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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理论”视角下少数民族典籍中意象的英译研究
——以《平果壮族嘹歌》为例

2019-12-30李晓滢

民族翻译 2019年3期

⊙ 李晓滢 汪 华

(广西大学外国语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4)

一、引言

壮族是中国人口最多的一个少数民族。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壮族先民孕育和发展了自己独特的文化。壮族典籍主要包括壮族先民口耳相传和文字记载的资料,其中有文字记载的壮族典籍数量丰富,《平果壮族嘹歌》便是其中之一。目前关于壮族典籍《平果壮族嘹歌》的英译研究,微观层面以基于某种翻译理论,探讨具体翻译策略为主;宏观层面主要结合时代背景,探究《平果壮族嘹歌》的译介模式。但尚未有人从修辞学的视角对其进行研究。本文将借鉴肯尼斯·伯克的同一理论,对《平果壮族嘹歌》中意象的英译进行探究。笔者认为少数民族典籍的英译工作应当从目标语读者的需求出发,为典籍英译提供指导性的翻译原则和方法,为传统文化在世界各地的广泛传播提供契机,更好地服务于“一带一路”倡议下“文化先行”的战略思想。

二、“同一”理论与《平果壮族嘹歌》的英译

(一)《平果壮族嘹歌》简介

嘹歌是壮族古代民歌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萌芽于前秦,完成于明代。嘹歌以抒情的方式展开故事情节,通过鲜活生动的艺术形象展现了明代右江以及红水河一带壮族人民的生活百态,也包括明代以前的社会情节,具有艺术欣赏价值和历史研究价值。《平果壮族嘹歌》由罗汉田研究员壮文转写、汉文翻译而成,包括《三月歌》《日歌》《路歌》《贼歌》和《房歌》等五部民间长诗,共计两万四千多行。

(二)“同一”理论简介

肯尼斯·伯克是西方“新修辞学”(new rhetoric)的代表人物,其核心观点是“同一”理论,即作者必须把自己同听众“同一”起来,必须和听众“同体”或“同质”(consubstantiality)。[1]“同一”理论揭示了新旧修辞学的区别:古典修辞学强调“劝说”,说话人基于明确的目的以达到某种直接的效果;而新修辞学强调“辩论”和“同一”,“同一”强调听众自觉不自觉地出于一种寻求认同的情境之中。所以,修辞的本质就是认同。[2]

“同一”理论强调说话人与听众之间的互动,也暗示着说话人和听众之间的“分裂”的状态,说话人只有用听众认同的方式,才能说得动听众,引发其共同的态度和行为。这一过程便实现了由“分裂”到“合作”的转变。[3]怎样才能实现“合作”?关键在于“同一”——只有当我们能够讲另外一个人的话,在言辞、姿势、声调、语序、形象、态度、思想等方面做到和他并无二致。也就是说,只有当我们认同于这个人的演讲方式时,我们才能说得动他。[4]伯克指出,实现“同一”的方式有三种:同情同一(identification by sympathy);对立同一(identification by antithesis),即在分裂中求“同一”;以及误差同一(identification by inaccuracy),即无意识“同一”。

(三)“同一理论”与《平果壮族嘹歌》中意象的英译

意象,即寓“意”之“象”,也就是融入了诗人思想感情的物象。诗人借助客观的物体营造意境,为读者呈现一幅立体的画面来表达主观的情感,目的是给予读者身临其境的感受。《平果壮族嘹歌》是一部叙事与抒情相结合的长诗,使用了大量的意象来丰富其表达方式,涉及植物类、动物类、生活类、自然景观类、行为类等。由于壮民族独特的历史、民族心理和审美习惯,《平果壮族嘹歌》中的许多意象具有特殊的意义,也承载着壮民族特有的文化内涵。因此,《平果壮族嘹歌》中意象的翻译,不光涉及翻译技巧的问题,更重要的是,译者需要在理论的指导下,选择适合的翻译策略,以便于把壮民族的文化特色传递给目的语读者。

