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云朵
2020-01-05迟庆波
迟庆波
1
云嫂是十一月十六日的下午回到五道口的。当时,王元正低头清理院子里的积雪。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老天爷也没有打个招呼,一家伙就把五道口捂上了一床厚厚的棉被。王元听见门外有刹车声,接着,车门又咣当了两声,扭头一看,云嫂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拎着红兜子,肩上挂着化妆包站在了门口。
云嫂看见王元,一下子就愣住了。惊蛰过后没几天,云嫂就跟着老板去了沈阳,大半年没见到王元,现在,王元一下子出现在她面前,倒是有点儿认不出来了。事实上,王元的变化也的确大了点,头发长了,也白了,是那种暗灰色的白;脸也瘦了,也是白的,白得有点儿吓人,真是连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王元看见云嫂,也愣住了。他弯着腰,铁锹上一大坨积雪,像一个发胀了的馒头。云嫂比在家里时胖了,也白了,白里面透着亮,亮里面泛着光,被风那么一吹,还真有点春光荡漾的意思。披肩发烫了大卷,一看就是新焗过的油。王元是个实诚人,一看到云嫂,不知道是不是要把腰直起来,舌头也像是云嫂头上的大波浪打了卷,一家伙就短了那么一大截。
云嫂堵在大门口,用埋怨的口气说,王元,你不欢迎我回来啊?
王元听云嫂喊了这么一嗓子,匆忙直起腰,扔掉手里的铁锹去接云嫂的行李箱,说道:哪能不欢迎呢,我都盼你挺长时间了。
云嫂听王元这么一说,脸立马就红了。
王元本来还想说一句更亲热的话,话到嘴边的时候,这才发现,云嫂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王元认识,是云嫂的老板,叫高天启。王元一看见这个人,一家伙就僵在那里,就像老天爷把铺天盖地的大雪,一下子塞进怀里。云嫂看见王元在那里发愣,用肩膀碰了他一下,说,赶紧帮着把车上东西卸下来。
王元听云嫂这么一说,才手忙脚乱地忙活起来。天启的捷达车就像一个小仓库,装得满满当当,不但有被褥,吃剩下的米面和豆油,就连吃饭的桌子也拉了回来。一会儿的工夫,王元的额上就见了汗。王元虽说是见了汗,但心里的那块冰却没有融化,总是觉得心口里的那坨冰疙瘩,上不去也下不来。王元虽心里不痛快,手里的活却没有停下来,他先是捅开炉子,插上引风机,让炉火更旺一些,他可不想冻着云嫂,要让她感觉到家里的温暖,更重要的是,王元还有别的小心思。什么小心思呢?两口子分别这么长时间,能没有想法吗?王元想到这里,又把厨房里的大锅生着了柴火,干柴遇烈火,片刻工夫,厨房里的温度就升高了一大截。要是在平时,王元还真舍不得这样浪费柴火,一定会心疼死的,可是,今天,王元却一点儿也不心疼。今天是什么日子?就好比天上的牛郎会织女啊。
冬天的太阳也学会耍滑头,捂着一张冷脸,跐溜一家伙钻到山里去的时候,顺手这么一拉,夜的幕布只留下一条缝隙。王元看见天色将晚,急忙进卧室一趟,手里攥着钱包。王元在烧柴火的时候就想好了,要给云嫂做一顿可口的饭菜,然后再来上一瓶通化产的干红葡萄酒,他要和云嫂来一个推杯换盏。
事实上,云嫂是非常能喝酒的,只是平常很少喝。用云嫂的话说,不知道醉酒是个啥滋味。王元不是没有情趣的人,以往,总觉得老夫老妻的,没有搞情趣的必要。但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来一瓶干红葡萄酒,在这样温暖的小屋里,说不定会把心里的那种小心思发挥得淋漓尽致。王元觉得,他手里握着的,不是钱包,而是思念已久的云嫂。王元偷眼看了一下云嫂,她正在梳妆台前补脸上的妆。王元虽然只是偷偷看了那么一眼,就感觉眼睛特别的清爽,像是眼睛里上了滴眼液一般的舒服。
这时候,门外响了两声喇叭,云嫂急忙盖上化妆盒,说,我和高老板去城里换雪地胎,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些回来。
王元说,老板今晚上不走了?
