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发展理念：马克思分配正义的当代表达

金 稚

（南京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南京 210094）

习近平在中共十八届五中全会上提出共享发展理念。这一理念在多个场合得以应用，内涵被反复充实，成为当下普遍的价值诉求。伴随着这一诉求的拓展，我们能够清楚地探寻蕴含于其中的深刻逻辑机理，发现这一思想的理论源头——马克思分配正义思想。中共十九大报告再次点明这个问题的重要性：“我们在发展中补齐民生短板，促进社会的公平正义。”“保证全体人民在共建共享发展中有更多获得感，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和全体人民共同富裕。”[1]中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变为 “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中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转变使得新问题、新挑战不断涌现，对于如何实现“共享发展”问题的解读，必须基于历史的理论视野与现代人的生存处境进行探析。

一、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分配正义的历史审视

“正义永远是一个褒义词，这一点不像自由和平等。自由和平等都有过度之嫌，但永远不会有人认为正义过度。”“分配正义对于人类福利而言远重要于任何东西。”[2-3]分配正义似乎不该受到批评，而是人类孜孜以求的目标。但是，马克思却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分配正义，原因在于他所批判的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分配正义，它不同于我们从一般意义上去理解的分配正义。具体而言，马克思基于以下几点解释了资本主义的分配非正义。

（一）应得原则流于形式探因：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的私人占有

马克思指出：“自然所提供的这种或那种生产条件的所有权，不是价值的源泉，但是，这种所有权却是收入的源泉之一。”[4]但是，细究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它只是对资本主义制度予以实然的肯定，批判的却是资本主义私有制。马克思指认资本家通过无偿占有生产资料从而占有劳动人民创造出来的大量财富，造成资本家与劳动人民“从天堂到地狱”的两极分化，这种情形与共享发展的原则背道而驰。在生产资料私有制社会中，资本家享有占据物质资源特权本身就是非正义的，根据这种不对等的生产资料所有权获得财富必然也是非正义的。涂良川等人认为，应得原则不是基于生产者动机而是以实际业绩为尺度，是分配的基础概念[5]。分配正义体现的是各方得其“应得”。从抽象和单一维度来理解“应得”只会陷入形式主义，不能实现真正的分配正义，也就不能实现社会和谐。马克思描述资本家拿走劳动者“应得”的东西使用了很多带有感情色彩的词语（如“偷盗”“掠夺”等），以表示这种分配的非正义。它之所以合法，是因为程序上它符合资本主义制度中的所谓的权利平等原则。

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私人占有制度正是资本主义分配非正义的根本原因。在市场经济中，不同主体必然要求进行等价交换，强调应得权利的重要性，因为应得原则是资本主义为发展市场经济，反对封建等级和封建特权基础上形成的，但是资本主义虚伪的私有制，却造成劳动与资本分离。应得原则实施的结果竟然是资本家占有巨额资产，劳动者只获得财富的极少部分，导致资本主义所宣传呐喊的分配正义仅流于表面，无法真正落实。

（二）生产遮蔽需要原则溯源：剩余价值的至高无上性

马克思本人所定义的需要原则，早在那句“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有力誓言中得以体现[6]。这不是要求我们肤浅理解按需分配的真实意涵，而是要正视社会资源的有限性以及人类需要欲望的无限性之间的矛盾；这也不是罗尔斯所描述的“无知之幕”下被遮蔽的“原初状态”，而是在资源稀缺的前提下，社会资源“合理”分配和按照“社会必需”进行分配。因为在未来社会，人类得到各方面发展，觉悟大为提高，不会无理地提出无限需要，按需分配是与社会实际水平相适应的“必须”需要。在马克思的分配正义思想中，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是最终要实现的“至善”理念。但是，资本主义生产追求的永恒目的是被资本家奉为圭臬的剩余价值，从罪恶的资本原始积累到资本积累的无限扩大，造成被剥削和被奴役下道德沦丧的极度盲目与贫困[7]。于是，工人在自己的劳动活动中，无法肯定自己，无法感受到生存的快乐感和满足感，相反，他们只能否定自己，忍受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劳动就变成了一种异己的存在，“工人在劳动中耗费的力量越多，他亲手创造出反对自身和异己的对象世界的力量就越强大，他自身和内部世界就越贫乏，归他所有的东西就会越少。”[8]同时，“资本害怕没有利润或太少利润，这与自然界恐惧真空无异。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大胆起来。”[9]在这种资本本性的助推下，个人有差别的需要被遮蔽了。

资本逻辑是导致资本主义分配非正义的直接原因。资本家剥削工人的残酷图景表现为劳动者与劳动条件所有权不断的分离，这不仅背离分配正义需要充分体现人的价值主体性的要求，而且消解了分配正义内含的共享原则，这决定了资本主义分配关系也不可能是正义的。