在当今世界文化交流与融合的时代背景下,《平果壮族嘹歌》作为壮民族传统文化的精髓,具有传承和发展的意义。积极推动《平果壮族嘹歌》的英译是新时期服务于中国民族文化“走出去”的重要举措之一。为打破典籍英译出版发行的困窘局面,英译的受众范围应从专业学者的学术圈扩展至普通读者的生活圈。[5]因此,在少数民族典籍英译的过程中,“受众反应”是必须要考虑的问题。西方修辞学中对“受众反应”尤为重视,柏拉图就曾表示:想要当一个优秀的演说家,就必须理解听众的本质。现如今的修辞学研究中,“受众”不仅仅局限于“听众”,其范围有所扩大,体验任何文本的受众都包括在内,包括音频的听众或出版物的读者。伯克指出,“同一”性过程强调说者向受者学习。“劝说”不是从说者到受者的单线过程,而是一种“伦理化过程”(moralizing process),说者试图接近受众,使其信念被改变的过程就是实现了与受者的“合作”。[6]在《平果壮族嘹歌》的英译过程中,复杂的意象增加了翻译的难度,并且目的语读者与源语读者在价值观、文化背景、意识形态上都有着巨大差异。此时,译者想要“说动”目的语读者,应摒弃居高临下的“教化”姿态,转而在“言辞、姿势、声调、语序、形象、态度、思想”上与其保持一致,缩小与两者之间的“分裂”,以其认同的方式进行“劝说”,从而实现“同一”。

三、“同一理论”视角下《平果壮族嘹歌》中意象的英译策略

伯克的“同一”理论包括三种实现策略:同情同一、对立同一和误差同一。在此,基于这三种实现策略,以《平果壮族嘹歌》为例,探讨少数民族典籍中意象的英译策略。

(一)同情同一

同情同一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共同情感”,通过实现说话者和受话者基于共同利益下的认同方式达到“劝说”的目的,即说话者希望在情感上得到受话者的“认同”。

例1,在《贼歌篇·问年》中:

Bi neix bi gij maz 今年什么年 What year is this year?

A daeuj laez bak dangq 乌鸦庭前叫 Before the court a crow chirps,

Mbangq daeuj laez bak dou 鸱鸺门前唤 Before the gate an owl cries,

Yawj cou lawz yaek luenh[7]26看哪州将乱[7]26Which place'd fall into chaos.[8]15

《贼歌篇》记叙了百姓生活的悲欢离合,反映了土司之间火并所带来的灾难,控诉战争之不义。以上唱词通过描写乌鸦和鸱鸺在门前叫唤的场景暗示战争将至,一触即发。译者将“乌鸦”直译成“门前叫唤”,是基于源语读者和目的语读者对于“乌鸦”这个意象具有共同的情感体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乌鸦因其一身漆黑且叫声尖锐,往往被视为不祥之物。在宋代词人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就有“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的描写,词人借乌鸦啄食祭品之乱象映衬光景衰败。在西方文化中,乌鸦象征着绝望和死亡。美国诗人埃德加·爱伦·坡在其长诗《The Raven》(《乌鸦》)中,塑造了年轻男子和乌鸦两个形象。男子因失去心爱的女子而悲伤不已,而乌鸦对男子的提问均答以“永远不再”,让男子陷入无止境的哀苦之中。全诗弥漫着对死去爱人的哀悼,诗人将乌鸦视作不祥之鸟,暗示着男子与爱人阴阳两隔,无法重逢,永远无法摆脱内心的痛苦和绝望。在中西方文化中,乌鸦作为意象让人们产生相同的情感体验,所以译者保留了“乌鸦”这个意象,使目的语读者同样感受到战争爆发之前的低沉、抑郁的氛围。

例2,在《日歌篇·邂逅》中,

Ngoenz neix guh fwen dwk 今日来对歌 To sing with you today

Mbouj dwg ndaij san coeng 不是麻织网 Totally out of my true feelings

Fwen dwk sou liux doengz 山歌唱给你 I sing to you although,

Mbouj dwg goeng suo nauq[7]7我不是你夫[7]7I'm not your husband,oh![8]4

《日歌篇》讲述了情人邂逅,通过对歌表达对彼此的爱慕之情,以及冲破包办婚姻的藩篱,勇敢追求真爱的故事。上述唱词的意思是:我们和你们的对歌是真心实意的,并不像麻线编织的网袋那样是空的。壮族先民用麻线编织网袋盛放重物,但是西方文化中缺乏对该意象的认知,目的语读者不知其形态,理解不了作者对“麻织网”这个意象所寓之的情感。由于无法使目的语读者通过“麻线编织的网袋”联想到“镂空状”的画面,也无法将这种状态与“我们的对歌是真情实意”产生对比,译者在此处舍弃了“麻织网”(麻线编织的网袋)这个意象,转而通过“Totally out of my true feelings(完全出于我的真心)”直抒胸臆地表达出壮乡青年渴望对歌的情真意切,以此唤起目的语读者对勇于追求爱情的共同情感,从而实现“同一”。

