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青年学生反日爱国运动述论
2020-01-07申海涛
申海涛
(河南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南 焦作 454000)
五四运动的亲历者许德珩曾经说过,“中国人民长期以来备受压迫,在为国家生存而斗争的历史过程中,进步青年知识分子经常站在斗争的前列,起着先锋和桥梁作用”[1]44。面对日本的步步紧逼,作为近代中国最早觉悟的群体,学界1918年掀起了以反对《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为目的的相当规模的反日爱国运动。通过此次斗争实践,广大青年学生得到了极大锻炼,为1919年五四运动的爆发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一、1918年中日关于共同防敌事宜的交涉与《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的签订
1918年3月23日,北京政府代总统冯国璋以大总统名义,特任段祺瑞为国务总理,令准王士珍辞国务总理职。[2]辞职四月余的段祺瑞第三次组阁。组阁完毕之后,段祺瑞决定对川、湘、粤各省用兵,第二次南北战争开始。
为达到“武力统一”的目的,段祺瑞政府在外交上奉行亲日政策。1918年北京政府的大量借款中,多数来自日本。1916年10月,寺内正毅上台组阁,提出以“日中经济提携”作为对华政策的基本方针,企图以经济方式对华扩张。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国内资本过剩,亟欲于海外求出路,通过大量对华投资,日本既可获得利权,兼可转移华人对日之恶感,其实质是“以投资手段使中国殖民地化”[3]108-109。
进入1918年,世界形势发生重大变化。俄国十月革命后,沙俄势力崩溃,日俄同盟瓦解,远东政治格局剧变。取代原沙皇俄国在中国北满的地位,并乘机谋取西伯利亚,成为日本对外扩张总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1917年12月,日本向英、法、美等国建议日本出兵西伯利亚以保障西方列强在该方面的利益,同时要求各国承认日本在中国的特殊地位与现存条约,以及日本在西伯利亚东部的渔矿森林等权益。[4]124英法两国于1918年1月表示同意,但美国反对。为消除美国反对借口、达到出兵西伯利亚、称霸东亚的目的,日本积极“邀请”中国共同出兵。2月5日,日本参谋次长田中义一访问驻日公使章宗祥,提议中日共同出兵西伯利亚,以共同防止德国势力东渐,称“德俘在西伯利亚一带不下十余万人,一旦解放,即成劲敌。此时维持东亚和平,其责全在中日两国。……两国国防实非迅谋共同行动不可”,因此,请“速密达军事当局,熟筹见复”,并声明“事关军事……务祈万密不宣”[5]13。同时,日驻华使馆也多次向北京政府探询中国对此事态度,中国政府给其答复为“华境内事,中国自行处理,华境外事,宜可与日本共同处理”。[3]242
1918年2月23日,章宗祥以非正式声明形式告知日本外相本野一郎中国的立场。本野声称:“中日提携,对待俄德,实系为东方大局起见,出于至诚”,“既有共同防敌目的,即不当先分轸域”,深望“中国当局放开胸襟,勿以从前之日本相视,切实共同提携,不胜切盼。”[6]929-93026日,田中义一又向章宗祥提出关于军事协定的两项办法:“一、先由两国外交当局结共同行动之协约,其余军事布置由两国军事当局再商;二、先由军事当局商定军事布置,外交当局但予认可,俟时机再订”。田中同时还表示“此两种办法,惟中国自择。但此时情势,其意以第二办法为敏速,并可免第三国之猜疑”[6]930。北京政府在经过详细研究后于3月2日致电章宗祥,称“拟即采取第二种办法”[3]245。
