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新制度而驰才力”
——皇甫湜对《史记》精彩评论的启示意义
2020-01-02陈其泰
陈 其 泰
(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875)
一、从总结千年史学实践而得的经典性评论
司马迁以其毕生心血和生命凝成的巨著《史记》,是中华文化的空前杰作,也是世界文化的无价瑰宝。由于《史记》成功地记载了中华民族自古以来的历史,书成之后便受到当世学者的高度重视。它像是磁石吸铁,吸引着自褚少孙以下至班彪几代学者争相为之“续作”。与此同时,著名学者又纷纷对《史记》的成功高度赞誉。东汉初史学家班彪《后汉书》的《班彪列传》即称扬司马迁:“善述序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野,文质相称,盖良史之才也。”[1]1325班彪之子、纪传体又一巨著《汉书》的著者班固在《司马迁传》又做进一步的发挥,极赞司马迁记载内容之广博和叙事之高明:“司马迁据《左氏》《国语》。采《世本》《战国策》,述《楚汉春秋》,接其后事,讫于天汉。其言秦汉,详矣。……其涉猎者广博,贯穿经传,驰骋古今,上下数千载间,斯以勤矣。”[2]2737南朝史学家范晔则首次将司马迁、班固二人并列,又指出两人各有特点:“司马迁、班固父子,其言史官载籍之作,大义粲然著矣。议者咸称二子有良史之才,迁文直而事核,固文赡而事详。”[1]1386
以上班彪等三人的评论,系吸收了西汉末年学术名家刘向、扬雄的见解,并结合本人认识而得出的,对司马迁做的评价诚然很高,如言“善序事理”“文质相称,盖良史之才”,以及“其言史官载籍之作,大义粲然著矣”,都是对一位史学家之史才、史学、史识和史德的很高评价。然而《史记》作为中国古代先民发达的历史意识的结晶和西汉一朝鼎盛时代的产物,作为影响中国史坛两千余年、他人难与匹敌的结构,对其成就的非凡意义和神髓,以上诸家的评论则尚未能予以揭示。
时代的前进,终于推出了能够将这种非凡成就和神髓揭示出来的人物,他就是中唐代文坛俊彦皇甫湜。皇甫湜(约777—约835),睦州新安(今浙江淳安)人。进士出身。元和初任陆浑(今河南嵩县东北)尉。元和三年(808)四月,中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得罪宰相李吉甫。吉甫遂以皇甫湜与考官王涯甥舅关系,指责有舞弊行为,迫使宪宗对此考试做无效之判定,并对皇甫湜等不加重用,仅限任职于幕府。此事成为牛李党争之根由。著有《皇甫湜集》三卷。(1)文集共三卷,已佚。《全唐文》卷六百八十五收其文四十三篇。《全唐诗》收其诗三首。之所以皇甫湜能够对《史记》的成就做出更加深刻的揭示,除了他本人具有的卓越才识以外,更为根本的原因是,经过约一千年历史编纂学的发展和检验,使后人的认识能力上升到新的高度,对于史学演进的一些重要问题能够观察得更加清楚,并得出规律性认识。事情很明显,不仅从两汉之际至魏晋南北朝,史家因发扬司马迁创立的传统而取得了更多的成就,而且,唐初史学更加出现了盛况,一共修纂成功《隋书》《晋书》《梁书》《陈书》《北齐书》《周书》《南史》《北史》等多部正史,此后又撰成史评名著《史通》和典志体通史巨著《通典》。这些都充分表明史学发展已达到新的高度,后继者能以更加宽阔的视野,对于学术变迁的源流,和不同史书体裁的特点与价值,提出切中肯綮的看法。正由于此,皇甫湜就在时代的推动下,对《史记》的成功提出更加具有卓识的见解,更好地揭示出《史记》这部伟大著作成功的秘密。
二、“革故典,开新程”:著史体系的重大突破
与班氏父子、范晔等人主要着眼于从对史料的掌握、叙事才能和实录精神来评价司马迁不同,皇甫湜主要是从史书体裁创造的新特点、从读者对著史体系和内容的需要这一高度,来大力褒扬司马迁的杰出创造精神。他的名文题为《编年纪传论》,以明确的态度,酣畅的气势,论述《史记》的著成标志着由先秦到汉代历史编纂格局出现了重大变迁,具有极不平凡的意义:
