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长安大安国寺考
2019-12-27单敏
单 敏
一、“大安国寺”起名探考
大安国寺位于长乐坊,坊在朱雀门街东第四街,街东从北第一。“大半以东,大安国寺。”[1]“先天之后,皇子幼则居内,东封年,以渐成长,乃于安国寺东附苑城同为大宅,分院居,为十王宅……其后,盛、仪、寿、陈、丰、恒、凉六王又就封,入内宅。”[2]因此,中晚唐时期,大安国寺处于大明宫与十六王宅宅邸之间,与十六王宅之间仅有一墙之隔,靠近国家的政治中心。《唐会要》有“景云元年(710)九月十一日,敕舍龙潜旧宅为寺,便以本封安国为名。”[3]的记载,由此可得,大安国寺于景云元年(710)九月十一日敕立。神龙元年(705),“五王政变”,“以并州牧相王旦及太平公主有诛易之兄弟功,相王加号安国相王”。710年,睿宗李旦登基后,便将旧宅改为寺院,以安国为名命之。但是,唐宋人口中并非直称其为“安国寺”,而是“大安国寺”,史书没有明确记载原因。笔者认为,此举是在东都洛阳与两京外同有安国寺之因。《增订唐两京城坊考》“宣风防”条有“安国寺,旧在水南宣风坊,本隋杨文思宅,后赐樊子盖。唐为宗楚客宅,楚客流放岭南,为节愍太子宅。太子升储,神龙三年(707)建为崇因尼寺,复改为国寺。景云元年改安国寺,会昌中废。后复葺之,改为僧居诸院”[4]的记载。显庆年间,在淮南道黄州还有郡人张大用舍宅所建的安国寺,因此,位于京都的安国寺,地位相对于东都及京外地区要高得多,且在规模上要更大,故称呼时习惯在安国寺前添“大”字以示区分。
二、大安国寺的几次扩建与破坏问题探考
(一)宪宗时盛修与武宗时的毁坏问题
宪宗时,左军中尉吐突承璀领功德使,盛修安国寺。这是史书所载大安国寺的首次盛修。吐突承璀欲在寺内建立圣政碑,以褒颂宪宗功德,请翰林学士李绛撰文。李绛劝谏宪宗,自古以来,有功之帝皆无立碑之说,要继承太宗、玄宗之功业,不损圣政。且碑如要立于大安国寺内,必定要叙述游观崇饰之事,非明智之举。于是,宪宗便摧毁已修好的碑楼及碑。史书中关于此次盛修只提及此,关于寺中如何盛修的情况不为所知。
会昌五年(840)武宗灭佛时期,许多佛寺遭到毁灭性打击,大兴善寺就被彻底摧毁。大安国寺是显眼处的佛寺,因此,其是否遭到摧毁值得我们探讨。会昌五年(840)七月,中书省以寺内有列圣真容及留寺用作国忌日行香之处为由,“请两街合留寺十所。每寺留僧十人”[5],但武宗不许,敕旨“宜每街各留寺两所。每寺各留三十人。上都左街留慈恩、荐福,右街留西明、庄严”。从此敕旨可知,只有慈恩寺、荐福寺、西明寺和庄严寺得到留存,大安国寺应遭毁。但日僧圆仁见:“诸寺见下手毁拆,章敬、青龙、安国三寺,通为内园。”[6]笔者对圆仁此见闻存疑。此章敬寺是内侍鱼朝恩拆哥舒翰宅为章敬皇后所立的追福寺,在西京通化门外,但是,青龙寺在长安只此一所,且在新昌坊,靠近延兴门,而延兴门与通化门之间有靖恭坊、长乐坊、道政坊、兴庆宫和水嘉坊,中间还需经过龙首渠。章敬寺与安国寺隔街而望,距离近,通为内园尚有可能。如果章敬寺、青龙寺与安国寺通为内园,中间相隔甚远,从地理位置上来分析似无此可能性。另唐人李洞《题新安国寺》[7]中“佛亦遇艰难,重兴叠废坛”清晰地说明会昌灭佛期间大安国寺的佛亦历经艰难,以至于需要重修废坛。因此笔者推测,大安国寺在会昌五年(840)“后寝摧圮”最为可能。至于圆仁所见通为内园之事,笔者认为是大安国寺特殊的地理位置不便于大肆损毁,毁坏程度较轻,才会让正在长安游历的圆仁有此看法。
(二)隋清禅寺隶归大安国寺相关问题探考
《长安志》记载:“清禅寺。隋开皇三年(583)文帝为沙门昙崇所立。大中六年(846)改为安国寺。”[8]《增订两京城坊考》中分别有“大安国寺条”和“清禅寺条”,将两个寺分开罗列,且清禅寺改名后的安国寺和京师大安国寺在时间上相差142年,由此产生疑问,两寺究竟是不是同一所寺庙?据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在榆林地驻两安办事处发掘而得的隋舍利墓志证明“清禅寺在京师兴宁坊内”(1)引自“西安东郊隋舍利墓清理简报”,载《考古与文物》1988年第1期。,因此,学者普遍认为清禅寺改名后的安国寺同大安国寺事实上是同一所寺庙。会昌法难之后的佛教复兴中,清禅寺改名为安国寺,同时隶归大安国寺。
