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药可治抑郁症吗?

孟 倩，周志焕，梅 妍（天津中医药大学研究生院，天津中医药大学方剂教研室，天津 067；天津市中药研究院附属医院，天津 000）

抑郁症是以情绪低落、兴趣丧失、体倦疲劳为三大主证的临床常见的精神疾患。其患病率、复发率、自杀率均较高。世界卫生组织（WHO）公布的资料显示，预计2020年抑郁症将成为继冠心病后的世界第二大疾病负担源[1]。

1 中药治疗抑郁症是有效的

中药是中医治疗各种疾病的重要手段，它以中医独特的理论为基础，通过配伍组方的方式治疗疾病。目前大量的临床和动物实验已明确证实中药可以着实有效地改善抑郁症的临床表现和西医致病假说物质的病理改变。

1.1 改善三大主症方面

抑郁症患者的突出表现是整日情绪低落，遇到高兴的事也高兴不起来，正向情绪体验缺失，容易体倦乏力，兴趣部分或完全丧失。中药能显著改善抑郁模型动物表现出的抑郁状态、活动能力下降、兴趣丧失等精神运动性阻滞症状。

陶桓晟等[2]研究发现，南葶苈子油可明显缩短小鼠悬尾和游泳不动时间，并推断南葶苈子油主要是通过阻断神经递质与5-羟色胺（5-hydroxytryptamine，5-HT）受体结合发挥抗抑郁效果。李作平等[3]通过动物行为绝望模型证实，合欢花水提物能明显地对抗小鼠的绝望行为。张峰等[4]通过实验研究证明，合欢花的抗抑郁作用与脑内5-HT等单胺类递质有关。有实验从合欢花醋酸乙酯提取物中已分离鉴定出其含有山柰酚、槲皮素、山柰酚、李糖苷和槲皮苷[5]，由此可见合欢花的抗抑郁作用还可能与其所含的黄酮类化合物有关。周中流等[6]发现香附醇提物正丁醇萃取部位和乙酸乙酯萃取部位对“行为绝望”动物模型有较明显的抗抑郁作用，其作用机制可能与调节脑内单胺类神经递质多巴胺（dopamine，DA）和5-HT的含量有关。高洪元等[7]发现佛手挥发油抗抑郁机制可能与调节血清皮质醇（cortisol，CORT）水平和海马组织脑源性神经营养因子（brain-derived neurotrophic factor，BDNF）表达水平有关。Bourin等[8]研究首次考察了牡丹皮水提物DP-W的抗抑郁效果，结果表明，DP-W具有抗抑郁活性。李明亚等[9]的研究结果显示，小鼠悬尾的不动时间缩短，表明石菖蒲有抗抑郁作用。贯叶连翘抗抑郁作用很可能是其中的贯叶金丝桃素、金丝桃素、伪金丝桃素及几种黄酮类化合物综合作用的结果[10]，普遍认为贯叶连翘抗抑郁的机制主要是抑制了单胺氧化酶的活性和抑制了5-HT、DA、去甲肾上腺素（norepinephrine，NE）以及氨基酸神经递质氨基丁酸（γ-aminobutyric acid，GABA）和谷氨酸盐的重摄取；还有离体实验发现伪金丝桃素和金丝桃素均可拮抗促肾上腺皮质激素释放激素，从而影响HPA轴的功能。任利翔等[11]实验发现，知母总皂苷能够明显缩短小鼠的不动时间，缓解其在应激环境下的心理绝望状态，且发现知母皂苷能够降低血浆促肾上腺皮质激素和 CORT 的含量，提高海马组织内BDNF的表达。虢周科等[12]研究发现知母能增加大脑外层皮质区神经元细胞、锥体细胞数量，对抑郁模型大鼠的细胞核核仁、锥体细胞层毛细血管具有保护作用，能够调控5-HT、NE、BDNF、酪氨酸激酶受体B等神经递质和营养因子的表达。现代药理实验证实知母皂苷对海马组织具有保护作用[13-14]，能通过调控 PI3K/Akt/mTOR信号转导通路对抗谷氨酸引起的皮层神经元损伤[15]。高世勇等[16]采用大鼠行为绝望模型，发现人参茎叶总皂苷能明显缩短强迫游泳大鼠的不动时间，有明显的抗抑郁作用。国内早期研究显示两种巴戟天寡糖水提取物可以显著提高神经递质5-HT与NE在神经系统的水平。疏肝解郁胶囊是由贯叶金丝桃和刺五加组成的治疗抑郁症的中成药，具有疏肝解郁、健脾安神之功效。动物研究显示，舒肝解郁胶囊能增强抑郁模型大鼠中枢5-HT和DA神经递质系统的功能[17]。郑水庆[18]通过研究发现百合知母总皂苷能增加大鼠脑内NE、5-HT 和DA的含量，使大鼠血浆CORT和促肾上腺皮质激素含量降低。