3月8日,日本外相本野一郎约见驻日公使章宗祥,称中日共同防敌协定应“迅速决定实行”,主张先定外交手续,草拟换文大纲,然后再由两国相关人员协定详细内容。外交手续上,本野称“用书信式,或用条约式,均可”,如用书信式,由中国先致日本,或由日本先致中国,“均听中国政府意见决定”;“若用条约式,渠意此种条约与从前日俄协约等相同,可不必经批准手续。至发表与否,亦听中政府意见”。本野同时还将换文草稿交予章,促北京政府照此草稿拟定换文,其内容为:“一、中国政府及日政府,因德国势力浸润极东地域内,全局和平及安宁被侵迫时,为适应其情势起见,协同考量应行之处置;二、依前项所述,经两国政府合意后,因实行应行决定之事项,凡两国陆海军应行协力之方法,及其条件,由两国当局官宪协定之,该当局官宪对于相互厉害问题,应互相详慎诚实随时协议。”[5]30-31当日,章宗祥即将本野所拟的共同防敌条款转呈北京政府外交部,此后的中日共同防敌协定换文,即以此为蓝本。
经过双方多次磋商后,3月25日,北京政府驻日公使章宗祥与日本外相本野一郎就“共同防敌”问题在日本外务省互换照会。以3月25日换文为根据,北京政府与日本就所谓“共同防敌”问题,各派委员在北京组织委员会,展开秘密谈判。《中日陆军共同防敌军事协定》经双方议定后通过国务会议交参战督办处于5月16日正式签字。[7]19日,《中日海军共同防敌军事协定》也在北京签字。协定规定:“凡在军事行动区域之内,中国地方官吏对于该区域内之日本军队,须尽力协助,使不生军事上之窒碍。”“中国境外派遣军队时,若有必要,两国协同派遣之。”在协同作战期间,中国军事当局应提供运输、原料、通讯、情报、地图等便利,等等。[3]253-256可见,《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的签订是对中国主权的严重侵害。根据该协定,日本于8月2日发表出兵西伯利亚宣言后,即令其驻扎满洲铁路沿线的第七师团向满洲里推进。[8]3273在未征得中国政府同意的情况下,日本政府又擅自派兵入驻中东路,并宣布进入中日共同防敌态势。此后,日本源源不断派兵进入东北地区,至10月间,仅驻北满的日本军已达7万之多。但是,在武装干涉苏俄失败后,日本又拒绝按协定规定撤军。这就为日本发动“九一八”事变占领东北埋下了祸根。
日本为掩人耳目,避免暴露其侵略本质,一直主张中日之间的交涉应秘密进行,但还是逐渐被外界所知。1918年3月22日,《京津泰晤士报》披露中日共同防敌换文内容,说“若中国签署这一协定”,“是自己实现”“二十一条”中的第五条。[9]135从4月开始,国内各报纸又不断刊出关于中日军事协定的零星消息。4月17日,北京《晨钟报》以《中日交涉问题》为题,揭露有关中日军事协定的消息;24日,上海《时报》又以《中日密约》为题披露密约内容二十条。[9]136其后,在5月19日《中日海军共同防敌军事协定》签订的当天,北京《大中华日报》则将中日军事协定的全文一举刊出。次日,北京各报纷纷转载。其“刊出之协定条文,除文字稍加改动外,与协定文本基本一样”[9]139。
自中日交涉内容被披露以后,一时间“中外喧腾,举国惊骇,奔走呼号,一致反对”。商界不断致电北京政府要求公开中日交涉内容,并请拒绝签字。4月23日,上海三十七个商民团体联名致电北京政府,反对中日谈判军事密约。[9]1375月1日,全国商会联合会联电北京政府,对于中日新约,请“严词拒绝,以救危亡”[5]120。9日,全国商会联合会再电北京政府,坚决拒绝承认中日协定,称:“倘不先行公布,秘密签字,全国商民誓不承认。”[5]127在得知《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签字后,17日,全国商会联合会又一次致电北京政府,称“报载中日新约,业已签字,群情惶惧万分。