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白纻舞发展轨迹及审美特征谫论
2020-01-02胡益凡
胡益凡,林 友
(常熟理工学院师范学院,江苏 常熟 215500)
“汉末魏晋南北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而也就是最富于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1]”具体到舞蹈艺术,魏晋南北朝在继承了大量汉代舞蹈的基础之上,又不断挖掘民间各地以及吸纳周边少数民族和其他国家的乐舞,创编了数量颇为可观的新的舞蹈,截至今天,有据可查的就有超过二十种之多。这些舞蹈不仅在数量上呈现爆发之势,而且在风格上多姿多样异彩纷呈,其中一个极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白纻舞。本文尝试通过《乐府诗集》所收录的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三十二首白纻舞辞并结合相关史料来对白纻舞进行一番探究,梳理出白纻舞在此期间的发展轨迹,总结出白纻舞的审美特征。
一、《白纻舞》在魏晋南北朝的发展轨迹
(一)起源
按《乐府诗集》收录晋白纻舞辞前说明记载“《宋书·乐志》曰:‘《白纻舞》,按舞辞有巾袍之言,纻本吴地所出,宜是吴舞也。晋俳歌云:‘皎皎白绪,节节为双。’吴音呼绪为纻,疑白绪即白纻也。’[2]”
由此大致可以推测出,白纻舞是一种吴地所出的舞蹈,舞者在跳此舞时身着当地农作物苎麻所制的白色衣服,因而得名为白纻舞。此舞最初或为织造白纻女工的闲暇戏作,也可能是她们用来展示自己产品的独特方式。但可以确定的是白纻舞最开始就是“田野之作”,后来才逐渐为当朝乐官所采撷并经过一定改造登堂入室成为宫廷宴舞。
(二)晋朝
北宋人郭茂倩编著《乐府诗集》收录有魏晋南北朝时期白纻舞辞共三十二首,作者上至皇帝藩王下到士子文人,足见白纻舞在当时社会各个阶层流传之广。其中晋朝白纻舞辞共三首,也是目前有案可查的年代最早的白纻舞辞,作者不详,分列如下:
“轻躯徐起何洋洋,高举两手白鹄翔。宛若龙转乍低昂,凝停善睐客仪光。如推若引留且行,随世而变诚无方。舞以尽神安可忘,晋世方昌乐未央。质如轻云色如银,爱之遗谁赠佳人。制以为袍馀作巾,袍以光驱巾拂尘。丽服在御会嘉宾,醪醴盈樽美且淳。清歌徐舞降祗神,四座欢乐胡可陈。——右一篇”
“双袂齐举鸾风翔,罗裾飘飖昭仪光。趋步生姿进流芳,鸣弦清歌及三阳。人生世间如电过,乐时每少苦日多。幸及良辰耀春华,齐倡献舞赵女歌。羲和驰景逝不停,春露未晞严霜零。百草凋索花落英,蟋蟀吟牖寒蝉鸣。百年之命忽若倾,早知迅速秉烛行。东造扶桑游紫庭,西至昆仑戏曾城。——右一曲”
“阳春白日风花香,趋步明玉舞瑶珰。声发金石媚笙簧,罗袿徐转红袖扬。清歌流响绕凤梁,如矜若思凝且翔。转盻遗精艳辉光,将流将引双雁行。欢来何晚意何长,明君御世永歌昌。——右一曲[3]”
细致分析这三首白纻舞辞能够发现,第一,晋朝的白纻舞除了用于宴饮时欣赏娱乐助兴之外,还承担有相当的娱神祭祀歌颂朝廷功用。比如第一首中“舞以尽神安可忘,晋世方昌乐未央”“清歌徐舞降祗神”,第三首中“明君御世永歌昌”句。呈现出较为显著的雅乐舞与俗乐舞属性集于一身的特点,不过整体上还是以俗乐舞欣赏娱乐属性为主。第二,白纻舞辞的内容和主题既包括对于舞蹈情状、宴会场景的描摹和咏叹,以及对于“神明”的恭敬崇拜和“晋世”“明君”的歌功颂德之外,还有对于人生苦短好景不长无可奈何及时行乐的感怀,说明白纻舞一定程度上也承载了时代的情绪,供世人抒发和寄托自己的心声之用。