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教师主导型社工机构的“嵌入性”发展研究
——以桂林市S服务中心为例
2019-12-29赵锦山孔福明
赵锦山 孔福明
(广西师范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引言
近年来,社工机构迎来了发展的春天,民办社工机构数量激增。在这些机构中,高校教师创办的社工机构作为一种较为特殊的类型一直活跃在社工界的舞台,甚至在某些地域成为一种重要力量。目前全国有200余所高校开设了社会工作本科专业,这些高校中,许多教师利用高校的有利条件创办了社工机构,这些机构和其他普通社工机构有很多相似之处,但由于创办人的高校教师身份,这些机构也呈现出不同特点。目前关于这类社工机构已有相应的研究,学界对于教师创办社工机构的行为是否合理以及如何转型的问题已有众多讨论。但是,对高校教师主导的社工机构的微观运作却缺少相应的研究,在已有的文献中,大多也是泛泛而谈,缺乏相应的研究视角。本文以桂林市高校教师创办的S服务中文为个案,从嵌入性视角探讨这类社会组织的发展。
“嵌入”概念最早由卡尔·波兰尼在其著作《大转型:我们时代的政治与经济起源》中提出,意指人们的经济活动嵌入在社会之中,经济活动离不开社会关系,但其未对“嵌入”进行明确的界定及分类比较。格兰诺维特深化了嵌入理论的研究,引起学术界高度关注,他对经济学中“低度社会化”和社会学中的“过度社会化”理论进行了修正,建立了嵌入理论的经典分析框架:关系性嵌入与结构性嵌入。在格兰诺维特的研究基础上,祖京和多明戈进一步拓展了嵌入概念,提出嵌入的四种类型:结构嵌入、认知嵌入、文化嵌入、政治嵌入。
国内关注的焦点主要集中在社会组织与政府之间的关系,并且逐渐与社会治理问题结合在一起,王思斌、王瑞华等人宏观地从嵌入性视角分析了专业社会工作在中国的发展战略。近年来学术界开始重视社会组织的行动逻辑,揭示他们的生存智慧,这是很好的发展趋势。综观国内外相关研究成果,对社会工作嵌入型发展的研究,既有理论上的分析,也有社会组织行动策略的个案研究。但是对高校教师创办的社工机构的嵌入式发展却缺少关注,本文将从目标嵌入、经济嵌入、关系嵌入和认知嵌入四个维度分析桂林市S社工机构(以下简称:S机构)的微观运作,探究其发展机遇与困境。
一、目标嵌入:寻求政府有力支持
当谈到社工机构的嵌入问题时,嵌入的对象是需要思考的首要议题。王思斌认为,专业社会工作嵌入的对象是由政府部门、人民团体、企事业单位和社区开展服务活动的空间。[1]笔者将嵌入对象归结为现代社会治理体系,现代社会治理的主体依然是政府,中国现阶段,社工机构的发展主要依赖政府的支持,当然,政府也越来越需要社工机构参与社会治理。社会结构转型促进了政府与社工机构在发展目标上的一致性,有两个层面的力量促进了社工机构的发展,一是自上而下的政府推进,这是政府面对传统社会管理体制困境的必然要求;二是自下而上的社会推动,因为现代化进程促进了广大民众对多样性社会服务的需求的增长,这为社工机构的发展提供了良好契机。在东部发达省份,政府已经充分认识到社工机构的重要性并且给予积极的支持,尤其是深圳市,几乎每个街道社区都建立了社会工作服务站。但是在西部民族地区,政府自身的财力有限,对社工机构的信任程度仍不高。如何改变政府的观念并取得他们的信任,是广西社工机构发展必须面对的问题。社工机构要想生存和发展,必须通过自身的不懈努力,向政府和社会展现其存在的价值。
桂林社工机构的发展相对较晚,机构的兴起与未成年人保护问题密切相关,2013年5月6日,民政部下发了《民政部关于开展未成年人社会保护试点工作的通知》,选取了包含广西壮族自治区桂林市在内的20个地区开展未成年人社会保护试点工作,此后,大量服务于桂林市弱势群体的社会工作机构登记成立。迄今为止,有21家社会工作机构登记在册。在这21家社工机构中,5家具有政府背景,5家属于高校教师直接登记成立。S机构成立后,负责人Z充分利用高校教师的优势,努力向政府的相关负责人展示社会工作的价值,寻求政府的支持。S机构开展服务的过程中,按月汇总简报及月报表,不仅提交给项目委托方,也会抄送到市级、区级政府部门,以获得各个单位对S机构及社工行业的认同。S机构的努力也换回这些部门积极的回应与赞扬,他们经常会在开展某些公益活动前,向S机构负责人寻求建议。
