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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世界理论视域下《丽姬娅》的认知解读

2019-12-28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叙述者语篇小说

安 立 冰

(云南大学旅游文化学院外语学院,云南 丽江 674100)

引言

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1809-1849),19世纪美国浪漫主义小说家、诗人和文学评论家。《丽姬娅》是坡比较成功的惊悚恐怖小说之一,作品讲述了已故的绝世美人丽姬娅借他人之躯死而复生的故事,围绕女主人公丽姬娅是如何起死回生的,人们对小说的叙述者与女主人公丽姬娅展开了争论。

刘筱华认为坡在《丽姬娅》里创造了神经紧张的第一人称叙述者,企图表达一些“不可言喻之事时所体验到的情感”[1]45。的确,小说通篇使用第一人称叙述,塑造了一个在叙事过程中极度紧张的人物,并将这种紧张情绪传染给读者,使读者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曹曼以坡的“效果说”为理论依据,通过分析作品中的气氛营造、场景设计以及语言构筑,探究小说主题的艺术表现构架。[2]105-110就坡的核心创作理念“效果说”,朱振武认为正是“新与奇的结合、和谐的统一、理性的掌控以及对预设效果的驾驭等理念,使他在诗歌特别是小说创作方面都开风气和叙事形态之先,对美国文学独立于世界之林做出了贡献”[3]128-137。此外,於鲸从美学的角度对坡的作品进行了分析,指出哥特式小说的一大美学特征是“恐怖”,在坡的作品中崇高与诡异并存。[4]48-54于雷在前人的基础上提出:“爱伦·坡小说美学的四个核心层面:‘真实观’、‘寓意观’、‘读者观’及‘情节观’,它们分别在‘逼真’与‘怪诞’‘明流’与‘暗流’、‘编码’与‘解码’‘偏离’与‘回归’之间寻求诗学上的辩证平衡”[5]51-61,进一步挖掘坡的美学观。可见,评论家们对小说的叙述者和“丽姬娅”这一人物塑造进行了不同的分析和解读,但可以肯定的是坡从心理上拉近了读者与人物间的距离,并通过艺术的创作手法刻画了女主人公丽姬娅的绝世之美。

为此,本文试图从认知诗学的文本世界理论对《丽姬娅》进行认知解读,探索作者如何利用其独特的叙事技巧编织出丰富多彩的多重文本世界,借以表达小说多样统一的主题和作者独特的审美取向。

一、认知诗学的文本世界理论

文 本 世 界 理 论(Text World Theory) 是 认知诗学的一个重要理论体系,是自然语言加工的一种模式。以认知心理学的心智表征和认知语言学的经验观为基础,文本世界理论同时也是关于语篇产生和接受的理论[6]8,用于“阐释语言与概念化之间的关系,洞察人类交际的心智过程,包括语篇的在线生产和接受、语篇的心理表征、人类大脑对语篇的概念结构的管理以及语言交际中各种语境因素对语篇认知加工的作用”[7]72。上世纪80年代初至90年代末,已故学者Paul Werth首先在其著作Text World:Representing Conceptual Space in Discourse(1999)提出文本世界理论,后由兰卡斯特大学教授Mick Short整理出版。随后,英国谢菲尔德大学的Joanna Gavins在2007年出版了Text World:An Introduction一书,从概念化语言(Conceptualizing Language)、参与语篇活动(Participating in Discourse)、 文 本 世 界 的 场 景(Scenes)、过程(Processes)、情态(Modality)、叙事(Narrative)等方面全面系统地对文本世界理论进行了梳理和发展,对语篇认知的加工过程进行了新的探索,丰富的语料库为广大认知诗学爱好者提供了参考案例。

需要强调的是,文本世界理论中的“世界”是一种心智世界(mental world),是对具体事件状态的即时表征。Werth(1999)将文本世界分为语篇世界(discourse world)、文本世界(text world)和次级世界(sub-world)。其中,语篇世界是指人们进行交际时的直接情景,包括交际的时间、地点等信息,语篇世界必须具备两个或以上的参与者,属于“言语事件的情景语境”[8]83,“即作者和读者所处的世界,包括交际情景中被参与者直接感知的物理环境和参与者理解言语事件必备的相关知识,这些相关知识由文本驱动。”[9]222-223