第三,白纻舞的舞姿悠缓顿挫含蓄蕴藉,进退起落欲说还休,比如第一首中的“宛若龙转乍低昂”“如推若引留且行”,第三首中的“将流将引双雁行”句。同时,舞者的手部动作也充满变化,时而高举,时而舒展,模拟白鹄、鸾凤等的飞翔姿态,展现出飘然欲飞翩翩若仙之势。比如第一首中的“高举两手白鹄翔”、第二首中的“双袂齐举鸾风翔”句。另外,舞者在舞蹈过程中也注重通过眼神来传达舞蹈的意境,吸引观者的注意力,达成感情的交流。比如第一首中的“凝停善睐客仪光”、第三首中的“转盻遗精艳辉光”句。第四,白纻舞的服饰为丝质大袖长袍,质量轻质地柔,颜色以白色为主,也间或有红色,并配之以丝巾。第五,白纻舞既有独舞也有双人舞还有群舞,第一首和第二首白纻舞辞所描述的可能是独舞也可能是双人舞,第三首白纻舞辞描述的则是群舞,由“将流将引双雁行”可以证之,舞者排列两排如同雁阵一样联翩起舞。
(三)南朝宋
《乐府诗集》收录南朝宋白纻舞辞共有十三首,其中三首按《宋书·乐志》记载“旧新合三篇,二篇与晋辞同,其一篇异。[4]”“异”的一篇是将晋白纻舞辞的第一篇每两句颠倒顺序,比如“高举两手白鹄翔,轻躯徐起何洋洋”;删除了其中两句,“丽服在御会嘉宾,醪醴盈樽美且淳”;将“晋”替换成“宋”,“宋世方昌乐未央”得到。
刘铄一首。刘铄系南朝宋第三位皇帝宋文帝刘义隆第四子,早年被封为南平王,后因战功累升为“领军将军”,掌管都城防务。元嘉三十年,刘铄支持弑父自立的太子刘劭,旋即被讨逆成功的宋孝武帝刘骏赐毒药自尽,死时年仅二十三岁。其所著白纻舞辞全文如下:
“仙仙徐动何盈盈,玉腕俱凝若云行。佳人举袖耀青蛾,掺掺擢手映鲜罗。状似明月泛云河,体如轻风动流波。[5]”
鲍照六首。鲍照是南朝宋著名文学家,终其一生辗转于刘宋各宗室藩王的幕府当中,先后充任过临川王刘义庆的侍郎,侍奉过衡阳王刘义季、始兴王刘濬,依附过宋孝武帝刘骏,最终死于历阳王刘子顼的参军任上。时刘子顼响应义嘉,起兵反对宋明帝刘彧,鲍照随其兵败城破死于乱军当中。其所著白纻舞辞见附录。
宋明帝一首。按《古今乐录》记载“《宋泰始歌曲》十二曲:……十二曰《白纻篇大雅》。[5]”作者标注为宋明帝。宋明帝刘彧系宋文帝刘义隆第十一子,却已经是南朝宋第七位皇帝,景和元年,刘彧弑杀侄子前废帝刘子业自立,年号泰始。其所著白纻舞辞见附录。
汤惠休二首。汤惠休早年出家为僧,后因诗才为当道所重,宋孝武帝刘骏特赐令还俗,官任扬州从事史。南朝梁时人钟嵘在其代表著作《诗品》中称汤惠休为“齐惠休上人”,大致可断定汤惠休死于南朝齐初年。其所著白纻舞辞全文如下:
“琴瑟未调心已悲,任罗胜绮强自持。忍思一舞望所思,将转未转恒如疑。桃花水上春风出,舞袖逶迤鸾照日。徘徊鹤转情艳逸,君为迎歌心如一。
少年窈窕舞君前,容华艳艳将欲然。为君娇凝复迁延,流目送笑不敢言。长袖拂面心自煎,愿君流光及盛年。[6]”
从舞辞的内容来看,这十三首白纻舞辞可以粗略划分为两个部分,其一是因袭晋辞的三首和宋明帝所作的一首;其二是刘铄、鲍照、汤惠休所作的九首。第一部分的四首带有鲜明的娱神敬神歌颂当朝的色彩,特别是宋明帝刘彧所作的《白纻篇大雅》,充满了周朝礼乐治国的意味,堪堪将白纻舞上升到雅乐舞蹈典范“六代舞”之一的《大韶》的地位,比如“《箫韶》协音神凤来”句。充分说明白纻舞在南朝宋时期依然具有雅乐舞属性,即从篇名《白纻篇大雅》以及作者宋明帝也可看出白纻舞曾被庄重地用于宗庙祭祀。
