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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迁经济思想与和谐社会的构建

2020-01-02

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创造财富司马迁财富

马 宝 记

(许昌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河南 许昌 461000)

《货殖列传》和《平准书》体现了司马迁深刻的经济思想。在这两篇文章中,司马迁提出了具有鲜明时代特色和远见卓识的经济观点。这种经济观点既与大一统的汉代社会发展相一致,又在很多方面超出了时代的局限,是司马迁作为历史学家的重要体现。

从司马迁的经济思想看,和谐社会的建构是其重要的思想内容,在《货殖列传》和《平准书》中,司马迁完整地表达出了建构和谐社会的基本条件,认为一个和谐社会的建立,必须满足人正常的生理、心理需求,必须顺应自然世界的客观规律,必须做到物有所值、人有所用,最大限度地挖掘物的价值、发挥人的作用。

一、实现人的合理欲望,满足人的正常 需求,是构建和谐社会的基础

司马迁认为,社会中的人都有其正常的自身需要,如吃穿享乐,这是人与生俱来的本来欲望,只有满足了这种需要,社会才能和谐发展。他在《货殖列传》中说:

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贱之征贵,贵之征贱,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岂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邪?[1]3254

认为人能够“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才是正常的社会状态,司马迁用了“任”“竭”和“得”表示力量的发挥和欲望的实现,说明二者具有先后、因果关系,也就是说,只要一个人在社会活动中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价值,就应该实现自己的生活理想,满足生活愿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所谓“道”“自然”就是指人正常的需求。只要这种需求得到满足,社会就能够正常向前发展,这样,和谐社会的基础就有了。

但是,社会的发展状态是复杂的,很难按照人们美好的设想前进,必然会有各种各样的矛盾、斗争出现。这也是正常的社会现象,关键是作为统治者如何处理这些矛盾和斗争。司马迁认为,要因势利导。他说:“至若诗书所述虞夏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执能之荣使,俗之渐民久矣,虽户说以眇论,终不能化。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1]3253

所谓“因之”“利导之”等,就是要统治者看到并尊重人的合理愿望,满足人的正常需求,要因势利导,而不是拂违民意。只有这样,才能够“各劝其业,乐其事”,亦即积极地参与社会活动,为和谐社会的构建,贡献一己之力。

司马迁的这种认识,与1900年后,英国著名经济学家亚当·斯密提出的经济观点大体相同,亚当·斯密说:“每个人对改善自身处境的自然努力——追求个人利益是政治经济学的基本心理动机。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潜伏着这种人类生命和社会进步的主要源泉。”[2]314

二、鼓励人们创造财富、拥有财富, 是构建和谐社会的关键

财富是社会文明的标志,也是社会发展的动力,人的本性是追求利益、追求享乐,只有顺应这种欲望,才能促进社会的和谐发展。

首先,司马迁把追求财富看作是天经地义,这种与生俱来的本性谁也改变不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1]3256“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为了达到富裕,人们会不避危险、不惜性命、不顾脸面,甚至不辨是非:

故壮士在军,攻城先登,陷阵却敌,斩将搴旗,前蒙矢石,不避汤火之难者,为重赏使也。其在闾巷少年,攻剽椎埋,劫人作奸,掘冢铸币,任侠并兼,借交报仇,篡逐幽隐,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骛者,其实皆为财用耳。今夫赵女郑姬,设形容,揳鸣琴,揄长袂,蹑利屣,目挑心招,出不远千里,不择老少者,奔富厚也。游闲公子,饰冠剑,连车骑,亦为富贵容也。[1]3271

这一切,都是为了利益。在利益驱动下,各种行为都有了最为合理的解释。

其次,司马迁认为,创造财富,可以有各种手段,各行各业都可以让人达到富裕,关键的问题是要有智慧,要有毅力,要有恒心:

夫纤啬筋力,治生之正道也,而富者必用奇胜。田农,掘业,而秦扬以盖一州。掘冢,奸事也,而田叔以起。博戏,恶业也,而桓发用富。行贾,丈夫贱行也,而雍乐成以饶。贩脂,辱处也,而雍伯千金。卖浆,小业也,而张氏千万。洒削,薄技也,而郅氏鼎食。胃脯,简微耳,浊氏连骑。马医,浅方,张里击锺。此皆诚壹之所致。[1]3282

