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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电影《赵氏孤儿》看审美悲剧性的消解

2020-01-02刘玉婷

文化产业 2020年8期
关键词:赵氏孤儿程婴杂剧

◎刘玉婷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湖南 长沙 410081)

承载着现代传媒方式的电影《赵氏孤儿》(以下简称《赵孤》)自上映以来,一直接受理论批评与市场审美的检验。“悲剧”一词,尽管定义呈动态发展趋势,但从人类审美心理结构出发,中西均在“抗争”“崇高”等特征上默契一致。不论是以“自由”为依归的西方主动性抗争,或是中国追求情理的积淀式被动大爆发,“悲剧”都通过各异的模仿方式,完成接受者的心理升华。电影《赵孤》在具备悲剧成分的条件下,用“人道”母题置换“悲剧”母题,在“结”和“解”的大范围改动下,丧失“崇高”意味从而拆解悲剧内涵,在经典的精神重现方面有所遗憾和缺失。

一、准备:电影包孕的悲剧成分

西方悲剧理论奠基者亚里士多德,在《诗学》第六章提出悲剧定义:“悲剧是对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它的媒介是经过‘装饰’的语言。”[1]从模仿方式观之,电影艺术不仅具有戏剧舞台表演的装饰、背景、旁白、音乐、唱段等元素,并且拥有核心功能——语言。电影《赵孤》通过闪回、插叙、倒叙和重复的手法,以较少的时间容量交代丰富的空间信息。电影开场,通过倒叙赵朔征战、兼以插叙小人挑拨的手法,过渡到赵朔战胜归来这一现在时态,为屠岸贾提供了充足的行凶动机。

就模仿对象而言,电影版《赵孤》似乎在时间维度背离了杂剧文本:陈版主要在后期塑造了程婴这个“平民英雄”式人物,杂剧却较鲜明地在前期体现。具体表现在电影将“救孤”情节的淡化处理,并将重点挪移到新添的“育孤”上来。杂剧由于体裁的规定性和舞台演出的局限,不得不将矛盾集中到“父子相杀”这一大戏;至于二十年间屠对赵的养育之恩,是隐藏在戏剧之外的部分,亚氏称为“穿插”(《诗学》第17章)。穿插为独立于戏剧大纲的部分,却在两小时的电影艺术中获得想象和发挥。电影对程婴的定位显然经过现代思想的审慎洗礼:给程婴一个十足市民化的面具,将主动求“义”变为被动权衡,虽说符合现代人本主义思想,却未免在矮化英雄人物的同时淡化了杂剧最高贵的悲剧精神。

二、实施:电影母题的人本转向

戏曲和电影改编最根本的分歧在于时代错位:带有强烈元代意识形态的《赵孤》电影一定不被现代观众接受。亚氏在《诗学》中指出:“诗人的职责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即根据可然或必然的原则可能发生的事”(《诗学》第9章)。元杂剧的“诗人”即文本作者,对于他而言写作是为了“倾吐整体性的郁闷和愤怒”[2],是元代社会的“必然”。而《赵孤》此类事件在21世纪的中国“必然”不可能发生。那么,陈凯歌不得不探索适合当下社会土壤的新范式。《赵孤》的电影制作迫切需要弱化传统“复仇”母题,转而向“人性”问路。电影中借韩厥之口质问程婴“你有什么权利决定你儿子的生死?”问话气势短促,体现了强烈的人道主义思想。这是具有现代思想的电影向几百年前元代社会的隔空质问,穿透电影与观众的第三层壁垒,强烈真实从而有力。

在观众审美心理上,置换“复仇”母题为“人性”大有接受空间。朱光潜在《悲剧心理学》中指出,“他愈是和我们过去的经验和谐一致,就愈能吸引我们的注意,有助于我们理解”[3]。杂剧《赵孤》除了社会批判外,还包裹了一层教育教化意义。然而,依朱光潜所言,现代人的本质“分裂”了,分裂为“自然欲望的世俗人和以人文取向为特征的精神人”,“那个精神与肉体完美统一的人开始解体”[4]。为了切合现代观众的心理需要,陈凯歌不得不面对文艺片的“少数人”和商业大片“多数人”的两难选择。于是掺杂着众多西方元素的“应和”情景争相上演:酣畅炫酷的打斗、副标题喧闹的sacrifice(牺牲)与商业生产模式的“平民英雄”程婴。作为一部商业片和贺岁片,《赵孤》同时还要迎合批评家的审美,于是,“人道主义”成为了中成剂,十恶不赦的屠岸贾可以洗白扮演慈爱父亲,延宕十年的大仇不报被冠以“杀心”理由,剧中无好人办坏事于是生造平凡人做被动的不平凡之事标榜英雄。电影最终成为了“众口难调”妥协下的产物,既因时代,又映时代。

三、效果:悲剧的多维度消解

电影对杂剧悲剧性的消解,主要由对行动的消解、对人物的否定和对崇高的遗失三个维度层层递进。亚氏认为,构思精良的情节安排应该表现“人物从顺达之境转入败逆之境”(《诗学》第13章)。表现在行动,亚氏认为应是“好人犯错”,看连环画这一刻,应当是最具有“包孕性”的瞬间,因为前一刻的恩人后一刻即将成为仇人,“连环画”在此成为情节自为发展的一个“突转和发现”。“最佳的突转和发现同时发生”(《诗学》第11章),文本便是做到了这一点,由于看连环画所以发现“你便是赵氏孤儿”,也因连环画为分水岭,父与子的厮杀、杀敌与报仇、亲情与责任,一瞬间发生置换。电影缺少连环画,便是缺少了情节上的悲剧组成,是对悲剧的第一重消解。

需要指出的是,虽然不论杂剧或是电影,都没有展现赵武此时内心的剧烈冲突,但是以语言为载体的文本还可以给读者心理时间回味留白;本应细节化处理的电影却浮光掠影,转而大力展现情理转换生硬的搏斗。这是对人物性格真实性的冲击,构成了对悲剧的第二重消解。

王国维认为,《赵氏孤儿》作为中国元剧杰出典范,“既列之于世界大悲剧中, 亦无愧色也”[5]。电影版的《赵孤》只能说是一种“悲哀的秀美”。因为结局既不是可供预见的“必然”律的生效,也不是出自人性的绝望挣扎。电影最后赵不合时宜地杀死屠,这一情节出来得突兀,这是第一个偶然。第二次则是在打斗中,屠误杀程,激动中的赵也误杀屠。电影这里安排得相当生硬,营造出了“为偶然强行偶然”的尴尬效果。画面最后以程婴向市集寻找死去的妻儿的想象收尾,不管是从人性还是悲剧意义上看,都远不如安排赵武痛失两父的绝望挣扎效果强烈。在这里,电影最后幻灭了元杂剧崇高的超越升华,让整部电影从“大写的人”走向夫妻小家庭“小写的人”,消解了第三层悲剧。全剧的整体悲剧架构,也由此崩塌。

四、结语

综上所述,电影《赵孤》充盈了戏剧人物的思想性格、完善了情节逻辑,是现代技术对传统悲剧题材的全新尝试和探索。然则电影虽竭力用“人性”之笔书写《赵孤》的现代笔触,却在破“复仇”而立“人性”的道路上掺杂妥协意味的商业气息,滞涩了人本母题对复仇窠臼的重新置换。现代裂变的新架构难以抵消传统悲剧崇高感的幻灭,是电影改编最为惋惜的失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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