(二)对立同一

对立同一强调的是一种通过“分裂”而达成“凝聚”的最迫切的形式。“分裂”指的是对立面,两者因为具有相同的对立面,存在共同的“敌人”而形成联合,由“分裂”转向“凝聚”的转变过程便实现了“同一”。

例3,《路歌篇·雷雨》中,

Dah neix heu ngau ngu 这河清幽幽 The river’s deep and dark,

Ndaw de miz duz ngieg 里面有大鳄 There’s a water monster.

Miz duz ngieg duz ngaeuz 有鳄有影鬼 With a kelpie stay inside,

Naeuz dou nyi gaej gvaq[7]244劝咱别过去[7]244Please forget my words never.[8]135

《路歌篇》是一部以青年男女走村串寨为线索,将沿途所见所闻以歌代言、相互酬唱的抒情长诗。以上唱词描写了在乌云密布、大雨将至的天气下,青年男女路经河边联想起神话传说中鬼怪的场面。“ngeig”(徒额)是壮族神话中的神怪动物,多解释为“鳄鱼”或“蛟龙”,是主管江河湖海的神灵。“duz ngaeuz”(影鬼)在壮族群众传统观念中,是在水中专门捕捉人影、使人溺水的一种恶鬼。“徒额”“影鬼”之说反映了壮族先民对大自然的崇拜、敬畏之心。翻译此类文化意象时,译者既要反映源语文化的特色,又要丰富对译入语的表达方式,从而达到行文生动、有趣的效果。译者对“鳄”和“鬼影”这两个意象采取“异化”翻译策略,在英语语言文化中找出相关的对应意象,分别译为“water monster”(水怪)和“kelpie”(马形水怪,在苏格兰民间传说中,能诱人自溺或者预告人们将会溺死)。目的语读者能够通过“water monster”和“kelpie”想象到凶险、邪恶的鬼怪之物。译者在译文中塑造了与仁爱、善良的神灵相悖的鬼怪形象,在情感上处于目的语读者的“对立面”,以此让其感受到壮乡青年男女对于神怪的畏惧之心。译者采取意象替换的方式,让“water monster”和“kelpie”对于目的语读者而言,可以产生如“ngeig”和“duz ngaeuz”对源语读者一样的联想效果,即产生同样的“对立情感”来实现“同一”。

例4,在《贼歌篇·叮嘱》中,

Sai(男)

Meh mbwk sim ut euj 女人心曲绞 The woman’s heart is twisted

Gveuj lumj gaeu hwet rauq 绞似套耙绳 Like the string twined on the fork.

Boux lawz mbauq cix bae 谁年轻跟谁 Leaving me lonely deserted,

Vid ce raeuz mbouj goq 丢弃咱不顾 She loves only the young guy.

Mbwk(女)

Boux sai sim ut euj 男人心曲绞 The man’s heart is twisted,

Gveuj lumj gaeu hwet daemh 绞似捆箩篾 Like bamboo strips on the basket.

Boux caemh saemq cij aeu 般配的才娶 He marries the well-matched girl,

Yawj raeuz yaez baenz haex[7]102视咱如粪土[7]102Treating me us nothing but dirt.[8]56

以上唱词讲述的是战争将至,阿哥和阿妹都担心因为长时间、远距离的分别而导致对方变心,便在离别之前互吐苦水的情节。其中,在阿哥的唱词中,将女人心比作“套耙绳”。“套耙绳”指的是“套耙的绳索”,由多条青藤或竹篾编制而成,比喻人心曲绞。译者并未沿用“套耙绳”这个意象,而是用“twined on the fork”(叉子上缠绕的细线)来比喻女人的心思难以揣测。这是因为目的语读者缺乏对“套耙绳”的认知,而“string twined on the fork”可以使目的语读者联想到人性的扭曲,与纯洁、美丽的心灵相悖的画面感,在情感上形成“对立”,以此来获得读者的认同。

(三)误差同一

误差同一强调的是在无意识或者潜移默化的状态下,将独特的事物变为普遍的事物。例如,购买时尚墨镜的人会不自觉地将自己与广告中年轻帅气的模特形象联系在一起。女生看到某化妆品广告代言人光鲜美丽的形象,会产生购买的冲动,认为自己使用该化妆品之后也会拥有同样美好的外表。

例5,在《三月歌篇·唱花》中

Ngeih sam nyied va hai 二三月花开 It blooms in February and March,

Ciu vunz lai bae liuh 招大家来玩 Attracting folks to enjoy.