很显然,语篇世界是建立在真实语境基础上的时空,而文本世界则需要依赖读者的原有知识体系建构一种心理时空,是话语描绘的情景在读者大脑中表征的结果。文本世界从语篇中产生,是由参与者通过话语媒介建构,依赖记忆和想象,通过语篇描述的事态。[8]87随着事态的发展,即文本世界在语篇中的建构和发展,许多不同的世界就会偏离初始文本世界,建立新的文本世界——次级世界。次级世界是文本世界内部的心理世界,是文本世界的时空发生变化而产生的新世界。Peter Stockwell在其《认知诗学导论》(Cognitive Poetics:An Introduction,2002)中将次级世界进行划分,他认为次级世界通常分为三种:指示次级世界、态度次级世界和认知次级世界。其中指示次级世界的形成主要是因为初始文本世界在时间和地点上发生变化。态度次级世界主要由语篇参与者或角色的愿望、信念和意向发生转变。认知次级世界通常包括表达假设、条件、情态和认识等的表达式,世界参与者可能使用“将要(would)”“将会(will)”“应该(should)”等谓语表示假设。[10]141

从初始世界文本到次级世界涉及到世界转换(world switch)。世界建构本就是一个动态的认知过程,更是信息增长和信息更新的过程,在文学作品中,信息更新一般会通过前景化实现,但有时因为叙事的需要,故事背景和人物都有可能成为图形,类似的信息调节方式会导致新的世界产生。一个完整的文本世界包括“世界建构成分”和“功能推进成分”。通常由指示信息和指称信息作为世界建构成分,用于确立文本世界的时间和地点。在文学作品中,指称信息通常由人物、物体、实体、一些抽象概念及其属性、相互概念构成。“功能推进命题”相当于小说中的“情节推进命题”,是对故事情景的表征,包括路径表达和修饰表达,而路径表达由行动和过程构成,修饰表达往往是包括小说人物的状态、环境和转喻。[9]223通常情况下,文学文本往往是一个复杂的文本世界,包含多个次级世界,这就涉及不同的时间、地点、人物和内心活动,即文本世界的指示属性和功能推进命题会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而变化。

总之,文本世界理论不仅可以用于分析文学作品的内在结构、区分不同体裁的文本、解释故事情节发展,还有助于分析文本的多重主题和作者的审美取向。此外,次级文本世界还有助于分析叙事作品的叙述层次和聚焦层次。正是由此出发,爱伦·坡的《丽姬娅》并不单纯探讨哥特大背景下有关“美女之死”的死亡主题,而是通过多重文本世界去展现作者独特的审美取向和对艺术创新的不懈追求。

二、初级文本世界与哥特式背景下的死亡主题

文本世界理论中的世界极为丰富,一个语言事件就可以构成一个世界,它涉及到至少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参与者,是文本与语境结合下产生的对真实生活的表征。“世界”的最高层是“语篇世界”,语篇世界不仅包含文本和环境,还包括语篇参与者,它们共同构成语言事件的即时情境。《丽姬娅》的语篇世界不仅涉及到叙述者与读者的对话,还涉及到作者与读者的对话。小说通篇使用第一人称叙述,叙述者也是小说的主人公,这是一个由叙述者参与、哥特式背景下建构的初级文本世界。

《丽姬娅》以哥特式的意象和建筑风格为背景,为小说的故事情节发展营造了神秘阴郁和阴森恐怖的氛围,也为宏观的文本世界创设了相应的大环境。叙述者首先提到他与美丽的丽姬娅相识在莱茵河畔一座古老衰微的大城市,且丽姬娅出生于一个年代非常久远的家庭。这恰巧符合哥特式小说的故事背景,故事通常发生在遥远的时代和荒僻残颓的地方。丽姬娅死后不久,主人公因失去爱妻痛不欲生,不能独自忍受莱茵河畔那座阴沉破败的城市,于是他在英格兰一个荒凉僻陋、渺无人迹的地方买下了一座古堡一样的修道院。需要提及的是,“哥特”一词通常与野蛮、城堡和超自然相关,与恐惧、未知及神秘相联系。[11]324修道院周围满目凄凉、凋零残颓,在他看来修道院和郊区的环境很容易让人陷入哀愁,联想到说不尽的忧愁和道不完的记忆。异国他乡的荒郊旷野极其符合当时主人公因思念亡妻万念俱灰的心情。此外,修道院诡异怪癖的室内装修也让读者咋舌。首先,整个室内环境显示出帝王般的豪华奢靡,光怪陆离的威廉幔帐如幽灵般下垂着,庄严肃穆的埃及木刻、杂乱无章的壁饰和家具、金丝簇绒地毯上怪诞的图案更是让人浮想翩翩、精神恍惚。