这一点从史实也可得到印证,按《宋书·乐志》记载“元嘉十八年九月,有司奏:‘二郊宜奏登哥。’又议宗庙舞事,录尚书江夏王义恭等十二人立议同,未及列奏,值军兴,事寝。二十二年,南郊,始设登哥,诏御史中丞颜延之造哥诗,庙舞犹阙。”“孝建二年九月甲午,有司奏:‘……今庙祠登哥虽奏,而象舞未陈,惧阙备礼’”[7]。由此可见,宋武帝刘裕代晋称帝建立南朝宋(420年)之后,一直到第五位皇帝宋孝武帝刘骏孝建二年(445年),作为“庙舞”之用的雅乐舞依然空缺。因而,南朝宋白纻舞沿袭晋白纻舞集雅乐舞与俗乐舞于一身的特点也便显得“理固宜然”,在作为宴饮欣赏娱乐之余,也承担一些宗庙祭祀的功用。事实上,南朝宋白纻舞的雅乐舞属性相比于晋时还得到了一定的强化,并且延续到宋明帝刘彧时期,此时南朝宋已接近尾声。
第二部分的九首则充满春宵一刻流光盛年的世俗欢乐,除了鲍照的第四首白纻舞辞意在歌颂当朝,其中有“命逢福世丁溢恩”等句,相对于第一部分的四首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情感取向。
统观这十三首白纻舞辞可以发现,第一,南朝宋白纻舞辞数量相比于晋有大幅度提高,并且创作者既有一国之君的皇帝也有名重一时的文人,说明白纻舞在南朝宋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在社会各个阶层的流布和影响愈发扩大。第二,南朝宋白纻舞的舞容舞态相比于晋有十分显著的变化,风格越发多元。首先舞蹈的节奏更加快速,鲍照所写的白纻舞辞有“珠屣飒杳纨袖飞”“垂珰散珮盈玉除”“催弦急管为君舞”等句。说明舞者舞时应和着急切的音乐身体动作比较激烈,以致所佩戴的饰物不受控制地散落一地。同时,舞者所穿的鞋子也大有讲究,装饰有特殊的珠子,舞动过程中伴随着脚的运动发出有节奏的声响,给观众带来更新鲜的刺激。显然,南朝宋白纻舞在晋白纻舞注重手的动作基础上又继续发展脚的动作。第三,南朝宋白纻舞依然继承了晋白纻舞悠缓含蓄、注重眼神和手部动作的特点,比如刘铄与汤惠休所写的舞辞。第四,南朝宋白纻舞的服饰相比于晋有了一定的改变,舞者手执的丝巾被长袖取代,比如刘铄舞辞中的“佳人举袖耀青蛾”,鲍照舞辞中的“珠屣飒沓纨袖飞”,汤惠休舞辞中的“舞袖逶迤鸾照日”“长袖拂面心自煎”等句,却再也未见“巾”的出现。第五,南朝宋白纻舞辞的篇幅相比于晋白纻舞辞大为缩短,一定程度上也说明南朝宋白纻舞的时间也在缩短。
(四)南朝梁
《乐府诗集》收录南朝梁白纻舞辞共有十六首,其中梁武帝萧衍二首。梁武帝萧衍是南朝梁的开国君主,在位时间长达四十八年,统治初期励精图治国力日盛,晚年持斋佞佛趋于昏聩终至侯景之乱困死台城。其所著白纻舞辞全文如下:
“朱丝玉柱罗象筵,飞琯促节舞少年。短歌流目未肯前,含笑一转私自怜。纤腰袅袅不任衣,娇怨独立特为谁。赴曲君前未忍归,上声急调中心飞。[8]”
沈约五首。沈约是南朝著名文坛领袖,南朝齐期间就与后来的梁武帝萧衍过从甚密,此后更是积极劝进协助萧衍代齐自立,其也成为南朝梁的开国功臣跻身宰辅,天监十二年死于任上。其所著白纻舞辞见附录。
张率九首。张率少年即能属文,南朝齐期间已经颇负文名,为沈约所看重,后为梁武帝大加赏识,历仕梁秘书丞、新安太守,大通元年丁母忧期间卒。其所著白纻舞辞见附录。
此外,《乐府诗集》在梁武帝和沈约的“白纻舞辞”前分别加有说明:“《古今乐录》曰:‘梁三朝乐第二十,设《巾舞》,并《白纻》,盖《巾舞》以《白纻》四解送也。’”“《古今乐录》曰:‘沈约云:《白纻》五章,敕臣约造。武帝造后两句’”。