如果属实,全国商人誓不承认。”[5]146教育界对中日交涉问题也密切关注。5月1日,江苏省教育会致电北京政府国务院、外交部、教育部,请宣布中日协约内容,“并请审慎交涉,以固主权”[10]。随着中日交涉问题而引发的留日学生归国运动的日益高涨,16日,江苏教育会再次致电北京政府国务院、外交部、教育部,请“速宣布取消以平众怒,并使爱国青年不至以忧愤废学,全国幸甚,学界幸甚。”[11]总之,《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的签订,引起了全国范围的救亡运动。不过,总的来看,在此次反日运动中,虽然各界都参与其中,但走在最前列的是广大青年学生,尤其是留日学生。
二、“大中华民国救国团”的成立与留日学生罢学归国运动
从4月中下旬开始,留日学生对于中日军事协定,“渐有所闻,遂群情激愤”。4月28日,留日学生召开大会讨论中日交涉问题,认为此次交涉“较民国四年(1915年)的二十一条尤甚,国家存亡之秋,必须有所行动。乃决议全体归国,唤起国内舆论,一致反对”。[6]983日本东京各官立学校的中国留学生首先于5月3日议决罢课,反对《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随后各私立学校及在日本各地的中国留学生纷纷响应。[9]183罢课学生先后分别集会,散发传单、檄文,呼吁留日学生界采取一致行动,以救国家危亡。在其发布的《警告大中华国留日学生全体文》中,开头即以“倭奴之野心!!!亡国之惨祸!!!诸君,其速归祖国!!!速救祖国!!!”等醒目语句,激励同学奋起斗争,制止签订亡国密约。[12]177
除罢课外,留日学生还成立了“大中华民国救国团”,号召留日学生罢学归国。1918年5月5日晚,留日学生各省同乡会会长与各校学生会长及代表在东京中国基督教青年会馆大高俱乐部召开联合大会,正式成立“大中华民国救国团”,并议决大纲。救国团设“干事、副干事各一人”,之下分设5部,分别为文书部、庶务部、会计部、招待部、纠察部。会议议定该团“由各省同乡会长或者其代表及各校同窗会会长、或其代表组织之”,“团员一致对外,决不干涉内政”[6]984。为便于展开活动,救国团还派出“先发队”前往上海、北京,并设本部于上海,同时在东京、天津、北京以及各省分别设立支部,以便展开活动。[6]984会后,日本留学生归国分为三起,一为由总干事王兆荣、副干事张有相为首的向上海之先发队,一为副干事阮湘、王希天为首的向北京之先发队,一为直接回本省者。[13]
5月12日,留日学生在上海法租界设立救国团本部。同时,救国团还颁布自治规约以约束团员行为,要求:一致对外绝不干涉内政;束身自爱保全高尚人格,不得有嫖赌及其他不正行为;本团团员务以勤俭质朴,极力摒除浮华恶习;对于本团有维持拥护之责任,不得败坏全体名誉及滥用本团名义;对于本团服务之外,有暇时,仍需勉学如当,不得荒弃学业。[14]28日,在沪留日学生代表会议决,积极联络各校一致行动。[6]992
5月13日,留日学生一支先发队阮湘等设立救国团天津支部,与上海的总部南北呼应;14日,与天津《益世报》接洽两次,与天津各学校接洽,均表欢迎。[15]15日,部分留日学生抵达北京,随即到访各报馆,如《中华新报》《晨钟报》《北京日报》《益世报》《群强报》等,各报均同意为其后援。[15]