爱伦·坡为了营造这种阴森恐怖的哥特式氛围,在叙述上层层递进。先是在莱茵河畔的古老衰微的城市稍作笔墨,读者也不会产生多余联想,然后,他开始逐步对英格兰郊区的修道院煽风点火,让读者对这种荒僻怪诞的布景产生联想,但这还不足以让读者起鸡皮疙瘩。于是,跟随叙述者的讲述,读者进入到修道院里的新房,这是主人公迎娶第二任妻子罗维娜·特里梵依的房间。新房位于修道院高高的塔楼上,呈五角行,房间空旷,布置杂乱无章、毫无系统,且墙面都是大块的未经分割的威尼斯玻璃,玻璃呈铅色,在阳光和月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灰蒙蒙、阴森森的色泽。玻璃上部映衬着纵横交错的古藤蔓枝。新房顶棚装饰着哥特式的奇妙荒诞的图案。室内香炉精心的设计使得萦回缭绕的烟火看上去宛若金蛇狂舞。

仿佛古堡塔楼里新房的总体怪诞布局还不足以摄魄人心,叙述者紧接着更为细致地描述了屋内物件的摆设,而这些物品的奇形怪状都能让人联想到死亡和幽灵,让人不寒而栗。那张印度样式的新婚之床是用黑檀木精雕细镂而成的,床顶罩着棺衣似的床罩。黑色的花岗岩石棺椁分布在房间的五个角落,而这些棺椁都是从法老墓中挖掘出来的,棺盖上布满了古老的雕刻。还有那下垂的幔帐因其怪异的设计奇形怪状,当参观者在屋内走动时会因自己的影子联想到无数诺曼底幽灵或是邪梦中的幻影,在强风的作用下更是显现出变幻莫测的魔幻色彩和令人焦虑恐怖的气氛。

无论是《丽姬娅》背景里荒凉残颓的古堡似的的修道院、古藤缠绕的塔楼,抑或是室内倒影幽灵的帷幔、阴森可怖的棺椁棺罩,无一不让人联想到衰败和死亡。令读者惊讶的是,房间的陈设居然有棺椁类与“生”相悖的黑暗物件,也能想象居住在如此阴郁腐朽的环境里不百病缠身、抑郁身亡才是怪事。如此布置也突显出主人公癫狂变态的心理,为两位“美女之死”埋下伏笔。

《丽姬娅》里的两位女主人公都死于夜黑风高的晚上。哥特小说的产生受18世纪英国文学发展的“墓园派”诗歌和当时推崇的感伤主义影响较大,比较典型的是格雷(Thomas Gray)的《墓园挽歌》(Elegy Written in a Country Churchyard,1750),“诗人或触景生情,或凭空想象,热衷于描写墓园、黑夜、死亡、恐怖等等。”[12]37所以,哥特小说一般将死亡的发生时间选在午夜时分,在强风的协同作用下制造恐怖的氛围。男主人公的第一任妻子,也就是“绝世美人”丽姬娅在临死那天晚上的半夜时分,吩咐“我”朗读了她写的一首诗,刚一读完,她就庄重地等待死亡到来。包括后来他的第二任妻子罗维娜·特里梵依病倒后出现各种恐怖的幻觉也都是在狂风大作的夜晚,每个夜晚产生的幻觉和幻听严重加剧了她的病情,以致到第三天晚上,极度的恐惧使她的病情急剧恶化,侍女们开始为她准备后事。