司马氏作纪,以项羽承秦,以吕后接之,(今按,此处疑有缺句。当云:“高祖肇汉,以吕后接之。”于义为安。)亦以历年不可中废,年不可阙,故书也。观其作传之意,将以包该事迹,参贯话言,纤悉百代之务,成就一家之说,必新制度而驰才力焉。又编年纪事,束于次第,牵于混并,必举其大纲,而简于序事,是以多阙载,多逸文,乃别为著录,以备书之言语而尽事之本末。故《春秋》之作,则有《尚书》,《左传》之外,又为《国语》,可复省左史于右,合外传于内哉!故合之则繁,离之则异,削之则阙,子长病其然也,于是革旧典,开新程,为纪为传为表为志,首尾具叙述,表里相发明,庶为得中,将以垂不朽。[3]7030
这是在史学评论上第一次高度评价司马迁实现了著史体系的重大突破,极其精彩地概括为“必新制度而驰才力”“革故典,开新程”。毫不夸张地说,此项堪称是中国史学史对《史记》杰出成就见识卓异的经典性评论。皇甫湜对比由先秦编年史体裁到司马迁创立新体裁二者的得失利弊。他指出编年体按年记事,大小事件互相牵混,只能举其大纲,而事件叙述简略,因而造成史实多所阙漏等明显缺憾。因为《春秋》记载极简略,若无《尚书》以合观,则造成史实严重缺漏;《左传》按年叙述,如果没有《国语》作补充,则许多人物的傥言高论,许多有关事件本末的有价值的细节都将无从寻找。读史者难道可以只依靠《春秋》《左传》而将《尚书》《国语》弃置一旁,或将《左传》与《国语》合成一书,“省左史于右,合外传于内”吗?皇甫湜认为,编年体记载客观历史这种严重缺憾,正是靠司马迁创造的纪传体予以解决。在《史记》体裁中,各篇纪,是继承了编年体的长处,按年代先后记载历史。而司马迁所设立的各篇传,与本纪相配合,内容丰富,灵活多样,使事件的本末和生动的细节都无遗漏,人物的嘉言善语、个性化语言都详细记载。“将以包该事迹,参贯话言,纤悉百代之务,成就一家之言”。
皇甫湜所总结的“革故典,开新程”,“必新制度而驰才力”用语实有千钧之重。很显然,这一卓识,是在先前学者评论的基础上将之大大推进。其研究思路,是上溯客观地衡量先秦时期编年体的局限,由此评判《史记》体裁何以符合史学发展的需要;往下考察东汉以下千年间史家为何接踵承续,“传以相授,奉而遵行”。由于其观察问题达到新的高度,而且恰当地运用上下贯通、联系比较的方法,因而能够深刻地讲出《史记》的撰成、标志着史学发展一次意义重大的飞跃这一实质性问题。由此启发我们,《史记》的产生绝不是简单地用一种体裁(纪传体)去取代另一种体裁(编年体),而是表明:中国史学的长河发展到汉武帝时代,由于司马迁的雄奇创造能力,实现了著史格局的重大突破。其根由,是司马迁在总结了历史发展和前代史学成就的基础上,构建了气魄雄伟、内涵丰富、组织严密的新的著史体系,具有宏阔的学术视野,蕴涵着深邃的哲理。
史学由低级阶段向高级阶段演进,这是史学发展的规律,中外皆然。先秦时期的史书主要是编年体,记事的特点是“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4]9。这表明,以时间为线索,是人类观察和记载历史最早采用的方法。人类的社会活动,是由多方位、多线条构成的。以时间先后为线索,其优点是事件发生的年代先后清楚,同一年发生的事载于一卷,且避免重复,如刘知几所言:“系日月而为次,列时岁以相续,中国外夷,同年共世,莫不备载其事,形于目前。”[5]21但是,编年体对于社会历史丰富复杂的内容却不能充分反映,此乃因为处于史学发展的早期阶段,而限于单线条、单角度记载而造成的局限;也正如同皇甫湜所指出,“编年纪事,束于次第,牵于混并,必举其大纲,而简于序事,是以多阙载,多逸文。”从春秋到司马迁生活的时代约六百年间,历史的巨大变局接连出现,社会生活的丰富内涵充分展露。最为重要的是春秋战国时期的社会大变革,秦统一全中国和秦皇朝的迅速倾覆,秦汉之际天下三嬗,西汉从立国初年经济凋敝、到文景之世财富充溢、再到武帝时期鼎盛局面——连续出现的巨大变局、众多人物有声有色的活动、社会情状的多样呈现,必然要反映到意识形态领域,推进历史学家观察力的迅速提升,并且转化为空前的创造活力。司马迁撰著的《史记》就是这一时代智慧的产物,他实现了由单角度、单线条观察、记载历史,向多角度、多线条著史的飞跃。这就是皇甫湜所概括的“必新制度而驰才力”和“革故典,开新程”的实际内涵。
司马迁创立的著史体系的特点,我们可以称之为“多维历史视野”,主要包括:时间维度;人物活动维度;典章制度和社会情状维度。
