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汉语中“零”并用情况
——“零”零位之意产生的语料证据
2020-01-02孙胜莉
孙胜莉
现今常说从零开始,但研究数字文化,并不能从“零”开始,因为“零”作为数字,恐怕是最晚出现的,需要指出的是,“零”作“数空位”衍生自动词“畸零”用法。
一、引语
“零”,形声字,古同“泠”,《说文解字》“余雨也,从雨令声”。令为领省,即暴雨之前零星的雨滴,引申出零落、零丁等义。苏金智认为,汉字“零”出现的时间很早,甲骨文中就有,开始不表示数词“0”的概念[1]。“零”开始跟数字有关,最早见于北宋,如包拯著作《包孝肃奏议集》有云:“二年计增钱五十一万六千贯有零。”《北宋·史书·册府元龟》又载:“六人户纳二十一文数,臣今只收元纳二十,一文零数将充职。”但这些“零”还不是表示零位,是作名词、形容词。“有零”表示名词“零头”之意,而“零数”中“零”是形容词,意为“零碎”“零散”,和“整”相对。与数连用,更为常见的是“零”的动词用法,明代张自烈《正字通·雨部》载:“零,又畸零,凡数之余也。”概括的正是“零”的动词用法。表示动词“有零头、余数”之意大约在南宋绍兴年间(1131-1160)首见,南宋赵彦卫《云麓漫钞》有云:“凡役夫一万余人,用夜叉、任木等五十余万条。城成,周六里半零六十五步,高三丈。”
“零”表示数空位出现得较晚,具体何时称空位为“零”,学者各抒己见,英国科学家李约瑟认为,《算法统宗》已明显用“零”代“○”表示空位了[2],王力先生则称“零”是近代才产生的[3],向熹先生则认为元明以后用“零”表示零位数[4]。
汉语复合数词是系位构造和整零构造组成的体系[5],系位构造指由系数加位数构成的复合数词,如数“三十”,整零构造指系位结构加系位结构,大项在前,小项在后,如数“三十八”。两个系位结构间时常用“零”连接,表示单位较高的量之下附有单位较低的量。早期时,“零”出现在系位结构之间表示“畸零”之意,如:
计得二千七百零一步。(《地理新书15卷》金刻本)
积得一万一千八百零六寸。(南宋·秦九韶《数书九章》)
以丙行步一百三十五步,再自之得二百四十六万零三百七十五。(南宋·《测圆海镜》)
由上例可知,“零”出现的位置恰巧是零位所在处,早期动词“零”的用法和“数空位”的用法十分相似,可谓雌雄难辨,也正是学者们难以判断何时“零”表示“数空位”的直接原因。
二、“零”并用
“零”表示零位最直接的语料证据是在数字中“零零”或“零零零”等“零”并用表示连续零位。表示数时,这里我们统计的语例包含的是“计量”时的数词表达,即读数时带“百”“千”“万”等计数单位,因为此方法读数属于汉语语言符号系统表数,而简单读数如“壹零零壹”是数学符号意义上的表数。
统计发现,最早的“多零”用法见于《算法统宗》:“置一百六十七尺自乘得四千四百八十九尺,再自乘得三十萬零零七百六十三尺。”“零零”表示缺失的千位、万位及位数上相应的数词,此时“零”并用时,我们确切地认为其表示零位,而非动词“畸零”之意,因为数词系位结构之间只能用一个动词“零”,表示前者附带后者。
《太乙统宗宝鉴20卷》(明抄本)也发现一例:“自观至临共一千零零八。”
清朝、民国年间,“多零”出现频率变高。统计发现,清朝最早“多零”用例在康熙十八年(1679)刻本《古今释疑》,只出现一次:“而天一日一周计,人之一息,月天应行一百二十里余,日天应行四千零零四里余。”表示长度、容积、地积时,“多零”用法和相应单位词一起使用,其中“零”表示空缺数词和单位词。例如:《镜花缘》[清道光十二年(1832)刻本]中“此桌周围一丈零零四分八”,《周礼补注六卷》[清道光二十九年(1849)刻本]“共长一丈七尺二寸零零一豪”,《太谷县志》[民国二十年(1931)刻本]“应征粮七百一十六石三斗三升四合七勺三抄六撮,合官银一千零零九两六钱七分三厘八毫一丝”,《新河县志》[民国十八年(1929)铅印本]“沙洼官村庄地五十六顷二十一亩零零二毫”。
