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泊与归根
——后殖民视域下《追风筝的人》之解读
2020-01-02王文秀
王文秀
一、作家及作品简介
卡勒德·胡塞尼于1965年出生于阿富汗喀布尔市,在故乡生活14年之久,为寻求政治避难同父亲逃往法国,后又移民美国。毕业于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医学系的他,是首位以英文进行创作的阿富汗作家。《追风筝的人》堪称胡塞尼最具知名度的作品,2003年一经发表便畅销美国,先后被译为30多种语言。
基于作者在阿富汗及美国的切身经历,此部作品塑造了主人公阿米尔这一人物形象。该小说以第一人称进行叙述,并且以阿米尔的成长历程为主要线索,与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阿富汗近30年的历史紧密相连。从时间跨度上,小说可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1975-1979),查希尔政权末年及乌德汗政变前后,直至1979年苏联入侵。在美国生活的阿米尔接到其精神导师阿辛汗的电话后开始回忆自己在阿富汗的童年生活——与哈桑的友谊、对父爱的渴求、儿时无知犯下的过错等。此时的阿富汗相对和平,人民生活简单而温馨。第二部分(1979-2001),随着苏联入侵,阿富汗战祸不断,平民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阿米尔同其父亲逃往美国,在异国文化与本土文化的夹缝中艰难地生活着,直至父亲去世以及阿米尔成立家庭。在胡塞尼的笔下,即使阿富汗人身在美国,仍然过着漂泊无依的困苦生活。第三部分,塔利班统治下的阿富汗极权主义盛行,贫穷、落后、饥饿的阿富汗人民苦难不断。阿米尔为弥补过错、实现自我救赎重返喀布尔,拯救哈桑的儿子索拉博并最终从心灵的束缚下成功解脱。不言而喻,作者通过阿米尔的视角再现了阿富汗国度的苦难与沧桑,令读者心痛。
在《追风筝的人》备受世人关注的热潮下,不少国内外研究者对小说中人物的不同形象及成长经历、风筝等的象征意义等均有不同的见解,而针对小说中漂泊无依状态下的阿富汗人民的文化身份问题研究仍存在一定的解读空间,因此,本文将从后殖民语境下的离散理论出发,考查主人公阿米尔内心漂泊状态下的文化身份问题,具有重要意义。
二、离散批评理论
离散批评理论是20世纪发展起来的一种新批评理论。该理论以经济全球化为背景,以族裔群体的生活及一系列问题为主要研究对象。1991年《离散族裔》(Diaspora)杂志的创刊标志着该批评理论作为一种理论研究的开始。目前,离散批评理论在不同学科中都有应用,如哲学、人类学、文学、社会学等。该理论之大成者以后殖民理论家为代表,且这些学者均对该批评理论作出了不同的解释。
萨义德为来自阿拉伯地区的巴勒斯坦人后裔,因其流散知识分子这一身份,萨义德自称为“流亡者”。他认为,离散者过着痛苦煎熬的生活,这种痛苦不仅体现在身体上,更体现在心理、文化等方面。他在自己的专著《知识分子论》中指出,离散者在流亡的过程中会产生双重视角,即对夹杂在其中的双重文化都以一种新的眼光去重新审视和理解对待,对人权的认识相应不断加深。因此,他认为离散者在流亡的过程中会对置身于其中的不同文化产生新看法,从而确定自我立场,努力追求自我权利、寻求自我生存空间。
斯图亚特·霍尔对离散理论的贡献关键在于其对文化身份的界定。在《文化身份与族裔散居》这一著作中,斯图亚特·霍尔(Hall Stuart)对文化身份提出了不同于以往的看法:“第一种立场是将‘文化身份’定义为一种共有的文化,集体的‘一个真正的自我’,藏身于许多其他的、更加肤浅或人为地强加的‘自我’之中,共享一种历史或祖先的人们也共享这种‘自我’。第二种立场是,除了许多共同点之外,还有一些深刻和重要的差异点,它们构成了‘真正的现在的我们’或者说——由于历史的介入构成了‘真正的过去的我们’。在第二种对文化身份的理解中,文化身份既是‘存在的’,又是‘变化的’,它是有源头、有历史的,是屈从于历史、文化和权力的不断嬉戏”中。”[1]因此,霍尔认为处于变化过程中的文化身份问题更值得人们关注和思考。
另一位理论家霍米·巴巴对离散批评理论作出的贡献集中在其著作《文化的定位》中,他提出了混杂性这一概念。霍米·巴巴(Bhabha Homi K)认为:“文化身份产生于矛盾和含混地带,混杂不但去除了模式化的想象和疆界,而且其所产生的中间地带造就了具有多元想象与对抗策略的第三空间,即超脱于二元对立之外的知识与抗拒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文化主体摆脱自我文化身份的困境,表达他们真实的想法与愿望,抵制‘他者’文化的压制,形成一种混合文化身份。”[2]不难看出,霍米·巴巴言下的“第三空间”是离散者可以寻求的生存空间。在这一空间中,离散者可以重新认识并接受不同的文化。
三、文化身份危机
斯图亚特·霍尔强调处于演变过程中的个体文化身份问题。在小说中,作品主人公阿米尔的文化身份经历了危机,进行了重建。就阿米尔产生文化身份危机这一问题而言,阿富汗的民族冲突、等级观念及多元文化的碰撞等都是导致危机出现的重要因素。