随着国内形势的不断发展,救国团东京支部于5月17日发出檄文,劝告全体留日学生尽速回国,参加救亡运动。留日学生归国之议既倡,潮流澎湃,势不可遏。发起留日学生归国之议的帝国大学“第一高等学生议决一律归国,其余各同乡会、各学校同窗会等亦均议决一致归国,其将毕业者(6月)亦愤慨于此次之交涉,不愿再留决意相率归国”。[16]其中,一学生于同乡会开会时,“当场撕去文凭,以表示决心,其他痛哭流涕、慷慨淋漓者,更不乏人”[16]。除帝国大学外,其他各校留日学生也纷纷响应,陆续归国。5月9日,有中国留学生60名乘由神户解缆之熊野丸回国。[17]16日,乘船回国留日学生达390余人。[13]18日,山城丸共载归国学生90余人;19日,归国学生75人乘筑前丸抵沪。[18]24日,由神户乘淡路丸向天津出发者30余人,同日乘立神丸、筑后丸两船由神户向上海出发者共200余人;27日,乘鹿岛丸由横滨出发赴上海者百余人。[19]据中国方面统计,其时“留日之3548名学生中,归国者2506人”。[8]3222-3223据日方统计,“截至6月12日,已有1207人回国,至8月回国者达2000人,约占当时留日学生总数三分之二”[9]138。留日学生归国后即分赴各地,据《申报》记载,“计由陆路乘火车归东三省者四百余人,由海道航归广东、云南者共八百余人,此外未停沪上直归各省者约九百余人,而在沪之千余人,多系籍隶四川、湖南、广西、贵州等省之人”[19]。
在反对中日密约的过程中,留日学生成为首当其冲的主力。在得知中日协约签订后,留日学生救国团先后致电各界,望联合起来,一致行动。5月17日,救国团致电天津商界联合会,称:“密约闻已签字,国民誓死不认,诸公迹近都门,请速设法挽救,本团‘联络沪上各团体’代表不日来京,共筹取消方法,以救危亡”;同时,救国团还致电各省督军、省长、省议会、教育会、商会,望能“飞电政府,为民请命,支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扶危定难,郅治保邦。”[20]同时,罢学归国之后的留日学生还在国内各地学生中进行串联,组织领导并参与了前所未有、声势浩大的反日爱国学生运动。
三、学界反日爱国运动的兴起与沉寂
1918年4月,中日交涉内容被零星披露,学界立刻掀起了抗议风潮。5月20日,北京各报纷纷刊出中日军事协定全文后,留日回国学生李达、龚德柏、王希天、阮湘与北大学生中之爱国积极分子邓中夏、许德珩联系,商量决定发动一个群众性的反日爱国运动。
5月20日晚,北京大学在校内开救亡会,全体学生两千余人均到会,留日学生代表亦与会。开会后,“发诚挚沉痛之演说者颇多,并有在场痛哭泣下者,当即决定与留日学生取一致行动”,其具体办法为,第一,全体学生于21日上午9时齐集总统府,“由代表数人晋谒总统,恳求勿为盖印,并将条件全文速为公布”;第二,与全国商会联合会接洽,“筹商提携进行”[21]。北京大学在其时俨然已成为“中国最高之学府”,学生向不干预政治,此次“因外交问题激动如此,诚教育界之极大事件”[21]。
5月21日晨7时,北京大学学生会集一处,“呈全体请假单请求准假一日”。校长蔡元培拟设法劝阻,“惟众意谓校长自有苦心但终不能不依据旧进行”,于是,“校长去而全体学生整队出发”[21]。上午9时,北京高等师范一队约二百余人最先到达总统府前;10时,北京大学全体一千六百余人抵达,随后工业专门学校一队也如期抵达。此时“共聚集二千余人,俱静肃待命,不闻笑语之声,此一种严肃之光景,盖北京空前所未有也”[21]。三校到齐后,即举定代表北大段锡朋、雷国能、许德珩、王政、易克薿、方豪;高等师范学校刘裕房、刘昂、熊梦飞;高等工业学校朱发祥、鲁士毅、邓翔海、夏秀峰等13人晋见大总统。[22]冯国璋最终于12时在怀仁堂接见各代表,其对学生代表“最初略加训责,谓学生不宜干预外事,继询秩序好否,又问近日来此各校长等是否同意”,谓“此次中日共同出兵条件乃两国军事委员为军事便利起见,双方所定之契约经国家许可有与两国政府条约不同,故无须元首盖印即完全发生效力,勿盖印一层不成问题也。但诸生尽可放心,条件并非如外间所传之甚,绝无丧失主权之处”;随后“由衣袋中取出协议原文四纸”,“逐条朗读”,“唯附则数条未经宣布”;最后,冯令学生“速行退校,照常上课”[21]。诸学生鉴于冯出言“至诚”,于是谢罪而退。法政专门学校全体于12点赶到,故其代表未能参加。当各代表未出之前,“二千余学生轰立烈日中,毫无惰容”,在各代表归来之后,四校学生“乃俱整队归去,时一点半”[21]。但是,四校学生对得到结果并不满意,归校后随即开会商议之后应取之态度,议决“其一,不以国事废学业,决议自二十二日起,四校一律照常上课;其二,不以求学忘国事,决议课余研究时事,以保守团结之精神,四校互通声气”[23]。