由以上论述可以发现,用“乘数累数制”表示数或者在“数词+单位词”的结构中,清朝、民国时期的这种多个“零”连用表示零位,有多少零位就用多少“零”的用法,与我们现在的零位表示方法不同。现在通用的零位表示法是,出现相邻的零位时,无论零位有多少,只用一个“零”表示,这是我们较为熟悉的用法。
“多零”用法是“零”代替“○”表示空位的必然产物,因为使用“○”时,每遇零位或数空位时,必画上“○”,有几个空位便画上几个“○”,表示该数位上没有数,或者数值为“0”,在此基础上便产生了“零零”并用的“多零”用法。
清朝时期,“多零”用法开始被大规模使用,但没有完全代替“单零”用法,而是呈现“多零”与“单零”用法混合的局面。民国时期,“多零”的使用频率增加,新中国成立后,“多零”用法逐渐被舍弃。
统计发现,清朝时期,表示多个相邻零位时,“多零”用法的频率起初小于“单零”,如《桑园围总志》(清同治刻本)中涉及多个零位时,6处用“多零”(“零零”),10处用“单零”(“零”);《韶州府志》(清同治刊本)中“零零”4处,“零”6处。上述“多零”用法占比分别为37.5%、40%,均小于50%。
光绪年间,这种现象有所缓和,“多零”用法较之前频率高了一点,如《三统术详说》(清光绪广雅书局刻东塾遗书本)“零零”10处,“零”1处;《出使美日秘国日记》[清光绪二十年(1894)刻本]“零零”18处,“零”1处,基本上采用了“多零”用法。《出使日记续刻十卷》[光绪二十四年(1898)刻本]中“零”7处,“零零”7处;《清续文献通考四百卷》(1912年成书)“零零”12处,“零”11处。但仍不乏作品使用“单零”多于“多零”,如《张文襄公奏议七十二卷》[约同治三年—光绪三十四年(1864—1908)]“零零”1处,“零”6处。这表明,“多零”用法在清末时期逐渐被接受,但用法仍然不稳定。
民国时期,“多零”使用频率高于“单零”,但没有完全取代“单零”的情况。比如民国五年(1919)刻本《交河县志十卷》“零零”5处,“零”2处,“多零”用法占比71%;《绥化县志12卷》[民国九年(1920)]“零零”7处,“零”2处,占比78%;《枣阳县志34卷》[民国十二年(1923)]“零零”16处,“零”2处,占比89%;《绩荥阳县志12卷》[民国十三年(1924)]“零零”14处,“零零”0处,占比100%;《泗阳县志25卷》[民国十五年(1926)]“零零”12处,“零”1处,占比92%;《农安县志8卷》[民国十六年(1927)]“零零”23处,“零”1处,占比96%。
民国二十年(1931)前后,书中“多零”用法使用频率开始降低,如《梨树县志》中[民国二十三年(1934)]“多零”用法占比50%,《安徽通志稿·安徽通志教育考稿一百五十七卷》[民国二十三年(1934)]“多零”用法占比31%,《川沙县志24卷》[民国二十五年(1936)]“多零”用法占比36%,《武安县志18卷》[民国二十九年(1940)]中占比55.6%,《新纂云南通志266卷》[民国三十八年(1949)]中占比14%。
新中国成立后,“位值计数法”读数时,“零”并列用法被完全舍弃(统计《人民日报》数据库1946—2019中语料),自此,“单零”用法“一枝独秀”。
“零”并列用法虽仅在语言的历史演变中短暂出现,但其表明了“零”代替“○”表示数空位,或者“零”零位之意的衍生,这给我们研究“零”这个词,探究“零”的语义演变提供了重要的语言线索。文字发展有其内在规律,在汉语数字计量表达时,从单个“零”到“零”并列再到“零”,似乎是“山水”三境界,返璞归真,回到原点,然而后一境界与初始境界大不相同,而此文章正是展现其中发展过程数空位的表达经历了“零”并列使用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