云嫂说,昨天刚下的雪,道路太滑,就在家里住一宿嘛。
王元本来是要到超市里去买食材的,听云嫂这么一说,手里的钱包马上变成一个烫手的山芋,心里虽然觉得有些别扭,但是,于情于理,也应该让人家住上一晚,尽一下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
云嫂在走廊里弯腰换上一双白色的雪地靴,回头对王元说,我走了。
王元没有回答。其实,不是王元不想回答,而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没有机会表达。王元迟疑了一下,终于憋出来这么一句:老板自己去不行吗?王元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语气里有些幽怨还有些胆怯。王元觉得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膜,没有刚才那么清爽了。
云嫂走了,王元翕動一下鼻翼,他嗅到到一丝淡淡的香气,心想,云嫂是什么时候掸的香水儿呢?
2
五道口到城里,大约四十分钟的车程。天启来到一家汽修厂换雪地胎。换胎需要一段时间,他掏出电话,拨打了他爹的号码。实际上,天启的爹早就没了,这个爹是云霞洞景区的经理。天启管他叫爹,一半是调侃戏谑,一半是攀龙附凤。云嫂非常理解天启,在人家手底下做事,不灵活乖巧那怎么行呢?
云嫂挤眉弄眼地笑一下,问天启,你爹怎么说?
天启说,我爹下班了正往回赶呢,让咱们在这等着,一会儿安排吃饭。
云嫂说,吃饭我就不去了。
天启说,我爹你又不是不熟悉,就一起吃个饭嘛。
云嫂当然熟悉,怎么说也在云霞洞景区干了一年。云霞洞在五道口对面的万寿山上,是中国最大的火山岩溶洞。天启在云霞洞里承包了一个景点,一干就是三年。去年的春节过后,天启的景点要找一个导游,那时候王元在窑上做煤,染上了矽肺病,被窑上辞退了。没有了经济来源,云嫂觉得家里的天塌了一半,经过同学介绍,给天启做了导游。
一开始,王元并不希望云嫂出去打工,自己在窑上的收入养活一个三口之家,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虽说达不到小康的水平,小日子也是过得满是有滋有味。后来,王元觉得身体越发不行了,一动弹就咳的厉害,有一次竟然咳血了,这把云嫂吓得不轻。云嫂权衡再三,坚决要出去打工,现在正好有个做导游的机会,她怎么能错失良机呢?
云嫂年轻的时候做过十二年的代课老师,干的就是与人打交道的营生,把导游这活干得很出色。这就是本事。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景区的经理要把云嫂收在自己的门下,挖了几次,硬是没挖动。要是挖动了,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回首往事,王元觉得放云嫂去沈阳打工是一个绝对的错误。要是被云霞洞的经理挖走了,倒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至少晚上还能和云嫂厮守在一起,家里也就会多一些烟火的气息。自从云嫂走了以后,王元更显得孤单和寂寞,特别是到了晚上,在炕上烙无数次的“油饼”也睡不着,一开始,实在想云嫂了,就打开手机视频和她聊一会儿,尽管云嫂那里的信号时卡時续,哪怕看着屏幕上卡死的图像也是很快乐的。后来,天气冷了,手机视频也没有了,王元懊恼了好一阵子。用云嫂的话说,山里的信号不好,一关上门窗,屋里的信号一点儿也接收不到了。王元也能够理解,毕竟沈阳的关东影视城在棋盘山里,信号不好也在情理之中。话是这么说,但心里总是感觉哪里出了问题,王元思忖了好久,也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当然了,蛛丝马迹还是有的。这事呢,坏就坏在手机上。
去年夏季的那天晚上,也就是学生放暑假的时候,天气热得像打碎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两人在炕上睡不着,各自捧着手机玩得欢,王元玩累了,一调头,枕在了云嫂的肚子上。王元好奇,顺势在云嫂的手机屏幕上扫了一眼,屏幕的左上方写着:乖,请你吃雪糕。云嫂的发送方框里写着:乖,你先吃。云嫂还没来得及点击发送,王元的突然动作,把她吓了一跳。王元很恼火,但没有发作。他问云嫂,和谁聊天呢?云嫂说,和周老板开玩笑呢。说完,快速地按下了删除键。
王元说,“乖”这个字能乱用吗?
云嫂脸红了一下,说,我倒是没想那么多。
3
晚上七点钟的时候,云嫂回来了。王元没想到云嫂回来这么快,要是在以往,下完了饭店,肯定会到歌舞厅嚎几嗓子,有时候高兴了,还要去地摊上撸一会儿串子,这一折腾,就得小半夜。天启的小团队只有五个人,虽然仅有云嫂一个女的,王元还是很放心的。有时候王元也会有点儿不高兴,但从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还劝云嫂,说,再不疯狂一下就老了。话是这么说,总有些癞蛤蟆上脚背,心里犯膈应。现在,云嫂回来这么早,王元还有点儿不适应,并且,还有一点儿小惊喜。
王元问,吃饭没有?