此时又产生了另外一个问题:清禅寺改名时间为何时?《唐会要》记载:“会昌六年(841)正月,左右街功德使奏……六所改名旧额,僧寺四所:宝应寺改为资圣寺,青龙寺改为护国寺,菩提寺改为保唐寺,清禅寺改为安国寺。……敕旨。宜依。”[9]根据《唐会要》所载,清禅寺改名为安国寺的时间为会昌六年(841)正月。《旧唐书》记载:“(会昌六年)五月,左右街功德使奏:‘准今月五日敕书节文,上都两街旧留四寺外,更添置八所。两所依旧名兴唐寺、保寿寺。六所请改旧名,宝应寺改为资圣寺,青龙寺改为护国寺,菩提寺改为保唐寺,清禅寺改为安国寺,法云尼寺改为唐安寺,崇敬尼寺改为唐昌寺……’”此处记载改名时间为会昌六年(841)五月。《长安志》中记载:“大中六年(847),(清禅寺)改为安国寺。”如上,三种史料所载改名时间不尽相同,学者并未具体考证过这个时间,且大都在文章中直接采用“大中六年(847)”的说法。笔者分析之后认为,改名时间为会昌六年(841)五月最为合理,原因分析如下:
由于前代历代帝王崇佛,使得长安和洛阳佛寺冗多,加之规定僧尼不必从事农业活动、不需纳税服役,导致国家缺少劳动力,极大地影响了税收,威胁到中央统治,于是武宗下诏裁汰佛寺和僧尼数量。武宗于会昌五年(840)八月颁布诏书:“其天下所拆寺四千六百余所。还俗僧尼二十六万余人。收充两税户。拆招提兰若四万余所。收膏腴上田数千万顷。收奴婢为两税户。十五万人。隶僧尼属主客。显明外国之教。勒大秦穆护祅三千余人还俗。”[10]会昌五年(840)佛寺的数量大大减少,僧尼数量也锐减,会昌六年(841)正月依旧是武宗在位时间,并且武宗对待佛教态度坚决及深恶痛绝,从毁佛规模和后续影响皆可看出,因此可以推断,此时武宗不可能下诏添寺加僧。再从资料来源看,《唐会要》是抄录各书最后辑录而成,抄错的可能性极大,因此笔者认为会昌六年(841)正月改名说法推断有误。
《中国隋唐长安寺院史料集成》中“清禅寺条”下原文为:“隋 清禅寺→唐 会昌六年(八四六年)安国寺 南门之东 清禅寺 隋开皇三年,文帝为沙门昙崇所立,大中六年改为安国寺”,《两京城坊考》卷三有相同的表述。《中国隋唐长安寺院史料集成》是日本学者在中国学者基础上将各寺庙资料抽出然后统一整合的。标题中是会昌六年(841)安国寺,但是抄录的《长安志》和《唐两京城坊考》文字均记载为大中六年(847),显然此处史料存在问题。
大中六年(847)十二月,宣宗开始着手恢复佛教,掌管佛教事物的祠部上奏,广度僧尼、华饰寺宇使得天下人物竭尽,弊病繁多,因此进谏提出对策:“自后应诸州准元敕置寺外。如有胜地名山。灵踪古迹。实可留情。为众所知者。即任量事修建。却仍旧名。”[11]在州县人口众多、香火旺盛之处可以适当修建寺庙,并且“却仍旧名”,即依旧使用原先寺庙的名字。因此笔者推断,清禅寺不可能是在大中六年(847)改名归隶于安国寺的,同时可推测出《长安志》和《唐两京城坊考》中所述“大中六年(847),改为安国寺”的言论与此条奏言有关。“(清禅寺)草创基构并用相委。四十余年初不告倦。故使九级浮空重廊远摄。堂殿院宇众事圆成。所以竹树森繁园圃周绕。水陆庄田仓廪碾硙。库藏盈满莫匪由焉。京师殷有无过此寺。”(2)引自《续高僧传》“释慧胄”条。将一个规模宏大、堂殿众多、景观别致且香火旺盛的清禅寺置于此诏颁布之后所建,似乎非常之合情合理,因此,笔者认为是以上原因使得后续记载出现了错误。
大中六年(847)和会昌六年(841)正月两个时间皆被否定,所以笔者认为是会昌六年(841)五月所改。会昌六年(841)五月,武宗驾崩宣宗即位,即位后宣宗立即着手恢复佛教,在长安两街增添寺庙。这种说法看来最为合理。此时大安国寺得到扩建,也是大安国寺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扩建。
此后,宣宗时期欲修缮大安国寺,未修即崩,说明宣宗时期大安国寺只是从规模上扩大了。咸通七年(866),懿宗“以先帝旧服御及孝明太皇太后金帛、俾左神策军再建之。”[12]僖宗时期,黄巢起义平息之后也曾修葺过安国寺。因黄巢起义带来破坏极大,朝中国库匮乏,修缮资金还是来自于民间:“京辇自黄巢退后,修葺残毁之处。时定州王氏有一儿,俗号‘王酒胡’,居于上都,巨富,纳钱三十万贯,助修朱雀门。僖宗诏令重修安国寺毕,亲降车辇,以设大斋,乃扣新钟十撞,舍钱一万贯,命诸大臣,各取意而击。”[13]从睿宗舍宅为寺,会昌年间清禅寺改名并入大安国寺,到懿宗、僖宗时期的小规模修整,最终完成对大安国寺的修葺与扩建,唐朝历史上对大安国寺的多次扩修使其成为中晚唐时期最大的皇家寺院。
三、结语
经过对唐京师大安国寺的相关问题探考,笔者知晓了大安国寺由睿宗舍宅为寺,会昌五年(840)遭到较小程度的摧毁,会昌六年(841)五月隋清禅寺改名并入大安国寺,到懿宗、僖宗时期的小规模修整,最终完成对大安国寺的修葺与扩建。唐朝历史上对大安国寺的多次扩修使其成为中晚唐时期最大的皇家寺院。从唐诗中及唐宋杂记中较为清晰地再现了大安国寺昔日的风貌,同时启发读者对正史以外的史料要多加关注。