分析这十六首舞辞以及摘抄自《古今乐录》的说明可以发现,第一,梁武帝和张率的舞辞篇幅相比于南朝宋白纻舞辞进一步缩短。第二,南朝梁白纻舞是和巾舞合并到一起表演。第三,南朝梁白纻舞歌唱和舞蹈可以由舞者一身兼任,也可以由专门的歌者从旁配合。比如张率白纻舞辞中的“歌儿流唱声欲清,舞女趁节体自轻”“妙声屡唱轻体飞,流津染面散芳菲”等句。第四,南朝梁白纻舞的服饰与南朝宋差别不大,依然突出舞袖,比如沈约白纻舞辞中的“飞芳舞彀戏春风”“长袖拂面为君施”等句。第五,沈约的《四时白纻歌》共五首,后两句一样,为梁武帝所造,带有套曲的属性。按元人龙辅所著《女红余志》载:“沈约《白纻歌》五章,舞用五女,中间起舞,四角各奏一曲,至翡翠群飞以下,则合声奏之,梁尘俱动。舞已,则舞者独歌末曲以进酒。[9]”说明南朝梁宫廷白纻舞是一组歌舞套曲,舞者共有五人,舞者在舞台中央翩翩起舞,四角设置有伴奏乐人,按照四时白纻歌的顺序对应一角奏乐。到每一曲后半段也即舞辞后两句,四角同时奏乐声振屋瓦。最后一曲夜白纻舞者停舞清唱向在座嘉宾敬酒。
二、《白纻舞》的审美特征
(一)重情的舞蹈观
1.强烈的生命意识。魏晋南北朝时期,除了西晋短暂统一之外,长达三百多年的时间里,天下分裂战乱频仍政权更迭,很多王朝往往只持续数十年即宣告寿终正寝,一个普通人的一生甚至可以横跨三个朝代。在这样一种大环境下,由于国家的极度弱化,个体的人得到无比凸显。人们一方面活在朝不保夕的巨大忧患当中,另一方面也要直面生命意义的不断追问。生逢乱世,魏晋时人对于很多东西都无力把握,但又不愿束手以待,转而采取慷慨激昂放诞疏狂的人生态度,这一点在《世说新语》里面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示。
反映到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白纻舞上即表现为浓得化不开的悲苦情绪,比如晋白纻舞辞第二首,在一片兴高采烈欢歌笑舞当中穿插着“羲和驰景逝不停,春露未晞严霜零。百草凋索花落英,蟋蟀吟牖寒蝉鸣。百年之命忽若倾,早知迅速秉烛行”的苍凉感喟,似乎眼下的时光越快乐,人们对于自己的生命越感到悲伤。比如南朝宋汤惠休所著的白纻舞辞“琴瑟未调心已悲,任罗胜绮强自持”句,南朝梁武帝所著的白纻舞辞“纤腰袅袅不任衣,娇怨独立特为谁”句,都写到了舞者心怀悲伤强颜欢笑的情状,这既是舞者身不由己供人娱乐的真实写照,也是观者对于自身命运无力把握不知所终的感同身受,更是白纻舞蕴含悲苦满怀感伤的具体体现。
2.惜时怜物的主题。由于当时人们生命短促好景不长,因而愈发看重当下,追求及时行乐,魏晋南北朝白纻舞辞也多有鼓励大家珍惜时光纵情作乐的内容,比如南朝宋汤惠休所著白纻舞辞中“长袖拂面心自煎,愿君流光及盛年”句,南朝梁张率所著白纻舞辞中“歌舞及时酒常酌,无令朝露坐销铄”句。白纻舞相当程度上也发挥了抚慰大众心灵的作用,成为人们拓展生命密度的一种手段,寄托了人们对于生命的浓情和伤惜。
同时,魏晋时人也在向外从自然身上寻求解脱,“任自然”一度成为社会风尚,崇尚自然的观念逐渐确立,品评事物也都采取自然的眼光,用自然万物来观照。比如《世说新语》中对于人物的描写,“时人目夏侯太初郎朗如日月之入怀,李安国颓唐如玉山之将崩。”“裴令公目王安丰:‘眼烂烂如岩下电。’[10]”都无不以自然之物来比拟。白纻舞当然也受此影响,魏晋南北朝白纻舞辞中不乏“高举两手白鹄翔”“宛若龙转乍低昂”“双袂齐举鸾风翔”“将流将引双雁行”“玉腕俱凝若云行”等句。实际上这反映了当时人们对于自然万物的一种群体性依恋,而与冉冉物华若然一体的白纻舞显然是别有一番深意的。
3.情深意浓的眼神。除了放诞疏狂和崇尚自然之外,魏晋南北朝的另一大时代风气是重神韵气度,这也是那个时期美学的主要特点,讲究传达人物的精神世界。眼睛作为人心灵的窗户,眼神传情达意的作用显然不可小觑,魏晋时人也充分认识到这一点,东晋著名画家顾恺之就提出了“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之中”的观点[11]。与之相对,魏晋南北朝白纻舞也十分讲究眼神的运用,比如晋白纻舞辞中“凝停善睐客仪光”“转盻遗精艳辉光”,南朝宋汤惠休所著白纻舞辞中“流目送笑不敢言”,南朝梁武帝所著白纻舞辞中“短歌流目未肯前”,南朝梁沈约所著白纻舞辞中“含笑流眄满堂中”等句,都说明了舞女在舞蹈中有意识地运用眼神来激发观者的注意,调动观者的情绪。