云嫂说,是赵经理安排下馆子。云嫂一边脱外套,一边问王元,你晚上吃的啥?
王元说,我对付了一口。其实,王元什么也没吃,净在炕上胡思乱想了。王元又问,老板呢?
云嫂说,找停车的地方呢。
王元从炕上蹦下来,抚摸了一下云嫂的屁股,说,怎么大了呢?
云嫂对王元挤了一下眼睛说,胖了呗。
王元刚想从后面抱住云嫂,一只胳膊已经搭在云嫂的小腹上了,云嫂也想扭头回应一下王元,嘴巴已经撅起来了,就听见大门响了一声。王元急忙又回到了炕上。
天启进了卧室,腋下夹着一条烟,对王元说,大哥,半年没见面了,我给你买了一条烟。王元刚要张嘴,云嫂说,你那么客气干嘛?天启说,应该的,应该的。
王元把烟放在橱柜上,说,天启,快上炕歇一会儿吧,开了大半天的车,怪累的。
天启脱了外套,没坐炕头,倚在后窗台上,活动了几下腿。
云嫂问天启,你吃饱没?
天启说,我爹净糊弄我,那几个破菜能吃饱吗?
云嫂说,可不,我也没吃饱。
王元听说都没吃饱,说,我去做饭吧。
云嫂说,算了,出去烤点儿串吧。
王元说,你去烤串,我把那条鲤鱼炖上。
云嫂撇了一下嘴说,炖鱼还得是我,你弄那鱼没法吃。
大概过了四十分钟的样子,王元和天启回来了。王元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得满满的,天启拎着两瓶白酒,嘴里还说,开车不敢喝酒,今晚可以放量了。
云嫂在厨房里说,鱼一会儿就炖好了。王元翕动着鼻翼,一连说了好几个“真香”。
王元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他看着云嫂忙活的身影,就像喝了椴树蜜一样甜,心想,家里没有个女人还真不行。
云嫂端着一个鱼瓷盘子进了卧室,炕桌上摆着烤好的鱿鱼,边肋,实蛋,羊肉,五花肉,还有云嫂最爱吃的豆腐串。每个菜的颜色都很好看,云嫂是真饿了,口水一家伙就翻到了嗓子眼儿。云嫂把炖好的鲤鱼放在中间,说,可以开喝了。
天启给云嫂倒满一杯酒,给王元倒上半杯,王元抢过酒瓶对天启说,头一回端我家饭碗,我给你倒酒。
人,要是一高兴,时间就过得特别快。第二瓶酒喝到一半的时候,王元的舌头就有点儿大了,对云嫂说,我还蒸了布溜克咸菜,你要不要尝一尝?云嫂脸上早已开出了两朵鲜艳的桃花,说,快拿来,我大半年没吃了。王元趔趄着去厨房端来一碟,云嫂伸手就抓了一条放在嘴里,边嚼边说,蒸得好,又软又香。王元说,我在里面放了香蒿。云嫂疑惑地问,放香蒿干什么?王元说,放香蒿布溜克不会油腻。云嫂又问,你是咋想到的?王元说,是对门的二双告诉我的。
云嫂一听对门的二双,嚼咸菜的声音立刻停止了。她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王元。王元被云嫂看得有点毛神儿,还以为在天启面前自己的吃相出了丑呢,立马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云嫂见状,挤眉弄眼地一笑,嘴巴又开始嚼起来。
二双不到五十岁,长得小巧玲珑的。人显得年轻,很勾人。云嫂知道二双的男人常年在露水河做煤,王元不会和二双发生那种事。嚼咸菜的嘴巴却说,你不会上了二双的贼船吧?
王元本来情绪很好,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云嫂这么一说,红彤彤的脸立刻就变成酱紫色了,就像是还没有吃完的餐桌上的边肋。王元低下头,好半天没说话,显得闷闷不乐,心情很复杂。
天启说,云嫂,你就别逗大哥了,大哥不是那种人。
云嫂看着王元灰白的头发下面那张酱紫色的脸,又可气又很可怜。云嫂的心一下子就软了,眼泪差一点儿就掉下来。
王元心情不好,酒劲儿也跟着上来了。他躺在炕上,眼睛一会睁开,一会闭上,他觉得节能灯由一个变成了两个,又变成了四个,满屋子都亮堂堂的。
大约十一点钟的样子,王元醒了。他感觉也就迷糊了一小会儿,怎么浑身有一种酸痛感呢?王元想,可能是睡觉的姿势不对吧?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心想,我什么时候跑到小卧室来了?