通过大量实验研究证实很多单味中药、中药复方、中成药都有抗抑郁作用，且其中大多数都被证实是可以从不同的发病途径共同发挥抗抑郁症作用的，例如逍遥解郁方、养血解郁醒脑汤、越鞠丸、归脾汤、益肾疏肝解郁汤、温胆汤、半夏泻心汤、平心忘忧胶囊、黄连温胆汤、舒肝颗粒、小柴胡汤、柴胡加龙骨牡蛎汤、桔梗、白芷、肉豆蔻、朱砂、远志、茯神、黄连、淫羊藿、附子。

1.2 改善认知方面

目前认为抑郁症患者的认知功能障碍是抑郁症的原发核心症状，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认知领域，包括注意力、学习与记忆、思维、视觉、知觉以及推理、解决处理问题、加工速度与语言等多方面的异常[19-20]。最新证据表明抑郁症患者经过治疗后其认知功能障碍可以得到缓解，然而缓解后残留的认知功能障碍可能持续存在，并影响抑郁症患者心理、社会功能的恢复，甚至增加了复发的风险[21-22]。研究发现认知功能损害主要涉及背外侧前额叶皮层、背外侧尾状核、前扣带皮层和伏隔核等负责计划、决策的重要脑区，以及眶前额叶皮层、丘脑和腹内侧尾状核等反应抑制区域。此外，海马结构萎缩影响抑郁症患者对信息的选择与加工处理水平，损害陈述性学习和记忆能力。

盛环良等[23]认为大黄具有抗氧化功效，可抗衰老并改善老年人认知功能水平低下的状态。邓敏贞等[24]认为，石菖蒲挥发油联合人参总皂苷可增强小鼠脑部皮质、海马区中乙酰胆碱酯酶活性，降低超氧化物歧化酶（superoxide dismutase，SOD）活性，减少老年斑形成，抑制脑组织细胞凋亡。未小明[25]通过动物实验提出假设，认为续断可能是通过对抗或减少血管性痴呆大鼠体内氧自由基来发挥其对认知功能障碍的改善作用。闫晓宁等[26]研究证实毛冬青可能通过对Bcl-2/Bax蛋白的调控，减少细胞凋亡，保护神经细胞，从而改善学习记忆功能。杨光等[27]认为肉豆蔻提取物可有利于神经元的生长发育，通过抑制神经元的坏死和丢失起到神经保护作用。窦云龙等[28-29]发现迷迭香吸嗅对血管性痴呆大鼠的学习记忆障碍有明显的改善作用；迷迭香改善血管性痴呆大鼠的学习记忆能力可能与增加海马内5-HT和GABA的含量有关。Qiang等[30]研究发现三才降糖颗粒可以明显改善患者的认知功能，提升患者血浆中一氧化氮的水平，降低内皮素-1的水平。刘英等[31]研究发现知母能改善大鼠学习记忆障碍，同时发现知母还能够抑制海马的炎症反应。