在这里,司马迁谈到了用“奇胜”致富的各行各业,而且都有致富者,可谓活生生的例证。

再次,司马迁认为,财富的多少,决定着实力的大小和社会地位的高低。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人,都与财富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一个国家积累的财富多了,就会成为占有天下主动权的国家,甚至成为霸主;而一个人财富多了,就会拥有别人所无法企及的尊严与地位。司马迁说:

贫富之道,莫之夺予,而巧者有余,拙者不足。故太公望封于营丘,地潟卤,人民寡,于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鱼盐,则人物归之,繦至而辐凑。故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敛袂而往朝焉。[1]3255

面对贫瘠的土地、恶劣的自然环境,太公望不是望而却步,而是勇于面对,独辟蹊径,找到适合发展的条件,发挥优势,挖掘潜能,“劝女功,极技巧,通鱼盐”,最终达到财富的巨大积累,完成富裕社会的构建,“人物归之,繦至而辐凑”,甚至“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敛袂而往朝”,成为天下的主宰。因此,作为统治者,应该鼓励人们利用各自的智慧和能力去积极创造财富、占有财富。司马贞在“海岱之间敛袂而往朝焉”句“索隐”说:“言齐既富饶,能冠带天下,丰厚被于他邦,故海岱之间敛衽而朝齐,言趋利者也。”[1]3255可谓一语中的。

国家如此,一个人也不例外,富商巨贾,可以拥有社会最高的生活标准,而一贫如洗者,只能蜷缩在社会的角落里生存。司马迁以大量生动的例子证明了这一说法:

乌氏倮畜牧,及众,斥卖,求奇缯物,间献遗戎王。戎王什倍其偿,与之畜,畜至用谷量马牛。秦始皇帝令倮比封君,以时与列臣朝请。而巴寡妇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数世,家亦不訾。清,寡妇也,能守其业,用财自卫,不见侵犯。秦皇帝以为贞妇而客之,为筑女怀清台。夫倮鄙人牧长,清穷乡寡妇,礼抗万乘,名显天下,岂非以富邪?[1]3260

乌氏倮、巴寡妇清身处穷乡僻壤,地位低下,但是却赢得了极高的尊敬,“礼抗万乘,名显天下”,有了地位,有了名声,原因无他,都是因为财富。

有了财富,就可以改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凡编户之民,富相什则卑下之,伯则畏惮之,千则役,万则仆,物之理也。”[1]3274“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岂所谓‘素封’者邪?非也?”[1]3283财富的杠杆作用,放大到了极限。

司马迁的这种思想也是对传统认识的否定。在司马迁之前,无论是儒家、道家,都毫无例外地否定对财富的追求。老子提出的“绝圣弃智”[3]45“罪莫大于可欲”[4]186等思想,是要抛弃一切智慧,一切欲望,其中也包括财富。《礼记·乐记》所谓“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5]1111,孔子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6]67,孟子的“养心莫善于寡欲”[7]403等,虽然出发点不同,但殊途同归,都是从人的内心欲望遏制人的本能,扼杀人对财富追求的本心。相比之下,司马迁对财富的认可、对追求财富者行为的肯定,都体现了他超出时代、引领时代的卓越的思想认识。

最后,司马迁认为,财富不是一成不变的,有能力的人创造财富,积累财富,而没有能力者则丧失财富。

他说:“由是观之,富无经业,则货无常主,能者辐凑,不肖者瓦解。”[1]3282什么叫创造财富?简单来说,就是把别人手中的财富转移到自己手中,同时,还要防止自己的财富被别人拿走。这就是司马迁得出的“财富无常”的道理。也就是说,财富并不是恒定的,一个人拥有的财富在不断变化,家訾巨富者要靠能力来维持,只有不间断地去创造财富,才能保持财富的不断增加;如果没有能力继续创造财富,你手中的财富迟早要成为别人的。同样,你一贫如洗,但只要有能力创造财富,别人手中的财富迟早会变成你的。