“时间维度”,即依年代先后记载历史,这主要是从编年体继承而来,主要体现于记载军国大事的十二“本纪”,显示“古今之变”的总趋势,作为全书的纲领。“时间维度”也体现在“年经事纬”的十“表”,以极简要的文字,按年代先后表列各诸侯国的分合、攻战胜负、官制沿革、主要官员的任免升黜,以及其他复杂事项。“人物活动维度”,首先体现于七十“列传”;还有“本纪”中的一些重要篇章如《项羽本纪》《高祖本纪》等,在记载国家大事的同时,又以大量笔墨记载帝王的活动和性格;而三十“世家”实则兼具两种功能,既记载各诸侯国的盛衰,又叙述“开国承家”人物(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儒家“圣人”孔子和农民起义英雄陈涉,及汉初萧何、曹参、张良、陈平等)的事迹。可见《史记》中记载人物活动的篇章远不止“列传”七十篇,据此近代学者称《史记》最大特点是“以人物为中心”。“人”是创造历史的主体,这是司马迁的伟大发现,书中以充分的篇幅翔实生动地记述了各阶层的代表人物在不同的社会领域中发挥作用,在历史舞台上演出复杂曲折的活剧。“典章制度和社会情状维度”体现于八“书”,因为制度沿革和社会生活,也是客观历史演进的重要内涵,与事件、人物活动相结合,构成社会进程的全貌。
总之,“多维视角是以哲理思考上紧紧把握住人类历史演进的三大要素,而《史记》‘本纪’‘表’‘书’‘世家’‘列传’五体结构的著史体系则是其外在形式,由此来展现历史丰富生动的内容”[6]105。
三、拥抱全民族文化的胸怀卓越的历史叙事技巧
据上所论,皇甫湜“革故典,开新程”这一确评,足以启发我们深入阐释司马迁在构建新的著史体系上的杰出贡献。继之,应当论述其另一精当论断“驰(其)才力”“成就一家之说”的价值,是启发我们深入探讨司马迁以其超乎常人的见识、才华,在书中展现拥抱全民族文化的胸怀,在历史叙事上有卓越的技巧。
司马迁著史有高远的立意,雄伟的气魄,设计精当的体裁形式,而这些都是建立在掌握有丰富的史料和广泛吸收华夏文化不同学派思想营养的基础上,因此才能纵情展现其才识。司马迁自言:“整齐百家杂语,厥协六经异传。”[7]4027班固则褒扬其“博物洽闻”[2]2738。故此现代文学史家郑振铎认为司马迁的伟大贡献在于系统地整理古代学术文化:“他排比、整理古代一切杂乱无章的史料,而使之就范于一个囊括一切前代知识及文化的创作定型之中。”[8]120
司马迁之所以能够“驰其才力”,撰成空前的巨著,其成功的奥秘就在于广泛吸收华夏文化各家各派的思想营养,具有拥抱全民族文化的广阔胸怀。司马迁的主要学术倾向固然是尊儒,而对同样在历史上起过作用的其他学派,他也予以承认并且吸收。“在他看来,尊崇当时处于上升趋势的儒学与容纳各家学说可以并包俱存,备采其长,这正是司马迁文化观点的卓越之处! ”[9]121如从各个侧面反映黄老“无为”学说对汉初政治的指导作用。《曹相国世家》载曹参任齐王相九年,“其治要用黄老术,故相齐九年,齐国安集,大称贤相”[7]2464。又以“参为汉相国,清静极言合道。然百姓离秦酷之后,参与休息无为,故天下俱称其美矣”[7]2467的赞语,把“无为”政治提高到符合历史发展趋势的高度来评价。司马迁对法家人物“刻削少恩”一向反感,但他不以个人好恶歪曲历史事实,而是肯定法家学说的历史作用。他如实记载吴起任楚相,执行“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7]2638的政策,因而取得“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7]2638的政绩。司马迁对商鞅变法推动历史的发展评价更高。《商君列传》详述提出变法的原委,商鞅先后两次变法的具体内容,写商鞅以法家观点和历史经验驳倒保守派人物甘龙、杜挚的阻挠,终于取得显著的成效:“行之十年,秦民大说,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7]2712对于往往被视为“驰骋巧辩,腾空造说”的战国纵横家人物,司马迁也认为他们的智慧和历史作用值得肯定。他论述《苏秦列传》的撰述义旨是:“天下患衡秦毋餍,而苏子能存诸侯,约从以抑贪强。作《苏秦列传》。”[7]4020兼容各家、不拘一格的胸怀和见识,使司马迁善于从各种类型的人物,发现其嘉言善行,采撷入史,从而使全书蕴含着大量的思想资料,丰富了我们的民族智慧。他将中华民族的历史都写进书中,将各家各派的学术思想都囊括其中,把各具智慧和光彩的历史人物都载入史册。就汉以前的历史说,《史记》反映了儒学地位的上升,学派的繁盛,又写了儒家以外的思想家老子、韩非、庄周、申不害、邹衍;写了政治人物管仲、晏婴、商鞅、魏冉、李斯、吕不韦、孟尝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田单;写了军事家司马穰苴、孙子、吴起、白起、王翦、蒙恬、乐毅、廉颇;写了文学家屈原、司马相如;写了策士苏秦、张仪、陈轸、犀首、甘茂、甘罗、范雎、蔡泽;还有反映其他社会阶层的刺客、医生、游侠、龟策、货殖等的传记。故梁启超推崇司马迁是古代文化思想的集大成者。[10]52