北京学生的请愿事件虽收效不大,但对学界产生重大影响,推动了各地学生运动走向高潮。5月22日,南开中学、新学书院、成美学校、德华学校四校学生千余人齐集直隶省长公署,要求见省长曹锐,并求转达政府不承认中日军事协定。四校学生公推新学书院汪旭东、南开中学马骏等3人、德华中学张长治、成美中学沙主培等共6人为代表。[24]在省长曹锐会见6名代表说明该协约实无关系中国主权后,请愿队伍始渐渐解散。[25]6月4日,济南农工商法四专校及武术传习各学员各派代表举行集会,议决以全省学生名义致电大总统冯国璋,望其“持以决心,拒绝盖印,借民气之激昂,为撤废之后盾”[26]。10日,安徽留日学生电恳安徽督军倪嗣冲及省议会等转北京政府,请废除中日密约,以延国命。[27]72615日,留日学生救国团致电江苏督军李纯并转各省督军、省长,“密约成立,大错已铸,泣恳我公再电政府,坚求废约,外戟强邻之野心,内促当道之觉悟”。[20]同日,救国团还致电江苏省议会转各省议会、教育会、商会,称“密约签字,凡我国民,誓死勿认,谨再电请力争”[20]。17日,广东各校学生在广东教育会召集大会,是日归国的广东留日学生行装甫卸,即全体赴会,留日学生领袖何春帆发表演说,“声泪俱下”地将密约内容详细宣布。会后致电大总统并分电北京、天津、上海各省学生联络一致,并发出通告召集省城全体学生协同向国会请愿。[28]23日,留学生救国团与上海绅、商、学、报各界团体召开联席会议,反对《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29]556此外,福州、湖南、浙江、广西等处学生,亦各联合谒见当地长官,请求代向政府力争废约。
对于学界的反日运动,北京政府采取了严厉措施,一再打压。在5月21日北京学生请愿当日,教育部就向直辖各校和私立学校发出训令,同时密电各省行政长官,要求严加取缔所有学生集会和请愿活动。[30]30522日,教育部长傅增湘又向各校颁布训令两道,措辞极为严厉,“第一,训令系严饬各校校长务令出校各生赶回本校照常上课,不得在外滋事;第二,训令系历述学生求学时期不能干预政治,并谓各校长有管理学生之责,万不可听凭学生再有此种举动”[22]。同时,教育部还发长文布告训诫留日学生及监督,称“改造个人乃建设国家之根本,而修养学行即诸生唯一报国之道也”,令其“克日东渡,镇静求学,其未经回国者亦互相境策,幡然就校,勿以宝贵之时日供无聊之牺牲”[31]。28日,教育部勒令反对《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而归国的留日学生,“限于6月10日以前各回原校,违者开除学籍”[9]140。
在重重压力之下,6月17日,留日归国入京学生因活动甚难,议决离京,移支部于天津。[6]99128日,王希天、阮湘等学生代表最后离京赴津,临行时以留日学生救国团驻京支部同人名义发表通函,“吾侪自5月15日抵京,迄今已逾月,心虽谅乎都人,言不用于当局,救国目的,茫如捕风,内疚良心,外惭多士。……至吾侪宗旨,一致对外,不预内争,区区此心,始终不渝,谗人之言,不足恤焉”[6]991。留日归国学生离京后,以北京为中心的拒约运动已基本结束,各地的学生运动开始转入低潮,至1918年10月,学界的拒约运动在坚持约有半年之久后,也基本结束。
四、结语