此外，还有很多研究证实，许多单味中药都对认知有改善作用。比如，银杏叶抑制海马神经细胞的凋亡，改善认知功能障碍；三七保护海马神经，提高认知功能；葛花降血糖、降血脂、抑制脑部氧化应激、改善认知功能障碍；何首乌下调海马中肌球蛋白轻链激酶的表达，改善认知功能障碍；竹叶抑制大鼠海马组织的炎症反应，改善认知功能障碍。

2 中药治疗抑郁症的特色、优势分析

2.1 中医药作用的多靶点

抑郁症的发病原因目前未有统一说法，比较公认的是抑郁症是多因素（单胺类神经递质及其受体假说、细胞因子假说、神经内分泌假说等）共同作用所致疾患。西药是针对其中某一或某两种致病因素所研发，靶向性强，从而“纠偏”的速度偏快，但这也同样导致了神经系统多种多样的副作用。中药复方治疗通过多途径、多靶点、多系统来影响各种致病因素，更注重对神经系统的整体调节，减少了患者服药的痛苦，改善了用药的安全性。

刘英等[31]研究发现柴胡疏肝散能够改善大鼠的抑郁表现，升高海马组织5-HT含量和5-HT1A受体的表达水平。邓颖等[32]研究结果显示，柴胡疏肝散抗抑郁机制可能与增加海马、额叶、杏仁核BDNF及其受体TrkB mRNA 表达有关。李云辉等[33]研究结果显示柴胡疏肝散可显著改善模型大鼠抑郁样行为，降低血浆促肾上腺皮质激素释放激素和促肾上腺皮质激素浓度，推测柴胡疏肝散可通过调节慢性应激引起的HPA轴功能亢进发挥抗抑郁作用。

彭淑芹等[34]研究发现，四逆散能明显降低大鼠血浆中CORT、促肾上腺皮质激素及下丘脑促肾上腺皮质激素释放激素的含量，同时增加海马BDNF和TrkB的表达。冯劼[35]发现四逆散能改善大鼠抑郁行为，同时能降低抑郁症大鼠血清中的NPY、SS和SP神经肽类物质的水平。金艳等[36]研究发现四逆散能提高大鼠脑内5-HT、DA 神经递质的含量，同时显著提高5-HT1A的mRNA表达水平。动物实验显示，四逆散可以调控抑郁症大鼠海马 BDNF、N-甲基-D-天冬氨酸受体1的表达及促进海马齿状回区神经再生，从而起到抗抑郁作用[37]。

2.2 中医的体质学说与抑郁症

体质是一种客观的生命存在状态。体质是个体生命过程中，在先天遗传和后天获得的基础上表现出的形态结构、生理机能和心理状态方面综合的、相对稳定的特质[38]。体质分类方法有很多种。《黄帝内经》根据人们在心理上存在的差异，将人划分为不同的心理类型：“阴阳五态人”“阴阳二十五人”“勇士和怯士”等。具体表现在七情刺激对不同体质特点的人所导致的疾病和产生的结果也不同。意志坚强者，善于调节控制自己的感情，使之免于过激；意志怯弱者，常易作感情的俘虏，从而发生疾病。目前公认的体质分类为王琦提出的 9 种（平和质、气虚质、阳虚质、阴虚质、痰湿质、湿热质、血瘀质、气郁质、特禀质）基本中医体质类型。郝万山[39]认为，抑郁症的体质因素归结为：心、肝、胆三脏阳虚及气虚。温友禄等[40]临床研究显示：抑郁症患者体质类型以气郁体质、气虚体质、痰湿体质为主。史俊芳等[41]认为不同年龄阶段体质类型不同：中老年抑郁症患者以气虚、阳虚等体质为主，而青年大学生患者以气郁质为主。

体质学说提示我们，人本身不管是在心理方面，还是在躯体方面都存在巨大差异，而某些体质对于抑郁症具有易感性，通过服用中药的方式对体质进行调节，就可能预防抑郁症的发生，减少抑郁症的复发。

