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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念整合理论对纳西东巴文合体构字的解释力

2019-12-28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合体隐喻关联

段 红

(云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1 引言

纳西东巴文合体字(或称合文)是指用于记录一个词或词组,形式上像是一个字但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单字组合在一起,且每个单字的读音都被读出的文字单位。[1]喻遂生先生[2]统计《纳西象形文字谱》2288个东巴基本字中,东巴合体字数量为181个,占字形总数的7.9%。这说明合体字并非个别语言现象,在东巴文中运用广泛。现有研究多借助传统汉字学理论(如六书说、十书说、三书说等)对东巴文的结构类型进行分析与归并。[1][3][4][5][6]有停留于形式和指涉层面,较少关心概念层面;重构成解析,轻字的意义建构过程分析的局限。

东巴文合体构字的过程实际上也是新语义的构建过程。探究意义的心理构建过程是认知语言学努力的方向。其中,概念整合理论(Conceptual Integration Theory,简称 CIT)是以解释意义构建过程及其背后认知特点为目标的认知语言学前沿理论,[7][8]目前已被运用于新词语的产生及拼缀构词等语言现象的认知机制解读,[9][10]但对极具特色的少数民族语言文字东巴文却缺乏应有重视,很少有研究者将它纳入研究视野。东巴文与汉字同属于表词—意音文字,从发展阶段看,东巴文是处于更为原始阶段的文字体系。研究东巴文合体字形成的认知机制不仅对我们认识词汇语义心理构建过程具有普遍意义更对文字发展史、普通文字学、比较文字学等研究领域有重要参考价值,而对单字合体过程中合成这种意义构建途径做恰当的解释,也是概念整合理论解释力的检验。

2 东巴文合体字语义合成的类型及其概念整合操作

东巴文合体字的形成至少涉及两个原形单字,它们各自的意义结构是合成空间里合体字语义结构的组成元素和触发源,合体构字的过程首先是语义整合的过程。在Fauconnier和Turner[11][12]对语义整合分类的基础上,按照整合过程中单字成分之间关键关系的不同特点,我们将东巴文合体字划分出4种基本类型 :(a) 知觉绑定式,如例(1)(2);(b)关联关系式,如例(3)(4)(5);(c)致使关系式,如例(6)(7)(8);(d)隐喻关系式,如例(9)(10)。

(1)爱〈龟(“眼”之意)+均(“红色”之意)〉 红眼

(2)泊〈缠(“绿色”之意)+帛(“岩石”之意)〉青石岩

(3)间〈嫁(“房”之意)+婪(“家神”之意)〉祖房

(4)兵〈氛(“皇帝”之意)+迸(“地”之意)〉 京城

(5)烘〈哄(“针”之意)+虹(“线”之意)〉 针线

(6)波〈尝(“火”之意)+秉(“坡”之意)〉 烧山

(7)补〈镜(“白色”之意)+哺(“雪山”之意)〉 常年积雪不化者

(8)埠〈·(“黑色”之意)+帛(“山”之意)〉 冬积雪而夏融者

(9)沉〈辰(“树”之意)+韩(“骨”之意)〉 树干

(10)趁〈辰(“树”之意)+裹(“脚”之意)〉 树根

2.1 知觉绑定式合体字的语义整合机制

绑定是神经科学或心理学的术语,用于描写完形感知或统一心智表征的组合性质。知觉绑定(perceptual binding)则指在不同大脑区域处理的分离感觉信息的联合(unification)。Bache[13]指出,简单如一个物体都会激活大脑的不同区域,其中每块区域处理该物体某一方面的特征,如形状、颜色或位置。在某个时间节点上,不同的处理间实现了并行操作或被绑定在一起,从而导致该物体的连贯、融合形象(image)。这种介于感知与概念之间的神经整合投射到语法结构上则表现为“形容词+名词”物性名词结构,是表达“突显特征性范畴具体例示”的抽象功能结构。该功能结构中,形容词是表达突显特征的修饰语,名词则为这一结构的语法中心语,起范畴化功能。在知觉绑定式合体字语义合成时,其中一个输入空间即为神经底层激活绑定驱动的抽象“形容词+名词”物性名词结构,我们称之为结构输入空间。例(1)中的“龟”(眼)是一个名词,我们在指称特定事体时往往倾向于突显与这一事体相关联的某一特征(如形容词“均”(红))并将其识解为该事物范畴的具体成员。按照文旭和邢晓宇[14]的形容词二分法,红是描写性形容词。就其物质属性来看,红是我们肉眼能看到的最常见颜色之一,可视光谱波长较长,它赋予名词“龟”这一物质属性价值。知觉绑定式合体字语义构建的过程就是将元素输入空间的各种值带入结构输入空间里相应语义中心成分及其修饰语附加成分的过程。例(1)的整合网络构建中,“均”和“龟”分别赋予修饰语和名词中心语的两个关系参数以形成对应性连接,这两个输入空间内部的关键关系就是大脑中不同区域的知觉绑定关系,它将被压缩为合成空间中的性质关系(即眼是红的),最终完成“红眼”的意义建构过程并将其表征为语法形式“爱”。

