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口红的男生
2020-01-02李明
李 明
周五下午放学前,我照例去班上看看。我拿起值日生做的每日班级记录,一条条地读出来。上面有记录上课讲话的,有记录作业没完成的,有记录在班级吃零食的,主人公无非是常被点名的那几个学生。
我继续读着,在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最后一条记录被我顺口读了出来:小同上课照镜子,涂口红。班上顿时笑声不断,一下子沸腾起来了。
我愣了一会儿,然后朝小同的座位看去。小同是个男生,高高的,很瘦弱,坐在最后一排。此时,他的脸特别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看着同学们因为他的行为而哄笑成一团,我有点生气,不禁想狠狠地批评他几句,但是理智告诉我不能这么做。
学生们仍在饶有兴趣地谈论着,对小同指指点点,有的还不忘偷看我的脸色。我一时竟然有点心疼他了。我整理了下情绪,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以上这些同学,我下周再找你们。”
听我这么一说,小同抬起了头,看了我一眼后又迅速地低下了头。其他学生好像很意外,不解地看着我,有几个谈论得最起劲的学生似乎还有点失望。他们原本是打算看一场好戏的。
如何正确地处理小同上课涂口红这件事,我一时没有主意,所以只好说下周再处理。但我这次说的“下周再找你们”,与平时说的含义不一样。这次我是打算慎重地思考过后再来处理,而不是简单的结合班级公约开展批评教育。
下班后,我心里还一直想着小同的这个举动。他在班上默默无闻,成绩不出色,胆小、腼腆,说话轻声细语的,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违纪行为。如果是其他调皮捣蛋的男生上课涂口红,那有可能就是因为一时兴起,觉得好玩。可我感觉小同不是这样的。想到小同当时尴尬、窘迫的神情,还有学生们怪异的笑声,我联想到小同平时的一些表现:他喜欢和女生打交道,很少和男生一起玩;他业余爱好是绣十字绣;他平时做事轻手轻脚的,走路也是迈着小碎步;班上曾有学生嘲笑他不像个男生……这一切都让我感觉,他涂口红可能不是偶然的行为。
周一早读前,我趁其他学生不注意,将小同单独喊了出来。我开门见山地问他:“你为什么要涂口红?”
他涨红了脸,小声回答说:“因为我觉得涂口红好看。”
我想到了当下流行的“小鲜肉”“花美男”等词语,担心他受到了媒体的影响,于是又问:“你是觉得有些男明星涂口红好看吗?”他摇了摇头。
“那你是什么时候觉得涂口红好看的?”
“小时候就觉得涂口红好看。”
“那你喜欢花裙子吗?”他犹豫了会,但最终还是点头了。
我心里有种隐隐的担忧,但没表现出来,继续问道:“口红从哪里来的啊?”
“从网上买的。”
“那你爸爸妈妈知道你买了口红吗?”小同低着头没说话。
“那我能告诉他们吗?”我询问道。
他一听就急了,赶忙说:“老师,请不要告诉他们,他们知道的话会骂我的。”
见他这副着急的模样,我赶紧答应了他:“好的,我可以不告诉你妈妈。那你觉得自己涂口红好看吗?”他想了会,然后摇了摇头。
“还有,你在班上涂口红,不怕别人笑话吗?”见他认真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我继续问道。
他突然不吭声了,显出很难受的样子。
“你喜欢什么东西,老师不想评判对错,包括你喜欢口红和花裙子,但是你要知道你喜欢的东西是否适合自己。这次你知道了口红其实不太适合男孩子的,那以后就不要再涂了,好吗?”我试图让他明白这个道理,轻声地安抚他。他点了点头。
“那你能否将口红送给老师呢?”我怕他上课还会忍不住涂口红,于是想“没收”这支引起班级混乱的口红。
可能是见我没有责怪他,也可能是不想看到班上其他同学笑话他,又或者是真的觉得涂口红不好看,他迅速同意了我的请求,然后迈着一贯的小碎步离开办公室去拿口红了。不一会儿,他就将口红送到我手上了。
我打开了他的口红,是鲜红的带有小刷子可以涂抹的那种。同事看见了,以为是我新买的,于是我就简单地把情况说了一下。其实,我也想听听他们的意见。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他们有着和我一样的担忧,都建议我告诉小同父母这件事。
但是,我不确定他的父母能否淡定、理性地对待儿子涂口红这件事。我担心他们会责骂、嘲讽小同,让他有罪恶感和羞耻感。从班上学生的反应就能看出,很多人还是把这种行为妖魔化了。再三思考后,我选择了不告知他的父母,让这次的“口红事件”到此为止。
小同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但是我仍会常常想起。我的那次处理不能算是成功的,因为这背后可能涉及更专业的心理学知识,而这样的知识是我所不具备的。但庆幸的是,我及时认识到自己经验与专业知识的不足,采取了非常审慎的态度,并且充分考虑到小同的感受,没有以爱的名义,轻率地处理问题,从而避免了可能会造成的伤害。
有时候我也会想,或许小同的行为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世俗的眼光与狭隘的观念。这个世界是多元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取向,而为人师者,我们要有足够的耐心去包容不同于自己的价值取向,包括不同的性取向。唯此,培养健康人格的学生才会成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