2.3 中药治疗抑郁症躯体症状和残留症状的优势

抑郁症患者不仅有情绪上的变化，常常伴有各种各样的躯体症状。最常见的躯体化症状有慢性疼痛、失眠、腹胀、呃逆、厌食消瘦、腹泻、头晕、胸闷心慌、肌肉跳动、耳鸣、盗汗、尿频、性欲下降等，躯体化症状表现可涉及任何器官和功能，可以模拟任何一种疾病表现。目前西药无法做到针对某一躯体症状进行对症治疗，尽快缓解患者病痛。因此中医药在针对性治疗患者某方面躯体症状有其独特的优势，能够针对不同部位、不同性质、不同程度的症状，采用相对应的治疗，从而取得了良好的疗效，可以在临床上进行推广。张香芝等[42]通过临床对比实验证实中西药联合治疗以疼痛为主诉的抑郁症疗效好，不良反应小，残留症状少。冯而标等[43]通过临床研究证实，归脾汤加减用于治疗抑郁相关性失眠疗效显著，可有效改善患者夜不能寐、白日困倦思睡等临床症状。且相较于西药来说具有药物疗效显著，远期治疗效果好且复发率低，药物治疗安全性高的优势。

如果抑郁症患者在抑郁心境改善后，还有躯体的残留症状，会使病程延长，且病情易反复，出现复燃、复发的现象。Hiranyatheb等[44]研究结论显示，残留症状在接受抑郁症治疗的患者中很常见，并且与抑郁症复发和患者的生活质量有关。而目前西药对轻微局部疼痛、疲倦乏力、打嗝、耳鸣、头蒙、认知损害等残留躯体症状并无很好的解决办法来帮助患者提高生活质量。中医强调在“辨病”的基础上要“辨证”，给予患者个体化、有针对性的治疗。残留有睡眠障碍的抑郁症患者，可以在主方的基础上加上龙骨、牡蛎、煅磁石、远志等安神定志之品；有心烦、心悸等神经性焦虑症状者，可以加用栀子、淡豆豉等清虚热，除虚烦之品；有头昏头沉者，可适量加用石菖蒲、泽泻等开窍化痰利湿之品。中药对残留症状的解决对于抑郁症的最终痊愈意义重大，但遗憾的是目前就此方面的临床研究证据尚不足。

2.4 中药对于预防抑郁症复发的优势

抑郁症的发生很大一部分是与患者的平素性格相关，但正如老话所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由于负性生活事件等因素的刺激，临床上抑郁症的复发非常常见，甚至有的患者由于复发次数过多，根据现在的抑郁症治疗指南的建议，必须进行终身服药，这对患者治疗的积极性和信心都造成打击。有研究报告[45]证实，1次抑郁发作后抑郁症复发的机率达50%，2次或3次发作后抑郁症复发的机率高达70%～90%。

中医是“心身合一”的医学，认为心理的差异性必定有其物质基础为载体，正如《黄帝内经》所言：“视其外应，以知其内者，当以观外乎诊于外者，斯以知其内，盖有诸内者，必形诸外。”而且中医体质学说也强调易感体质是可以进行后天调整、可变的。所以可以运用中药对于身体状态进行调整从而达到某种程度上的“心身状态”的改变，预防抑郁症的复发。杨世彰[46]运用柴胡疏肝汤联合多虑平治疗脑血管病致抑郁症的临床对照研究结果显示，患者加用柴胡疏肝散后，6个月内的复发率明显低于对照组，安全有效，提高了患者的生活质量。林昱等[47]研究发现运用补肾解郁方配合西药治疗抑郁症，2年后的远期疗效随访的复发率明显低于对照组。

中药治疗抑郁症的有效性已被证实，临床应用范围广，患者接受度也很高，只是针对抑郁症的治疗、预防等各个方面的功效被挖掘的程度还不够深，还需不断丰富中医药对于抑郁症的理论认识和实验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