在爱伦·坡的创作哲学中,他认为“死亡是世界上最富有诗意的主题,尤其一位美丽女子之死是诗歌创作的最好主题”[13]994-995。他的这种创作理念不但在诗歌中有所体现,如著名的《安娜贝尔·李》(Annabel Lee,1849),也体现在其短篇小说中。《丽姬娅》就是这种创作理念的鲜明产物,生动地刻画了“美女之死”的场面。《丽姬娅》里的两位女主人公在面临死亡时都表现出对抗挣扎的一面。平时外表安然恬静的丽姬娅浑身透露着死亡的气息,尽管“我”的内心在悄悄地与狰狞的死神作斗争,但性格坚强的丽姬娅在死亡面前却显得恐惧不安。的确,死神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恐惧,但她顽强抵抗死神和拼命挣扎求生的场景却令人震惊。“面对她那种强烈的求生欲望——生——只求生——我知道安慰和讲理无异于痴人说梦。”[14]155看到丽姬娅对死亡的抗拒与对“生”的强烈渴望和臆想,男主人公显得苍白无力。

包括罗维娜·特里梵依死后多次复活,表现出强烈的生命迹象。罗维娜死后不久,“我”从冥想中惊醒,因为“我”听到尸体传来一声呜咽,一声低低的、柔柔地、但很清楚的呜咽声。“……我终于明确无误地看见在她两边脸颊上,顺着眼周那些微陷的细小血管,一阵微弱的、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潮红正在泛起。”[14]162但是这种生命的迹象并没有持续多久,尽管男主人公尽力抢救,想要唤回那丝飘荡的游魂,却依然无济于事,没过多久,尸体又变得毫无生气。“……连刚才那点生气也完全消失,脸颊上和眼周那点血色也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大理石般的苍白;嘴唇变得比刚才更枯皱,萎缩成一副可怕的死相;一股冰凉迅速在尸体表面蔓延,接下来便是照常的僵硬。”[14]162作者用一定的篇幅描写罗维娜死而复生的场面,可以看出,这种死而复生的描写是对死亡的另一种怪诞的抗拒。

从《丽姬娅》里的两位女主人公对死亡的抗拒来看,爱伦·坡对死亡本身持有厌恶抵制的情绪,在他看来,死亡是夺走一切正在绽放的美好事物的罪魁祸首,再美好的事物在死亡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和丑陋不堪。小说开篇引用约瑟夫·格兰维尔的至理名言:“意志就在其中,意志万世不易。谁知道意志的玄妙和意志的元气?因上帝不过乃一伟大的意志,以其专一的特性遍及万物。凡无意志薄弱之缺陷者,既不降服于天使,也不屈服于死神。”[14]149这段文字在小说中重复多次,可谓点睛之笔,为丽姬娅死后附身罗维娜作铺垫。当然,死而复生也是对“生”的渴望和“死”的戏谑。

三、多重文本世界的多重主题

爱伦·坡的《丽姬娅》不仅限于“死亡”主题,作者并未单纯探讨死亡问题。小说通过聚焦层次的变化和时空以及人物等指示信息和指称信息的变化,给读者呈现了三个独立的次级文本世界。

“初级文本世界在指示参数方面的变化都会导致该文本世界的转换,转换后的世界属于次级世界。指示次级世界包括直接引语、倒叙(flashback)、未来闪影(flashforwards)以及任何离开当前情景的场景。”[15]11《丽姬娅》中作者开篇就用第一人称内聚焦回顾已故的妻子丽姬娅,叙述自然平稳,语言中透露出一丝惋惜和无奈,然而,叙述者讲到第三自然段时聚焦发生了转变,依然是第一人称叙述,可聚焦由第一人称内聚焦变成第一人称外聚焦。《丽姬娅》中初始文本下面的第一个次级文本世界是叙述者对女主人公丽姬娅外在美的描述。作者使用第一人称回顾叙事的外聚焦,使读者在脑海中形成有关丽姬娅的图形,构成一个完整独立的心智世界。