2015年前,S机构主要以民政局为业务主管单位,所获得的资源非常有限。为了寻求突破,S机构不断拓展业务,接受桂林市救助管理站、民政局、团市委等部门的管理,反映出机构努力找寻自身发展与政府发展的交集。为了获得更多的项目,S机构与救助站进行了多次诚恳的协商,在机构负责人的推动下,2015年底,救助管理站率先通过政府购买服务方式,引导社会工作机构在桂林市6个城区11个县开展未成年人社会保护服务工作,S机构获得一笔较大的项目经费。遗憾的是,救助管理站仅与机构签订了一年的合同,这也导致了后续项目经费不足的问题。除了救助站,S机构与团市委保持了非常密切的联系,每次机构举办的沙龙讨论会,都会邀请团市委相关负责人参加,从而增加获得相应经费支持的可能性。另外,团市委也有一些关于青少年及青年社会组织的一些调查,他们会通过项目委托的方式,让有高校背景的S机构承担委托项目。
二、经济嵌入:维持机构基本生存
当社工机构向政府或社会寻求经济支持及其他资源帮助时,社工机构就会以资源获取者的身份嵌入到社会治理体系中。经济嵌入是社工机构生存之本,在经济相对欠发达的西部城市,社工机构的生存并不容易,因为获得的社会资源比较有限。S机构的负责人是高校教师,能够得到高校及社区的相应支持。高校教师主导下的机构能够方便及时地获得高校财务专家、法律专家的咨询建议,也能够得到高校提供的免费活动场地和其他资助。S机构在未成年人保护、青少年服务、社区服务及“四点半课堂”活动等方面得到了社区支持,在居委会办公楼开设了社工站。机构主要做未成年人保护的项目,在两所临近的小学均设立了社工站,长期对在校小学生进行课业辅导、安全宣讲、艺术培育及困境帮扶等活动。
总的来说,机构资金来源主要为政府购买服务项目、基金会项目以及社会捐赠等方面,其中,政府购买服务占主要部分。广西投入社工机构项目的资金并不稳定,政府购买社会工作服务2014年才开始试点,2015年,广西投入了1160万元,通过公开招标的方式,支持35个社会工作服务项目[2],S机构积极准备,但因为经验不足最终未获得项目。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大规模的招标却不存在了,政府并不像广东那样对社工机构进行持续的支持。好在通过努力,S机构获得了救助站的未成年人保护项目,并且利用了高校教师的优势,获得了社会组织孵化与培训项目,从而在经费上解决了机构的燃眉之急。由于政府项目青黄不接,造成S机构后期项目上财务紧张的局面。桂林市社工机构承接的服务主要集中在对未成年人、老人、残疾人的社区培训与交流方面,但政府重点支持的养老、残疾人福利、社会救助、精准扶贫以及矫正与禁毒等方面却较少让社工机构参与。同时,基金会项目也应是社工机构积极争取的,但在实际操作中,基金会的项目大多已经规划好相关活动内容,仅仅通过社工机构作为中介把资金或物品给予受助对象。基金会的项目往往周期短、要求高,导致社工机构对资金使用的灵活性很低,所以S机构争取基金会资金的积极性不高。
除了基金会以外,还有社会捐助,但这也并不容易。究其原因,公众对社工机构的认可程度不高,导致机构在募捐物资与经费时非常困难;其次,爱心企业多数是以直接给予物资的形式捐助,而非捐赠经费。因此,S机构受到的社会资助主要用于服务对象,基本上不能用于机构发展。尽管获得社会资助不容易,S机构负责人Z依然号召了几十家社会爱心企业及大量爱心人士,通过物资捐助、教育帮扶以及生活补助的形式对困境对象进行积极帮扶。社会融资的一种重要方式是互联网支持,S机构早在2015年就开始把公益项目与“互联网+”结合起来,但一年后桂林市多数社工机构也都上线了服务项目,由于参与机构多,筹款项目多,而且都在一个捐助平台,因此又出现了“僧多肉少”的局面。