另一方面,舞者的内心和舞蹈的意蕴也通过眼神传达至观众。白纻舞辞中所描绘的“琴瑟未调心已悲,任罗胜绮强自持”、“纤腰袅袅不任衣,娇怨独立特为谁”、“如娇如怨状不同”等种种情状,很大程度上就是作者根据舞女眼神中娇羞温柔、哀怨悲愁等复杂情愫敷衍而成。而白纻舞辞中大量出现的舞女“明眸善睐”、“眼波将流”内容,也说明了细腻的眼神刻画和处理是白纻舞的一项重要技巧,白纻舞也因此更加地气韵生动神采飞扬。
(二)飘逸婉丽的风格
1.飘逸。相比于前朝汉朝的古拙大气,魏晋南北朝无疑更加的洒脱飘逸。具体到舞蹈方面,汉舞重雄健,魏晋南北朝舞尚轻柔。白纻舞属于软舞的范畴,舞蹈时,舞女通过舞袖和舞腰来表现一种流动之美。魏晋南北朝白纻舞辞中也充满着“行云”“明月”“清风”“流波”“桃花”“春风”“鸾鹤”这样的意象,和“翔”“转”“飘”“流”“引”“飞”这样的动词,都是用来描写舞女舞蹈时的轻盈体态和飘逸身姿。
同时,白纻舞的服饰也十分讲究,自晋以下,一直都是丝质长袍大袖,并且“质如清云”。想象那些舞女穿上这样的舞服,“轻躯徐起”“宛若龙转”“如推若引”“双袂齐举”“罗裾飘飖”“趋步生姿”…的情景,大有飘然若仙超脱于尘外之感。其实,魏晋南北朝时社会各个阶层的服饰也是以“褒衣博带”为主,反映了时人对于飘逸之美的追求。白纻舞飘逸的风格显然也寄托了人们超然物外、豁达洒脱的志趣,成为魏晋南北朝舞蹈的典型代表。
2.婉丽。魏晋南北朝是一个士族文化的时代,各个地区都涌现数量颇多的世家大族,魏晋南北朝舞蹈也充满了浓厚的文人气息,白纻舞概莫能外,显示出一种清新的“婉丽”风格。所谓“婉丽”,简而言之,即是指温婉秀丽,含蓄蕴藉的意思。魏晋南北朝白纻舞辞中不乏“如推若引留且行”“如矜若思凝且翔”“将转未转恒如疑”“徘徊鹤转情艳逸”“为君娇凝复迁延”这样的描写,说明白纻舞一方面既能够让观众产生飘乎尘外的遐思,另一方面也能够让观众感受到婉约清丽的情致。
从地理因素来看,白纻舞产生于江南水乡的吴地,从出世起就被打上了深深的吴地秀丽柔美清新纤巧的烙印。而东晋南渡之后,偏安一隅,再也不复汉朝的强盛,无论是国家气象还是个人气度也不再有汉时的气魄。二者共同作用,愈发加深了白纻舞向着婉丽的方向发展。只是伴随着白纻舞由民间被采撷入宫廷,脱离了原来的土壤成为统治阶层宴饮享乐的项目,其也逐渐沾染上了一些骄奢淫逸的气息,最初的婉丽慢慢被绮丽所代替。
三、结 语
迟至唐朝依然有白纻舞存在的痕迹,按《新唐书·乐志》记载“隋亡,清乐散缺,存者才六十三曲。其后传者:……《白纻》,吴舞也”[12],但这也是白纻舞最后的一点回响,此后历代史书乐志中再不见白纻舞的记录。从最初的发端于东吴民间到东晋南渡进入宫廷,至于南朝为当道所重最终消亡于唐朝,白纻舞走过了四五百年的发展历程。而且白纻舞虽然失传,白纻舞辞却成为一个文学创作的母题,为包括李白、苏轼等在内的各代大文豪所不断书写。可以说白纻舞在我国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上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值得人们用心追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