在历史叙事和刻画人物上具有杰出成就,更是司马迁“驰其才力”的突出体现,这使他兼有古代优秀史学家和文学家的双重荣誉。他的叙事波澜起伏、收纵自如、场面紧张、结构紧凑,他笔下的人物形象丰满、性格鲜明、语言生动,令人读后难以忘怀,并且能借人物行事反映出不同的时代特点。历代文章名家无不以《史记》之文为典范,极度景仰,揣摩效法。明代学者茅坤称誉司马迁文章气势雄浑,包容深广,云:“屈、宋以来,浑浑噩噩,如长川大谷,探之不穷,揽之不竭,蕴藉百家,包括万代者,司马子长之文也。”[11]823又极赞其叙事议论气势豪迈,文字含意深广,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云:“每读其二三千言之文,如堪舆家千里来龙,到头只求一穴。读其小论,或断言只简之文,如蜉蝣蠛蠓之生,种种形神无所不备。读前段,便可识后段结案处,读后段便可追前段起案处。于中欲损益一句一字处,便如于匹练中抽一缕,自难下手。此皆太史公所独得其至,非后人所及。风调之遒逸,摹写之玲珑,神髓之融液,情事之悲愤,则又千年以来,所绝无者。”[12]Ⅶ-Ⅷ
司马迁以其过人的才华和炽烈的感情撰成的多篇人物传记确实具有“永久的魅力”,历代传诵不衰。这里仅举出脍炙人口的《李将军列传》的成功刻画人物的手法为例,以窥见其一斑。李广是一位声威远播、关心体恤士卒的一代名将。他作战骁勇,武艺过人,武帝任为右北平太守,镇守边境,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畏其威名,“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李广治军简易,对士卒关心爱护,“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元狩二年(前121),这位六十余岁的老将随大将军卫青出征,任前将军,却因失去向导而迷路,未能按期与主力相会合,最后因不愿面对刀笔吏的审问,遂引刀自刭。司马迁深深同情其遭遇,在传中对其骁勇无敌和智慧过人做了细致的描写:“广以卫尉为将军,出雁门击匈奴。匈奴兵多,破败广军,生得广。单于素闻广贤,令曰:‘得李广必生致之。’胡骑得广,广时伤病,置广两马间,络而盛卧广。行十余里,广佯死,睨其旁有一胡儿骑善马,广暂腾而上胡儿马,因推堕儿,取其弓,鞭马南驰数十里,复得其余军,因引而入塞。匈奴捕者骑数百里追之,广行取胡儿弓,射杀追骑,以故得脱。”通过生动的细节描写,使李广英勇无双的形象深深地烙印在读者脑海之中。司马迁又在篇末赞语中做了正面议论:“传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李将军之谓也?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彼其忠实心诚信于士大夫也?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与篇中生动的记述互相照应,更能激发读者对这位“飞将军”的无限景仰!《史记》中如《项羽本纪》《高祖本纪》《魏公子列传》《廉颇蔺相如列传》《屈原贾生列传》《李斯列传》《淮阴侯列传》《魏其武安侯列传》《汲郑列传》等,也都是令人读之不禁击节赞叹、感悟奋起的篇章。正因为司马迁呕心沥血著成的《史记》,如此成功做到“必新制度而驰才力”,所以才获得“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13]308的最高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