（三）斗争策略的考量：革命目标的需要

马克思在谈论分配正义时，大多是以批判的形式出现，通过谴责资本主义社会分配非正义而表现出分配正义的永远“在场”。一方面，在资本主义历史发展的时期，分配正义的主动权还掌握在资产阶级手中，“做一天公平的工作，得一天公平的工资”的“分配正义”方式掩盖了其剥削本性，从而冲淡了工人追求消灭剥削和实现人的解放的伟大奋斗目标的热情[6]。因此，只有彻底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无产阶级才能彻底解放。另一方面，所谓“分配正义”不是针对特定的对象，而是出于革命斗争策略的考量，马克思强调 “私人之间关系应努力遵循既简单又正义的原则，并且这成为各民族之间最至高无上的原则。”[6]共产主义制度是在批判资本主义分配正义的基础上强调分配正义的重要性。

毋庸置疑，马克思、恩格斯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分配非正义，他们对资本主义社会普遍存在的 “正义”遮蔽劳资矛盾的对立冷嘲热讽，尽管站在唯物史观的视域中，并未将其暂时的合理性拒之门外，但是历史经验与实践都告诉我们：资产阶级试图粉饰的永恒的“公平正义”观念与“西西弗斯”的努力并无二致。

二、共享发展与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含义及关系

马克思分配正义的最终目标是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但是，处于社会主义初级发展阶段的中国在很多方面的条件还不具备。现阶段，我们努力的目标是共享发展和共同富裕。纳入人的主体性与公平正义的共享发展成为当下中国情境的分配正义之表达。

（一）共享发展的核心要义

中国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出现新问题和新矛盾，共享发展理念的提出切入现实，呈现出更加深刻的内涵。它既是一种理论的高端设计，也是新生矛盾的行动践履。共享发展理念包含着：全民共享，意指全体人民享有，不是少数人的享有；全面共享，涉及社会生活各个方面和层次；共建共享，共建后方能更好地共享，共建的过程实际上就是共享的过程；渐进共享，共享是一个长期过程，即使达到较高水平，也会有所差别。认识来源于实践，我们对于社会主义本质的认识本身就是一个不断创新的过程，因而共享发展理念也必然会与时俱进。它既更加注重人民的主体性，又更加注重社会的公平正义，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一项倡导社会公平正义的行动。社会主义本质最终目标是实现共同富裕，共享发展决定了发展满足社会绝大多数人，也就是全体人民的需要，让每一个人都能“共同享有人生出彩的机会，共同享有梦想成真的机会，共同享有同祖国与时代一起成长进步的机会”[10]。

共享发展，包括经济、政治、文化、社会和生态等方面的发展。因此，共享发展的理解有多重角度。从经济方面来看，它体现为合理分配，逐步缩小贫富差距，达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从政治方面来看，它体现为保障人民依法享有各种基本权利，人民真正成为国家的主人；从文化方面来看，它体现为共享人类文明成果，为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创造条件；从社会方面来看，它体现为社会保障体系和基本公共服务真正发挥价值，人民生活更加美好；从生态方面来说，它体现可持续发展的要求，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总之，共享发展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分配正义。

（二）马克思分配正义的理论目标：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

马克思指出，共产主义的理想是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实现，在此基础上建立“自由人的联合体”。也就是说，人从“物”的水平再次回到真正“人”的水平，从重视“占有”到重视“生活”。人的全面发展涵盖范围广，层次多，包括人的社会关系、劳动能力和需要的全面发展等。人的全面发展即摆脱资本主义异化关系，消灭私有制，复归人的真正的社会性。“人的现实性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1]。人不是漂浮于孤立的“真空”中，而是生活在各种关系缠绕的“世界中心”。虽然在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人的社会地位差别显著，但是马克思的理想蓝图——“自由人的联合体”是人类渴求的目标。人的劳动能力全面发展是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本质要求。劳动属于人的存在方式，人的劳动从异化中得到解放后，不再是生存资料的牺牲品，而是成为实现人类自身需要和实现劳动价值的统一体。人类拥有更加自主的选择劳动的权利，更加自觉地参与社会生产，实现劳动能力的全面发展。人的需要满足与人的本性息息相关，生产力的提高改变人们需求的层次，人的需要改变同时影响人们生活的质量。马克思指出，人的生存资料是满足人的全面发展的基础，人只有在最基本的吃穿住行需要满足后，人们才可能会有享受资料的需求，进一步追求生活品质的卓越[12]。

（三）共享发展是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前奏

共享发展在经济社会发展的不同阶段显示出目标的差异性。在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最终目标引领下，共享发展是任何发展阶段都可以制订的目标，也是人们行为价值选择的反映。生产力不发达时期，共享发展的基本目标是解决人的生存问题，即解决温饱问题。随着生产力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共享发展的目标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最终实现共同富裕。共享共富的实现不能一蹴而就。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目标总是展现当代社会发展还要继续改进的可能性空间，这是人类社会不断向更高形态演变的动力与至善理念，既是对现实发展问题解决的指引，也是判断社会发展质量和效益的标准。共享发展是为了共同富裕，为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它既是一种新的行动选择，又是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前奏。“共享发展理念让人人都愿意参与，人人都愿意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付出自己的努力”[13]。共享发展目标的实现过程既是促进生产力发展和社会全面进步的过程，也是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改善生活质量的过程。人类只有在进入共产主义社会后，才能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马克思所构想的真正的分配正义就不会缺席。