段祺瑞政府为达到“武力统一”的目的,在外交上奉行亲日政策。1918年中日关于共同防敌问题的交涉及丧权辱国的《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的签订引起国内各界的强烈反对。其中,学界大规模的反日运动尤为引人瞩目。而在学界反对中日密约运动的过程中,留日学生是首当其冲的主力,充当了发起者、领导者、有力参与者等多种角色。留日学生归国运动推动了国内学界反日运动的兴起。各地学生发起了相当规模的集会、请愿等运动,坚求废约。但由于北京政府的层层施压,以及学生自身斗争经验、群众基础的缺乏等方面原因,反日学生运动在持续数月之后,最终沉寂。不过,1918年的大规模反日学生运动,虽然昙花一现,且未能阻止中日签约,但却对国内形势的发展起到重要推动作用,而学界也通过此次斗争实践得到了极大锻炼。
通过此次反日运动,学界强化了组织观念,各地学生团体纷纷成立。1918年5月21日北京学生“破天荒”的游行请愿运动是中国学生第一次的游行请愿运动,“为五四运动的前奏”[32]211。但是,这次运动“出于仓促,准备不够,又因学生从来不问政治,因而没有发生所希望达到的影响”[1]44。“几个被推去见冯国璋的代表被冯国璋一场圆滑而兼恐骇的话骗了出来,所有同去的学生,也就不得不各自跟着代表回到学校里去了。于是那些热烈的学生,因此觉悟到做事以前大有组织坚固的有力量的小团体的必要。”[33]304因此,为扩大影响,达到思想、行动上的一致,各种学生组织纷纷成立。6月15日,邓中夏、许德珩等联络北京各高校部分学生骨干分子,发起筹备“大中华民国学生爱国会”。学生救国会成立后,又分别联络上海、天津、南京、济南等地学生和罢学归国的留日学生,互通声气,各地学生也都纷纷加入救国会,使学生组织全国化。6月30日,王光祈、李大钊、曾琦等发起以“本科学的精神,为社会的活动,以创造‘少年中国’”为宗旨的少年中国学会。其团体之大,一时无两。各种思想的碰撞,学术的交流,使得“五四运动”前后的青年知识分子深受启蒙。另外,《国民》杂志社也是。10月20日,五四时期的著名社团之一——《国民》杂志社成立,其宗旨为:增进国民人格,灌输国民常识,研究学术,提倡国货。[34]4911月,北京大学的一部分学生在蔡元培、陈独秀、胡适、钱玄同、李大钊等进步教授的影响下,集合同好,成立新潮社。总之,在短短几个月内,“各校学生独立自由组织和联合组织的小团体,相继成立的至少在二十以上”[33]304。
在成立社团,加强组织的同时,学界还加大宣传力度,一方面揭露北洋军阀的反对统治,另一方面促进了新思想的传播。7月5日,留日学生救国团在上海创办《救国日报》,由曾琦、张梦九主笔,设“广告”“沦说”“公电”“国内要闻”“时评”“日本情势”“欧洲情势”“揭奸录”“专件”等专栏。[35]1615邵力子在当日的上海《民国日报》发表时评《祝〈救国日报〉》,称:“异日扑灭武人官僚之毒焰者,仍必以舆论为源泉,此今日救国之士所当亟为觉悟者也。……今《救国日报》亦于艰苦困乏中挺身而出,锲而不舍。所能扑灭其毒焰者,又岂仅武人官僚而已。”[36]41此外,少年中国学会先后出版《少年中国》《少年世界》两种刊物。1919年1月1日,学生救国会机关刊物《国民》月刊创刊,由许德珩、邓中夏等主持,主要宣传爱国反帝思想。
总之,1918年的反日学生运动是中国近代以来第一次波及全国的学生爱国运动。在运动中,学界涌现出了大批学生领袖,培养了一批革命者;同时,强化了组织观念,且逐渐认清了北洋军阀的反动本质,提高了自身的思想认知。至五四运动时期,学界的力量之所以能够震撼全国,并非偶然,此次反日学生运动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不可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