2.2 关联关系式合体字的语义整合机制

关联关系(correlation)是指经验的基本维度(fundamental dimensions)的反复关联。[15]东巴文合体字中主要体现为以下两种:

第一种是空间关联关系的整合。空间关联是指地点与特定事件的共现关系。东巴文合体字中有一类体现了构字部件之间的空间关联关系,比如例(3)和(4)。“间”(祖房)由“嫁”(房屋)和“婪”(神)构成;“兵”(京城)由“迸”(地)和“氛”(皇帝)构成。传统构形理论仅从构件性质、构件数量、构件组合的空间结构等分析这些字的构成,[1]比如,“间”(祖房)可解析为由象形字房屋“嫁”和假借字家神“婪”组成的构件彼此完全包含的二字合文。显然,这种分析实际上是把整字割裂开来做显性处理,而无法解释隐性的整体意义构建。从构件的空间关系角度将“嫁”(房屋)与“婪”(家神)解释为彼此完全包含关系只是对构件关系的静态描述而无法解释其动因。用空间关联关系来解释“嫁”(房屋)心理空间和“婪”(家神)心理空间之间的对应性连接关系则可以揭示“间”(祖房)意义的构建过程。东巴文合文由两个或两个以上单字构成,每个单字对应一个心理空间,其中包含了空间组成成分和结构化的框架,并与人们长时记忆中的图式化和具体知识相连接。语词“嫁”(房屋)会激活其所涉及的一整套经验或概念结构。在识别某一特定房子时就自然会将其与房子框架相比较,或将其视为“房子框架”的具体例示,并在其中插入该特定房子对应部分。语词“婪”(神)会激活神的框架结构,包括拜神者、神、方式、场景等元素。通过跨域映射把“嫁”(房屋)心理空间和“婪”(神)心理空间连接在一起,前者为后者提供场景,后者为前者提供事件。场景和事件在人们经验中的反复再现,形成了二者的空间关联关系。空间关联关系被压缩变成合成空间中的唯一性关系,再经由合成空间内的细化操作,从而构建出“祖房”意义。空间关联关系式合体字语义合成时,其结构输入空间的内容是定中词组关系框架(即修饰语+名词中心语框架),表征“X的/之地”的概念关联关系。例(3)中“婪”和“嫁”分别与修饰语和表地方的结构中心语形成对应性连接,再通过储存在经验中反复重现的空间关联图式化知识的调用,完善并建构出“间”的意义。这种将事件及其发生地点反复共现所形成的空间关联式合体字在东巴文中典型的用法是对地点的命名:如“庇”“痹”“闭”“敝”“弊”等。此类合体字建构过程中,除了将“X的/之地”的概念关联关系进行词法投射外,定中结构中修饰语空位槽X还表现为以某类人的典型特征转指该类人群范畴的转喻模式。例(4)皇帝,“兵”。

另一种是功能关联关系的整合。功能关联是指部件与部件的匹配关系,比如纸墨、刀叉、碗筷、书本、锅灶等。其特点在于,只有当部件与部件协同合作才能发挥整体的功能。它就像剪刀的两翼,协同工作才可保证行为的有效性。在功能关联关系式合体字语义合成过程中,其中一个输入空间是结构输入空间,内容是“名词+名词”并列复合词组关系框架。例(5)中的“哄”(针)可能激活不同的概念域。针可能是缝纫概念域中最重要的工具之一;也可能是时间概念域中钟表实体的主要组成部件;可能是中医理疗域中医师治疗病人时常用的针灸方法;也可能是西医医生手里注射器的重要部件。同样的,“虹”(线)也是诸多概念域的促发器。就材料构成而言,线可能指细线、棉线、金属线等;按具体和抽象划分,线既可能是缝纫的棉线、织毛衣的毛线等具体物质,也可能隐喻性指称光线、视线、线索等与棉线毛线等具有细长、连续等相似性的抽象概念。尽管单字所能激活的概念域范围广,但是当“哄”和“虹”两个概念合成时却会互相牵制。针和线共享的工具属性协同激活两个物体匹配搭配时的功能或活动,是“工具转指活动”转喻模式的体现。例(5)语义构建过程中,“哄”和“虹”分别与结构输入空间中的名词1和名词2建立对应性连接关系,两者的功能关联关系被压缩成合成空间中的唯一性关系,从而完成其意义构建过程。