因此，在共产主义社会，私人所有制与劳资关系的对立自动消失，资本也不再追求剩余价值的最大化，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能够真正实现。正如马克思所言：“这不是作为资产阶级利益代表的狭隘的正义，也不是对市民社会分配正义的辩护，而是一种全人类普遍的分配正义，即全人类的自由和解放”[14]。

三、共享发展是马克思分配正义的当代表达

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标志着马克思分配正义的最终实现。当代中国的共享发展理念引领经济社会发展，在共建共享中走向共同富裕，最终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

（一）实现共享发展的主要维度

共享发展过程和结果综合发挥作用既要体现参与主体能力提升、获得机会增多，还要在最终分配中体现劳动所得的公平。从其内容上来看，可以体现在规则、机会、成果共享三个维度。

首先，实现共享发展以规则共享为前提维度。规则共享要求规则必然是正义的，正义要求公平，任何参与主体在规则面前一律平等。全体人民能够在制度公平安排的基础上有机会共同创造社会财富，有机会享受社会资源分配。规则在设定中，权利和义务是没有差别的。权利和义务之间如果存在严重的不对等现象，必然导致利益调整，影响分配正义。规则在建构自身程序时必然是公平的，人民有平等参与规则表决程序的权利，有表达自身权利的自由。值得注意的是，规则共享不仅要求对当代人公平，还要考虑到对子孙后代的公平，兼具时间与空间的双重特征。

其次，实现共享发展以机会共享为核心维度。机会共享要求机会公平，即不管参与主体天赋特点、家庭背景如何，都有获得生存发展的机会。每个人的起点是公平的，人们不管自然属性优劣、社会属性高低，都能够平等参与各项活动，有大致相同的机会发展。从正义的角度来看，机会分配要优于结果分配，机会不公折射出社会不公。然而结果失去正义，不仅反映机会不等，也反映出个人努力程度的差别。因此，当机会平等，个人勤奋在实现共享发展中就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最后，实现共享发展以成果共享为目标维度。习近平强调，人民共享改革发展成果，是党的宗旨的重要体现[15]。成果共享就是让人民有更多获得感，发展有力，人民会更加团结。全体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理应成为成果共享的主体。一方面，成果共享内容丰富广泛，包含经济、政治、文化等各个领域中的成果。另一方面，人民需求层次丰富，既有物质层面，也有精神层面，更加注重全面发展。实现成果共享的过程是不断深化和优化的，我们既要着眼于已取得的成果共享，也要用发展的眼光来对待成果共享。

（二）马克思分配正义的中国表达

共享发展以中国的客观情境为现实出发点，以有效的制度安排保障全体人民共享发展成果，拥有更多获得感。马克思深入批判资本主义的分配非正义，是从形式走向实质的逻辑起点，也是发展过程中应该坚持的方向。人类要真正实现全面发展，就必须驱散意识形态的迷雾，超越形式上分配平等，建立公平正义的社会关系。人类要真正解决分配正义问题，就必须将分配原则与分配程序放到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来思考。第一，落实共享发展要借助新媒体的蓬勃发展形成大宣传的格局。要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融入现阶段的制度设计和政策制定之中，不断贯彻和落实共享发展理念，使其内化成为全体社会成员的行为准则。第二，要进一步完善分配制度，更加注重公平。着力改善生产要素分配中劳动要素的弱势地位，坚决维护劳动者的合法权益。第三，完善社会保障制度加强供给侧改革，既把蛋糕做大又把蛋糕分好，调动各方的积极性。“逐步建立权力公平、机会公平、规则公平为主要内容的社会保障体系，努力营造公平的社会环境，保证人民平等参与、发展权力”是当代中国分配正义理论的应有之义[16]。

共享发展的最终价值旨归是社会分配正义即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社会分配不公是中国社会发展新阶段的矛盾焦点，要想实现中国现阶段社会分配正义，必须以共享发展为根本价值导向，坚持人民的主体地位和公平正义原则，不断完善在各个领域内的分配非正义的现象。“全面建设小康社会”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虽然只有一字之变，但是它既体现出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群众建成小康社会的信心和决心，又体现了中国共产党宽广的理论视野， 髙即提全体人民的生活质量和水平，让人民过上小康生活。共享发展就是要让人民有更多的获得感，最终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

新时代的中国，虽然各方面体制更加成熟，发展也更加完善，分配正义我们也在努力构建，但是距离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还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共享发展是实现自由人的联合体的前奏。作为跨越历史局限性的共享发展，它正以立足现实的努力，成为马克思主义分配正义实现的当代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