王元正在纳闷的时候,听见云嫂和天启在厨房里说话。云嫂告诉天启,哪个盆是洗脚的,哪个盆是洗短裤的。王元很生气,心想,短裤还用天天洗吗?真是穷讲究。王元的心突然“咯噔”一下子:云嫂怎么知道天启要洗短裤呢?他俩也走得太亲密了吧?王元像一个醋坛子,一家伙就倒了。醋坛子一倒,王元却清醒了不少。他翻了一下身,抻长了耳朵,想听一听他俩还要说些啥。
实际上,云嫂再也没说啥,这倒是让王元很失望。
过了一会儿,天启洗漱完毕,回了大卧室,云嫂开始洗脸、卸妆、刷牙、洗脚。声音很轻,王元却听得特别清晰,特别有趣味,那窸窸窣窣的撩拨水的声音,简直就要把他的心敲碎了。他的咽喉开始发紧,紧接着又开始发干,然后就是冒火。
云嫂洗完了,轻轻拉开小卧室的门,王元不知哪来的神力,居然蹦了起来,一家伙就把云嫂夹在腋下,就像是夹起一袋子白面,要不是有门框挡着,说不定能把云嫂扛在肩上呢。
云嫂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就知道王元想干什么。她一手搂着王元的腰部,一手敲打了两下王元的屁股,轻声说道:要死啊,那屋还有人呢。
王元顾不了那么多,一下子把云嫂按倒在炕上。云嫂说,等一下,把被子铺好。
云嫂刚把被子铺展开来,鲜红的缎子被面立刻把卧室照得红彤彤的,显得那么温馨,那么有情趣,就像是结婚时的洞房。被面上印着的图案,是喜鹊登枝,两只花喜鹊把枝头压得颤巍巍的,好像还抖落掉好几瓣雪白的梨花呢。云嫂还没来得及揭开被窝,王元就把她按在了缎面上。
王元觉得,这是入冬以来最温暖的一个夜晚。云嫂说,把灯关掉吧。王元说,大半年没看见你,关灯就看不见了。云嫂说,开灯我有点不习惯。王元说,老夫老妻的,还有啥不好意思呢。云嫂剜了王元一眼说,你脸皮真厚。王元说,你说对了,我的脸皮这时候一锥子都扎不透呢。
云嫂不想睡得太早,想好好陪陪王元。王元呢,任务还没有完成,也不想睡那么早,更重要的是,云嫂就像天边的云朵,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飘走了,即使飘到自己的眼前,是看得见,却摸不着。眼下,云嫂就在身边,这么有情趣,有温度,有感情的夜晚怎么能够放过呢?
接下来,云嫂对王元讲起了她在沈阳的一些事。云嫂说,她在那里什么都好,特别是老板对她非常信任,还管着日常的账目;还有,天启对她也很好,有时候身体不舒服了,都是他花钱去买的药,就连胸罩和短裤都是天启给买的,什么也不用自己花钱;工作的时间也不长,吃完晚饭,还可以在关东影视城里随便溜达,感觉就像神仙般的日子。只是苦了你。说到这里,云嫂抚摸了一下王元。王元感觉到了这抚摸之中的情义和无奈,不由得在云嫂的怀里动了一下。云嫂看王元没有睡,又接着往下讲,去沈阳后,一开始不怎么想那件事,后来就想了。暑假的时候,老板娘来了,看到老板娘和天启腻在一起,真是羡慕,到了晚上,就更想你了。
4
昨天夜里,先是下了一阵小雪,天快亮的时候,又下起了大雪。雪片子把防寒塑料棚打得窸窸窣窣地响。王元起来清扫院子里的落雪,云嫂忙活着做早饭。王元清理完院子里的雪,又去清理大门口。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云嫂站在门楼下喊王元回来吃早饭,王元说,马上就清理完了。云嫂说,吃完饭再清理吧,还要和天启去云霞洞呢。王元说,这么大的雪,省道303那個陡坡车能上去吗?云嫂说,我领着天启走另一条便道,再说了,这不刚换的雪地胎嘛。王元再没言语,手里的大板锹“咣当”一声倚在门垛上。王元抬头看看飘舞的雪花,说,老天爷生气了,一定是哪个神仙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子,要不然,怎么会把棉被撕破了呢?云嫂一时没太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子。
上午十点钟的时候,云嫂和天启开车走了。捷达车的背影,把王元的心也带走了,王元很失落。他没有继续清理大门外的积雪,索性躺在炕上装死狗。不知什么时候,雪停了,偶尔有些阳光洒下来,雪地上时阴时暗的。王元在炕上躺得焦躁,又去清理大门外的积雪,还把街道上的雪清理了一大截。对门的二双说,王哥,云嫂回来了,干起活来也有劲了。王元一笑,急忙转移话题,对二双说,你家门口的雪我也帮你清扫了。
