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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世说新语》中人物对话的叙事功能

2019-12-30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19年7期
关键词:谢安世说新语容量

尹 珍 珍

(陕西理工大学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1)

《世说新语》是中国古代志人小说的代表,故事短小精悍,语言简明扼要。魏晋时期受历史文化特点和政治氛围等的影响,形成了玄学清谈的风气,在此影响下《世说新语》内容多以人物清谈为主,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评其“虽不过丛残小语,而俱为人间言动”[1]45。语言上“记言则玄远冷隽,记行则高简瑰奇”[1]47的特色使《世说新语》具有很大的价值,且一直为后人称颂。“小说是由人物语言与叙述者语言共同构成的”[2],《世说新语》中无论是记叙语言还是人物语言,在人物典型塑造、艺术特色等方面都有重要作用,这点学术界多有论述,而人物语言即人物对话对于小说的叙事是否具有功能值得进一步探讨。

米克・巴尔在论述叙述层次这一问题时提到“插入本文”,即在叙事本文中插入的文本成分,严格来讲人物的对话属于其中的“非叙述的插入本文”。[3]“一个插入本文的内容可以是任何东西:对于一般事情的主张、行为者之间的讨论、描述、内心秘密等等。最主要的形式是对话。两个或更多行为者之间的对话甚至可以构成为整个本文的一大部分。”[3]在这里讨论的《世说新语》中的对话,主要是指人物之间的口头交谈即常规人物交谈构成的对话情境以及个人的自我言说。

一、交待故事背景

魏晋南北朝是一个多元文化并存的时代,玄学与儒释道以及世俗生活等互渗互融,政治上动乱复杂。这种形势下文学作品表情达意多含蓄蕴藉,代表作《世说新语》篇目也大都短小,语言精简,有些不作背景介绍直接抛出人物对话;有些篇目虽简要提及人物地点等细节,但省略一些具体的背景因素。不得不说作品中背景的省略对读者来说多少会形成阅读障碍,继之影响交流效果。而《世说新语》有些篇目中人物之间的对话内容则较好地填补了这一空白,通过对话内容把故事展开的背景、人物关系、时代文化等交待清楚,也为情节的展开做了铺垫。

《文学第四・三十九》开头介绍了人物、地点等情境因素,以支道林拜谒谢安开篇,谢朗年纪尚小又是大病初愈,因才气不凡已能同支道林讲论且不相上下。他的母亲王夫人不忍刚痊愈的儿子过于艰辛,她的对答“新妇少遭家难,一生所寄,唯在此儿”[4]140进一步交待了背景情况,揭示其夫君谢据早亡。在母子相依为命的事实下其举动更为真切合理,爱子之心跃然纸上,人物关系也更加清晰明了。如果没有王夫人这句话的介绍,仅仅“因流涕抱儿以归”[4]140很可能导致读者对文意产生一定的误解,如人物形象的塑造产生偏颇,情感真挚程度降低等。

《伤逝第十七・十》中主人公有一句独白:“如此人,曾不得四十!”[4]427王濛病重,临终之际自叹竟活不到四十岁。这里因一句故事主人公慨叹早逝的独白更添感人力量。《黜免第二十八・六》交待邓遐被免官之后祭奠黄陵并拜访大司马桓温,不过故事的深化还倚仗桓温的一问:“卿何以更瘦?”[4]574这句话不仅细化了对情境中人物的描写,而且使二人对话的情境更具有生活气息,真切可感。

二、组织情节上

叙事是一系列事件通过一定的组织方式链接起来的完整的故事,但《世说新语》中的叙事有些是讲述有头有尾的完整故事,有些则是截取故事情节中的片段。《世说新语》并没有严格地按照时间、地点等的逻辑顺序组织情节,更多的是通过人物的对话情境展开。在《世说新语》中很大一部分篇章中占有相当成分的人物对话对于故事情节的展开具有重要作用。

当然,能够真正深入到读者内心的故事,不止要有深刻的情节,还要与典型性格结合,这样才能达到一定的深度。总而言之“小说的情节,是为表现小说主人公(主要人物)的性格和命运服务的。”[5]105如果没有情节,人物性格无法凸显;反过来,如果没有人物,那么情节也无法开展。童庆炳曾对“情节”作过详备的论述:“情节不仅是按照因果逻辑组织起来的一系列事件,而且要求在事件的发展中表现出人物行为的矛盾冲突,由此而揭示人物命运的变化过程。”[6]在《世说新语》中,人物对话成为了组织情节的关键,不仅具有交待故事情节,推动情节发展,还有改变故事走向的作用。

1.交待故事情节

“叙述本文中所包含的对话越多,那一本文就越富有戏剧性。简单的说法就是对话越多,戏越多。”[3]《世说新语》有些篇目情节随着人物对话开展,甚至有些可以说是对话就是情节;还有些篇目通过作品中人物的简要的一句话交待或暗示下文情节发展走向。