“财富无常”的重要标准,就是有无能力,很明显,司马迁在这里是要鼓励人们创造财富。一个社会,如果大家都兢兢业业创造财富,社会就会达到高度的富裕,之后,“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社会的文明程度就会大大提高,这就是司马迁所希望看到的和谐社会。

三、本末并重、四业并举,是构建和谐社会的前提

一个社会的发展繁荣,需要各行各业并行发展,所谓“农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农、虞、工、商,各有其利,都是这个社会的重要支撑,离开了任何一个行业,社会就会停滞不前,就会失去平衡,财富就会大大减少:

周书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则饶,原小则鲜。上则富国,下则富家。[1]3255

司马迁的这种思想具有超前性,把本末、“四业”看得同等重要,认为每一行业都是“衣食之原”,这与传统的“重本抑末”思想大不相同。

在传统的农业社会,统治者大力发展农业,而对其他行业则严加限制。如汉初晁错对商人的认识:“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无农夫之苦,有仟佰之得。”[8]1132把农民与商人完全对立了起来。

司马迁不仅肯定了“四业”同等重要,而且还指出了“四业”之间的相互关系,认为“四业”是相辅相成的。“四业”都得到发展,“衣食之原”就会无限扩大,上强国家,下富百姓,社会的和谐进步,就有了最为扎实的基础。

四、尊重自然、顺应客观规律是构建和谐社会的重要手段

富裕是人之共欲,但如何致富,则有着千差万别的表现。不过有一点是必须遵守的,那就是自然规律、客观环境。人应该学会利用环境,充分认识、了解自然规律,这样才不至于在自然面前束手无策,反而还会巧妙借鸡生蛋。

司马迁列举了蜀卓氏之先等人的例子,很好地说明了这一问题。在司马迁看来,尊重自然、顺应规律就是要视环境而定、视条件而定、视能力而定,做到了这些,就能变被动为主动,变弱势为强势,变贫穷为富裕。

首先要因地制宜,运筹帷幄。蜀卓氏之先本来是赵国人,因冶铁致富,但是秦灭了赵国,卓氏被迁谪蜀地,家财丧失殆尽,夫妻只好推辇共赴远在千里之外的蜀地。与他们一同迁蜀的还有不少人,这些人争相利用仅有的一点财物贿赂官员,希望在一个较近的地方落脚,这些人被安排到了葭萌关。但只有卓氏看出了问题,认为葭萌土地贫瘠,不宜生存。他了解到了一个虽然距离远但土地肥沃且利于经商的地方:“吾闻汶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鸱,至死不饥。民工于市,易贾。”于是,他主动要求迁谪到远处去。到了临邛,他极为高兴,立刻就在含有铁矿的山地操起了原来的铸铁生意,最终达到了巨富,成了蜀、滇地区的首富,有家僮数千人,田宅池苑优美,过着弋射游猎的优裕生活,胜似一国之君。

其次,要善于利用环境,创造条件。宛孔氏之先,本来是梁国人,也是以冶铁为业,秦国攻打魏国,将宛孔氏迁谪到南阳。到了南阳后,宛孔氏利用当地善于经商的环境条件,大规模经营冶铸业,又规划陂池田产,乘坐车马大量交结诸侯,获取了巨额的商业利益,因其不惜钱财,又博取了游闲公子乐善好施之名,名利双收。宛孔氏虽然付出了很多钱财,但盈利更多,远远超过了那些吝啬之辈,家里积累了数千金。巨额的财富效应,致使南阳地区的商人都转相效法他的经商手法。宛孔氏深通经商之道,善于利用身边的各种人际关系,不吝钱财,获得巨大成功,终成南阳的商人榜样。

再次,要坚守信念,持之以恒。鲁地人的风俗本来都很简朴、吝啬,而曹邴氏更为突出。曹邴氏同样以冶铁起家,聚集万万财富。之所以他们能取得如此成就,是因为他们家世世代代都遵守一个约定:仰取俯拾,都要有所获益。他们放贷、买卖生意遍布郡国。他们的巨大成功导致邹、鲁地区民风大变,人们纷纷放弃文学而追求发家致富。

