀请一位知名演员担任解说员,他们的声音、形象整体上与每集的故事基调相符,丰富的表演经验也能使解说增色不少。例如高亚麟在《家有儿女》中的父亲角色深入人心,由他来配《上学》这期很容易唤醒一代人的童年回忆;老戏骨寇振海荧幕形象严肃,嗓音浑厚,解说《相守》更能传达出癌症患者与家属相守的不易,声音中的情感浓度就足以打动观众。选择明星做解说员,一方面可以借助他们的名人效应提高纪录片影响力以带动收视,另一方面当观众熟悉的明星与纪录片中普通人的故事碰撞出火花,可以轻松打破荧幕内外两个世界的区隔,增强观众代入感。
四、结语
《人生第一次》完成了一部人文纪录片的使命,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深刻的文化内涵。它以平民视角关照微观人物命运,彰显时代背景与个体人物的融合;以真实、理性、细腻的镜头表达人文关怀,展现生活本身所具有的平凡而温暖的力量;以生动的叙述解读中国人的价值追求,寻觅生活的诗意。
一个个原汁原味的朴实故事,传递出的是中国人骨子里的坚韧、乐观。影片透过生活表象挖掘精神文化内涵,用影像方式塑造新时代民族精神,触发集体情感共鸣,有效地实现了文化认同建构,满足人民群众文化消费需求,表现出较高的文化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