阿富汗是一个由不同宗教信仰的种族构成的复杂国度,不同的信仰、生活方式导致了种族歧视、等级划分问题严重。在胡塞尼的笔下,阿米尔的爸爸和阿里一起长大,正如阿米尔和哈桑共同长大那样,但阿米尔的爸爸从来没有提过阿里是他的朋友。在母亲难产死后,阿米尔将父亲视为自己的依靠,他崇拜自己的爸爸并将其视为英雄,因此,包括民族及等级观念在内的父亲的道德标准对阿米尔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阿米尔并未将哈桑视为他真正的朋友,在他看来,历史和宗教不会轻易改变,哈桑始终是哈扎拉人,是什叶派,自己则属于占据优越地位的、受到更多尊重的普什图人,是逊尼派。由于嫉妒爸爸对哈桑的关爱,阿米尔最终迫使阿里和哈桑离开。正是种种儿时对哈桑犯下的过错,使阿米尔始终生活在愧疚当中,始终无法摆脱潜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困扰,他在心理上长期处于一种漂泊无依的状态,无法认可自我身份。
苏联的入侵迫使阿米尔同父亲一起逃往美国。在那里,阿米尔内心并未获得应有的归属感。一方面,生活在故土的阿富汗同胞将他们视为“美国人”;另一方面,美国人民将其视为贫穷落后的“阿富汗人”。阿米尔始终无法真正认同本民族文化身份,因而徘徊在异质文化的边缘。小说中,阿米尔拒绝了拉辛汗将哈桑的儿子解救出来的请求,因为他认为自己在美国拥有能使自己获得满足感的一切,而喀布尔恰是个足以毁掉其所有的危险之地。阿米尔不愿冒着失去一切的危险回到喀布尔,也不愿为了拯救哈桑的儿子失去自己的生命,尽管他深知自己对哈桑亏欠太多。从此处读者不难看出,在美国生活20多年后,阿米尔对母国的感情已渐渐消退,他难以坚守故土文化,也难以植根于美国多元化的主流文化。很明显,在流亡的过程中,阿米尔内心充满了错置感与无根感,他的内心是漂泊的,因此,笔者可以断定其对自身文化身份并不确定。
四、文化身份重建
阿米尔文化身份的重新构建是在主客观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完成的。
就客观因素而言,拉辛汗见证了阿米尔的成长,因此,是阿辛汗指引着阿米尔前行。于阿米尔而言,拉辛汗既是亲人、朋友,也是精神导师。在小说的开篇及后半部分,身处美国的阿米尔接到来自阿富汗的电话。在电话中,拉辛汗劝阿米尔回到母国,并告知他与哈桑是兄弟这一事实。为实现自我救赎,阿米尔选择回到喀布尔,回到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故土,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事实上,阿米尔在美国的生活是美好的,至少那里是和平的,而当时的阿富汗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阿米尔回到喀布尔看到的是满目疮痍的景象,此时的他在多年以后再次回到祖国,内心深处的情感被唤醒,对阿富汗及自己的同胞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在这样的过程中,阿米尔再次认可了自己的民族文化身份。拉辛汗为阿米尔实现救赎指明了出路,促使阿米尔通过善行弥补了自己多年来的罪行。
就主观因素而言,阿米尔得以重建文化身份也是自我选择的结果。小说前后,阿米尔面对阿塞夫的暴行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方式:童年时,面对阿塞夫对哈桑的性侵犯行为,懦弱的阿米尔选择了逃避,使哈桑经历了持久的心灵创伤;26年后,面对塔利班组织头目阿塞夫,即便知道自己定会体无完肤、遍体鳞伤,阿米尔还是勇敢地选择了拯救哈桑的儿子索拉博。阿米尔为索拉博流下的鲜血使其多年来的心病痊愈,从而使心灵得到自我救赎。事后,阿米尔带着索拉博回到美国,与他共同生活在这一和平的国度。由此不难看出,此时的阿米尔在心灵上获得了重生。一方面,通过重返故国,阿米尔的爱国之情再次油然而生;另一方面,生活在美国这样的多元文化环境下,阿米尔以创作作为自己在异国的生存方式,且其作品获得了人们的认可。正如霍米·巴巴对第三空间的阐释一样,阿米尔在不同文化的影响下最终重新构建起自己的混杂文化身份,肯定了自我的生存价值。
五、结语
小说题名为《追风筝的人》蕴含着特殊的意义。风筝寓意着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实感,更寓意着忠诚、仁慈等一切值得称赞的美妙人性。从本文研究视角出发,阿米尔追风筝即是对自我文化身份的追寻。事实上,离散批评并不仅仅强调“地理”上的概念,而是关注离散者“文化”上一种无家可归的状态。小说中,阿富汗社会存在的民族冲突、等级观念以及美国多元社会导致的文化碰撞等因素造成了阿米尔的文化身份危机,然而,来自其精神导师拉辛汗的指引及阿米尔自我的正确选择使主人公最终得以重建自己的文化身份,寻求到自我生存的第三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