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五代会要》的编纂思想
2020-01-02安丽珺
安丽珺
《五代会要》是五代至宋初政治家、史学家王溥继《唐会要》之后,独立编纂的另一部具有很高史料价值的断代政书。王溥的文集今已亡佚,而且史书上也未见王溥上《唐会要》与《五代会要》时进表或自序的记载,无法全面了解他的史学思想。但王溥所处的时代背景对其编纂《五代会要》的影响不可忽略,他对史书结构体例的处理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其编纂思想。因此,本文拟从王溥生活的时代背景和《五代会要》的编纂体例等方面对王溥《五代会要》编纂思想略窥一斑。
一、关于作者王溥
王溥(922—982年),字齐物,并州祁人(今山西祁县),出生在混战不息、分裂割据、朝代更替频繁的五代十国时期一个官宦之家,其父王祚原为后晋州郡小吏,宋初曾任宿州防御使、左领军卫上将军。王溥自幼诵习儒家经典,接受正统儒家思想熏陶,于后汉乾祐元年(948)中进士甲科,任秘书郎,从此开启政治生涯。后周时期可说是王溥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在后周广顺元年(951)至三年(953),王溥被连续提升、担任要职,官至户部侍郎、端明殿学士。王溥深得后周太祖郭威器重,郭威临终时,王溥被任命为中书侍郎、平章事。显德元年(954),世宗柴荣时期,王溥又被加封礼部尚书,监修国史。显德六年(959),被任命为参知枢密院事。恭帝柴宗训继位,王溥又加封右仆射。宋初,王溥进位司空,被免去参知枢密院事,后又被罢去司空,被指定为培养储君的师傅,为太子太保,又加太子太傅,开宝二年(969)又迁太子太师。此时王溥逐渐失去实权,远离政治舞台中心。太平兴国元年(976),被封为祁国公,太平兴国七年(982)八月去世,谥号文献。
王溥在史学上的重要贡献是编撰了《唐会要》《五代会要》。他在唐代苏冕《会要》、崔铉《续会要》基础上进行了去粗取精、整理完善等工作,又采唐宣宗以后的史事编成《新编唐会要》100卷,成为会要体的实际创始者。在《唐会要》之后,王溥沿用其体例编纂了《五代会要》30卷。《唐会要》《五代会要》成为会要体史书的奠基之作,对后世会要体史书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受到王溥启发,宋朝设立了专门机构“会要所”,其后史学家不断对会要体史书进行体例和结构上的完善。到了清代,会要体史书不仅纲目更加清晰,编排更加整齐严密,而且增加了“辨误”“考异”等内容,进一步提高了会要体史籍的史料价值。
二、《五代会要》的编纂思想
(一)以史资政、维护君主专制的编纂意图
五代时期,篡位弑君屡屡上演,三纲五常的传统道德规范遭到破坏。经历了五代之乱,宋代史家为封建统治秩序服务的自觉性和积极性在此时表现得较为突出。如何确保宋初政权长久稳固、如何维护强化君臣伦理?这一问题迫使王溥这样的史学家、政治家从典章制度的发展变迁中汲取历史教训、总结历史经验,避免当朝统治阶级重蹈覆辙。因此,王溥的阶级局限性和时代局限性决定了他的编纂动机:鉴往训今,为封建君主专制服务、为现实政治服务。
从编纂体例看,《五代会要》在各类细目的排列上,各目编排次序内容均与正史书、志相近。如《五代会要》卷一、卷二将《帝号》《追谥皇帝》《皇后》《诸王》《公主》等目排列在一起,置于全书之首,意在突出封建统治阶级至高无上的地位。王溥作为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封建学者,编撰时必然会带有传统的尊君道德伦理观念,强调以封建君主为中心,置帝王贵族于万民之上。因此,《五代会要》以帝号开篇,和正史以帝纪为首总叙时事一样,以封建统治阶级的正统思想来编排细目次序,坚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等级观念,符合中国封建社会的君臣之纲,同样反映出作者王溥维护皇权皇统、维护君主专制,为封建王朝提供纲维治道之史鉴的政治目的。
(二)随文而录的编纂方式
《五代会要》的体例与《唐会要》相同,以类相从,内容相近的细目集中排在一起,在各细目中按先朝代后年代的时间顺序排列史料,难以归入细目的细碎史料列入“杂录”,附在各条细目之后。如卷六、七的《论乐上》《论乐下》《雅乐》《庙乐》《杂录》排列在一起,记载五代时期音乐方面典章制度的发展沿革。在《五代会要》的279个细目中,杂录与名目杂录共达到了26目,大大扩充了会要体史书记载史料的容量。