作者使用大量篇幅对丽姬娅的外貌特征进行描述,可谓是浓墨重彩。在丽姬娅的身姿容貌方面,她身段颀长,略显纤弱;除此之外,她端庄安详,步态轻盈,低声细语;她拥有全世界最美的脸庞,“那种容光焕发只有在服用鸦片后的梦幻中才能看到——一种比翱翔在德罗斯岛的女儿们梦境中的圣象还要圣洁飘逸的幻影。”[14]150然而,丽姬娅的脸庞并非传统的轮廓,在那张不符合规范的脸上有“异点”。高洁苍白的额顶白璧无瑕,肌肤如象牙般纯净,天庭宽阔而恬静,柔和的轮廓遍布左右鬓角;一头乌黑、油亮、浓密的自然卷发如“风信子”一般;就连那线条优雅的鼻子也是如此完美,鼻梁几乎看不出曲线,甚至连鼻孔也都散发出自由的灵魂;丽姬娅的嘴唇更是登峰造极之作,上唇曲线典雅,下唇带着一丝柔和性感的睡意,微笑时露出两排放射圣光的皓齿;她的下颌拥有希腊人那种扩大而不失秀媚、庄重且不失柔和、圆润却又超凡脱俗的轮廓。

在聚焦完丽姬娅的整体面部特征后,爱伦·坡另起一段着重描述丽姬娅的眼睛和眼神。那是一双比普通人的眼睛都大得多的眼睛,跟羚羊的眼睛一样圆;眼睛乌黑亮丽,长着又黑又长的睫毛,上方的略显参差的眉毛也是墨黑如黛。然而,这双眼睛的“异点”却在于瞳孔里的眼神,因为在她的眼神中裹挟着一种道不明的情感。唯有用约瑟夫·格兰维尔一部书中的一段话来解释这种情感——“意志就在其中,意志万世不易。谁知道意志的玄妙和意志的元气?因上帝不过乃一伟大的意志,以其专一的特性遍及万物。凡无意志薄弱之缺陷者,既不降服于天使,也不屈服于死神。”[14]153

作者用了小说四分之一的篇幅聚焦丽姬娅的外貌特征,旨在突显她异于常人的美。为了将其美貌表现得淋漓尽致,爱伦·坡甚至用尽溢美之词,如“绝色之美”“超凡脱俗”“无双之美”等等。“她的美——也许在我炽热的想象中显得是这样——就是超越天堂或人间的无双之美——是土耳其神话中天国圣女的绝世之美。”[14]151如此生动的人物描写使读者脑海中也刻画了一幅美女画像,让读者对丽姬娅是何等美丽的女子产生联想和赞叹。

该文本世界不仅描述了女主人公的绝世之美,更突显了爱伦·坡对“美”的定义。通过文本分析,他认为“美”当与众不同,能在外形轮廓上找到“异点”。此外,“美”不应当只是外在的大美,在美丽的眼睛里还应该看到一个人的精气神,这种精气神可能是韧性,抑或是不屈于死神的坚强意志。

《丽姬娅》的第二个次级文本世界是通过镶嵌式的手法插入小说的一部舞台剧。小说在第一个次级文本世界着重突显女主人公丽姬娅的绝世之美和其超越世人的才华,为了展示丽姬娅在文学方面非凡的造诣,作者顺势插入一首偏离整个文本风格的诗作,使其成为一个前景化的独立文本世界。

通过叙述者之口吟诵的丽姬娅的诗作有着完整的人物、时间和地点,以及完整的故事情节,所以,这是一首叙述诗。故事发生在一个喜庆之夜,一群悲伤的天使掩面坐在一个剧场里,观看一出希望与恐怖的话剧,台上的小丑扮演着上帝,由无形的事物支配着飞来飞去。随着剧情逐渐发展,迎来了故事的高潮,一个蠕动的爬虫闯入了小丑之中,这是一个浑身沾满鲜血的怪物爬虫,它疯狂肆虐,小丑都成了它的晚餐,天使们被吓得呜咽,场景陷入混乱之中:

熄灭——熄灭——熄灭所有灯光!

