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的黑雨

陈树茂

1987年夏天的一个早上，爷爷像往常一样，从祖屋走来我家吃早餐。每到一处，邻居都会和爷爷打招呼问好。这个情景，大家再熟悉不过了。

偏偏这天早上，黑云压顶，大雨滂沱，爷爷打着一把雨伞、穿着雨鞋走在路上，还不忘提醒邻居，大雨不要出来哦。邻居关心地说，您也走快一点，一会儿雨更大了。

多年后，我脑海中，还经常浮现爷爷雨天打伞走在路上的情景。我童年的记忆，永久地定格在那个暴雨天的早晨。

爷爷来到我家，温和地问询我在校的学习情况，听到我考了一百分，他哈哈大笑说，好好读书，咱们家再穷也要供你们读大学。那时，大哥已读高一，听到爷爷的话语很振奋，默默下决心苦读。

爷爷的音容笑貌，时常出现在我梦里。当我想偷懒的时候，就会想起爷爷的话语“好好读书”。现在，我也是这样要求女儿的，好好读书，语气和爷爷当年一样。

二叔长得最像爷爷，尤其年纪大后的一言一行，让我仿佛看到了爷爷的再现。那年的大雨，二叔是最佳讲述者，那天我听到隔壁砰一声响，忽然想起你爷爷打伞去楼顶了，我第一时间跑到隔壁，看到你爷爷从楼顶摔到地上，头上鲜血直流，我立即背他回到你家，找医生来家止血、治疗……

后来的情形，我记忆忧新。亲戚邻居们围成一团，医生止完血说，应该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好了。爷爷就躺在客厅旁的小床上。来家探望的亲戚很多，我不断泡茶招待客人;二叔不断重复早上发生的细节;父亲不断说感谢的话。后来学到的成语“门庭若市”，大概如此。

傍晚时分，父亲发现爷爷已经不清醒了，大家商量着送去医院住院部。爷爷是父亲和二叔轮流背去医院的。那天大雨下了一天一夜，路上全是积水，到了医院我们都淋湿了。爷爷静静躺在病床上，已经没有了意识。

医生摇摇头说，你们应该早点送来，老人摔到头部，脑震荡出血了，还缝了针……

父亲一下愣住了，那个医生不是说没什么事吗？！

二叔强忍住眼泪，问医生，看看能否尽量医治，我父亲身体一直很好的。

医生无奈地说，有点儿麻烦，老人头部伤太重了，看看能否捱过今夜。

获悉爷爷住院的消息，亲戚朋友从四面八方泉涌而来探望。幼小的我睁大眼睛，看着一波又一波的人来病房探望。二叔继续重复再重复事发经过。父亲已没气力再多说感谢的话，只跟来人握手，点头示谢。

爷爷在家族内威望很高，族内纠纷大小事都会找爷爷调解。公正威严是大家对爷爷最高的评价。有时为了调解成功，爷爷自己还掏腰包倒贴钱。奶奶经常唠叨他，别人调解是收礼的，你帮人调解是倒贴的。爷爷笑着说，能成事就行。

知道爷爷走的消息，是在我早上刚刚睡醒的时候，就听到母亲和二婶在抱头痛哭，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邻居过来安慰，不要太悲伤，多好的一个老人啊！母亲听完哭得更厉害了。我忍不住也大哭起來，以后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我后面的记忆，全是哭声和眼泪，还有人来人往。每一个知道爷爷离开消息的人，第一句都会说，多好的一个老人啊！三十多年后，小镇的人一聊起爷爷，都会竖起大拇指说，你爷爷处事那真是公平公正！原来爷爷一直没有走远，他一直在大家心里。

大哥和我记忆是一样的，我有一次无意翻看他的文章，发现上面写着：“我经常梦里见到爷爷打着雨伞慢慢走来……”看着这些文字，我再次泪眼了。

我清楚记得，爷爷出殡那天，早上本来艳阳高照，法师办完祭拜仪式，出殡时忽然乌云密布。漆黑的天空滚过一阵轰鸣，紧接着一连串电闪雷鸣，风刮得更起劲儿了，滂沱大雨哗哗直下。整个小镇立即笼罩在一片黑雨当中。

老人们说，是上天感动了，在为爷爷流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