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群文化融合视域下岭南画派新生态的构建
2020-01-01王晓龙
王晓龙
文化是历史激荡的产物,文化嬗变背后的社会变迁和矛盾从未消歇,这些矛盾深刻影响文化的走向。广府文化在漫长的岭南史中衍生出纷繁之花,其内暗流涌动。文化有它演化的规律,对于文化的直接干预,学界一般持谨慎态度,但在信息爆炸式发展、文化交流节奏明显加快的今天,广府文化越来越受到多样性和世俗化的双重挑战,我们希望广府文化发挥更大的社会作用,希望广府文化在对话中坚守高品位的精神追求,更希望广府文化未来的发展符合我们的预期,那么对广府文化新生态的探索就是必要的。
一、多源族群文化影响下广府文化生态的型构
广府文化是在南下的中原文明、东进的西方文明、南粤本土少数民族文化的共同演进中叠加生成的,虽然表现为港澳文化、特区文化、民族文化等多元文化形态,但又相互交织,难以分离。从本质上说,三股文明势力的角逐体现在外来移民文化与原住民文化的碰撞与超越中。
广东地区历来是南来北往移民的风云际会地,自“秦朝统一全国,内地移民开始大规模进入珠江三角洲地区”[1]。之后各代都有大量中原移民迁入。当代的下海潮和城市化浪潮加快了移民步伐,“截止到2017年,珠三角城市群常住人口规模达到了6 150.54万人,是1990年的2.4倍”[2]。自19世纪40年代开始,“广东省内人口因经商、务工、留学等原因流向海外”[3],这些人口及后裔加入外国移民的队伍后又大量回流。从移民文化来看,一方面,珠三角地区常住着中国各地具有典型地域文化特征的外来移民,他们移风易俗,主动适应新的生存环境,将本省文化记忆融入广东本土生活氛围,为传统广府文化打上特殊的情感印记和价值标签。另一方面,自近代门户洞开以来,西方外来移民强势进入广东,资本主义精神割裂了粤语母系文化传统,带有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色彩的异域文化或改变或干预了传统广府人的内在性格特征。按照文化结构主义原理,以移民与原住民的关系为思考方向,广府文化的多源流特征表现为“历时性”(中华民族族群内部)和“共时性”(各族群之间)。两者介入方式迥然不同,同为中华文化基因的国内移民文化多是缓慢而渐进的渗透,近代西方文明所采取的颇具攻击力的入侵方式则彻底打乱了本土文化时空秩序。
以族群文化交流为主要考量,广府文化的价值特征可归纳为以下几点。第一,典型的实用倾向。由于农耕时代的不利条件,广府人远儒重商,特别重实物和讲实惠。近世外来的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风气,加之市场化浪潮,人们对实用价值的追求有增无减。得天独厚的自然人文条件使得广府地区成为实用经济的最佳实验场。第二,明显的冒险意识。古代恶劣的海洋生存环境决定了本土民族的生活抗争意识,“异乡人”角色加剧了外来移民冒险精神的本能冲动,水文化的文化特质使得求新求变成为意识常态。第三,强烈的兼容性。广府文化本在剧烈文化碰撞中形成,带有不同族群文化的气质,这决定了多元价值林立成为常态,造就出开放心态,同时带来了具有超越性的“乐观”[4]和包容的价值内容。
综上,广府文化在多族群文化源头背景下逐渐形成自己的特色,这种特色在新时期的文化交流中必将被承袭和扬弃,这是文化更新的内在趋势。广府文化的发展还符合时代所需,在社会主义发展新阶段,在粤港澳大湾区高质量发展的要求下,广府文化必将带有自我革新的使命。总体来说,广府文化新生态之“新”体现在以下几方面:新在其资源,将充分依托新发现的广府文化资料和对中西文化交流的新认识、新理解;新在其内涵,将更好地融合传统精神和时代精神的内容;新在其价值,将更符合时代价值,为文化认同树立新标杆、开辟新境界;新在其功能,将与经济社会相结合,促进时代的新发展。
二、岭南画派在广府文化中的代表性
根据广府文化的多族群文化来源,以及广府地区族群文化加剧交汇的新走向,以族群文化融合为进路不失为探究新生态的一条捷径。其中,岭南画派的传承与创新具有代表性。
岭南画派以“折衷中西,融会古今”为宗旨,早期创建者形象地称为“折衷派”,其创建即反映了西学东渐的时代风潮和时代特色。创始人“岭南三杰”(高剑父、高奇峰、陈树人)之一高剑父在画论《我的现代绘画观》中说:“是以历史的遗传与世界现代学术合一之研究,更吸收各国古今绘画之特长,作为自己之营养,使成为自己之血肉,造成我国现代绘画之新生命。”[5]他的意思是,新国画将在保有传统艺术精神和物象基础上,大胆糅合西洋色彩学和东洋渲染、撞水撞粉技法,形成新的艺术特色。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成为岭南画派的实践总纲。由此可见,岭南画派开创之初就是族群文化交流的典范,在中原传统文化以及西方文化、日本文化中受益。“岭南三杰”提倡国画应与时俱进,“笔墨当随时代”[6],一改中国文人画的传统评价标准,高奇峰的“改造国魂”主张富有创见地提出将时代精神投射到绘画艺术中,这一新变思想,是族群文化交流影响的结果,也是广府文化的典型特征。
