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门儿
2020-01-03张金刚
张金刚
在农村生活,串门儿相当于现在每天浏览“朋友圈”,最是寻常。每天不到别人家坐坐,扯扯闲篇儿,似乎浑身不自在。
我老家建在村中心,正房是典型的老式太行民居,坐北朝南,出房檐,有台阶。父母忠厚热情,总吸引着太多乡邻到我家串门儿,从日出到日落,没个消停。
早上想睡个懒觉,偏偏有人早早地推门而入,开始说话,惹得母亲直说:“你先到外边去,我该穿衣服起炕了。”那人倒也识趣,站在门外的堂屋,隔着门帘,继续冲屋里说东道西。晚上想早早钻被窝,甭想,串门儿的很晚了也不走。母亲实在困了,就靠在被垛上搭话,有时竟睡着了。聊天的见没声音了,带上门儿就走了。
这一天,做饭、吃饭、干活儿,一切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啥也瞒不住。
做一顿面条,有人盯着你和面、擀面、煮面;炖一锅肉,有人闻着香味儿就来了,还要夹一块儿尝尝;摊煎饼,炸油糕,有人会顺走几个。端着饭碗来的,干脆就坐下凑成一桌。来得多了,母亲常逗趣让他们洗洗手给包饺子、剥花生或烧把火。来串门儿,搭把手,正常。
有时候院里人多,从东屋到西屋,母亲常是从东台阶下,再从西台阶上,再绕回来。有时急了,她就冲那些站着说话、蹲着晒太阳或坐着打牌的人喊:“你们有点儿眼力见儿,让让,让我过去。”他们并不恼,欠下身继续,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也好,这倒热闹。
可热闹是他们的,天生爱静的我并不喜欢,嫌烦。他们到我家串门儿,我就跑出去玩儿,或到别人家串门儿。
我最常去的是张爷爷家。他家是教师世家,藏书多,家人说话也谦和。我去了,和张爷爷招呼一声,就钻进书房不出来,直到母亲喊我回家吃饭。张爷爷看我舍不得走,就笑眯眯地说:“喜欢看,就拿回家看。”我兴奋不已,揣上书道声谢,连蹦带跳跑了。若碰巧他们家人都在,我凑前说说话,便可知天下大事,可明是非曲直,也可帮我解疑释惑。想来,我文学、礼德的启蒙,还都是从串门儿得来的呢。
可是,那时候的我,对到我家串门儿的人仍然很烦。对他们的烦,在我上初三那年达到极致。
那个冬天,家里只在堂屋生了火,我晚上着急写作业,可串门儿的一拨接一拨聚满屋子,看电视、嗑瓜子、聊闲天,吵得我心绪不宁。某天我私下与母亲说:“今天晚上一定要下‘逐客令’。”母亲叹口气说:“乡里乡亲的,平时没少帮咱,串门儿时送棵菜、送个瓜,帮个忙儿常有。你自行车坏了,不都是来串门儿的二哥给修嘛!咱忍忍。实在不行,后山有个防空洞,娘给你扫扫,点根蜡也能学习。”自此,那口洞成了我的“避难所”,留下了我挑灯夜读的身影。
一村人就这样在往来串门儿中走过了几十年。
如今回家,我对串门儿的已不烦了,竟盼着有人来挤满屋,坐满门前,聊聊家长里短。可却是来客寥寥,安静得我心里空落落的。如今在老家,外出的外出,忙碌的忙碌,逝去的逝去,有闲心凑到一起的,也就仅剩与父母年纪相仿的那些人了。
一日,邻居大叔微信传来一张照片:父亲拉着板胡,母亲与一帮老头儿老太太们围着晒太阳。我一时想落泪,但更多的是欣慰。
父母常说,真想天天有人来串门儿,老姐妹老哥们儿说说话、斗斗嘴,也算有个乐子;时不时地有人给你捎个话儿、报个信儿,也挺好。
那时我就想,以后每次回家,头一件事儿就是:沏好茶,备好烟,等着或招呼我那可亲可爱的乡亲来串门儿,共话桑麻,聊聊村里那点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