2.3 致使关系式合体字的语义整合机制

词汇语义合成的过程往往被看作句法规则在词汇层面的体现和凝固。因此,Givón有一句名言:“今天的词法是昨天的句法”[16]。所谓致使关系式整合是指现实生活中的致使行为与抽象致使语法结构整合为实际语法表达的整合类型。例(6)中的结构输入空间包含的是致使动词的论元结构表达 式 [agent ACTS] CAUSE[object MOVES in a direction]。这一表达式是日常生活中反复出现的致使关系事件的语法化,其事件表达结构为E{S1[Do(x,y)];S2[R(z)])}。例(6)的另一输入空间为值空间,包含即将赋予结构空间动词及其各种论元角色的值,与结构空间形成“图式—例示”关系。致使关系式合体字语义合成的过程实质上就是将值空间的各种元素代入致使事件结构空间相应语义成分的过程。在构建例(6)的整合网络中,“波”(烧山)由缺了一角的山“秉”和缺角处的三条线组成,表“坡起烟”之意。坡起烟和坡缺角是火烧山致使事件的致使结果即被使事件,它在整个致使事件中被突显。但语义构建过程并未结束,在人脑的认知加工中,事件结果总是和一定的事件使因紧密关联,合成空间的完善作用导致该致使结果转指导致这一结果的使因,这种“结果—原因”转喻机制使“波”获得稳定的词汇意义即烧山。同样地,在形成致使结果对照的例(7)和(8)中,结构输入空间的内容为致使动词及其论元结构,是广泛存在的致使双事件结构的语法化,其语义形成通过另一输入空间的事件赋值所形成的对应性连接和合成空间“结果—原因”转喻模式完善作用形成。“补”由“哺”(雪山)和“镜”(白)构成;“埠”则包含 “哺”(雪山)和“·”(黑)两个元素。它们首先分别赋予被使事件中的NP和VP两个关系参数以具体值,再通过对储存于长时记忆中知识的调用指称致使事件即温度高低,在形成的词汇语义中表现为事件原因对事件结果的致使性替代关系。

2.4 隐喻关系式合体字的语义整合机制

隐喻是人们把熟悉的、具体的、有形的、常见的认知域投射映现于陌生的、抽象的、无形的、罕见的认知域,从而建立不同概念系统之间联系的认知过程,是日常语言中存在的普遍现象。Foley[17]认为,人类任何对目标域的理解首先及最早是使用人体及其物理世界的相互作用。人体是隐喻最杰出的来源域。人们依靠自己熟悉的身体结构及经历来认识及解释世界。对身体部位的认识自然就构成了人们对非人体域进行概念化的基础。人体是人类最熟悉的,人们不可避免地会对人体的认知结构映射到对其他物体和事物等概念的认知与理解上,把自己熟悉的身体结构及经历当作认知的基础和出发点。由此,表示人体部位的词极易通过隐喻映射到其他语义域中,为我们获取新知识和理解新事物提供基础。如把对“头”“腰”“脚”的认知映射到“山”这一目标域中就有了表示山的部位的词语:山头、山腰、山脚。只是习惯性的使用逐渐使该类隐喻失去了意象性,以致于人们往往对日常词语中所隐含的隐喻习而不察。隐喻的形成并非偶然,它是人类生存活动与其认知思维相互作用的必然结果,既反映出人类认知的具身体验性,又是对原有范畴再范畴化的产物。因此,隐喻为填补词汇空缺,给新概念和新经验命名起重要作用,同时可促进人类对周围世界的了解和认知范畴的扩大。

例(9)和(10)名词性隐喻的表征是将喻体和本体两个范畴的认知表征进行结构对正,再将其与共有抽象结构相关联的特征从喻体投射映现到本体的认知操作。在构建(9)和(10)的整合网络中,其中一个输入空间表征“辰”(树)的组织框架,包含树的骨头、树的手臂、树的脚等元素;另一个输入空间则表征人的组织框架,包括人的骨头、人的手臂、人的脚等成分。由于树体(喻体)和人体(本体)之间各部位的对应性,很容易建立语义结构的相互映射。东巴隐喻关系式合体字在语言表达上大多由省略了“的”的名词短语构成。例(9)和(10)中,“辰”(树)表现为语义中心,表达名词称及事物范畴,“韩”(骨头)和“裹”(脚)则扮演具体指称功能,称及事物及其概念世界,在实现名词的确指功能的同时使意象更加生动。这种语义合成类型的存在体现了纳西民族常以人的身体部位作为衡量周围事物的标准,赋予事物以新概念的思维规律。束定芳[18]认为名词性人体隐喻类型的形成处于隐喻发展过程中的初级阶段(或称始源阶段),是被动的隐喻,但却是人类理解并感知周围世界的基础,是表达思想的特殊途径,并为人们主动使用隐喻并创造象似性隐喻奠定基础。

3 结论

词汇的形成与其意义构建是语义研究的基石和重要课题。认知语法认为,语言的各个层面,包括词素、词、词组、句子和语篇,都是形式-意义结合体。语言就是象征单位的大仓库。但是长期以来,东巴文研究的关注力都聚焦于构形分析,所用理论也大多拘泥于用于汉古文字分析的构形理论。因此造成形义研究的严重脱节。本研究通过对东巴文合体字单字之间关键关系的分析以能揭示合体字语义合成时的认知机制并有效弥补构形分析的不足。研究发现,东巴合体构字的认知机制可以归结于对知觉绑定、关联、致使和隐喻四种关键关系的压缩形成层层创结构的过程。本研究除了是对概念整合强大解释力的又一例证之外,还可能对比较文字学、语言类型学等相关学科有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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