《德行第一・七》记叙了季方与客之间辩难的小故事,开篇直入二人对话,以客发问始,以季方的对答终,故事也随之作结。对于客人的诘问,陈季方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使用譬喻的手法巧妙作答:“吾家君譬如桂树生泰山之阿”[4]5。季方与客的一问一答就是一个完整的小故事,人物对话不仅交待了情节和人物关系,而且凸显了人物性格特征。《文学第四・一零二》篇首交待了人物地点之后,用一句人物独白“我今欲为王孝伯作诔”[4]175说明接下来的情节发展。接下来的“吟啸”“下笔”“一坐”直至“诔以之成”都承自那句独白。

《雅量第六・三十五》这篇小文可以见出谢安不同常人的气度,淝水之战取得胜利,然而谢安得到谢玄从前线传来的捷报依然不动声色。直到客人询问,才有了谢安的一句“小儿辈大破贼”[4]237,否则旁人还被蒙在鼓里。这一句话也凸显人物性格与情节的相互成就,平淡地说出激动人心的战役捷报这一情节显现谢安性格上气度的不一般,同时谢安的气度不凡也反映出这场重大战役取得胜利的情节及其重要性。《贤媛第十九・二十八》中记载:“王江洲夫人语谢遏曰:‘汝河以都不复进?为是尘务经心,天分有限?’”[4]459虽然开篇没有背景介绍,但情节就在对话之中。从谢道韫的话语中可见谢玄的不进取,她对谢玄的关心和殷切鼓励也可见一斑。

2.推动情节的发展

《世说新语》中人物对话不仅可以交待故事情节,而且有时情节的发展正是依靠对话来推动的。这种情况下,人物对话往往揭示了一定的矛盾、关系、意图等,从而使情节得以继续发展。

《德行第一・十三》中,华歆与王朗乘船避难,有人请求搭船同行,却遭王朗拒绝。而故事的向下发展正是由华歆的一句话引导的“幸尚宽,何为不可?”[4]9后王朗又起意要丢下那人,还是华歆的话推动了故事走向结局。《文学第四・九十二》,袁彦伯领桓温命作《北征赋》,受到在座名流一致称赞。而王珣提出了宝贵的意见“恨少一句,得‘写’字足韵当佳。”[4]170于是袁彦伯接受了建议并加以增补,受到了桓公的认可。如果没有王珣的声音插入,那么情节便不得继续发展,完整故事及人物性格都不得显现。

《伤逝第十七・一》中的小故事生动地反映了魏晋名士的风气,王璨去世之后,魏文帝曹丕为了表示哀悼,便让赴丧的人都学一声驴叫,“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4]423,情节的顺势发展“赴客皆一作驴鸣”[4]423就是由这一句话推动的。《伤逝第十七・十一》支道林听闻挚友法虔去世之后,精神衰退,日日哀思。他对人说的一句话不仅强化了二人之间的投契,而且也预示了情节的发展,发出“冥契既逝,发言莫赏,中心蕴结,余其亡矣”[4]427的哀叹,就抑郁而终了。

3.改变故事走向

这一作用其实从本质上来说与上节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类似,主要区别在于对故事走向的逆向或曲折向的推导。《世说新语》中故事虽短小但不乏跌宕波折的韵致。故事中人物言语虽然简短,但是有时对事件的走向有着决定性的影响。不少故事因为人物的一句话而曲折有致。

《言语第二・七十六》,支公好鹤,有人送给他一对,鹤长大了翅膀也硬了,支公却因为舍不得,“乃铩其翮”[4]83。但是后来支公看到鹤举翅却不复飞时的垂头丧气的样子,随着说出的一句话改变了故事的结局“既有凌霄之姿,何肯为人作耳目近玩!”[4]83于是支公等鹤再次羽翅丰满就放飞了,这与开始时的表现有了反方向的发展。从“惜之”到“置使飞去”的转变,确由支公的一句话转承。在《文学第四・十三》中诸葛厷虽然天资聪颖但是却不肯潜心修学,而王隐的“若复小加研寻,一无所愧”[4]125点醒了诸葛厷,情节发展也有了转折,诸葛厷潜心攻读《老子》《庄子》最终可以与王衍抗衡。

《雅量第六・十八》中褚季野名显位微,少为人知,乘商贩船只上任的时候,被小吏误当做平民并为贵客腾地方把他赶到了牛棚,并不敬地称之为“伧父”,新任县令沈充有了几分醉意之后也顺势说了句:“伧父欲食饼不?”[4]227在前面的背景铺垫之后,因褚季野的对答“河南褚季野”一句直接导致了沈充由酒醉无礼到羞愧再到行为的转变等一系列不同先前的举措。

三、增加叙事容量

“故事指的是从叙事文本或者话语的特定排列中抽取出来的,由事件的参与者所引起或经历的一系列合乎逻辑的,并按时间先后顺序重新构造的一系列被描述的事件。”[5]21故事不可避免地发生在时空中,对于时间而言,作品中存在着叙事时间和故事时间的问题,二者关系有一种论述:“时况问题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有两种相互关联的时间概念:一个是被描写世界的时间性,另一个则是描写这个世界的语言的时间性。”[7]换句话说就是本文时间与故事时间,“本文时间是阅读作品本文所需要的实际时间;另一个是故事时间,即在故事中虚构的时间关系。”[8]