冬天的白天短得吝啬,不到四点,太阳就下山了。
天擦黑的时候,云嫂回来了。王元觉得室内有点暗淡,就把灯拉开了,灯光很快照亮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云嫂四处扫了一眼,发现每个地方都很干净,比她昨天刚回来时强多了,就连椅子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云嫂换下外套,刚把衣服挂在衣柜里,天启也进屋了。王元说,累了吧,我给你们沏茶。
王元沏好茶,说,清雪有点儿累,胸口抻得疼,我去小卧室躺一会儿。
云嫂看王元不高兴,也跟着王元过去了。
王元说,去这么长时间,都忙什么?话一出口,王元就后悔了,懊悔问了一句废话。结婚这么多年,云嫂什么秉性,王元很清楚,有些事情,云嫂打死也不会说的。
云嫂说,天启认识人多,都问在沈阳的活好不好干,这一“黏糊”时间就长。
王元说,有啥好“黏糊”的?
云嫂说,唠完嗑,天启又去借的电锯,弄一块鼓楼的撞钟木,原来的那块烂掉了,你不信,木头还在车上呢。
王元觉得云嫂的话不像是撒谎,转念一想,这么冷的天,她俩能干什么呢?想到这里,王元的心情逐渐开朗起来,说道:你说啥我都信。
其实,云嫂和天启还去了一趟热水河子镇,在镇上的加油站加满了油,还到洗浴中心洗了一个热水澡,只是云嫂没有说。
夜里,三个人又喝了一瓶酒。
云嫂说,天启,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回沈阳呢。
王元很高兴,其实,他早就不想喝了,只是抹不下来面子而已。他心里昨晚熄灭的那团火,马上就要燃烧起来了。
第二天的早晨,云嫂起早到菜店里买了一条活鲤鱼,又做了一回红烧鱼。天启直说云嫂的厨艺太好了,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下次还想吃云嫂做的红烧鱼。
云嫂有点儿魂不守舍的,天启临走的时候,云嫂坐在椅子上没有动,眼睛突然红了一下,眼泪差一点儿掉下来。云嫂连续眨巴几下眼睛,很快就掩饰过去了,也就一秒钟的样子。云嫂想,也不知道王元看到了没有。
5
日子原本过得就这样快,王元以前总把一日三秋当成一个比喻,现在才觉得,云嫂在家的时光是多么美好。云嫂回来一周后的那天早晨,王元收到二双的口信,露水河煤矿的一个外包队,急需一个绞车工,月薪是三千五,问王元去不去。云嫂说,快过年了,还是不去的好。王元说,正是过年,矿上才缺人手,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不能把挣钱的担子压在你自己身上。云嫂犟不过王元,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心里很清楚,像王元这种病,要不是二双的老公在矿上当井长,怎么也轮不到他。
年一晃就到了。腊月廿九的那天下午,云嫂接到天启的电话,说是关东影视城正月里办灯展,规模非常大,是有史以来最隆重的一次,叫她正月初二晚上务必赶回来。
王元是大年三十的傍晚回来的,矿上的外包大队要赶工程,只放两天假。上午,王元在露水河跑了好几个专卖店,终于给云嫂买到了一瓶紫罗兰香水。回到家里,王元从穿着棉袄的怀里掏出来,递给云嫂,说,给你买的新年礼物。云嫂接过礼物,礼物的外包装上还带着王元的体温呢。云嫂很兴奋,激动地喊了一声,啊,紫罗兰香水!她拧开香水瓶的外盖儿,在手心里喷了一点点,放在鼻子上闻了闻。紫罗兰香水好极了,味道浓郁芬芳,一点儿也没有刺鼻的感觉,比自己的那一瓶,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云嫂张开两只胳膊,一家伙扣在王元的脖子上,然后又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这是一个和谐而快乐的夜晚。一阵又一阵的鞭炮声,覆遮了所有多余的声音。
正月初二的下午四点,云嫂准时回到了影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