罩住每一个颤抖的身影,

大幕像一块裹尸布,

如暴风骤雨般落下,

苍白无力的天使,

摘下面纱,起身,坚信,

这是一幕叫《人》的悲剧,

主角是那征服者爬虫。[14]156

看得出来,这是一部讲述消灭人类的怪物爬虫取得胜利的闹剧,整个剧场氛围忧郁,因为象征着人类的天使和小丑始终沉浸在悲伤里,仿佛在等待一场悲剧的到来,而通过故事内台下天使的聚焦,所有的小丑被怪物爬虫无情屠杀,而身为观众的天使却显得孤立无援。

从某种意义上看,怪物爬虫在该文本世界里象征着令人惧怕的死亡,它给人留下了阴森可怖、冷酷无情的印象,而人类在这个怪物面前却显得丑陋而不堪一击。整个文本世界再次突显出作者对死亡的憎恶和无可奈何,他认为人生而为悲剧,而主宰这场悲剧的永远是战无不胜的死亡。

《丽姬娅》的第三个次级文本世界是置换场景之后罗维娜的死而复生。在小说的第二部分提到丽姬娅死后,男主人公从荒凉破败的莱茵河边上的古城搬到了英格兰郊区的一座如古堡般的修道院,与此同时,人物对象也发生了变化,也就是文本世界的指示信息和指称信息发生变化,从而产生了新的文本世界。

该文本世界的女主人公是罗维娜,作者并未对其外貌进行详尽的描述,主要对其久病未愈、香消玉殒后对周围环境的极度敏感恐慌进行了描写,为其死而复生制造阴森诡异的氛围。随后,作者花了大量笔墨反复描述罗维娜起死回生的场面,并对其面部特征的变化进行详述,着实让人出了一身冷汗。而这样的恐怖情节一直持续到小说结尾,达到恐怖的巅峰。因为复活后的罗维娜竟然变成了丽姬娅,原来是丽姬娅借了罗维娜死后的躯体重现光芒。

“我向前一扑,抓住了她的脚!她躲开我的触碰,往后一闪,让裹尸布从头顶滑落,一头浓密蓬松的长发在房间里流动的空气里飘扬,秀发的颜色比夜晚乌鸦的翅膀还要黑。随后,站在我前面的这个身影慢慢睁开了眼睛。‘那么,至少,’我尖声惊呼,‘我绝不会——我绝不会弄错——这双圆滚滚、乌黑的、疯狂的眼睛是——我已故爱人的——她的——丽姬娅的!’”[14]164

发现丽姬娅复活后,男主人公近乎到了疯狂的地步。看得出来,作者企图通过“起死复生”这种独特的艺术表达再现和延长丽姬娅的美,尤其是当她头顶上的裹尸布滑落的一瞬间,丽姬娅硕大乌黑的眼睛再次成为一大亮点,“绝世之美”再次复活,作者延长审美的意图也得以实现。

四、文本世界的转换途径

根据文本世界理论,指示信息和指称信息的变化会生成新的文本世界,不同的时间、地点和人物构成了不同的镶嵌叙事,而这些叙事又构成了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复杂关系,为小说叙事制造矛盾冲突,使人物性格和故事情节更为饱满。需要注意的是,多重文本世界的多重主题归根结底是服务于小说母题和作者的意识形态的。《丽姬娅》充分显示了爱伦·坡描写人物和处理故事素材的非凡创造力。

《丽姬娅》多重文本世界间的转换主要通过叙事聚焦、时空以及人物的变化来实现。小说在第一人称回顾叙事内聚焦和第一人称回顾叙事外聚焦之间频繁切换。首先,叙述者开篇提到,“我怎么也想不起当初我是怎样,在何时,甚至在哪个具体的地方结识丽姬娅小姐的。许多年过去了,由于太多痛苦,我的记忆变得模糊……”[14]149-159很显然,这是叙述者“我”正在经历和回顾事件,属于第一人称主人公回顾叙事内聚焦,主人公可以感知和评论事件,逐渐引出故事内容。叙述者是视角的控制者,可以通过自己的感知来聚焦。[16]58叙述者一开始站在“现在”的立场回顾丽姬娅讨人喜欢的性格、罕见的学识,以及她娴静的美色,但并没有从细节上对丽姬娅的外貌特征进行描述。“视角可以置于故事层,也可置于话语层。”[16]55因为叙述者的回顾并不具备故事性,所以小说的第一、二自然段属于初级文本世界的话语层。此时,叙述者等同于人物。Rimmon-Kenan在 其《 叙 事 小 说 》(Narrative Fiction,1983)中提到,当聚焦者和被聚焦者是同一个人时,聚焦者可以洞察人物的内心。[17]77所以,《丽姬娅》的叙述者在回顾叙事的时候,充分融入了自己对已故妻子丽姬娅的思念和悲伤之情。