岭南画派的创建是近代绘画史上中西艺术交汇的一次大胆尝试,但并非成熟的体系,其后来的发展甚至走向式微的趋势,不仅早期倡导者纷纷出走上海,而且传承人青黄不接,与海派绘画艺术相比凸显出局限:“‘岭南画派’之所以异于‘海派’,最重要的一点,是‘岭南画派’至今为止,仍然是一个门户之见浓厚的流派。”[7]这显然已经违背早期“岭南三杰”提出的折衷兼容思想,在开放性上远远落后于海派。创新意识后劲不足造成题材、技法的缺乏,其多元性受限。创新意识不足的根本在于缺乏对画派的学术性反思和艺术精神的提炼。
这其实反映了广府地区族群文化融合中的共性问题,在数次族群文化交汇中,这些问题逐渐暴露出来:首先,广府地区务实重商的民族习惯使得文化艺术的发展具有滞后性,功利性强,融合浅尝辄止,没有达到深入交流各族群文化的本体认知层面;其次,文化交流媒介选取不当或者挖掘不够;再次,没有处理好传承和创新的关系,过多瞩目于创新方面而忽略传承,尤其是创新意识的传承;最后,对于广府地区文化融合史缺乏学术性的梳理,对融合实践的反思不足。
三、岭南画派新生态的构建
我们在岭南画派新生态的构建中应吸取族群文化交流的成功经验,并克服其不足。
第一,岭南画派新生态应更具有新变意识,体现族群文化融合的思维广度,具有更开阔的古今中西各族群文化的宏观视野。不拘泥于继承国画传统,不仅将从利玛窦时代开始的“西画东渐”传统延续下去,而且在创作实践中加强各族群绘画艺术的交流和沟通。并且,对东西洋绘画的研习不能仅仅局限于绘画技法,还应包括对绘画艺术背后的历史文化背景的认知。
第二,构建岭南画派新生态核心在于塑造新的艺术精神,这种精神决定了当代岭南画派的绘画风格、气质和感染力。新艺术精神继承自传统精神但又有别于传统精神,应逐渐抛弃卫道士的狭隘情怀,有意识地整合西方艺术中的理性精神和人文思想。对于绘画艺术,我们应充分认识到西方认识论对于绘画创作的支撑作用。总体而言,新岭南画派的理论建设还需要不断创新,并深入艺术哲学层面,最终发展出岭南画派独特的新美学。
第三,岭南画派新生态应更注重绘画的育人功能(美育功能)。岭南画派本有这样的传统,早期创始人都是追随辛亥革命的志士,把绘画当作革命的武器,“建立‘现代国画’的革命精神是岭南画派产生和发展的思想基础”[8]。高剑父明确说,艺术“负起了改造人心的责任,而更积极地指出了人类正确的道路”[9]。岭南画派的传承与创新将是绘画艺术的社会伦理价值的深入发展,即把伦理价值作为艺术精神的核心构成要件。新岭南画派应注重以当代主流价值——“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内容(马克思主义文化的价值介质作用)——引导艺术伦理价值的表达。这不仅对社会有益,而且有助于达成伦理层面的共识,形成一种共同责任,从而有利于消除创作偏见,对艺术创新本身有益。
第四,在题材选择上,岭南画派历来主张反映现实生活,描绘时代题材。艺术的社会化和大众化是“岭南三杰”长期践行的艺术主张,他们的绘画不仅要求笔法“兼工带写、彩墨并用”,而且强调“雅俗共赏”,选取了不少时事题材,战事、国事、新事物皆可入画,体现了题材的大胆创新。但就整个画派而言,与同样追求题材创新的海上画派相比,这样的现实题材作品还不是太多,内容创新的多元复杂性还远远不够,这使得岭南画派在题材上有一定局限。岭南画派新生态将着力于题材的大胆突破,更密切关注时代的新内容,更深入践行艺术服务大众的宗旨,取法民间以打通中西。同时,大众化并不等于世俗化,艺术精神的提炼、核心价值的引导将有助于岭南画派克服题材上的庸俗化,产生真正独具风格的高品位作品。
第五,网络信息时代应充分发挥新媒体在绘画艺术创作中的传递作用。现代媒体技术拓展了观者的审美途径,颠覆了观者的审美方式,我们不仅可以借助网络新媒体等通用形式加强艺术传播,而且可以让画家快速得到观众的反馈意见,对绘画创作起到直接指导作用。
第六,新岭南画派的构建应利用好制度优势。没有哪个时代具有当代如此开放成熟的制度环境,这将打破利玛窦文化融合经验和岭南画派传统带给绘画艺术发展的局限和瓶颈,在“敢为天下先”的广东,相信在制度的良性运作之下,将更有利于岭南画派的更新和发展。由此提出几点呼吁:促进文化活动管理法规的制定,有力保证大型绘画艺术交流活动顺利进行;加强民间文化交流活动的常态化、规范化,促进绘画的民间交流;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把产业融合作为推动岭南画派创新发展的有效路径[10]。
综上所述,通过族群文化融合这个窗口,岭南画派的传承与发展能找到更具操作性和可行性的方法。
四、结语
族群文化融合以其开阔视野和丰富内涵,将从本体到应用、从理论到实践全方位促进广府文化的发展,在多源族群文化影响下形成的广府文化,必将在族群文化融合中走向新的高度。绘画艺术只是广府文化大系中的一小部分,岭南画派的革新并不足以囊括广府文化新生态的所有样态,但因为它的典型性和代表性,对整个广府文化新生态的构建将具有示范作用。我们可以管中窥豹,举一反三,通过不断挖掘族群文化融合经验的思想遗产,循着文化融合这条路径,定能探索出一套可行的广府文化新生态构建方案。而广府文化的继承与创新正当其时,我们从社会、个人与文化自身三者的共同需要中,能看到一个可期许的崭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