Liuh daengz giz boux sengj 来到蔗园地 Entering the garden,we are

Raen va vengj cix naemz[7]17见花就靠近[7]17Pleased to see honeysuckle flowers.[8]10

《三月歌篇》讲述的是两个小伙去邻村对歌,结识爱人的故事。对歌中涵盖了许多与生产劳作有关的知识。以上唱词中,展现了阳春三月青年男女结伴赏花游玩的场景。其中,译者对“蔗园地”进行意象转换时,将其译为“garden”词。“boux sengj”是壮民族对讲平话的汉族人的称谓[7],“蔗园地”指的是汉人的居住地。此处的“蔗园地”不光指某个游玩赏乐场所的名称,也蕴含着壮、汉两族人民在生产生活中的联系。甘蔗是温带和热带的农作物,在广西境内被广泛种植,但是在英语语言文化中缺乏对甘蔗这一意象的认知,目的语读者想要理解“蔗园”对于壮、汉两族人民的意义实属不易。如果使用“音译+脚注”的翻译策略,不仅不符合目的语读者的发音习惯,而且会影响阅读的速度,使得译文晦涩难懂。译者在这里将特殊事物“蔗园地”用普遍事物“garden”代替,潜移默化地将“蔗园地是休闲娱乐场所”这一概念替换成“garden是休闲娱乐场所”的概念,以此来获得读者的认同。

例6《贼歌篇·兵荒》中

Raeuz guh doih haeuj haw 咱一同进圩, Together we go to town

Raeuz dox dawz haeuj bouq 咱相随进铺。 Together into the store.

Haeuj bouq bae cawx gyaep 进铺去买笠, Where we’d buy a scarf,

Aen lawz gvaet cij leh[7]8细的才挑。[7]8Only picking up the nice.[8]4

以上唱词通过讲述阿哥阿妹进圩精心挑选生活用品的故事,描绘出两人互赠礼品,情谊绵绵的场景。笠又称“箬笠,斗笠”,是一种遮阳避雨的编结帽,用夹油纸或者竹叶棕丝编制而成,是壮族人民生产劳作中不可缺少的物品。在英语语言文化中,对笠的认知度低,大多数人不知其外观和功能。译者将“笠”译作“scarf”(围巾),是考虑到“scarf”的象征意义。无论在东西方文化中,恋爱中的男女互赠围巾都是表达希望给对方带来温暖和关怀。译者选择“scarf”,是因为它是能让源语读者和目的语读者都能引起普遍共鸣的意象,便于读者的理解,从而实现“同一”。

四、结语

在经济全球化、文化多元化的背景下,中华民族日益崛起。各国交流日趋频繁,世界人民强烈想要了解中国。典籍英译可以为中华民族文化在世界各地的传播搭建沟通的桥梁。而源语读者与目的语读者之间的文化差异是典籍英译工作中的一大难题。伯克的“同一”理论具有强烈的受众意识,强调修辞者与受众之间的合作关系,为民族典籍跨文化的交流提供一些新思路——即译者应追求与受众共享的文化信息来诱发其合作行为和态度。《平果壮族嘹歌》作为一部抒情叙事长诗,蕴含大量与生产生活息息相关的文化意象。笔者认为译者运用目的语读者所认同的思想和观点来传递信息,才能使双方达成共识,即用目的语读者所认同的文化意象传递《平果壮族嘹歌》中的文化信息,从而实现“同一”,帮助目的语读者顺利地理解中国民族典籍的文化内涵。英语是国际交流中使用频率最高的一门语言,中国民族文化在“走出去”过程中,想要在以英语为强势语的环境下构建话语机制,就要以英语语言文化受众“认同”的方式传达中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