三、关系嵌入:发挥高校教师优势
格兰诺维特认为,关系嵌入是指行动者嵌入于其所在的关系网络之中,并深受网络其他成员的影响。[3]在社工机构发展的初期阶段,不论是政策支持还是经济支持,都需要嵌入到所在的关系网络中。在西部地区开展社会服务非常不容易,因为项目少资金不足,政府重视程度不够。在社工机构发展的狭窄空间中,高校教师体现出创办社工机构的身份优势。在一定程度上,高校教师创办的社工机构会比其他社工机构能够获得更多的社会资源。
S机构自2013年开始筹办,主要由三位高校社会工作教师负责。那时创办社工机构有一系列限制条件,当时桂林市已经成立了3家社会工作服务机构,但他们全部依靠桂林市政府相关部门作为业务主管单位登记成立。2014年S机构正式在区民政厅登记成立,充分依托高校师资资源,发挥了社会工作专业优势,在倡导、咨询、培训、实务与研究方面卓有优势。S机构自身的发展定位为社会工作与公益慈善研究、社会组织孵化与能力建设、公益人才培训、社会工作宣传与项目评估、推动社会工作及公益行业发展及为困境群体提供服务六个领域。该机构从筹办至今在这些领域做出了较大成效。
在场地和志愿者等方面,S机构能够充分利用高校资源。由于机构办公地址设置在高校内部,与其他社会工作机构相比,实务领域有更多机会获得专家指导,有充足的实习生及志愿者参与公益服务。与本市其他20个社工机构相比,S机构在专业教师、学生和志愿者参与服务方面获得了更多支持,且签约全职员工均为社工专业出身。同时,高校教师也获得了社工领域的更多实务经验,例如他们基本掌握了线上线下公益捐助筹款流程的信息和技巧、公益筹资的法律问题、政府招标信息与步骤。由于表现突出,机构被选为公益平台的枢纽合作基地,学生也在专业实践中提升了专业素养。
在与政府合作上,高校教师优势明显。S机构所在的高校拥有社会工作本科和社会工作硕士点,聘请救助站、民政厅以及福利院等相关负责人担任硕士生导师,经常邀请他们对学生开展一些讲座,这大大提高了教学质量,因为这些人有非常丰富的社会经验,深受学生欢迎。更重要的是,通过这种方式,S机构与政府逐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彼此之间的了解程度越来越深。随着时间的推移,民政局、救助站的政府官员对社会工作的认知度越来越高,而S机构也能在与政府的合作中获得一些相应的项目,维持机构的生存。
四、认知嵌入:提高社工机构声望
我国社会工作专业发展较晚。经过几十年的努力,多所院校成立社会工作本科和硕士专业,某些院校非社会工作专业也开设了社会工作课程;在发达地区,政府大力推动社会工作队伍建设,社会工作的认知度逐步提高,但在西部欠发达地区,人们对社会工作的了解仍然十分有限,行业服务也很难深入和普及,提高人们对社会工作的认知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S机构自成立以后,努力创造条件,宣传社会工作专业以及S机构的社会工作服务。在桂林电视台以及报纸等媒体,经常能看到机构负责人Z接受采访。S机构会定期召开桂林市公益沙龙,邀请桂林市的公益人以及部分企业就一个共同的主体开展公益对话,取得了较好的效果。西部公益组织的社会认知度不高,但一些负面的行为会严重阻碍这个行业的发展,例如,2015年广西的百色助学网负责人性侵女孩事件发生后,给广西的公益事业造成严重负面影响。S机构在第一时间组织桂北区域的公益人召开会议,深刻反思百色事件,并进行行业自律的签名,促进社工机构的良性发展。
为了促进社工行业的规范与互助,在S机构负责人的积极努力下,2017年初桂林市社会工作联合会成立,联合会是以桂林市民政局为业务主管单位,以团结社工与社工公益组织、整合资源、加强专业化和行业化、承接政府部分职能为目标。其领域涉及到桂林市社工机构的服务区域与领域划分,先做到服务区域和领域的全覆盖再规范行业竞争;制定社会工作招标标准,预防不正当竞争,防止以低报价损害社工专业化的事件发生,促进社工行业有序运行。