然而,到了第三自然段,叙事聚焦发生了明显变化,叙述者还是借助主人公的口吻叙事,但焦点从单纯的回顾叙事转移到细致的人物描写上,视角从中心人物突然位移到旁观者的位置,也就是第一人称内聚焦变成了第一人称外聚焦。视角的变化使读者的目光也跟着位移,不再沉浸在男主人公虚无缥缈的断断续续的回忆中,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绝世美人丽姬娅的外貌描写上。至此,故事的人物不再单一,文本出现了一个女主人公。对丽姬娅大篇幅的聚焦在读者心中产生了新的心理表征,该表征与初始文本话语层所要突显的“死亡”母题截然不同,所以具有相对独立性。

镶嵌式手法也是文本世界过渡的方法之一,通过插入不同体裁的内容有助于形成图形,而千篇一律的叙事方式只会使读者产生审美疲劳,也容易成为新体裁的背景。在聚焦完丽姬娅的美貌后,文本中突然插入一首叙事诗,文体风格与之前的叙事风格截然不同,让读者眼前一亮,长时间聚焦在长篇人物外貌和性格特征描写的审美疲劳得以缓解,更有利于集中欣赏风格迥异的短句自由诗。更为不同的是,这首叙事诗的人物角色和故事情节也是极其的荒诞和新颖,人物是天使、扮演上帝的小丑和突如其来的怪物爬虫,故事情节是一群天使在剧院观看一出怪物爬虫毁灭小丑的《人》的悲剧。不难看出,新的文本世界不论从人物、背景、情节、主题,还是读者的接受程度上都与其他文本世界大不一样。

文本世界的切换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时空的位移。时间和空间是构成叙事文学的基本要件,任何一个叙事文本只有经过起始、发生、发展、高潮、结尾和一定的时间跨度才可能是一部完善的文学作品。通过时间的变化,人物的命运才会发生变化,人物性格才能在事件的发展中得到突显,才能突破扁平人物的局限。而空间是在时间变化当中出现的片段,包括各种场景、画面、人物的装束等等。在叙事作品中,时间和空间紧密相联。在《丽姬娅》的最后一个次级文本世界中,时空和人物都较之前的发生了变化。“……经过数月困倦和漫无目的的游荡之后,我在美丽的英格兰一个最荒僻无人的地方买了一座我不愿说出名字的修道院,并对其进行了装修。”[14]157看得出来,该文本世界的故事时间和空间都发生了明显变化,时间是数月后,场景从之前的莱茵河畔位移到英格兰郊区的修道院。此外,故事人物也发生了变化,女主人公从之前的丽姬娅变成了罗维娜。新的文本世界导入了新的故事人物和时空因素,从而使小说的故事情节变得更加迂回曲折、有新鲜感。

总体上看,《丽姬娅》的多重文本世界具有相对独立性,拥有不同的故事时空、人物和主题,但作为整篇小说这些文本世界也都互相联系,也就是小说的背景、人物、题材、事件和主题有着内在的关联性和统一性,通过时空联系和内在相似性产生关联。

结语

《丽姬娅》的艺术感染力很大程度上源于爱伦·坡精湛的叙事技巧和独特的审美取向。小说围绕女主人公丽姬娅起死回生的故事给读者展现了经典哥特式背景和多重文本世界,由此再现了丽姬娅的绝世之美和广博学识,更表现出作者对“生”与“死”的深刻考量。《丽姬娅》的叙事聚焦、时空和人物等指示信息和指称信息的变化是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主要因素,也是小说多重世界通达的主要途径,同时也使得小说的图形和背景得以切换自如,从而提升作品的审美注意度,彰显小说统一多样的主题。不难看出,用文本世界理论分析文学作品可以使作者与读者走进同一个文本世界实现有效的交流。即使他们在知识文化上和时空上相隔甚远,但依然可以通过记忆和想象形成相似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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