叙事作品中所叙内容主要是指“故事”,《世说新语》篇幅短小,但是其叙事并不局限于叙事时间之内,而是有所外延,这样就增加了叙事时间内的叙事容量。《世说新语》中故事容量的增加方式有两种,一是读者通过想象力对作品中叙述留白的填补,另一种就是话语中引用典故等来扩大容量。这两种情况都把故事延伸到了故事时间之外,也即“在有限的叙事时间内故事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叙事时间之外故事,从而增大了故事的容量。”[9]

1.读者想象力增加叙事容量

不同于一般叙事作品中叙事的完整详备,《世说新语》语言简要,含蓄隽永,记载人物言行时没有详尽描述,行文中留有许多空白,这就给读者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以人物对话为主的篇目中,有时对于故事的背景细节等一笔带过,基本的背景细节等并不赘言;有时以人物的一句对话作结,并未完全点明结尾走向。至于对话开始前发生了什么,对话情境中人物的音容笑貌,对话结束后人物的言行等后续进程,都需要读者的想象力发挥作用,参与文本的再创作。从这一角度看,人物对话给读者留下的想象空间有扩充叙事容量的作用。当然想象力本身对于理解作品有关键的作用,是实现读者与作者沟通的桥梁。读者藉由的想象力不仅包括天马行空的想象,日常生活经验的积累,还有相关专业知识或文化知识的储备等。

《文学第四・三十八》中许掾与王修、支法师的故事片段,许掾因为年轻时被比作王修而心存不满,执意要与王修一决高下,终于两次都在言语上战胜了王修。他还想从支道林处得到肯定,但是支道林的回答已经见出态度。支道林评论其行为“岂是求理中之谈哉?”[4]139即是故事的尾声,文章也以此作结。至于对话之后王修作何举动、许掾听完支道林的话情绪上有无变化等都没有交待,但是在读者的想象力中故事并没有到此为止。读者参与了作品的创作,对于二人的行为性格会参照魏晋时人特有的风度加以演化,故事也随着想象力而衍生出超出叙事时间的外故事。

《雅量第六・三十》讲述的是谢安与王坦之一起前去拜访郗超,等到很晚还是没有见到本人。王坦之一气之下便要离去,谢安劝阻说“不能为性命忍俄顷?”[4]235面对这样的局势,在生死权衡之际,谢安及时劝阻王坦之。但文章到此戛然而止,至于王坦之有没有听从谢安的建议,他们终究有没有等到郗超,都没有说明。仅以一个问句结尾,对于读者来说意犹未尽,只有依靠想象力来延续故事。

2.引用典故增加叙事容量

《世说新语》中有时为了增强说服力和论辩力,人物对话会引用典故、诗文等。历史上流传下来的典故诗文等本身就有一定的故事背景,这样就可以在有限的叙事时间内,增加故事容量。对于文章而言无论从内容还是视角上确实有延展作用,意蕴也更加深厚。所以人物对话中引用的典故可以增加叙事容量。

《德行第一・一》中陈蕃出任豫章太守,上任之初就坚持要先去探望隐居高士徐稚,面对劝阻他引用了武王“式商容之闾,席不暇暖”[4]1的典故,表明自己礼贤下士的态度。故事之中又引用了典故,故事的容量就增加了。《政事第三・九》王承任东海郡太守的时候体恤百姓,虽然主簿要严查小吏偷盗池中鱼的事,但是王承引“文王之囿,与众共之”[4]107的典故,对于小吏偷盗的行为不再追究。“文王之囿”说的是文王之囿不在大小,应与民同享。小吏盗池鱼之中又加入文王之囿与民同享的故事,时间有限但故事的容量却扩大了。

《世说新语》中人物对话也不乏引用古诗文的情况,诗文本身也有一段背景故事的积淀。《贤媛第十九・三》讲述的是汉成帝宠幸赵飞燕,赵飞燕恃宠而骄诬陷班婕妤其向鬼神诅咒自己,受到汉成帝审问时班婕妤的辩辞是:“妾闻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修善尚不蒙福,为邪欲以何望?若鬼神有知,不受邪侫之诉;……故不为也。”[4]447“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出自《论语・颜渊》中司马牛与子夏的对话,司马牛忧愁自己没有兄弟,子夏劝导他时说了这句话,生死富贵的命数本不是个人可以决定的,只要对待事情严肃认真,天下人又何尝不是兄弟呢?班婕妤以此明志。

《世说新语》这部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志人小说,以简短的篇幅记叙完整的故事或情节,人物对话对于小说叙事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对话可以让小说情节不致突兀,发展完整,并且扩大了叙事容量。人物对话对情节的组织让叙事展开拥有了很大的空间,也给读者的阅读体验以更大的创作空间,这都有利于《世说新语》的流传和价值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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