最后,人弃我取,独辟蹊径。齐国的风俗是看不起奴仆这些地位低下的人,而刀间却相反,重视他们,重用他们。凶恶、狡黠的奴仆,人见人烦,但只有刀间收用他们,让他们去经营鱼盐贸易,获得利益。他们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才能,外出车马络绎不绝,频繁结交郡守相国,看着他们往来忙碌,刀间越来越信任他们。终于,他们不负厚望,为刀间赚取了数千万财产。所以人们常说“宁爵勿刀”,意思是说,刀间能够让这些豪奴富裕,更能让他们为自己竭尽全力。刀间的成功在于独辟蹊径,看到了被别人放弃、讨厌的这类人的能力,并充分利用他们、发挥他们的优势为自己效力,可谓是慧眼独具。

与刀间类似的是,宣曲的任氏之先,担任督导仓守吏,秦朝败亡的时候,各路豪杰争先恐后去抢夺金玉财宝,而任氏却独自把粮仓中的米粟藏进粮窖中。楚汉相争于荥阳时,百姓无法耕种粮食,米价到了一石万钱。这时,任氏趁机卖出了窖藏的粮食,原来豪杰所掠夺的金玉财宝都到了任氏的手中,任氏因此而发家致富。当那些富人竞相奢侈的时候,任氏虽然有钱,却放下富贵架子,过着俭朴生活,还尽力耕田养畜。人们买田产、牲畜的时候,都争着去买那些便宜的,任氏却去买那些价格高、质量好的。任氏连续几代享受富贵荣华。任公制定了家约:不是自己家耕田养畜得来的东西,一律不得穿、吃,官府的事情没有做完,不得饮酒吃肉。任家因此而成为闾里表率,所以虽然富有,国君却非常敬重他们。任氏富贵持家的做法也很有特点,不随大众,不从俗流,家规严谨。

司马迁所列举出来的这些例子,都很好地阐释了财富之道,无论何时何地,都要适应环境,顺应自然,择善而从,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五、财富的增加与社会文明程度的提高 有密切关系,社会的文明程度则是和谐社会构建的基本要素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物质生活决定着人们的意识形态,一个社会如果没有供整个社会群体生活的最基本的物质条件,那么,社会的文明程度就不会提高。

司马迁借用管子的话“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来阐释自己对社会文明的理解,认为“礼生于有而废于无”[1]3255,所谓“礼”,就是指社会文明。只有社会财富得到极大提高,人们满足了基本的物质生活需求,没有了衣食之忧,才能有效提高社会文明程度;否则,当人们还在为温饱奔波忙碌之时,就不会真正提高文明素养。

司马迁还用“居之一岁,种之以谷;十岁,树之以木;百岁,来之以德”[1]3272来表示德行的重要,而德行也正是社会文明的标志。

总之,“盖财货者,天地精华,生民之命脉,困迫豪杰,颠倒众生,胥是物也”[9]138。司马迁的经济思想充分体现了经济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认为只有尊重客观规律,发挥经济的应有作用,才能充分提高社会的文明程度,构建和谐的社会环境。

但司马迁的经济思想中也存在着较为严重的时代局限。

首先表现在对经济现象的极端认识。司马迁把经济视为社会发展的动力,但过于看重经济的作用,忽视了社会发展所存在的综合因素。如果说巴寡妇清“礼抗万乘,名显天下”还有着对积极努力创造财富者的赞赏的话,那么,“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富相什则卑下之,伯则畏惮之,千则役,万则仆,物之理也”的判断,显然是将财富极端化的观点。

其次,对经济运行过程中的宏观经济和微观经济及其之间的关系认识不足。在封建时代,经济的命脉掌控在统治者手中,开明的统治者在大力发展国家经济的时候,个体经济可以如鱼得水,蓬勃发展;但是,封建统治者对经济有着绝对的控制权,正常情况下,他们往往是抑制个体经济的发展。因此,司马迁对社会经济作用的描述过于理想化。

最后,忽视了人在经济利益面前的主观能动作用。正因为司马迁极度夸大了经济的作用,所以,“唯利是图”似乎成了他分析社会现象的唯一坐标,把利益看成社会发展的唯一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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