以上阐述的S机构嵌入社会治理体系的策略和方式,在实践中并非单一运用,有时两种或多种嵌入策略可能同时运用,社工机构的嵌入逻辑需要在特殊的社会情境中进行细微的考察。
五、讨论
1.机构嵌入中的自主性问题
社工机构的嵌入过程与其自身的发展紧密联系在一起,社工机构通过嵌入社会治理体系获得自身的发展,这是一个动态的变化过程。当前我国社工机构在社会治理体系中仍然处于缺位状态,他们面对的首要问题是自身身份的合法性问题。社工机构总是积极主动地引入国家的“象征符号”,以此为自己正名并获得外界的认可,此时的社工机构仅仅充当政府边缘性工作替代的角色。社工机构获得政府资源的同时,也容易被政府牢牢控制从而丧失发展的主体性,当社工机构被用作实现公共服务以外的目标时,它的使命可能会不知不觉地被政府吞噬,民族地区社会组织在发展过程中要对自身的主体性有清醒的认识。目前S机构正面临这样的处境,为了维持机构的基本生存,S机构严重依赖政府,独立发展的空间并不大。但这种情况今后会逐渐改变,伴随社会结构的变化,社工机构的重要性将会慢慢凸显,社会组织将逐步嵌入社会治理体系,融入少数民族的社区生活环境,成为民族地区社会建设的重要力量,但这将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2.高校教师主导型社工机构的角色定位
高校教师主导的社工机构同其他民间社工机构相比,显然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在行业发展的初期阶段,这是社工机构存在的一种重要形式。但高校教师有教书育人的工作,相对于专职的社会工作者来说,精力有限。有一种观点认为在社会工作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后,高校教师不应当承担社工机构负责人的工作,而应转型为专业的社工督导,在深圳等发达城市,这一转型已经愈发普遍,形形色色的民间社工机构如雨后春笋般成立,并且机构的规模在不断增大,上百职员的机构已经成为常态。但是在西部地区,社工机构的数量少,规模小,可持续性不强,高校教师承办的社工机构仍然是一支具有主导性的力量。在桂林市为数不多的社工机构中,高校教师创办的四家社工机构仍然是行业的主导者,毕竟高校教师在资源、理念和专业知识方面具有较大的优势。但机构一旦建立,招聘了专职的工作人员,机构就必须持续运作下去,S机构负责人可以为机构无偿付出,但专职社工依然需要生活,所以需要政府项目的持续支持,但政府项目的不连续性会让S机构陷入困境。
3.S机构折射的行业发展困境
S机构负责人Z有丰富的社工专业知识和良好的社会资源,他的办事能力强,做事认真细心,并且机构拥有高校的有利条件,有丰富的社工资源和专业支持。但是S机构的发展并不如人意,因为社工机构的发展受西部大环境的影响,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政府对社会工作的支持力度有限,机构的项目过少,缺乏可持续性,这直接导致一线社工的收入比较低。当扣除掉基本的社会保险后,专职社工基本上难以过上体面的生活,这会影响他们的工作积极性,流失率较高。自S机构成立以来,专职社工主要保持在2至3人,但是机构的项目缺乏持续性,同时还存在政府后续资金无法落实的情况,这两名社工的收入比较低,支撑她们工作的主要动力主要在于社工这个职业本身所带来的精神获得感。在2016年,其中的两名员工考取了事业单位,目前仅剩的一名专职社工也在努力准备硕士研究生的考试。桂林市的其他社工机构发展也面临同样的困境,另一所大学的社工机构甚至一度想停办,因为机构负责人投入的精力太多,而且在经济上负责人还要贡献一部分自己的工资。总之,西部民族地区社会工作的发展,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