这种随文而录的编纂方式使得一些不好归类的史事得以收录,一些“非主流”的资料被保存了下来,常常可补其他史书之疏漏。如《五代会要》卷12《寺》《杂录》用12个条目详细记载了五代时期诸朝统治者普遍采取的限制佛教扩张政策,尤其是2条显德二年(955)五月敕文详细记载了周世宗排斥打压佛教的具体举措。相比之下,《新五代史·周本纪》中对周世宗排佛政策仅以“甲戌,大毁佛寺,禁民亲无侍养而为僧尼及私自度者”[1]这22个字一带而过。又如《五代会要》卷23《缘举杂录》中“其年(后唐天成四年)十月一日,中书门下条流贡举人事件如后:……应诸色举人,至入试之时前,照日内据所纳到试纸,本司印署讫,送中书门下,取中书省印印过,却付所司给散,逐人就试贡院”[2]368与“清泰二年九月,礼部贡院奏……又奉天成四年敕:‘诸色举人入试前五日纳试纸,用中书印印讫,付贡院司。缘五科所试场数极多,旋印纸锁宿内,中书往来不便。请只用当司印。’从之”[2]369两条史料记载了当时贡举考试为防止作弊,采取在考试用纸上共同加盖中书省、贡院官印的办法,以确保发放的试卷不被调包或夹带的贡举印纸制度,而这条史料在新旧《五代史》中均无记载。
(三)忠于史料、巨细兼收的编纂选材观
《四库全书总目·五代会要提要》中提到:“五代干戈俶攘,百度凌夷。故府遗规,多未暇修举。然五十年间法制典章,尚略具于累朝《实录》。溥因检寻旧史,条分件系,类辑成编。”[3]因此,《五代会要》主要取材于五代实录。在《五代会要》的3条注文中,亦可看到王溥参照实录的表述。卷1《追谥皇帝》:“右已上后唐庄宗朝追尊三庙。”其注文:“按实录,并唐高祖、太宗懿宗、昭宗共立七庙。”[2]10卷2《诸王》:“少帝长子延煦,第二子延宝。”注文:“遥领曹州节度使。按实录,皆帝之从子,养为己子。”[2]20卷24《建昌宫使》乾化二年(913)五月条下注文:“按实录,自后废其名额,不置。”[2]378
王溥编纂《五代会要》时对史料采取了实事求是、原文汇编的态度。将《五代会要》与“近乎‘实录’压缩本”的《旧五代史》十志内容相重合的部分进行对照,会发现文字大同小异。如《五代会要》卷2《庙仪》应顺元年(934)正月中书门下奏议这一史料的注释内容在《旧五代史·礼志》中是以正文出现的,文字相同,这也侧面印证了王溥编纂《五代会要》时对实录记载的史料未作任意删改或个人主观引申。王溥这种忠于史料、忠于原文的做法,使《五代会要》中许多诏敕奏议的内容十分详尽,保存了当时诏制奏疏的原貌,为后世史家提供了大量实录原文,也为史学家考据辨误提供了更为可靠的第一手资料。清代学者邵晋涵就参考《五代会要》在对《旧五代史》进行辑佚校勘。如《旧五代史·礼志下》:“并著具绯衣帻子。”邵晋涵作按语:“原本作‘绛衣’,今据《五代会要》改正。”[4]又如《旧五代史·乐志上》:“舞《武成之舞》,登歌乐章一首。”邵晋涵作按语:“《五代会要》云:尚书兵部侍郎崔居俭撰,又原本脱‘成’字,今据《五代会要》增入。”[4]再如《旧五代史·乐志上》:“以雉羽分析连攒而为之。”邵晋涵作按语:“原本讹‘运攒’,今据《五代会要》改正。”[4]与此同时,正由于王溥忠于实录原文,《五代会要》也存在一些失实之处。如卷1《追谥皇帝》:“梁肃祖宣元皇帝,讳黯。”注文:“舜司徒虎四十二代孙。”[2]9指梁太祖朱晃称帝后追尊的高祖父朱黯是舜时期司徒朱虎的第四十二代孙,将朱黯与近3000年前舜时期的司徒朱虎联系起来。实际上,朱晃家世贫寒普通,其父朱诚为乡村塾师,其祖父、曾祖父亦是平凡的老百姓。实录因其官修御览史籍的性质,多虚美、粉饰附会的情况不可避免,这条注文完全反映出当时编写实录的史官对梁太祖朱晃的出身、形象的夸大美化,而王溥信而不察,不加辨别地编入书中。
作为典章制度的资料汇编,收罗宏富才能集思广益,更好发挥工具书的价值,达到为帝王资鉴的目的。《五代会要》既有记载关乎国家政务大事的礼乐制度、职官制度、经济制度、军事制度等内容,也记载了与社会发展息息相关的自然现象、自然灾害、城市建设等内容,如卷十、十一、十二中《历》《浑天仪》《漏刻》《地震》《日蚀》《月蚀》《彗孛》《五星凌犯》《星聚》《流星》《山催》《水溢》《火》《蝗》《木冰》《医术》等条目,卷二十六、二十七的《街巷》《桥梁》《关》《市》《城郭》《馆驿》《疏凿利人》等目。很多细目下史料内容较少,只有一条或两条。如《浑天仪》《山催》《桥梁》《疏凿利人》等细目只有一条史料,但王溥编书时并未因其琐碎或微小而舍弃,依然为之明确立目,使其免于遗漏,这反映出王溥的编纂选材观是巨细兼收、不恶繁杂的。
三、结语
囿于时代和阶级,王溥的史学编撰思想不可避免地带有封建时代的烙印,将维护君主专制和伦理纲常作为史学根本任务。因此,王溥《五代会要》继承了中国传统史学的致用思想,出于从典章制度中总结历史成败得失、为封建统治者政治服务的现实需要,采用灵活的随文而录编纂方式,坚持忠于史料、巨细兼收的编纂选材观,广泛搜罗原始档案文献,增大了史书记载的容量空间,与《唐会要》一起为后世会要的发展带来了有益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